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绪林倒非常想得开,照江少辞这个速度,就算再开一局自己也打不过,遂没有反抗,直接认输:“感谢赐教,我认输。”

  江少辞就喜欢这种干脆利落不废话的对手,二话不说收剑。守台师兄正纠结江少辞没问好就直接动手算不算偷袭呢,结果两位选手已经达成共识下台了。守台师兄怔了片刻,最后说:“江少辞胜。”

  牧云归拿着江少辞的令牌,直到江少辞从她手里把东西接走,她才反应过来。江少辞把令牌递给守台师兄,飞快瞥了牧云归一眼:“怎么了?”

  牧云归愕然:“这就结束了?”

  “不然呢?”

  赵绪林站在旁边,也非常坦然:“修仙是为了长寿,有些事情努力一下,做不成就放弃好了。”

  牧云归震惊地看着他,而赵绪林微微笑着,将快乐修仙贯彻的非常彻底。牧云归大受震撼,竟然觉得赵绪林这话很有道理。

  裘虎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回来,他给自己报了名,遗憾的是并没有抽中他,抽签结果一出来他就赶紧往回跑,生怕耽误了江少辞和赵绪林比试。他见牧云归三人都站在台下,连忙说道:“我回来了。你们在等我吗,怎么还没开始?”

  裘虎未免想太多,牧云归提醒他:“已经比完了。”

  裘虎瞪大眼睛:“啊?”

  裘虎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实在没法理解他转头跑一圈的功夫,另两人是怎么比完的。这时背后忽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叫声,裘虎震惊回头,看到山门外缓缓驶来一阵灵光。

  云层浩荡,仙音缥缈,一支队伍由远及近。最前方是一排仙鹤,呈人字形开道,每只仙鹤背上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手捧鲜花礼器,衣袂飘飘。中间拱卫着一只五彩鸾凤,鸾凤羽毛华丽,翅膀张开足能遮住小半边天空,此刻却安分地拉着凤车。

  那座凤车约莫有两层楼高,通体白色,华丽精致,四周挂着浅金色的风铃,随着流风叮当作响。凤车徐徐停在无极派山门前。白鹤上的侍女率先跳下,在空中铺洒了一条鲜花通道,然后齐齐飞到车门前,恭敬行礼。

  凤车车门推开,一位冰冷妍丽的女子从车上走下来,众人以为这就是凤车的主人了,却见她后面又跟出来一个女子,两人半垂着身子行礼,车门前这才露出一截银色流光的衣裙,一双云纹白靴踩着台阶,施施然从凤车中飘下。

  无极派的弟子本来对这行人不明所以,等看到这位女子的容貌,全都沸腾起来。

  这位女子脸上挂着白色面纱,但仅凭一双眼睛,足以看出她的貌美。她身体轻柔,仿若无骨,竟然脚不沾地面,一步步踩着半空中的飞花,最后优美落在无极派迎宾的红毯上。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上的银色流光裙闪闪发光,仿佛坠落满天星河。

  她身姿极美,尤其是最后踩着花瓣落下的动作,堪称美若天仙。无极派的男弟子们激动地大吼大叫,这种时候,某一道声音就显得尤其突出。

  江少辞看着地上那些花瓣,用力翻了个白眼,冷嗤道:“这么多年,猪都会飞了,他们家还这样。”

  牧云归盯着那个女子的眼睛,正在愣怔,瞬间被江少辞的话拉回现实。她默默回头看江少辞,江少辞像是积累多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出口一样,噼里啪啦说道:“出来比赛就比赛,还自带乐器,装给谁看?”

  “花瓣洒到地上,他们来扫吗?”

  牧云归沉默,江少辞和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

  幸而周围的欢呼声足够大,掩过了江少辞的声音。等白衣女子降落后,其他侍女依次跟在后面,双手合在腹前,微抬着下巴,清冷又高傲地从无极派人群中走过。再后面跟着众多侍卫,这些人即便是男子依然体态纤长,容貌冰冷,身上覆盖着白色甲胄,一路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裘虎都已经看呆了:“这,这是……”

  “帝御城慕家,为首那位,应当就是最负盛名的北境郡主慕思瑶。”赵绪林拢着手,十分感叹,“昨日才说过,今日就见了真人。他们家素来高冷,竟也来参加无极派的门派庆典?”

  慕家人如一朵白云,飘然而至,翩然离开,很快就只余一道背影。牧云归望着最前方那个女子,不知为何,总觉得十分眼熟。

  牧云归默默皱眉,她想了一会,问:“慕思瑶郡主常在外走动吗?”

  “当然不。”赵绪林回道,“慕家子嗣艰难,她又是这一代唯一的女子,被帝御城当宝贝一样笼络着。这应当是慕思瑶第一次离开北境。”

  牧云归垂下眼睛,默然不语。慕思瑶没有离开过北境,牧云归没有离开过天绝岛,在今日之前,她们两人不可能见过。那牧云归心中莫名的熟悉感来自何方呢?

  慕思瑶到来后,无极派弟子疯了,霎间连大比也不管了,全围到前面去看仙女。众人十分疯狂,牧云归站在人群中,都被撞了好几下。

  江少辞护着牧云归走到角落,终于避开那群傻子。裘虎摸摸头,颇为自我怀疑:“慕思瑶郡主确实好看,但也还行吧,他们至于吗?”

  说着,裘虎朝牧云归看了一眼,对自己的眼睛十分怀疑。是他熟人滤镜太重了吗,他为什么觉得,牧师姐更好看呢?

  慕思瑶轻纱覆面,衣服精美,后面又簇拥着一群人,各种光环叠加之下显得非常耀眼。但裘虎看惯了牧云归,竟也觉得就那样。

  牧云归心里有事,无心再留在外面,就说:“人都走空了,今日恐怕无法比试了,我们先回去吧。”

  江少辞也是此意,他立刻点头:“好。”

  刚才还熙熙攘攘地南门广场马上空旷下来。人群都在关注意外到访的慕家,无人留意有几个新面孔从广场上匆匆走过。江少辞几人离开不久,贺川在太阿峰前迎接慕思瑶,拱手说:“参见慕郡主。”

  慕思瑶轻轻缓缓回了个礼,她眼神清冷,半张脸隐没在轻纱下,看不出什么表情波动:“我奉陛下之命,前来祝贺无极派三千年诞辰。”

  贺川早有准备,他退开半步,伸手道:“掌门已在议事厅等候郡主多时,郡主请。”

  太阿峰是掌门所在之地,远远看如一柄利剑,陡峭高耸,直指云霄。议事厅坐落在半山腰,外面浮动着云层,云岫浩渺,白雾苍茫,宛如仙境。

  正上方坐着一个男子,他浓眉大眼,端正肃穆,是很正派的长相。他容貌虽然还是青年,但眼睛里已留下岁月的痕迹,举手投足间带着抹不去的沧桑,看起来仿佛一个心怀天下的剑仙。

  男子右手处坐着一个女子,她云鬓高耸,发饰华丽,一身红衣灼灼如华。她眉毛画的很细很高,顾盼时睥睨高傲,恃靓横行。

  能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两人的身份根本不必多做推测。最上方是无极派掌门桓致远,他下首的美貌女子是云水阁阁主詹倩兮,俱是大陆上声名赫赫的存在。詹倩兮涂着大红丹蔻的手指紧紧扣着扶手,咄咄逼问:“桓致远,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招?我们花了那么多力气建立天绝岛,现在你告诉我,封印不见了?”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不见了就是不见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桓致远说到这里,淡淡扯了下唇角,似是嘲讽道,“你真把天绝岛当一个普通牢狱了?里面封印着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詹倩兮一下子哽住,胸脯起伏,许久没法说话。她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害怕。

  一万年了,她以为自己很快就会释怀,但是直到今日,她还是会时不时做梦,梦到那个人。尤其是六千年前,灵气枯竭,魔气兴盛,一切都变得越来越糟糕,詹倩兮仿佛自己就活在一场噩梦中。她时常会梦到自己朝深渊坠落,黑暗中,一个人环着臂,冷冷地看着她。

  即便他一言未发,但是詹倩兮能听到,他在嘲笑他们。他们费尽心力将他掩埋,最后,自己却落得这副下场。

  大概,这就是报应吧。

  詹倩兮深呼吸,压制住浮动的道心,问:“封印为什么会不见?”

  桓致远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叫你们前来,就是想商量这件事。”

  詹倩兮尖细的眉紧紧皱着,过了一会,她问:“是不是冰有问题?”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通报声。桓致远站起身,淡淡道:“是不是冥寒冰有问题,便问他们吧。”

第54章 往事 他还活着,他回来了。

  慕思瑶走入,议事厅里的人已经等着了。桓致远和詹倩兮俱是从一万年前仙道昌盛时期活下来的活化石,而慕思瑶今年仅十八岁,连另两人的零头都不到。但是她站在这些和她祖父平辈的强者前,依然冷冷淡淡,露在外面的眼睛中没有畏惧也没有热络:“桓掌门,詹阁主。”

  詹倩兮看到是慕思瑶来了,不悦地皱眉:“怎么是你?慕策为何没来?”

  慕思瑶走到座位前,扶着衣袖轻缓坐下,她整理好裙裾,才不卑不亢道:“陛下另有要事,派我来恭贺无极派诞辰。”

  桓致远是东道主又是长辈,十分掌得住,说:“郡主远道而来辛苦了,上茶。”

  桓致远说着寒暄的话,心里明白,这么重要的事情慕策却派慕思瑶过来,看来帝御城要立慕思瑶为下一任继承人的事是真的了。既然是继承人,桓致远便也不再遮掩,问道:“郡主受皇命而来,想来,天绝岛的事,郡主已经清楚了?”

  慕思瑶轻轻点头。出发前王叔和她说了天绝岛的事,慕思瑶这才知道,原来一万年前那个人竟然没死,他们家和天绝岛还有这样一桩隐秘。

  慕思瑶到后,詹倩兮不断朝外张望,眉宇间越来越焦躁:“人都到齐了,为什么那位还不来?”

  桓致远也在等。但是那位做事素来有条理,桓致远早早就将请帖送去归元宗,他不可能不记得时辰。这个时间点还没到,恐怕,今日就不会到了。

  桓致远说:“太虚仙尊可能路上有事,一时绊住了。既然其他人已经来齐了,那我们就先开始吧。”

  詹倩兮听到“仙尊”这两个字,颇觉刺耳。桓致远和宁清离都已步入六星,独独詹倩兮没有。当年詹倩兮为了提高修炼速度,特意抢了入星脉,桓致远随后选了剑诀剑骨,而宁清离留在最后,没有要功法,只说要看江子谕的识海。

  詹倩兮当时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抢到了最宝贵的东西,现在想想,她是不是被算计了?

  宁清离不知道在江子谕的识海中看到了什么,但他最先进阶,桓致远在瓶颈口困了几千年,最后也惊险结星。唯独詹倩兮,她飞快修炼到五星后,就再也没法更进一步。

  一万年了,桓致远早已境界稳固,而宁清离避世多年,修为不知道提升到什么程度,若说某一天宁清离不声不响突破七星,詹倩兮也是信的。

  所有人都在进步,唯独她,出发最快,现在修为却最低,詹倩兮怎么能甘心?詹倩兮冷笑一声,说:“太虚仙尊已经有许多年没有露过面了,连归元宗都见不到他们的老祖宗。太虚仙尊如此神秘,连这么重要的议事也不来,莫非,太虚仙尊另有打算?”

  “够了。”桓致远冷着脸,呵止住詹倩兮的话,“太虚仙尊与我们终究有师徒之谊,不可妄加议论。说不定,太虚仙尊另有要事。”

  “要事?”詹倩兮挑眉,眼梢微微上吊着,语气讽刺极了,“还能有什么事情,比他的好徒弟从封印里跑出来更重要?当年是他一力推动,如今江子谕下落不明,他就不怕吗?”

  “有何可怕!”

  屋外忽然飘来说话声,议事厅里的几个人神色一凛,都站起身来。云雾中走来一个红衣女子,她抱着剑跨入门槛,眼睛扫过四周的人,没有行礼的意思,依然高昂着下巴,说:“一个没了修为的废人,有什么可怕的?你们一个是他的好兄弟,一个是他的未婚妻,你们都不怕,主人为何要怕?”

  桓致远和詹倩兮对视一眼,都认出来了。这是宁清离的奉剑器灵,名红翘。她五千年前生出神志,眼高于顶,桀骜不驯,除了宁清离谁的话都不听。没想到,宁清离竟然把她派来了。

  詹倩兮不忿被一个器灵落了面子,冷着脸问:“宁清离呢?”

  红翘回道:“主人正在闭关,本不欲理会俗事,但你们的信一封接着一封,主人怕你们被吓破了胆,便让我来应付一二。”

  詹倩兮听到,当即笑了。她慢悠悠坐回座位上,抬起手指,仔细看了看上面精致的丹蔻,说:“主子商议正事,哪轮得到你一个器灵指手画脚?”

  “就算我不是人,打败你也绰绰有余。”红翘同样不善地盯着詹倩兮,讽刺说,“还有,你仅是一个停滞在玉衡星的废物,不配直呼我家主人大名。你应当尊称他为,太虚仙尊。”

  詹倩兮听到“废物”这两个字,仿佛被踩了痛脚一般,猛地拂袖站起来,周围器皿顿时碎成粉末。红翘嘴边挂着嘲讽,昂着下巴,始终不闪不避地看着她。

  “够了!还有小辈在,你们闹成这样成何体统。”桓致远重重拍了下桌案,大厅里对峙的灵气波立刻被一股剑气打散。剑气并没有杀意,但其中意味却不容置喙。詹倩兮和红翘感受到实力差距,各自冷哼一声,好歹收敛起来。

  刚才詹倩兮和红翘对骂时,慕思瑶低头喝茶,就当自己听不到。后来詹倩兮和红翘动手,慕思瑶身边立刻弹起一阵冰蓝色的灵光,稳稳挡住了两位强者的威压。

  桓致远高坐上首,看似板着脸呵斥詹倩兮和红翘,眼神也没有漏过慕思瑶。他自然看到了慕思瑶身上的护身灵气罩。

  慕思瑶今年才十八岁,这样的灵气不可能是她发出来的,那就是慕策在她身上放了保护法器。桓致远略有些感慨,几年不见,慕策修为又精进了。他们这一族修炼实在奇怪,早年无声无息,后面横空出世,实力变化难以捉摸。尤其是慕景当年和江子谕比试输了之后,北境再不在公开场合和别人交手。能见到他们招式的,都是死人。

  导致外界根本不知北境的状况,坊间众说纷纭,把这一族传的越来越神秘。桓致远只知道他们自有一套修炼体系,练习方式和大陆完全不同,连资质的评价标准也不一样。

  至于更详细的,他就不知道了。

  桓致远用灵力清扫地面,拿出一套新的座椅。他是这次议会的主人,沉脸时颇有威严,很快就拿回主导权:“我冒险请诸位前来是为了商议对策,几位不远千里赶过来,想必也不是为了吵架。既然如此,诸位还是冷静一下,先商议正事吧。”

  詹倩兮在新的座位上坐下,红翘也找了张离詹倩兮最远的位置,臭着脸落座。她们俩虽然还弩拔剑张,但好歹不再吵了。桓致远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封印消失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

  詹倩兮、红翘不语,慕思瑶轻轻点头。桓致远看向慕思瑶,问:“慕郡主,封印江子谕的寒冰是慕家提供的。当年帝御城说此冰不摧不折,若无钥匙,永世不化。如今才一万年,为何冥寒冰消失了?”

  慕思瑶笔直坐着,纤细的手腕搭在膝上,淡淡道:“这我如何得知?冥寒冰虽然坚固,但并非坚不可摧,说不定,是有人打开了封印。”

  “不可能。”桓致远想都不想,矢口否决,“天绝岛民无人知晓江子谕的存在,我派去的弟子都立了心魔誓,不可能偷偷做手脚。不是岛民,不是弟子,莫非,是他自己打开封印的?”

  “这就要问桓掌门了。”慕思瑶抬起双眸,一双清冷的眼睛直视桓致远,“毕竟慕家只出了冥寒冰,之后所有事宜都是你们主导。后续探访天绝岛,慕家一次都没去。若其中有变,必是你们之中出了内鬼,与我慕家何干?”

  詹倩兮眯了眯眼睛:“慕家这是打定主意要赖账到底了?”

  慕思瑶并没有被詹倩兮的话镇住,她拂平裙摆上的褶皱,说:“慕家若真想做什么,早就动手了,天绝岛不会安分一万年。至于为什么会在现在出问题,你们还是问自己罢。”

  议事厅陷入沉默,慕思瑶这话说的高傲,但是道理并不差。慕家要是想做什么,不会这么多年都对天绝岛不闻不问,冥寒冰突然消失,或许,真的要从其他人身上查起。

  桓致远和詹倩兮脸色都不好,能派去天绝岛的都是他们信得过的近支,现在慕思瑶告诉他们,他们的亲信中有叛徒,大概谁都不会开心。不过,目前最要紧的事情,还不是排查人手。

  桓致远沉着脸,说:“无论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封印消失都是不争的事实。如今最好的结果是天绝岛下方坍塌,冥寒冰和那个人一起沉入海底。但是,我们也得准备好最坏的打算。”

  议事厅落针可闻,桓致远扫过宫殿,屋宇纵深,仙气缥缈,在座几人俱衣饰华丽,身份不凡,桓致远一字一顿,缓缓说出这些站在世界顶尖的人最害怕的事情:“不能排除封印解除,他已经逃出来了这个可能。”

  大殿中沉默了许久,连最不可一世的红翘都安静下来。桓致远让她们想了一会,说:“这只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天绝岛与世隔绝,外面是茫茫海域,就算我也没有把握孤身横穿海域,而江子谕修为被废,筋骨俱毁,不太可能穿过南海。但为防万一,我们最好提前防备起来。他如果活着,一定会回来复仇,剑骨,凌虚剑诀,入星脉,他都会一一夺回。”

  詹倩兮闭上眼睛,额角开始一跳一跳地痛。这种坠落的感觉又来了,自从末法时代来临后,詹倩兮一直觉得自己堕入一场无休止的噩梦中。然而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桓致远拳头也不知不觉捏紧。他明明知道如今的江子谕只是一个废人,已经不可能再打败他了,但是少年时无数次的失败仿佛已刻入骨髓,一提起那个名字,桓致远还是本能胆战。

  桓致远默念清心诀,压制住内心的波动,最后沉着说道:“入星脉由云水阁保管,剑骨和凌虚剑诀都在无极派,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迟早会找上门来。依我之见,我们与其被动防备,不如主动出击,将东西攥在手中,在周围布下天罗地网。然后,我们就可以以逸待劳,等着他自投罗网。”

  也亏桓致远能说出“保管”这个词,分明是詹倩兮抢走了别人的东西,放入自己体中,还要自欺欺人地改名字,如今落在桓致远口中,竟成了“保管”。詹倩兮本来静默不语,听完桓致远的话后,她眼神动了动,终于明白桓致远大费周折叫他们过来做什么了。

  果然,接下来桓致远就说:“无极派愿意以身作饵,替诸位将江子谕引出来。但是,早些年桓家生变,剑骨和凌虚剑诀都随着殷城沉入海底。要想引蛇出洞,还是要将剑骨和凌虚剑诀取回来。到时候只要江子谕出现,我们就可以收网,将其一举擒获。为了大计,还请诸位派人支援无极派,先去殷城将剑骨、剑诀取回来,然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詹倩兮垂下眼睛,似乎在专心看自己的指甲,没留意桓致远的话。而红翘就无所忌惮的多了,她冷笑一声,嗤道:“剑骨和凌虚剑诀是你们无极派的东西,现在却让我们帮你们找回,桓掌门果真好算计。”

  桓致远自然有私心,但为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他坦然看向下方冷笑不语的人,朗声道:“若你们觉得我以公谋私,那也可以,我们换一个地方埋伏。云水阁,归元宗,慕郡主,你们谁愿意出面?”

  慕思瑶放下茶盏,忽然站起身,裙摆从椅子上滑落,打碎一地银光。慕思瑶双手交握,淡淡说道:“叔祖当年提供冥寒冰是为了报江子谕夺霜玉堇之仇。一报还一报,慕家和江子谕已经扯平了,至于你们和他的恩怨情仇,恕慕家不参与。”

  他们都没想到慕思瑶竟然在这种关头退出。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是她自己拿主意,必然是慕思瑶离开之前,慕策就已经交代好了。桓致远皱着眉,道:“万一江子谕没死,你们就不怕他去北境报复吗?”

  慕思瑶轻笑一声,施施然转身:“他若是还敢踏入北境,让他来便是了。”

  慕思瑶说完都不停留,信步走出议事厅,态度非常鲜明。慕家在这件事中到此为止,之后无论江子谕是生是死,是人是鬼,都是慕家和江子谕的私人恩怨。桓致远等人这一摊子烂事,慕家不掺和了。

  慕家走了,剩下唯有詹倩兮和红翘。桓致远看向这两人,问:“你们意下如何?”

  这下詹倩兮没法装傻了。桓致远拿的是剑诀和剑骨,他并没有将剑骨纳为己有,而是远远安放在殷城,但入星脉可是被詹倩兮吸收到自己体内的。如果拿入星脉做陷阱,万一失败,詹倩兮怎么办?

  她当年放入经脉时受了不少罪,她生来尊贵,有生以来就没吃过这么多苦。仅是吸收都如此,若是活生生抽出来……詹倩兮不敢想。

  詹倩兮可不敢拿自己冒险。她看向红翘,宁清离曾经是江子谕的师尊,有三生镜护体,修为又深不可测,由他出面做诱饵最合适了。

  詹倩兮知道如果江子谕活着,一定不会放过她,但若说江子谕最恨谁,那还当数宁清离。

  詹倩兮等着红翘出面招揽,但是红翘不知犹豫什么,最后竟同意了桓致远的话:“好,那就有劳桓掌门了。主人不理事已久,恐怕无法调动归元宗的弟子,唯能在灵石武器上资助一二。”

  詹倩兮惊讶地看着红翘,她竟然同意了?红翘为什么不在归元宗设陷阱,不能还是不敢?

  红翘的反水让詹倩兮措手不及,这样一来,詹倩兮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入星脉在她体内,詹倩兮可不会拿自己做陷阱。而且,詹倩兮还有一个隐忧。

  她修为在五星玉衡星,但年龄已有万余,她要是再不突破,她的寿命就要耗尽了。

  詹倩兮这次之所以和桓致远联手打通海路,重返天绝岛,就是因为她寿命将至,她必须找到江子谕,寻找突破的契机。然而,江子谕失踪了,其他人可以等,但詹倩兮等不起。

  所以詹倩兮没有选择,她帮桓致远去殷城取回剑骨确实冒险,但如果她什么都不做,那她只有等死一条路。横竖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万一,江子谕真的没死,桓致远真的能抓住江子谕呢?

  詹倩兮心里已经同意了,但她装作思索的样子,停了一会,才说:“看在曾经我们共同练过剑的份上,我就帮你这一回。但云水阁不擅长打斗,放我的弟子去殷城,除了增添伤亡再无他用。我可以教授你们云水阁独门步法,这样无极派弟子在水下行动得更快,兴许能派上用场。”

  桓致远十分惊喜,立刻同意了。詹倩兮自己就不擅长实战,上行下效,整个云水阁都是华而不实的空架子。她门下那些女弟子,说句不好听,就算詹倩兮舍得将人借给他,桓致远也嫌弃她们拖后腿。

  如果詹倩兮能教授在水中行走的步法,那就实用多了。

  他们几人商议接下来的细节。正好如今是大比,披着切磋的名义,输送武器、传授步伐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这场密谈持续了很久,渐渐金乌西沉,日暮四合,秋风呼啸起来。

  窗外风卷过树梢,发出呜呜的悲鸣。牧云归和江少辞坐在房间中,一起做作业。

  准确说,是牧云归做作业,有不会的问江少辞,江少辞翻到对应页面,现场自学。

  花了半个时辰,总算做完了。牧云归如释重负,她将书本收好,一边整理一边问江少辞:“你明天打算去擂台吗?”

  “怎么了?”

  牧云归手里抱着书,眼睫下垂,灯光在她脸上打出朦胧的阴影:“我想去试试。排名不需要高,一百以内就好。”

  江少辞听她这句话不对劲,转头问:“为什么?”

  牧云归掀起眸子,静静望向窗纸上晃动的树影:“记得我上次和你提起过的殷城吗?这次大比的前一百名,就会被安排去殷城。”

  牧云归知道那里是自己的死亡之地,她以为自己内心足够坚强,但剧情还是给她留下阴影了。最近她练功时,总是时不时想到她可能快要死了,然后就再也静不下心。牧云归知道最明智的做法是彻底避开这次历险,只要不去殷城,就不会死在那里。

  但牧云归也知道,这样一来,殷城就会彻底成为她的心魔。她自己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再试一次。

  她想知道殷城底下有什么,也想知道,剧情中的她为何会死。

第55章 父亲 你想去找你的父亲吗?

  牧云归说完后,半垂下脸,许久无言。江少辞盯着她的侧脸,察觉到牧云归心绪不对。

  江少辞问:“殷城发生什么了吗?”

  听说北境言家可预言,破妄瞳修炼到极致,甚至能看到未来的景象。江少辞不知道牧云归和言家有什么关系,但是他知道牧云归也能感知到危险。她突然提起殷城,心情还这么低迷,是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

  牧云归摇头,不想把自己的死局说出来。她并不知道她死亡的具体契机,说出来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徒生枝节。

  还是不要打扰别人了。

  牧云归不说,但江少辞看她的脸色,能猜出来绝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能危及性命。江少辞心中重重一沉,还夹杂着莫名的气。

  这个傻子,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说,是觉得信不过他吗?江少辞不动声色,问:“前一百名都会去殷城?”

  牧云归轻轻应了一声:“是。”

  “好。”江少辞点头,上挑的眼尾划过一道光,瞬间光芒夺目,神采逼人,“我也去。”

  牧云归怔了一下,回头看他:“你不是说你在无极派有事情要做吗?”

  进入无极派后,牧云归越发认识到江少辞的剑法有多好。他很少和人动手,但每次拔剑都是一招毙命,牧云归甚至觉得江少辞的剑比讲课夫子更灵活。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进入剑修门派学剑呢?

  江少辞给出来的说法是,他在无极派有些事情要做。牧云归因为身家性命,不得不去殷城,但江少辞为什么要离开?

  “一次历练而已,能花多久。”江少辞不在意道,“回来后有的是时间。”

  牧云归并不知道江少辞所说的“有些事情”是指杀了无极派掌门。杀桓致远、夺太阿剑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暂时离开少华山,去殷城走一圈也不碍事。

  何况,江少辞很好奇,当年殷城为什么会沉没。桓家祖宅里留了什么,能让桓致远耿耿于怀,难以割舍,过了这么久都想拿回来。

  ·

  大比进行的如火如荼,排名每刻钟就会刷新一次,竞争十分激烈。等到了最后几天,大比局势已定,该出头的早已出头,该出局的也败势已定,众人对比赛的热情逐渐消退,反而都在关注大比最终名次。

  全门派都知道,大比的前十名会加入内门,今年有外客观礼,这份名单的份量越发重。到了比赛后半段,普通弟子一看晋级无望,早早放弃了争夺,唯有排在十名左右的人,都在疯狂战斗,没日没夜地刷分。

  除了仅有的几个知情人,大部分弟子并不知道不光前十名重要,前一百名也是一个门槛。故而也没人留意,百位群英榜上有个吊车尾,无论前后左右怎么变,他的名次始终稳定在第九十名。若有人点开他的名次,会很吃惊地发现他排名很低,但胜负率却高达百分之百,并且所有比赛时长都在十息之内。

  这十息大部分都花在上场、下场和寒暄,战斗的结束时间取决于对手的说话速度。

  若有人看到,一定会瞬间警觉,此人百战百胜,他的实力绝不止于如此。大比是积分制,就算胜负率很差,只要打的场次够多,也能将积分拉起来。而此人却相反,胜率拉满,却只打几场,所以才掉到末尾。

  可惜,世人只关心前几名,没人留意到倒数名单里的玄机。

  牧云归参加的比赛比江少辞多些,最后她见自己稳定在五十名以内,便也懒得再打了。最后大比名单出炉,众人对第一名欢呼喝彩,也对卡在第十名那位幸运儿议论纷纷,偶尔有闲人扫一眼百名榜最后,看看又是哪个倒霉鬼垫底,至于排八、九十的那些名字则彻底淹没在人海中,连嘲笑都不带他们。

  时间已到九月底,大比结束后,无极派的气氛却逐渐热烈起来。外门大比只是预热,精英赛才是真正的重头戏。今年精英赛要和门派庆典放在一起举办,越发热闹非凡。

  许多课程都陆陆续续停了,整个无极派都陷入狂欢中。少华山上处处可见负剑而行的年轻人,有衣衫简朴的剑修,有娇艳美丽的云水阁女修,也有仙气飘飘的北境弟子,最后,甚至归元宗也来了。

  少华山脚下的姑胥城每天爆满,满大街都是卖剑诀、法器、符箓的摊子,所有赌坊都在押今年第一名是谁,连话本摊子的生意都格外火爆。末法时代来临后,大家各自为政,能活着就已不易,哪有什么精力交际。不说凡人,便是无极派大部分弟子,都是第一次见外面的人。

  大陆上最强大的三个仙门齐聚一堂,归元宗、云水阁带来不同的流行风尚,最难得的是,北境来了。

  那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境啊,听说这次来的还是郡主,下一任帝御城女王。民间艺人的创作灵感被大大激发,各种画像、卷轴、话本子层出不穷,连小孩子看的皮影戏都变成仙人大战魔兽。

  牧云归走到街道上,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十分感慨:“真是热闹。不知道这样的场景和过年比起来,哪一个更热闹?”

  江少辞听到,回头问:“你没见过过年?”

  牧云归摇头:“没有。岛上全年不变,没有过节的说法。以前听我娘说,凡人有很多节日,除夕、上元、中秋不一而足,每个节日都有各自的风俗。每逢节庆,一家人就会聚在一起,吃完团圆饭后上街看灯,全城狂欢,一夜不休。我原本以为我娘夸大其词,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江少辞六岁之前生活在凡间,但那时候他实在太小了,关于过节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江少辞想了想,说:“对凡人来说,应当是很热闹的。但不是每一个节日都看灯,唯有上元节会燃灯。”

  “真的吗?”牧云归瞪大眼睛,一双明眸清凌凌地盯着江少辞,“上元节是什么?”

  “上元节是……”江少辞想到什么,一下子怔住了。上元节是给情人过的节日,这算是凡间男女唯一可以挣脱礼教、大胆追爱的日子。但是,这些要怎么和牧云归说?

  江少辞对着牧云归澄澈认真的眼睛,实在说不出上元节的真实用途。他支吾了一下,说:“上元节是一个吃元宵的节日,因为要吃很多元宵,所以又叫元宵节。”

  “是吗。”牧云归眼睛一眨一眨的,觉得十分稀奇,“为了吃一种食物,居然还专门设定了一个节日?”

  江少辞煞有介事点头:“没错,食物来之不易,所以凡人专门设立了节日,提醒晚辈珍惜粮食。”

  江少辞说完,竟然觉得自己解释的像模像样,颇有道理。他见牧云归一副沉思的模样,不好意思一直用假话诓骗她,又补充道:“除了上元节,人间还有许多节日。比如除夕,净庭祭灶,粘牙守岁,中秋阖家团圆,要吃专门的月饼,还有上巳、冬至……”

  江少辞本来以为自己忘了,可是一旦打开话头,往日那些画面竟然源源不断涌入脑海。穿红衣服的侍女,粘牙的老者,齐聚一堂的祖孙亲人,音容如昨,栩栩如生。

  江少辞心中生出一种无来由的怅然,每一个节日无论有什么习俗,总不外乎要将一家人聚在一起,团团圆圆吃一顿饭。团圆啊……

  这些事情牧云归闻所未闻,她见江少辞顿住,似乎想起什么的样子,不由凑近,轻声问:“你怎么了?”

  江少辞回神,一低头就看到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那双眼瞳黑白分明,清澈干净,里面正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看得十分认真,仿佛世界里只有这一个人。江少辞怔了下,才说道:“我没事。”

  他说着没事,但眼神飘忽,语气低缓,怎么可能真的没事。牧云归没有刨根问底,而是道:“虽然现在不是过年,但姑胥城这么热闹,也算是节庆吧。对了,你知道元宵怎么做吗?”

  这个问题真的问住江少辞了,他想了想,不确定道:“我只记得怎么吃。好像外面是白的,里面是芝麻,还很甜……”

  牧云归来兴趣了,她拽着江少辞,往一家杂粮店跑去:“我刚才看到那家店有芝麻,我们快去。”

  周围到处都是年轻鲜活的少年少女,他们负着剑,到处比对法器,寻找符箓,连路边跑过的凡人小孩子都在玩打魔兽的游戏。而江少辞却被牧云归拉着,逆着人流跑远,去一家小店里寻找元宵怎么做。

  背后才是江少辞熟悉的修仙世界。修仙界向来如此,任何事情都有目的,连庆典也带着示威和战斗的味道。不像是凡人,仅因为月亮圆了,积雪化了,就要准备一系列的节日。

  但江少辞还是被牧云归拉进一个陌生的店铺里,听她询问须发斑白的老店主,元宵怎么做。最后,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出来,江少辞看着手里各种材料,喃喃自语:“一个白胖团子而已,竟然要用这么多东西吗?”

  牧云归认真地记下了做元宵的步骤,她听到江少辞的话,诧异问:“你既然吃过,竟然不会做?”

  这话说的,江少辞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他顿了下,幽幽道:“很多人练剑法,也未必知道剑法怎么写吧。”

  牧云归一想,倒也是,她就看不出来剑法是怎么写的。牧云归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将原材料都收回储物空间,感叹道:“你知道好多凡间的习俗,连元宵材料都能说个大概。”

  江少辞随口说:“我以前生活在凡间……”

  江少辞说到一半,忽然停下。牧云归将吊坠收回衣服里,听他不说了,诧异地抬头:“然后呢?”

  江少辞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劲了,他六岁之前生活在凡间,所以知道人间有过节的习惯。但如果牧云归的母亲真如他猜测,来自北境,那牧笳是怎么知道凡间的节日的?

  江少辞摇摇头,他顿了会,问牧云归:“往年月圆时,你母亲会给你做独特的吃食吗?”

  牧云归摇头:“不会。怎么了?”

  看牧云归对元宵一无所知的模样,想也知道她从没见过。那这就奇怪了,牧笳知道上元、中秋等节日,却不和女儿过,而且连看灯都会弄混。这不像是亲身经历,更像是道听途说。

  牧笳能将这些事记这么多年,可见她和凡人关系匪浅。但北境最重视血统,凡人是比北境平民更卑贱的血脉,牧笳怎么会和这些扯上关系呢?

  江少辞困惑了,牧笳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出现在天绝岛,到底是意外还是预谋?

  江少辞摇头示意没事。牧云归以为江少辞又是例行突发奇想,也没有放在心上。有储物空间就是方便,他们两人又恢复两手空空,一身轻便地去逛街。牧云归需要几样防身法器,两人往姑胥城最大的法器阁走去。小二听到他们的来意,殷勤地将他们往二楼引:“防身法器都在二楼,两位仙长楼上请。”

  牧云归和江少辞上楼,正巧此刻有一行人从二楼走下。对方足有五六人,察觉有人过来,侍女侍卫立刻防备,牢牢保护着最中间的少女。

  双方错身而过,走在最中间的白衣少女忽的顿住,停在楼梯上转身,看向上方的牧云归。牧云归已经走上楼梯,她低头望了那行人一眼,就跟店小二离开了。

  侍女围到慕思瑶身边,警惕扫向上方,低声问:“郡主,怎么了?”

  慕思瑶是默认的王女,不光要苦练修为,风土人情也是储君教育重要的一环。慕策这次派慕思瑶出来,一方面是自己腾不开身,另一方面,也是存了锻炼慕思瑶的心思。

  北境与世隔绝,自成一体,北境民众可以对外界毫无概念,但君主不行。因此慕思瑶来到无极派后,除了完成王叔交给她的任务,也在很积极地探索少华山,遍访姑胥城,甚至去剑谷关见识外界的魔兽。

  今日,她想看看外界的炼器水平,便来了姑胥城最负盛名的法器阁。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一个很奇怪的女子。

  慕思瑶依然盯着牧云归离开的方向,轻轻拧眉:“无事,走吧。”

  慕思瑶说完便抬步离开,侍女们又看了看楼上,快步追上郡主。

  此刻法器阁二楼,店小二也在没话找话:“仙子,你和刚才那位贵客认识吗?”

  牧云归不动声色,问:“怎么了?”

  店小二殷勤说道:“没什么,就是好奇。那位贵客不知道什么来路,派头大得很,根本不让外人靠近,连侍女都高冷的像是世家小姐。小的见您和那位贵客长得像,还以为你们是亲戚呢。”

  牧云归脚步顿住,眼睛一瞬间抬起来:“我们长得很像?”

  牧云归突然停下,店小二不明所以,吓了一跳。他飞快扫过事不关己的江少辞和莫名沉着脸的牧云归,忐忑道:“是啊。虽然那位贵客蒙着面,但从背影看,你们两个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仙子,怎么了?”

  牧云归冷着脸不说话,江少辞对店小二说:“剩下的我们自己看,你走吧。”

  这段时间姑胥城忙,店小二是临时雇佣过来的凡人,不敢得罪这些修士,一得了话赶紧走了。等人走后,牧云归问:“我和她很像吗?”

  江少辞点头,如实道:“长相看不出来,但气质风格是一个调调的。”

  都颀长轻灵,清冷精致,连身材都是一样纤细玲珑类型的。若牧云归换身纯白衣服,带上面纱,那就更像了。

  牧云归若有所思,她每天都对着自己的脸,没什么感觉,但外人的第一反应最真实。店小二说她们俩很像,连江少辞都说气质相近,看来,她和那位慕思瑶郡主确实有些共通之处。

  难怪她之前觉得慕思瑶面善,莫非是因为慕思瑶像她自己?

  牧云归也马上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牧笳。母亲从未提过父亲是谁,牧云归从小得到了母亲双倍甚至更多倍的爱,并不觉得自己的童年有什么缺憾。但就算牧云归对身世并无执念,也不可否认,她应当有一个血缘上的父亲。

  莫非她的父亲,竟来自极北之境吗?

  因为这个插曲,牧云归没心思看法器,很快就回门派了。秋色越来越浓,天一日短似一天。厨房里点着灯,牧云归站在案板边,无声揉着面。

  她心里有事,并没有注意手上的动作。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再揉下去,元宵就没法吃了。”

  牧云归一惊,发现江少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牧云归终于放过被揉了很久的面团,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吃的。”江少辞拎起一双筷子,轻轻戳了戳面团,问,“还在想慕思瑶的事?”

  牧云归沉默,江少辞揪出一团面,按照自己模糊的记忆慢慢捏元宵:“你想去找你的父亲吗?”

  牧云归静了片刻,轻声说:“如果我说不想,会不会显得很绝情?”

  “不会。”江少辞将芝麻放到面皮上,他看了半晌,终于想起来少了什么东西。江少辞拿起糖罐,随意道:“想找就找,不想找就当没这个人。本来他也没养过你,不配当你的父亲。”

  牧云归浮躁了一天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是啊,就算知道自己可能和极北有关系又如何,她跟母亲姓牧,母亲多年来一个字都没有提过他,临终前也没交代寻什么人,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和牧云归有什么关系呢?

  牧云归豁然开朗,困扰她一天的难题彻底解开。她看到江少辞的动作,忍无可忍打开江少辞的手:“够了,你在你的糖里加一点面吧!”

第56章 示威 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再靠近她。……

  江少辞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修长匀称的手臂。他小臂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皮肤上还沾着面粉。他看着锅里浮动的白胖子,十分有成就感:“我发现我在做饭一途上很有天赋。”

  牧云归敷衍地应了一声,眼睛依然牢牢盯着热水,生怕一个错眼就认不出哪些是江少辞捏的了。她本来想分开煮,但江少辞觉得太见外了,坚决不让。

  牧云归倒宁愿他见外一些。

  很快,元宵煮好了。牧云归盛元宵,嘴刚刚张开,江少辞就说:“不行。”

  行吧,牧云归放弃指望江少辞拥有分享这种品德了。

  两人各盛了一碗元宵,坐在桌边。江少辞缓慢舀动热汤,颇为感慨:“许久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了。非年非节,我们却大费周折捏元宵。”

  牧云归慢慢吹气,问:“你觉得浪费时间?”

  “没有。”江少辞垂下眼睫,看着碗里这些白白胖胖的小东西,道,“凡人千方百计延寿,修士不择手段变强,不就是为了有更多时间浪费吗?”

  牧云归轻轻笑了声,他今天倒很有哲思。牧云归张开红唇,小心翼翼在软糯糯的元宵上咬了一口。这是她第一次吃凡间节日的食物,她也很想知道,一个能为了它而特意开设一个节日的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

  江少辞早年吃过元宵,这碗东西对他而言更多是怀旧,味道反是其次。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看牧云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