桓家是掌门的本家,陨灭于六千年前最鼎盛的时期,那时候的修仙界还没有没落,各种阵法禁制层出不穷。桓家的大门,想也知道会安排多少层防护。

  而牧云归和江少辞绕过了门口的冤魂和防线,直接进入桓家内部。牧云归默默叹气,果然啊,幸运总是依托于强大,唯有强者才会次次幸运。

  牧云归不知道书中的她是如何探索殷城的,但是这次她身边有江少辞,一路上顺畅得不像话。牧云归感叹过后,就说:“走吧,我们去后院,寻找她母亲的珠花。”

第61章 夕颜 朝开夕落。

  桓家的宅子极大,屋檐如山峦般连绵起伏,回廊深深,比一座小型城池也不遑多让。

  地图上只画了大概,没有桓家的详细图纸,牧云归只能靠感觉猜。牧云归走在甬道上,目光扫过四周一重重门槛,问:“这些地方都住着人吗?可真是大家族。”

  江少辞点头:“桓致远那一辈已经是桓家的第十代了,数千年来桓家所有人都住在一起,有修炼天资的集中在一起上课,没有天资的养到十七八岁,男的娶妻女的外嫁,尽快生下一代。若是能生出资质不错的孩子,就算是他们给家族做贡献了。不光是桓家,殷城其他修仙世家都是这样。”

  站在这里,极力远目,只能看到一重重院墙。屋檐一座连着一座,根本望不到尽头。世界仿佛被切割成小格子,连天空都只有头顶这四四方方的一块。牧云归叹气:“生活在这种地方,若没有修炼资质,一定会很压抑的吧。”

  从出生起,每个人的命运就被确定了。女孩子尤其悲哀,前十八年享受着世家小姐的荣光,衣食无忧地长大。等到了可以生孩子的年纪,立刻被家族安排联姻,嫁给另一个世家少爷为妻,甚至为妾,一生的使命只剩下生孩子。而她今后的命运也完全取决于她生了几个孩子,这些孩子中,有没有测出修仙资质。

  这样的一生,还不如生在高墙外,哪怕粗茶淡饭,但至少自由地跑过笑过。

  江少辞轻轻笑了一声,像是勾动起什么回忆,说:“生在樊笼里的人,从不觉得这是樊笼。说不定她们还看不起外面的女子,觉得凡人粗鄙低劣,远不如她们血统高贵。”

  牧云归怔住,不可置信问:“真的?”

  这么会有这种人,不觉得自己被压迫,反而引以为荣?

  江少辞语气淡淡,道:“等你再去几个地方,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随着深入,四周的屋宅秀气精致起来,墙也变高了。这里应当就是女子居住的后宅,牧云归环顾四方,问:“我们还不知道她的身份,怎么判断她母亲住在哪里?”

  “一个值得被专门圈禁起来的人,身份不会低的。”江少辞说,“她有修炼资质,她的妹妹听起来也有。她们的父亲多半地位不小,先去最中心的主院看看。”

  主院很好认,朝屋檐最高的地方走就是了。灾难刹那降临,修士好歹有灵气护体,但普通人没有自保能力,一瞬间就被命运抛入地狱。侧门是半开着的,江少辞和牧云归缓缓推门,一入目就看到遍地尸骸。

  他们凝固在死亡的那一刻,和甬道外的男子骨骸不同,宅院里都是女子,她们有些抱成一团,有些蜷缩在角落,还有些保持着祈祷的姿态。六千年过去,她们的血肉早已消逝,只剩下苍白的骨架,徒劳摆着各种姿势。

  牧云归看到,长长叹了一声:“逝者安息。愿来生你们可以做自由的雨燕,不再是笼中雀。”

  牧云归心思细腻,江少辞就没有那些悲天悯人的情怀了。他用剑鞘划过一副骨架,骨头倒向旁边,顷刻散了,唯有外面的布条勉强连接着。江少辞说:“看来这里确实是主院,男主人地位不低,连普通丫鬟都穿着灵蚕丝织成的衣服。”

  在水下浸没六千年,普通布料早已腐化,唯独灵蚕吐出来的丝可以保存。牧云归看到江少辞的动作,立刻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尊重死者。江少辞正打算狡辩,刚才的骨架中散出来一团黑气,很快将他们包围。

  牧云归因为站在江少辞旁边,也被波及了。牧云归心道真是报应,这群黑雾本来被骨架困在内部,江少辞一碰,骨架散了,里面的死气也再无阻挡。

  赵绪林说的那个突然发疯攻击同门的师兄,恐怕就是碰到了骨头,无意被吸入黑雾。江少辞被黑气包围,一点都不慌,还有心思对牧云归说:“听说人死前会走马观花看到自己这一生,她是个丫鬟,杀伤力有限,但你还是当心些。”

  凡间总喜欢说白日做梦、胡思乱想,其实人的梦境确实是有能量的。修仙界把脑域称为识海,凡人不像修士一样有专门修炼识海的法诀,他们脑子里的能量要弱得多。但若是临死前所有能量一起爆发,死亡所带来的强烈情感波动,即便是凡人也足以留下雾漩了。

  他们现在看到的,就是丫鬟死亡前的记忆。

  周围的场景摇摇晃晃,视野里出现许多梳双髻的半大姑娘。她们提着裙摆,你拉我我拉你,争先恐后地往门口跑去。破败的桓家庭院一瞬间恢复荣光,一个穿着绿色半臂的圆脸姑娘对牧云归和江少辞所在的地方招了招手,噼里啪啦说道:“子规,你愣着做什么呢,六郎君回来了,还不快过来!”

  原来,那个死去的丫鬟叫子规。牧云归看不到子规长什么样子,只看到视线颠簸起来,漆黑古朴的大门突然拉近。丫鬟们躲在侧门后面,挤成一团望向外面。

  甬道上走来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公子,他的脸刚刚露出来,丫鬟们便爆发出一阵惊叫:“真的是六郎君!郎君没死!”

  修仙界讲究万物有灵,即便随口一句话也蕴含着天地灵气,所以修仙界很忌讳听到“死”之类的词。那个说话的丫鬟才刚出口,就被周围人打了几下:“呸,六郎君福大命大,郎君只是历练的时候落下暗河,以后的福气还长着呢。你个小蹄子乱说什么!”

  说话的丫鬟自知理亏,慌忙向周围的姐姐们讨罪。她们这里叽叽喳喳,一眨眼,那个白衣公子就已经走到正门,在众人的簇拥下迈入高高的门槛。他进门时,身体微侧,小心护送着自己身后的女子。

  丫鬟们长长“呀”了一声,寂静片刻后,她们忙不迭问:“那是谁?”

  “不知道。看她穿衣打扮只是个凡人,我还以为是给六郎君提东西的仆妇呢。”

  “六郎君为什么带着她,她和六郎君是什么关系?”

  丫鬟们争论不休,耳边吵极了,牧云归都不知道该先听谁说话。好在很快,就有人将整理好的前因后果送到子规面前了。

  内宅成天对着这一块小小的天空,慢慢的,连她们的世界也只剩这么大。才片刻功夫,桓家内院里就传遍了,六郎君历练遇险,平安归来。但他识海受创,落水后短暂地失去记忆,在这期间他被一个凡人女子救起来,还和那个女子结成了夫妻。

  整个后宅都爆炸了,所有丫鬟都义愤填膺:“六郎君可是通达道尊的嫡亲弟弟,容家嫡出小姐都愿意给六郎君做滕妾呢,她一个凡人女子,怎么配!”

  丫鬟们气得不轻,只要她们聚在一起,就在骂那个玷污了六郎君的凡人女子。牧云归回头,问:“通达道尊是……”

  这是江少辞被封印后的事情,在他的时代压根没有通达这号人。但是此情此景,再结合时间,不难猜出来这是谁。

  江少辞淡淡说:“桓致远。”

  牧云归颔首,和她猜的一样。这位六郎君竟然是掌门的亲弟弟,如果按江少辞的描述,桓家女眷当真这般敌视凡女,那一个没有“血统”、没有家世的凡间女子成为六郎君的正妻,无异于在所有人脸上打了个响亮的巴掌。

  牧云归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故事了。就是不知道委托他们的那位女鬼,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周围场景变幻,牧云归和江少辞眨眼换了个地方。牧云归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是一个雅致的庭院,穿堂边还放着洒扫工具,看得出来刚刚收拾出来不久。子规捧着一壶水,正在往正屋走去。

  所有回忆都跟着子规的视角,牧云归看不到子规的表情,但是听她的声音,应当是不太情愿的:“给少夫人请安。奴婢名叫子规,奉大夫人之名前来伺候少夫人。”

  插屏里面正倚着一个女子,她听到声音,坐起来,对着子规微笑颔首:“有劳你了。我们年纪差不多大,你不必叫我少夫人,唤我名字白夕颜就好。”

  白夕颜长得很秀气,柳眉杏眼,脸颊白皙,不是多么惊艳美丽的容貌,但十分可亲。她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不像世家小姐一样,理所应当带着架子。

  但子规依然垂着头,一板一眼道:“尊卑有别,这不合规矩。”

  白夕颜嘴唇动了动,她想要说什么,却被这句“不合规矩”死死压住。

  她们主仆说话时,牧云归也在打量四周。这个庭院清净雅致,但是看形制,明显不是桓致远的亲弟弟会住的。牧云归想到之前看到的恢弘主院,说道:“这里不像是正妻居住的地方。白夕颜被算计了吧,她如今,到底算妻还是妾呢?”

  江少辞摇摇头,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事毫无兴致。牧云归看向记忆主人子规的方向,子规原本在主院做事,现在却被送到名分尴尬的少夫人身边,她其实是内应吧。

  牧云归心中莫名觉得沉重。

  果然,后面白夕颜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她最常听到的话就是“不合规矩”,六郎君来她这里过夜,次日婆母就叫她过去,不明不白说了一通,最后说沉湎于男女之事会耽误修行,不合规矩。白夕颜当时脸就红了,在众妯娌面前站立不安,当天晚上六郎君再来,她就不敢亲近了。白夕颜以身体不适为借口,笑着送六郎回书房。

  推拒一次两次没关系,但是次数多了,六郎也觉得腻味。而白夕颜所在的院落偏僻,从主院过来要绕不少路,渐渐的,六郎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有一次,她听说六郎练剑受伤,花了四个时辰炖了补药,亲自送到书房。但是她才刚靠近院墙就被侍卫拦住,桓家即便护院都是修行之人,那些高大魁梧的修士眼睛都不眨,冷冰冰对她说:“书房重地,凡人进去不合规矩。”

  白夕颜只能放下食盒,黯然离开。她刚走出不久,却听到后面传来响动,她回头,看到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从院子里出来,六郎送她到门口,两人站在台阶上说话,远远看去男俊女美,仙气飘飘,般配极了。

  白夕颜眼睛骤然被刺痛。

  白夕颜接下来几天浑浑噩噩,她去给婆母请安,一站就是一天,好几次都因为恍神做错了事情。有一次她去给婆母泡茶,一进门,就看到婆母身边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桓家小姐们围绕在女子身边,情态亲昵,亲密极了。

  白夕颜如遭雷击,这个女子,正是那日从书房出来的人。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回头,瞧见是白夕颜,婆母的脸色马上淡了淡,说:“是你啊,进来吧。”

  女子看到白夕颜,得体地站起身,要给白夕颜让座。小姑子立刻把女子拉住,道:“晚晴姐姐,你站起来做什么?”

  容晚晴朝白夕颜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少夫人来了,我坐着不合规矩。”

  白夕颜印象中最骄纵、最难伺候的小姑子扫了她一眼,冷嗤一声,依然拉着容晚晴撒娇:“晚晴姐姐,你坐就是了。你才是六兄从小定下的娃娃亲,我们桓家只认你做儿媳妇。其他人不知道斤两,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白夕颜脸上瞬间血色全无,手里的茶盏也捧不住了。小姑子说这些话时,婆母就在旁边听着,等见白夕颜手抖,她才撩了下眼皮,说:“没见白氏拿不动了吗,你们这些丫鬟怎么伺候的?”

  子规立即上前,接过白夕颜手里的茶盏。小姑子哼了声,翻白眼道:“连杯茶都拿不动,可真是娇贵呢。”

  早有机灵的丫鬟给容晚晴搬来座位,容晚晴被桓家小姐们拉着坐下。她看了眼白夕颜,低声说:“箐妹妹,少夫人毕竟是六郎君的救命恩人,不可这么说。”

  桓箐不屑地笑,语音轻飘飘的,一晃而过:“她算什么少夫人。”

  白夕颜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她的婆母只叫她白氏,从不叫她儿媳。下人们低头叫她夫人,但到底是什么夫人,也从没人明说。

  白夕颜原本以为修仙家族的夫人小姐们高冷,她出身乡野,不像这些仙家女眷一样自小沾染仙气,一个个钟灵毓秀,所以白夕颜拼劲全力讨好婆婆和小姑子,每日花好几个时辰炖汤、煮茶,然后再亲手捧到主院,从不假丫鬟之手。她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自己做的够好,婆婆一定能看到她的诚心。

  可是容晚晴的出现打碎了白夕颜所有盼头。她终于知道,并不是婆母妯娌高冷,而是她们不想理她。

  白夕颜大受打击,她沉默地回房,晚饭刚碰了一口就吐了。依然是子规跟在白夕颜身边,她吓了一跳,慌忙出去请郎中。

  视线一阵摇晃,等周围环境再次稳定下来,牧云归就站在一个开阔讲究的屋子中,单一间屋子就比白夕颜整个院子大。郎中站在屏风外,拱手给六郎道喜:“恭喜六郎君,夫人有喜了。”

  牧云归看向屏风后,那里隐隐约约倚着一个女子,她听到郎中的声音,不可置信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白夕颜怀孕了,瞬间惊动整个桓家。桓致霖这才发现,几个月不见,妻子已经瘦得皮包骨。

  他这些天忙着修炼,无暇理会家事,他嘱咐母亲、妹妹,让她们好生照料妻子。桓致霖每次问母亲时,母亲都说白夕颜很好,他信以为真,谁想再一见面,她竟已瘦成这样。

  桓致霖失忆后多亏白夕颜照料,他在乡野里度过了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即便后面恢复记忆,他也还对白夕颜有感情。修仙之人很注重因果报应,白夕颜对他有恩,还缔结了婚约,要是他弃于不顾,将来极可能会影响他的修行。

  桓致霖坚持,再加上桓致霖是桓致远的亲弟弟,桓家对桓致霖给予厚望,都盼着家族再出一个五星道尊。凡人虽然会玷污桓家的血脉,但是桓致霖的修行更重要,总不能因为一个凡人让他生出心魔。桓家长辈们商议后,最终松口,同意桓致霖娶白夕颜做正妻。

  桓致霖怕白夕颜再受苛待,执意将妻子留在身边,即便长辈警告他这样会耽误修行也不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子规也跟着白夕颜搬到桓致霖的院子里,衣食住行明显提升很多。几个月后,白夕颜生下一个女儿,桓致霖第一次当父亲,对这个女儿十分喜爱,亲自取名桓曼荼。

  白夕颜母女成了内宅头号红人,子规也水涨船高,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前来巴结子规。桓曼荼很快满了一岁,在万众瞩目下测试资质。白夕颜紧张地坐在屏风后,手几乎把帕子拧烂。终于,测试结果出来了,等听完外面长老的话,白夕颜失神片刻,脊背瘫软在椅背上,瞬间流泪满面。

  桓曼荼天资尚可,虽然不算顶好,但可以修炼。

  婆母朝白夕颜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复杂,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认命了。

  她生出了一个出息的儿子,拜入昆仑宗,不知如何入了那位天骄的眼,成为那位的陪练。之后桓致远一路坦途,一直升为五星道尊。大夫人因此成为桓家说一不二的神,后面她费尽心血,多方求药,终于又生出一个儿子。她满心期待小儿子重复兄长的荣光,可惜,却折在一个凡人女子身上。

  大概,这就是人的命吧。大夫人幽幽叹息,幸好,他的兄长不像他这样没出息。桓致远已经升到五星,生下来的孩子天资只会更好。她要好好给桓致远挑选媳妇,有生之年,她一定能看到一位血统高贵、天赋绝佳、十全十美的孙儿。

  桓曼荼测出修炼资质后,白夕颜这才算真正在桓家站稳了跟脚。之后的日子,白夕颜一门心思养育女儿,满心满眼都是孩子,连丈夫不归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了。白夕颜沉浸在幸福中,完全忽略了外界。而牧云归身为局外人,却嗅到了不安的气息,尤其是她看到,子规和主院的联络并没有减少,子规依然定期去给大夫人禀报消息。

  一眨眼,白夕颜的女儿已经三岁了。牧云归看着那个小女孩稚嫩的脸,问:“她就是我们遇到的那个女子?”

  江少辞点头:“是。”

  刚出生的时候看不出来,但现在桓曼荼三岁,依稀能从眉眼中辨认出来,她就是日后那个鬼气森森的女鬼。牧云归想到桓曼荼最后的结局,颇为唏嘘:“白夕颜温柔和善,对女儿无微不至,桓致霖虽然不常出现,但也十分宠爱唯一的女儿。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桓曼荼变成那般偏执阴鸷的性子?”

  江少辞不在意道:“谁知道呢,继续看吧。不过,养小孩子真是麻烦。”

  如今子规已经成为白夕颜的贴身丫鬟,每天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帮白夕颜带孩子。江少辞和牧云归也被迫观看一个孩子是如何出生、学走路、牙牙学语,最后又跌跌撞撞会跑。

  牧云归发现桓曼荼三岁这一年的细节特别多,就算是回忆,也未免太详细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子规对这一年的印象如此深刻?

  牧云归想法还没落,周围的环境骤然变了。天色一下子变得阴沉,风声呼啸,雪一边下一边化,整个桓家大宅都笼罩在阴晦中。

  回忆中的环境往往是根据主人情绪变化的,四周忽然变得这么阴暗,想来,这段时间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果然,桓致霖闭关出来,但是这次,他却带来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桓致霖在之前的一次历练中伤了经脉,桓家投入大量天材地宝帮桓致霖疗伤。他闭关很久,许多长老都亲自出山,替他疏通经脉,但是,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桓致霖经脉受损,虽然在精心治疗下恢复,但是却没有办法再炼化灵气了。

  换言之,他的修仙之路到此为止,此生已无缘大道。

  这对桓致霖是一个重大打击,他从小生活在光环中,所有人都盼着他青出于蓝,再创辉煌。结果,他才刚刚修炼到二星,修行之路就戛然而止。

  那些野心、梦想、展望,霎间成了笑话。桓致霖颓废了很久,每日把自己关在屋里,浑浑噩噩不想见人,唯有看到女儿才精神些。他自暴自弃了半年,终于走出阴影。

  或许说,接受了现实。

  他已经废了,除了体内有灵气滋补,能比凡人活得久些,其余和凡人没有差别。他剩下的唯一价值,就是替桓家生出资质优秀的孩子,继承兄长衣钵。

  而那个孩子的母亲,不会是一个纯粹的凡人,白夕颜。

第62章 丈夫 侥幸瞥见月亮就该感恩,如何能妄……

  场景变幻,到处都是大红装饰。容晚晴穿着一身新衣,给大夫人敬茶。

  大夫人接了茶盏,她看着面前俱年轻美丽的青年男女,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话。你们两人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如今又走到一起,可见是上天保佑,注定要成为夫妻。以后,你们要好生过日子,早日生出子嗣,绵延桓家。”

  当今灵气枯竭很多,和四千年前不能比,修士数量大大减少。现在还算不错的资质,放在四千年前,全是入外门都勉强的鸡肋。但是今非昔比,大夫人挑容晚晴就是看中了她家世清白,祖上四五代都是修仙之人,能最大程度保证孙儿血脉纯洁。

  即便是四千年前修仙最昌盛的时候,有灵根踏入仙途的都是少数,一百个凡人里能挑出一个都算好的,这其中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会停留在一星,之后每过一小阶就锐减一大半,能攀登到顶峰的,数万年来,唯有一个江子谕。

  然而不是所有凡人都能成为江子谕,大部分人依然过着庸庸碌碌的生活,修士中更流行同类结合。毕竟两个修仙之人生出来的孩子有灵根的概率更大,如果连续好几代都是修士通婚,就能把凡人的血脉“洗”掉,生下来的后代基本都能容纳灵气。至于修炼资质好不好,那得看天意。

  修仙界父母是高级修士,孩子却是废柴的例子实在太多了,资质是天赐,强求不得,他们只能尽力扩大后代优秀的概率。凡人找凡人,仙二代找仙二代,普通资质找普通资质,天才找天才,谁都不占谁便宜,也挺好。

  容晚晴的父亲是一位二星修士,母亲也是某位修仙世家的小姐,她生下来就可以感应灵气,但是资质很一般,勉强用药物堆到一星,之后就再也无法进步了。

  一星修士还没脱凡,战力和凡人中的武林高手差不多,只不过寿命长一点,无病无灾都能活到九十岁。容晚晴是女子,没学过打斗招式,说不定还没有武林高手的战斗力强。

  一星在修仙界根本无法自保,所以,容晚晴的出路很早就确定了。嫁给一个修仙家族的男子,传承他们的血脉,净化后代质量,说不定就能生出一个天资好的孩子。

  容晚晴娇羞地应是,桓致霖垂着眼睛,没有说话。他不久前还是天之骄子,家族希望,曾经他很看不上堂兄弟一个接一个生孩子,用他的话说,这和配种的猪有什么区别?万万没想到,才一转眼,他就成为了配种的猪。

  桓致霖和桓致远是嫡亲兄弟,桓致远虽然现在还联系不上,但多年前就传来消息,他已经升到五星。托了兄长的福,桓致霖的血脉是非常值得传承下去的那一类,可惜他修炼出现了意外,前途尽毁,修为永远停留在二星。

  二星之人说亲,根本说不到那些二三星的修仙小姐。一个女子若能打通二星脉,便也不再是待婚对象,而是家族培养对象,将来要继承家产的。修仙界强弱之别凌驾于男女之分,只要实力强,是男是女没有区别。修为高的女子一样能做家主、分家产,修为低的男子也要和堂姐妹们一样,尽早为家族绵延子嗣。

  二星女修愿意嫁人的是少数,达到三星后更是想都不用想了,人家要去大宗门,另寻实力般配的道侣。修仙界重利,即便搬出桓致远的名头都没用,相比于嫁给桓致远已经确定废掉的弟弟,她们更愿意嫁给桓致远,哪怕露水情缘、没名没分都可以。

  所以大夫人挑来挑去,最好的选择依然是容晚晴。桓家是如此,对容晚晴来说,桓致远又何尝不是最佳选项?容家听到大夫人的口风后,立刻欢欢喜喜应了,之后敲锣打鼓准备嫁妆。至于前面那位白夫人,压根没人提起过。

  大夫人看儿子表情不佳,知道他心里难受,便也不强求,只做看不到。她命人将桓曼荼抱出来,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缓慢逗弄着,说:“晚晴,这便是你的大女儿了。女儿都是娘的贴心小棉袄,你以后有福了。”

  容晚晴脸色僵了一下,立刻温柔地应了一声,上前要从大夫人手里接过桓曼荼。年幼的桓曼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小孩子直觉最敏锐,她看到一身红衣站在父亲身边、微笑着对她伸出手的容晚晴,猛然放声大哭。

  桓曼荼哭声尖锐,怎么哄都不停,记忆的主人似乎有些害怕,四周环境摇晃了一瞬,立刻响起声音:“大夫人,小姐可能是饿了,奴婢来抱她吧。”

  大夫人被桓曼荼吵得头疼,一脸倦怠地让子规把孩子抱走。视线跟着桓曼荼,迅速转移到后屋,大夫人接下来和桓致霖、容晚晴说了什么,他们就不知道了。

  牧云归看着颇为无语,她不敢相信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一个修仙家族。牧云归皱眉,回头问江少辞:“所谓的修仙世族,就是这样?”

  江少辞一脸事不关己地看着,他听到牧云归问话,随意嗯了一声。过了一会,他反应过来,转头一脸不爽地说道:“你问我做什么?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跟桓家又没关系。”

  牧云归诧异地问:“你不是出自修仙大族吗?”

  “我不是啊。”江少辞冤枉极了,“谁和你说我是修仙家族的?”

  牧云归瞧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江少辞莫名觉得那一眼包含了许多内容。江少辞憋闷,正要解释,旁边砰的传来一声巨响。

  小桓曼荼将所有东西都扔到地上,不依不饶地哭闹:“我要找我娘,我要我娘!”

  子规尴尬,忙对前方的女子说道:“夫人,小姐昨夜没睡好,今天起来不太舒服……”

  容晚晴躲开地上的瓷器,不怒不恼,连焦躁也没有,依然温文尔雅说道:“既然没睡好,那就让她赶紧休息吧。司琴,把沉香莲拿出来,给小姐助眠。”

  站在容晚晴身后的红衣侍女怔了一下,立即道:“夫人,那是老夫人给您压箱底的……”

  “行了。”容晚晴淡淡呵了一句,道,“拿来吧。曼荼是我的女儿,应当用最好的。”

  桓曼荼已经逐渐明白这段时间外界发生了什么,她立刻大哭大闹起来:“你不是我娘,我娘才是夫人,你不是!”

  桓曼荼哭闹不休,始终不肯承认继母。桓致霖最开始还小心哄,久不见成效后,终于也失去耐心了。

  桓致霖停掉了桓曼荼的珠宝华服,不再让人对她百依百顺。桓致霖冷着脸说:“她就是被人宠坏了,以为只要哭,大人就会顺着她。我偏偏不惯她这个毛病,让她哭,我看看她能闹到什么时候。”

  桓致霖下定决心,众人怎么劝都没用,丫鬟们只能沉默地撤去桓曼荼屋里的古玩珍馐。但是长女肖父,桓致霖硬起心肠来极决绝,偏偏桓曼荼也遗传了父亲的倔。桓致霖越强硬,桓曼荼越不肯承认容晚晴,屡次当着众人的面给容晚晴难堪,最后,甚至直接说容晚晴是妾,她母亲才是唯一的正妻。

  桓曼荼的所作所为彻底惹恼了桓致霖,他将桓曼荼关起来,撤去她屋里所有装饰,不允许她去探望白夕颜。桓致霖还放话,桓曼荼什么时候改口,什么时候再恢复桓家大小姐的用度。

  桓曼荼始终咬着牙,即便穿上丫鬟才用的简陋布料也不肯松口。这时候,前面传来容晚晴怀孕的消息,整座宅子的注意力都被新生命吸引走,越发没人注意桓曼荼了。

  那些日子沉闷无光,坏脾气的大小姐面前唯有一个丫鬟,两人关在雪洞一样的房间里,默默听外界热闹。桓曼荼问:“子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我有美满的家庭,宠爱我的父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子规长长沉默。桓曼荼自顾自说下去:“噢,因为我的母亲是凡人,而她是修士的女儿。”

  时间转眼入了冬,桓曼荼穿着粗布衣服,发髻上没有任何装饰,完全不像一个世家大族的小姐。桓曼荼一遍又一遍往外跑,看门的仆妇不耐烦了,呵斥道:“你还当自己是桓家的大小姐呢?省省心吧,最近夫人要临盆了,听不得吵。你再闹腾,当心和你娘一个下场。”

  这句话狠狠刺激到了桓曼荼,她对仆妇又是撕又是咬,将她的头发都揪掉好几缕。大夫人赶过来时,桓曼荼嘴里还含着肉,那是她从仆妇手上生生撕下来的。

  大夫人看着触目惊心,她让人将高声哭号的仆妇抬下去,久久盯了桓曼荼一会,说:“本性难移,不通教化。”

  桓曼荼被挪到偏院,远远关起来了。这回看守她的人换成修士,无论桓曼荼怎么撒泼都没法挣脱。桓曼荼一直在闹,她累,看守她的人也累。最后,子规坐在地上,无可奈何地问桓曼荼:“小姐,你到底想做什么?”“

  桓曼荼小脸上满是土,胳膊也被修士勒出来好几道红痕。自从搬家,她一直像个尖锐的小刺猬,见谁都要扎出一身血。如今在从小看她长大的丫鬟面前,桓曼荼终于露出些许脆弱。

  桓曼荼抬头,眼角泪珠将落未落:“我想出去看我娘。”

  子规霎间哽住。桓曼荼眨了下眼睛,泪珠簌地滑下:“她生病了。我感觉到了,她这段时间很不舒服。”

  最后,子规还是不忍心。她做了唯一一件忤逆大夫人的事情,她给桓曼荼换了身小厮衣服,伪装成一个打下手的小奴仆,借着送食盒的机会,偷偷带桓曼荼出来。

  她带桓曼荼去了安置白夕颜的地方。白夕颜所在的院落非常偏僻,冷清清的,没一点活气。白夕颜听到外面有声音,费力支起身体,问:“是谁来了?”

  桓曼荼摘掉帽子,飞快跑到白夕颜身边,抱着白夕颜痛哭:“娘!”

  “荼儿。”白夕颜脸瘦的只剩下骨头,看到女儿,瞬间落了泪。她冰凉的手指握住桓曼荼肩膀,不断左看右看:“荼儿,你怎么瘦了?上次不是和你说过要好好吃饭吗?”

  白夕颜上次见桓曼荼还是一年前。在白夕颜心里,无论桓家如何嫌恶她,曼荼总是他们自家血脉。桓致霖那样宠爱桓曼荼,一定不会苛待女儿的。

  她并不知道,桓曼荼已经不复曾经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待遇,如今的衣食住行连一个受宠的奴婢都不如。桓曼荼用力擦掉眼泪,说:“我一定好好吃饭,早点长高,这样就能教训那些人了。”

  白夕颜一听,不赞同地看着女儿:“荼儿,你是女儿家,要温柔,戾气不能这么重。你有什么想要的去和你父亲、你祖母说,不要成天想着教训人。”

  桓曼荼默然,白夕颜见女儿不答应,急的连连咳嗽:“荼儿!”

  桓曼荼只能改口:“好,娘,我都听你的。你快休息,不要咳嗽了。”

  子规上前,给白夕颜倒了杯水,扶着她躺倒。白夕颜靠在简陋的被褥上,双眼茫茫看向窗外:“我曾经羡慕贵人呼奴使婢,羡慕仙人上天入海。现在想想,有什么可羡慕的。”

  窗外飞过几只麻雀,她出神地盯着那几只鸟,喃喃道:“只羡鸳鸯不羡仙,如果我们永远不离开村里就好了。”

  牧云归和江少辞跟着子规的视角,他们看到了白夕颜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子规自然也看到了。视线变低,子规默默低下头。旁边的桓曼荼隐约感觉母亲状况不对,忙唤:“娘?”

  白夕颜手探入枕头下,很快就摸出来一个玉佩。那枚玉佩通体莹白,灵光内蕴,白夕颜握着玉,细弱的手指缓慢摩挲,像是在抚摸爱人的唇:“荼儿,你不要怨恨你的父亲,我落到今日,全是罪有应得。当初我从河里救起他,他醒来后,问我他原来的衣服上有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我说没有。其实,有的。”

  所有人静静望着那枚玉佩,他们都认出来上面的标志了。白夕颜偏头咳嗽了几声,随后,吃力说道:“我救他起来的时候,一下子就注意到这枚玉佩了。他把它系在腰带上,看起来很珍视的模样。我心生贪念,那样俊美不可方物的人晕倒在我家门前,一定是上苍眷顾于我,要不然,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和这样的神仙人物产生交集。我不愿意他太快离开,就偷偷藏起了他的玉佩。后来,他醒了,竟然失忆了。”

  “一步错,步步错。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私心,再一次骗了他。我明明看到了他的玉佩,却说什么都没有,骗他留在我身边。那个玉佩明显是一对,看他珍视的模样,恐怕不是姐妹送的。但我不去想也不去问,心底始终存着一丝侥幸,万一呢?”

  “后来,他恢复了记忆,没有嫌弃我出身低微,而是带我回桓家,还有了你。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幸福的让我惶恐。但老天有眼,偷来的东西,迟早是要还的。如今被丢在偏院,孤身一人,骨肉分离,就是我的报应。他和容晚晴终成眷属,也算美满。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白夕颜将玉佩递给桓曼荼,双眼贪婪地望着女儿,仿佛想将她印入眼底。白夕颜哑声说:“荼儿,你不要怨你父亲,也不要怨容晚晴。她也是受害者,如果不是我,她不必遭受这三四年的非议,也不必莫名成了继室,原本这就是她的姻缘。我生来卑贱,一生命如草芥,有幸能见到他这样的神仙人物已是上天开恩。侥幸瞥见月亮就该感恩,如何能妄想占有月色呢?但荼儿,你和娘不一样,你生来就有仙人血脉,以后要好好修炼,好好读书,等你大了,一定要挑一个爱你的人。不要像我……”

  不要像白夕颜什么呢?桓曼荼哇的一声哭出来,拼命抱紧白夕颜,然而白夕颜还是偏过头,手腕从半空落下,孤零零撞在床沿。

  白夕颜死了。桓曼荼在床前跪了很久,无论子规怎么劝都不说也不动。外面亮起火把,甬道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子规以为桓曼荼偷跑被人发现了,吓得抱起桓曼荼,强行带她离开。等出去后,她们躲在阴影里,听到仆人在相互说恭喜。

  容晚晴顺利生产,母女平安。她生下一个很漂亮的小小姐,光看着就知资质不浅。桓致霖和大夫人很高兴,精挑细选,给那个孩子取名桓雪堇。

  桓曼荼丧母这天,父亲的新妻子生了个女儿。她有了一个妹妹。

  牧云归看到了白夕颜母女告别,不由想起了牧笳。她心情低落,江少辞站在她旁边,静静看着雪从天空落下,在甬道铺上一层浅浅的白。这里是子规的回忆,江少辞明明知道雪是虚假的,还是伸手,替牧云归挡住上方的雪:“我们出去吧。”

  “可是子规的回忆还没完……”

  现在桓曼荼才五岁,距离她长大、成婚、莫名被圈禁,以及殷城毁灭,应当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江少辞语气淡淡,说:“我们是来寻找答案的,并不欠他们什么。她只是一个丫鬟,殷城坠落这种事她怎么会知道内幕。我们走吧。”

  牧云归安下心,轻轻点头:“好。”

  一旦生出排斥的念头,记忆中的世界明显躁动起来,但死气怨气根本奈何不了江少辞,一眨眼,牧云归就回到原地。

  四周还是荒凉破败的模样,骸骨散落满地,残缺不全的布条在水中慢慢飘荡。他们在记忆中看完了一个女子的半生,可是现实中,仅仅过去了一刹那而已。

  江少辞和牧云归挣脱后,子规的雾漩也消散了。由灵蚕丝做成的布料仿佛不堪重负,忽然断裂,白骨咔塔一声散落到地上,如同挣脱了某种束缚。

  她死去六千年,如今终于自由了。

  牧云归看着地上这些骨头,问:“你知道白夕颜的珠花是什么了吗?”

  江少辞摇头:“没有。我从她一出现就在看,但每次她都戴着不同的首饰,谁知道到底是哪个?”

  牧云归望着晃动的水光,轻声说:“身为女儿,重要的并不是母亲的首饰,而是母亲。我想,我知道桓曼荼想看到什么了。”

  江少辞默默挑眉,其实他本打算暴力破局的,牧云归竟然真的认真给女鬼完成心愿。江少辞没有逆牧云归的意思,跟着她走入正房。曾经辉煌宏丽的正室主院已是一片萧索,牧云归在腐坏的梳妆盒中翻了翻,略过那些华丽的珠宝首饰,终于找到一根素雅的银簪。

  牧云归又在箱笼中找到一匹没完全坏掉的灵蚕丝锦缎,她回头四处望,江少辞问:“你在找什么?”

  “剪刀。”

  “哪需要这么麻烦。”江少辞说着拿出剑,凌然发出一道剑气,将锦缎割裂。牧云归看着手中变成两截的布料,微微皱眉,江少辞不由问:“又怎么了?”

  牧云归抬眸,认认真真说:“有点宽。”

  江少辞微微窒息,他练剑以来从没听过别人的安排,向来随心所欲,想打就打,想走就走。要是曾经那些人知道江少辞用剑气给女子裁布,非得心梗。然而,牧云归还真把他当裁缝了。

  但头都开了,江少辞没办法,只能按牧云归的要求,把布裁窄,牧云归指哪儿他就划到哪儿,乖巧的不像是他自己。但凡江少辞在昆仑宗有现在十分之一的听话,掌门和长老们九泉之下都得哭出来。

  牧云归用锦缎缠了一朵绢花,最后,她用妆奁里散落的珍珠做成花蕊,首饰就大功告成了。江少辞凑过来,问:“这是什么?”

  “夕颜花。”牧云归悠悠叹气,“朝开夕落,开在破败的墙根,娇弱美丽,注定薄命。比起那些用钱就能随便买到的首饰,她可能更喜欢这个。”

  江少辞不太懂这种微妙的情怀,但他还是尊重牧云归的想法,原路从空间阵法返回。女鬼还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听到外面有声音,警惕地站起身来。

  “谁?”

  “是我们。”牧云归拿出手心的发簪,说,“你母亲的珠花,我们找到了。”

  这么快?女鬼,或者应该叫她桓曼荼,颦着眉接过牧云归手里的东西。等触摸到上面的花朵时,她阴郁的脸怔住了。

  她呆了良久,眼睛大大睁着,牧云归以为她会哭,可是那双眼睛里空茫茫的,什么都没有。最后,桓曼荼回过神来,将发簪收入黑雾内:“好,第一个要求算你们完成了。现在,我要提第二个要求。”

  牧云归轻轻点头:“请。”

  “我要我丈夫的遗物。这回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一定要是他的随身之物。”桓曼荼双手合并,缓慢覆在自己心口,“他已经离开我太久了。我时日无多,此生别无他求,唯想带着他的气息,离开这个世界。”

  江少辞表情奇怪,他颇想说,既然你别无他求,心存死志,那干脆把剑诀和剑骨的位置告诉他们得了,江少辞帮她走个痛快。但他开口前被牧云归捏了下胳膊,牧云归警告地瞪他一眼,回头对桓曼荼说:“好,一言为定。”

  江少辞走出屋子,一边走一边吐槽:“图什么呢?人都要死了,何必执着这些情情爱爱。死后九泉相聚只是种托辞,事实上魂魄都散了,哪还能再见面?便是身边带着对方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牧云归静静瞥向江少辞,天才太容易得到一切,就没法共情普通人的情感。看看江少辞,便是最好的例子。

  江少辞突然回头,盯着牧云归道:“你是不是在骂我?”

  牧云归心里正烦,没好气道:“没有。”

  “你肯定有!”

  “随你信不信。”牧云归也肃起脸,说,“不要无理取闹了。赶紧想办法,拿到桓曼荼丈夫的随身物品。”

  这回桓曼荼要真的随身物件,像珠花那样现做一个是不行的。牧云归有些为难:“桓家大宅里有那么多具骸骨,谁知道哪一具和桓曼荼的丈夫有关呢?”

  他们刚才运气好,第一次就碰到子规的回忆,顺利看到了从白夕颜到桓曼荼的往事。但是,接下来他们不可能次次都好运。

  江少辞松了下手指,说:“何必舍近求远,面前不就有合适的人选么。”

  牧云归怔了一下,大吃一惊:“你是指桓曼荼?”

  “是啊。”江少辞理所应当地点头,“找她的丈夫,进入她的回忆不是最快的吗?”

  牧云归哽住,又来了,那种明明很离谱,但仔细想仿佛又有点道理的江氏点子又出现了。

第63章 雪堇 喜欢的少年,年少的欢喜。

  海底不见天日,没有四季阴阳,但是桓曼荼衰弱的厉害,总是要休息的。墙壁上粼光盈盈晃动,桓曼荼平躺在床上,双手合于腹部,慢慢陷入梦乡。

  水底十年如一日,安静的令人发慌。忽然窗户传来咔嗒一声轻响,插销被拨开,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跳入屋内。

  江少辞和牧云归落地都很轻,没有惊醒桓曼荼。牧云归慢慢朝床上人影靠近,难得心慌。牧云归颇为无奈,她着实没料到,有生之年,她会偷闯一个女鬼的房间。

  江少辞走在前面,看到桓曼荼睡实了,就对牧云归说:“她随时都可能醒来,快点进入梦境。”

  没错,江少辞想出来的办法,就是趁女鬼睡着潜入她的梦境,窥探她的记忆,说不定就能找到第二个答案。

  这确实是最快的办法,但也是最作死的。这和前一次不一样,子规的雾漩是临死前情绪的凝结,他们进去后不用担心时间,出来时也不会有危险;但桓曼荼的梦境是实时变化的,他们在梦中的举动极可能会惊醒主人,到时候桓曼荼一睁眼,发现牧云归和江少辞站在她床前……

  牧云归都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江少辞每次都能找到新的作死技巧,在这个领域,他着实无敌了。

  江少辞捕捉到屋中细微的神识波动,率先进入梦境,牧云归定了定神,也跟着进入。

  身体是实,神识是虚,梦境是识海的反映,牧云归和江少辞要进入桓曼荼的梦,也只能用神识。这是非常危险的,神识是修士最重要的地方,一旦受损,即便身体完好无损,以后也成了一个痴儿。而梦境最是变幻莫测,风霜雨雪完全随主人的心意变幻,没有常规可言。

  牧云归小心翼翼地走在梦境中,尽力不惊扰主人。她四处看了看,问:“这是哪里?”

  江少辞抬头望向匾额,说:“似乎是容家。”

  “容家?”牧云归轻轻皱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容家是容晚晴的娘家,桓雪堇的外祖家。桓曼荼那么恨容晚晴,为什么会梦到容家?

  她想法还没落,前方小道就出现一个人影。她大概十五岁,柳眉杏眼,脸颊圆圆的,还带着些婴儿肥。这本来是很可爱的长相,但她嘴唇紧抿,神态阴郁,一下子破坏了那份娇憨。

  五岁时只有隐约的影子,但现在明显能看出她就是桓曼荼。江少辞立刻拉住牧云归的胳膊,示意她别说话,然后就带着她轻手轻脚躲到树丛里。

  容家也是修仙世家,庭院修得雅致脱俗,四周种满了树。如今正值寒冬,树桠干枯,雪落在黑色的树枝上,像一副清冷的水墨画。

  幸好江少辞和牧云归都穿着白色劲装,在雪地中很好躲藏。江少辞和牧云归躲在树干后,等脚步声走过去才悄悄探出视线。

  桓曼荼似乎想着心事,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人。她披着兜帽,低头重重踩雪,脸上没有一丁点笑意。

  少女时期的她比日后圆润些,气色也丰盈多了,不像后面,胳膊上只能看到干瘦的骨架。但她依然是阴郁的,仿佛一朵早开的花朵,还没到春天便已迟暮。

  桓曼荼身上衣服虽然华贵,但是裁剪很普通,款式也平平无奇,一看就没花心思。像是临时赶工,随意堆了些花哨的颜色上去。牧云归暗暗叹息,看来白夕颜死后,桓曼荼进一步失宠,连出门做客的衣服都这样敷衍。牧云归可不信,容晚晴会让桓雪堇穿这样老套古板的衣服出门。

  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桓曼荼却一个人走在外面,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也是,这里是容晚晴的娘家,桓雪堇在这里有多快乐,桓曼荼就有多糟心。

  桓曼荼低着头,像一个无头苍蝇般,愤怒地在院子中消耗体力。她闷头冲过月亮门,无意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桓曼荼被撞得后退,险些滑倒,前方的人及时伸出手,握住桓曼荼的胳膊。

  桓曼荼惊讶抬头,兜帽从她头发上落下。桓曼荼猝不及防看到一张清俊出尘、色若冰雪的脸,瞳孔微微放大。

  对方比她高一头,身姿颀长,头束玉冠,雪落在他的睫毛上,良久未化。对方见桓曼荼站稳,轻轻放开手,从容舒缓地行礼:“在下容玠,无意冒犯。请姑娘恕罪。”

  桓曼荼听到这个名字,反应过来。她本着脸,飞快拍了拍刚才被容玠握住的衣袖,硬邦邦说:“没事。”

  她说完,头也不抬,立刻越过容玠,朝月亮门外走去。走出许久,桓曼荼鬼使神差回头,看到那个高挑公子的背影融在飞雪中,厚重的大氅似乎比树梢上的雪还要白。

  牧云归和江少辞躲在树丛后,等容玠走远后,牧云归很肯定地说:“她喜欢容玠。”

  江少辞正观察环境呢,听到这里,惊讶地挑眉:“什么?”

  只是撞了一下而已,怎么就看出感情来了?牧云归摇摇头,却很笃定。

  对女子来说,一个能出现在她梦中,并且连初遇那天有一粒雪落在他睫毛都记得的人,除了喜欢,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