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他笑声一收,眼里迸射一股杀气,“小丫头,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不敢!”燕眉流露讥诮表情,“你已经杀了她,又何况是我呢?”

“她?”铁面人眼中的神光悄然涣散,握矛的指节变得苍白。

面具后呼出了一口长气,这口气积郁已久,呼出来以后,那个挺拔的躯干就佝偻了。

“是他说的?”铁面人抬起头来,眼里没了神采,“说我杀了她?”燕眉默不作声,眼里泛起一抹水光。

铁面人的眸子凝注在少女脸上,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你和她…可真像…”他的目光一转,落在方非脸上,“你为什么救他?难道…你喜欢他?”

“不!”

“为了隐书?”

燕眉沉默!影魔冷笑说:“你要隐书做什么?杀了我,给她报仇?”少女默默摇头。

“那又是为什么?”面具后的眼里有了怒火。

“你不知道吗?”仿佛墨汁滴入水中,少女的眼神不胜迷离,“我最后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活着…”

铁面人身子一震,两眼盯着燕眉,目光沸水似的翻滚起来。

“她说了好些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她说,死亡是命运,不能怨怪别人…她说,我还小,应该快快乐乐,不要在仇恨中生活;她还说…”燕眉嗓音一颤,变得无比艰涩,“…你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我要尽我所能,帮助你从魔道中解脱…”

“帮我解脱?”影魔暴怒起来,“你凭什么?”

“凭隐书!”燕眉声音一扬,“书中也许载有反咒,可以为你脱魔!”

影魔一怒,忽又冷静下来,眼里闪过一丝冷笑:“你来红尘,就是为了这个?呵,如果没有那样的符咒呢?”

“那我就杀了你!”燕眉的声音响彻洞窟,“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洞中一片沉寂,影魔一动不动,仿佛化为了孤峰绝壁。少女呆呆地望着他,脸色苍白如雪,眼泪无声滑落,她的嗓音幽幽地变软:“你说对吗?哥哥!”

这两字又轻又细,落入方非耳中,好比两声惊雷。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眼盯着燕眉,心子一阵狂跳。

“十三年了,哥哥…”燕眉的身子阵阵发抖,“我一直想见你一面,亲口问你一句!”

“什么?”影魔口气冷淡。

“你没有害死妈妈,对不对?”

“你大错特错!”铁面人慢慢扬起手来,黑铁面具移开,露出了一张苍白的面孔。那张连十分英俊,可是没有血色,眉眼与燕眉相近,瞳子的四周却有一道奇怪的金边。

燕眉的血全都涌到了脸上,脑子里似有一巢马蜂。这时铁面人慢慢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尖刺,狠狠扎在她的心头。

“是我杀了她!”影魔竟然笑了一下,“我不是你的哥哥,我是一个魔徒,是你杀母的仇人!你应该怨我、恨我,有朝一日,当你胜过我,就该毫不迟疑地杀死我。魔道是一条不归路啊,没有终点,也无所谓解脱,坟墓是我的枕席,死亡不过是大梦罢了。好好记住这张脸,它是仇人的脸,无论何时何处,你都不要忘了!”

方非站在一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无法想象,天性乐观的燕眉,竟有这样惨痛的过去。亲生的哥哥杀死了生身的母亲?方非只一想到,就觉一阵窒息。他望着燕眉,女子站在那儿,仿佛一尊冰雪的雕塑,绝美而又绝望,无暇而又无助。

“我不信!”燕眉一抬头,嗓音轻轻颤抖,“如果那样,你又为什么引开了鬼八方?”

“为什么?”魔徒轻轻一笑,“我的来意和你一样啊,朱雀燕眉!”

“好啊!”少女指了指胸口,“你杀了我就行!”

“这样么?”影魔叹了口气,慢慢举起毛笔。

方非的心跳又快又沉,每一根神经都已完全绷紧,他望着魔徒的笔锋,不知为什么,清晰地感觉到了笔锋的走向。

来不及多想,他奋身一跃,挡在了燕眉的前方。同时间,对面的魔徒也咦了一声。红光扑面而来,方非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耳边响起燕眉的惊呼声,紧跟着,他脑海一空,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返真】

“小裸虫…”叫声仿佛来自意识的深渊,时远时近,十分飘忽。方非自觉困在了一个大茧壳里,无论怎样也挣脱不出。挣扎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线光亮--只这么一欢喜,他就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身下温软而有弹性,伸手摸去,却是一张宽大的沙发,身上的鸭绒薄被轻软暖和,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方非呆了呆,忽然想起,他中了铁面人的毒手,应该已经死了!

“醒了吗?”女子的声音像是薄薄的冰片。方非茫然坐起,火光迎面射来,刺得他两眼发酸。

四面十分宽敞,壁炉中火光融融,发出松脂的暖香。正对壁炉的是一面玻璃墙,透过玻璃看去,夜空有星无月,星斗密如银沙,幽谧的星光下,群山起伏,像在飞奔疾走。

“喝茶吗?”燕眉坐在一张餐桌前,桌面上摆了一套白瓷的茶具,竹篮里盛着水果点心,长长的面包烤得金黄。

方非似乎还在做梦,听了这话,只是茫然点头。

燕眉打了个响指,茶壶自行跳起,注满一杯茶水,连带托盘飞到了少年面前。

方非接过茶杯,品了一口,清香怡人,一股暖意直抵胸口。这似乎不像在做梦,他不由问:“这儿是地狱吗?”

“没错!”少女微微一笑,“刚才喝的是孟婆汤!”

“扑!”方非一口茶喷了出来,他呆呆地望着燕眉,少女的双颊白里透红,比起初见的时候还要美丽。

“含沙毒…”方非还你没说完,燕眉笑着说:“人死了,毒当然也就没了!”方非也糊涂,又窘迫,看看四周,轻声说:“这是哪儿?”

“一栋大房子!”

“房子?”方非叹了口气,“我也看出来了,这儿不是山洞!”他顿了顿,又问,“我怎么在这儿?”

“先不说这个!”燕眉瞥了一眼窗外,“你饿不饿?”

辟谷丸的效力似乎过了,方非的肚子里搭起了戏台。燕眉听到动静,指着桌上笑说:“我找了些点心,你要不要尝尝看?”

方非好汉熬不住肚饥,尽管满心疑惑,还是上前吃了起来。

燕眉十指交叉,笑嘻嘻地看着方非狼吞虎咽。茶壶蹦蹦跳跳,不住添送茶水,刀叉连连飞动,一会儿切块面包,递到少年手边,一会儿又叉块布丁,送进他的嘴里。方非一个人吃饭,倒有五六个无形人在一边服侍。

方非吃得半饱,抬头一看:“燕眉,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

方非瞅那杯盘刀叉,心里大为别扭:“这是什么法术?”

“五鬼搬运术!”

“五鬼…”方非的手指如同触电,从一个苹果上仓皇撤退。

“吃饱啦,嗯?”燕眉微笑眨眼。

“很、很饱了。”方非苦着脸说,“我自己动手行吗?”

“不行!”燕眉断然拒绝,茶杯噌地跳了起来,靠在方非手边,小猫似的蹭来蹭去。方非无法可想,只好战战兢兢地捧在手里。

两人无语对视,一边炉火跳动,忽明忽暗;玻璃墙外夜色深沉,房里的气氛却是温馨静好,宛如一幅隽永的图画,镶嵌在寂寥的空山里。

“那个人呢?”方非终于断定,这儿还是人间。

“谁?”少女答得漫不经心。

“你…哥哥…”

“他走了…”燕眉轻轻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惆怅,“他治好我的毒就走了!”

“他,为什么不杀我们?”

“我也说不清!”燕眉沉默一下,轻声说,“小裸虫,我求你一件事!”

“你求我?”方非诧异极了,两眼瞪着燕眉,只觉难以置信。

“抹去你的记忆,倒也一了百了!”燕眉苦笑摇头,“可我想了想,还是对你明说的好。”

“好吧!”方非直起身子。

少女迟疑了一下,轻声说:“你无论如何不要告诉别人,燕郢就是影魔。”

“燕郢?”

“我哥哥!”燕眉低下头,手指拂过杯缘,杯中的浮沫悠悠转转、沉浮不定,“除了爸爸和我,他入魔的事没人知道…”她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

方非猜到了她的苦衷,点头说:“你放心,我决不告诉别人!”

燕眉叹了口气,一手托腮,对着炉火悠悠出神。

“你哥哥…”方非终究难耐好奇,“他为什么入魔?”

“我不知道…”燕眉摇了摇头,目光微微散乱,“他曾是八非学宫最好的学生。许多人都说,再过一些年,他会成为天道者…”

“八非学宫?”方非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可是后来,他却入了魔。爸爸妈妈几经周折,总算找到了他。那时他已经无法回头,爸爸决定除掉他。妈妈想要阻止爸爸,反而遭了哥哥的毒手,回到南溟岛,妈妈就去世了…”

燕眉沉默下来,方非也不敢出声,少女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方非感同身受,失去父母的惨痛涌入脑海,他的心绪起伏纠缠,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小裸虫,还有一件事!”燕眉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

方非惊醒过来:“什么?”

“从今以后!”少女定定地望着他,“你不许告诉任何人,隐书在你身上!”

“为什么?”

“这本隐书,不止关系到你,还关系到别的人。你死了容易,却会带累千千万万的人。”

“为什么?”

“因为…”燕眉停顿了一下,“它是隐书!”

这答案好没道理,方非心中迷茫,默默点了点头。

“答应了这两件事!”燕眉抬起手,捋了捋鬓发,“那么,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