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地方?”

“震旦!”少女话音才落,壁炉哔剥一声,火光幽幽一暗,玻璃墙外,满天星斗大放光芒。

“震旦?”这字眼方非并不陌生,地理课学过,古时有个年代叫做“震旦纪”,在他出生的城市,还有一所学校以此命名。他的心中迷惑,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儿,支吾说:“这个震旦,是不是中国古时候的称呼?”

“这个说法也不错!红尘诸国,我们和中华国的渊源最深。只不过,这里的'震旦'别有所指,它是国中之国…”见方非依旧迷惑,燕眉微微一笑,“自古以来,裸虫对我们那儿称呼很多,可只有古印度的叫法最为接近。古印度人称呼中华,译成汉字,无非'至那、脂那、希尼、震旦',这四个名字中间,前三个读音相近,唯独'震旦'大不相同。可怪的是,很少裸虫留意这点,总把四者混为一谈…”

方非将四个译名默念几遍,“震旦”二字果然与众不同。

“印度人太古老了!他们的史诗《摩柯婆罗多》,记载过第四次道者战争。那一场大战,古印度人深受其害,后来念念不忘。”燕眉说到这儿,一手托腮,目光投向远处,“那一次道者战争以前,道者发现了三劫门,他们经常往来红尘,裸虫也把他们视为神祗,留下过许多奇妙的传说。由于瓜葛太深,道者战争一起,裸虫也被统统卷入。红尘中无数的城市化为灰烬,众多的王国都被海水吞没,如果再打下去,裸虫就灭绝了。为了裸虫的生存,道者决定休兵,苍龙、白虎、朱雀、玄武,震旦四大道种订立了《天人誓约》。从哪以后通往震旦的入口大多封闭了,剩下的都藏在中华国的深山中。在你们的典籍里,这些入口又叫洞天福地,传说找到那儿,就能成仙成圣、白日飞升!”

“这些入口,有人找到过吗?”方非忍不住问。

少女轻轻摇头:“找到入口的裸虫,亿万人中也没有一个。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进得去!”

“为什么?”方非一呆。

“因为《天人誓约》!”燕眉看了方非一眼,“小裸虫,你想好了吗?”

“什么?”

“去震旦!”少女微微一笑。

“去震旦?”方非的舌头不听使唤,“我、我真的能、能去震旦?”

“也许!”

也许?这是什么话?燕眉又说:“时候不早了,还要坐车呢!”

“坐车?”

“嗯,去'返真港'坐车!”

“返真港?那不是港口吗?”

“没错!”

“在河边还是海边?”

燕眉瞅了他一眼,笑笑说:“也算是靠海吧!”

“靠海?不是该坐船吗?怎么又坐车呢?”

“啰嗦!”燕眉渐感不耐,“你到底去不去呀?”

“去!”方非冲口而出。燕眉一点头,起身下楼,方非跟在后面。兴许是好运来得太快,他的心里晕晕乎乎,身子发轻发飘,一脚高,一脚低,仿佛云中漫步,完全不着边际。

出门时,他绊了一跤,听了少女的提醒,才想起雷车的下落。方非团团乱转,找了半天,才发现那车就在身边。回头一看,燕眉已经走远了,慌得他连滚带爬地追赶上去。

明月从云雾里挣出头来,给山林批上了一层银白的羽纱。黑峻峻的山梁夹着细长的峡谷,谷里似有洪荒巨兽,吐出飘渺的云气。

道路边怪石嶙峋,顽石的阴影被月光拉扯得奇形怪状,好似一群异兽猛士,巍然把守着秘库的大门。

方非走得满头是汗,回头看去,别墅已在下方。这时他才发觉,自己正在向上攀升。他一度以为身在海边,甚至听到了大海的涛声,这时细细听来,却是山间松涛的声音。

“燕眉,这里究竟是哪儿?”方非心生迷惑。

少女一言不发,递过《天地宫府图》。方非展开图轴,图上峰峦起伏,上面写了一行文字:“蜀州青城县,十大洞天之五,宝仙九室之洞天”。

“这儿是青城山?”方非既惊讶没有走远,又感觉有些失望。

“入口越来越少了。”燕眉轻轻叹了口气,“一千年前,还有一百一十八个入口,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这一百年来,日削月减,别说七十二福地,连三十六小洞天也关闭了!”

“怎么会这样?”

“好多道者都不来红尘了!入口需要人力维系,往来的道者太少,斗廷入不敷出。好比你们红尘里的公路,没有行人车辆,不也废弃了吗?”

“道者为什么不来红尘?”方非十分不解。

“红尘的空气太糟糕了,道者都不喜欢。二来震旦的事儿还忙不完,哪儿有工夫来管红尘呢?”女道者说到这儿,“一指灯”举过头顶,照亮了前方的两颗大树。两棵树的枝丫互相纠缠,结成了一道天然的拱门。

“相思树?”燕眉扬起笔来,锐喝一声,“木无情阴阳两分!”

红光一闪,两株古木有如沉睡的巨人,吱嘎嘎地苏醒过来。枝丫两两分开,露出五米见方的一块石壁。

“宝仙丈人九室洞开!”燕眉上前一步,笔锋横扫,石壁霍地明亮起来,烘托出一片纯青色的火焰。焰光来回流动,勾勒出了一道齐人高的大门。

石门紧紧关闭,上面凸出来一面石盘,正中一个太极,以太极为轴,环绕了九层文字,石盘的右侧,写了青光闪闪的四行小字--

“开弓未有回头箭,

红颜白发弹指间。

陷山没陵等闲事,

沧海几度成桑田?”

“真讨厌!”燕眉两手叉腰,满脸气恼。

“这是什么?”方非指着石盘。

“一道天机锁!”燕眉没好气地回答。

“谁留的?”方非只觉发懵。

“上一个通过的道者留下的,他的元气还在,青色元气,哼,这个多事佬儿是苍龙人。”

“他干吗留锁,不让我们进去吗?”

“有的是卖弄本领,有的就是瞎胡闹。按规矩,锁不解,门不开,要不然就得另找一个入口。我看看…”燕眉展开图轴,“离这里最近的是第七洞天,在惠州的罗浮山。”

“这样不是坏事吗?”方非也觉气愤。

“有规矩,就得遵守!”燕眉见方非注视石盘,微笑着说,“小裸虫,你看懂了吗?”

方非面颊发烫,指点说:“这是少阴、少阳、太阴、太阳…这个金、木、水、火、土…还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除了这几个,别的都看不懂!”

“你说的是第一、二、四层!太极是天机锁的锁眼,外面的九层,也叫'九重天'。第一层是四象,第二层是五行,第三层是八卦,第四层是九宫,第五层是天干,第六层是地支,第七层是十二律,第八层是二十八宿,第九层是六十四卦…要解开天机锁,就要从'九重天'里挑出字符。挑对了就过关。挑错了,对不起,我们就得绕道罗浮山。路不算远,可谁知道会不会遇上魔徒呢?”

“这么多字符,怎么知道谁对谁错?”方非有些发愁。

“看这个!”燕眉指了指石盘旁的小诗,“按规矩,留锁以后,必须给出相应的提示。至于提示的难易,就要看留锁人厚不厚道了!”

方非又看了一遍诗,灵机一动,冲口而出:“这是一个谜语!”

“聪明!”燕眉拍手一笑,“你来猜猜看。”

“谜底是'时间'!”方非满有把握地说,“光阴似箭,一去不回,红颜敌不过时间,终将变成白发;山陵敌不过时间,总会夷为平地;沧海桑田的变化,除了时间,又有谁能办得到呢?”

“咦!”燕眉认真地打量方非一眼,“现在是什么时间?”

方非抬起腕表:“2011年…”

“我没问红尘历!”燕眉取出指隐针,“按震旦历,现在是九千九百九十九甲子甲子年癸酉月辛巳日庚寅二七四”,点到“四”字,石盘金光一闪,霍霍地转动起来。

“小裸虫!”燕眉扬声说,“把手放在锁上!”

方非一手扶住雷车,一手按上石锁。圆盘迸出炫目的白光,湮没了两人的身形,过了一会儿,光芒归于暗淡,门前空空荡荡,两个人已经不知去向!

拱门轰隆作响,还原成一片石壁;相思树低头弯腰,重新纠缠在一起;一阵长风贴地扫过,将少许的痕迹也抹去了。

手一按上石门,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方非只觉两眼一黑,失重似的向前飞去。

他还来不及诧异,眼前大放光明,双脚忽又踏上了实地。

“平安到站!”耳边传来燕眉的笑声。

这儿竟是白天,方非的脚下是一块石坪,前方耸立起一座白色的宫殿,椭圆光亮,仿佛半只巨大的蚕茧。

宫殿的四周,是一望无际的云海。

“小裸虫,快走!”燕眉脚步轻快,向着宫殿走去。

“不是说靠海吗?”方非晕晕乎乎,“怎么会…”

“呆子!”燕眉轻轻发笑,“云海不是海吗?”

“那就是返真港吗?”方非望着宫殿,忽然有点儿心虚。

“对极了!”少女加快了步子。

走进天港大门,只见一座云白色的大厅。大厅的中央,一根巨大的圆柱顶天立地,以柱顶为轴,发散出许多深白色的条纹。

围绕圆柱,散落不少红色的圆球,红球间聚集了若干道者--年纪老老少少,个子大大小小,相貌奇奇怪怪,衣饰形形色色--他们看见两人,似乎不胜惊讶,有人高叫:“天啦,这不是裸虫吗?”

“怎么回事?”一个女道者声音尖利,她的头发墨绿发光,恍若水中的海藻,在空气里轻轻飘拂,“裸虫来这儿干什么?”

“胡闹,全是胡闹!”一边的男道者愤愤接嘴,他的红发闪闪发光,就像是一盏特大号的警灯。

道者七嘴八舌,方非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燕眉像是没有听见,回头说:“小裸虫,我去买票,你在这儿等着!”

“我…”方非还没说完,燕眉步子轻快,走进了一座银色的小屋。

方非站在那儿,不知所措。跟着少女,不免受她嘲笑,可是站在这儿,道者们的目光,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这座大厅里面,方非成了一个异类,自卑、羞怯、屈辱、愤怒,种种情绪纷至沓来,好似硝酸混合了甘油,让他快要爆炸开来。

沉默一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转过身子,对面一样东西跳入眼帘,仿佛一块磁石,将他的目光牢牢吸住。

那是一块黑色的巨碑!四米高,三米宽,碑上刻满了火红的文字--

天人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