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笑,就抿出两滴浅浅的酒窝,嵌在脸颊上,像是悄无声息蔓出的两支香橡,霎时秾艳得不可方物。
安平慢条斯理地开口:“云大人,我来同你说一说方才其他公子在我这里都伶牙俐齿了些什么。他们虽然技巧各异,不过归根究底,都是来探问我的婚事的。仿佛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选中他们之中的一个,然后请父皇准许,自此相夫教子,了此余生了。就像我大姑姑,纵使冰雪聪明,手眼通天,最后也不过这个出路。他们这些年轻公子,目光无非如此,心境也不过这般。云大人口口声声说与他们一致,怀的居然也是这种心思么?”
“……”
安平仰着脸,盯着他:“云大人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呢?”眼珠黑白分明地转了一下,又笑一下,忽然间有些软语温言的意味,“云大人……真的有这种意思啊?”
云斐垂着眼睛看她:“听公主的意愿,似乎想要的并非这些。那么公主以为,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安平继续盯着他:“云大人还没回答我的话,就反问起我来了?”
云斐字斟句酌:“我希望公主不要这么想……”话未说完,看到方才退下的那名侍女又匆匆走过来,同安平耳语片刻,安平拿住酒盅的手顿了顿。
她低声说:“知道了。你就说请帖上写的时辰已过,请他回家就是。”
待侍女退下,安平自顾自倒了满杯酒,端到唇边又停住,重新放回桌上。她掐了只葡萄捏在手中,圆润润的紫色,衬得手指愈发白皙纤细。
两人都有些沉默。过了片刻,安平道:“我方才与云大人说了些什么来着?”
云斐端详她的举止,道:“公主问我,我是否也同其他公子一样,怀着求亲的心思。”
安平哦了一声,平平道:“我记起来了。云大人说希望我不要把你想得和其他公子一样。我怎么想,是我的事。就像我的生辰宴,想来就须遵守我的规矩。九流之辈只要入我眼,穿得破烂褴褛进来也无妨。三公九卿不入我眼,便是父皇说情我也不会顺从。云大人方才惹我生气,现下又希望我这样那样,把我安平当成了什么?我安平的规矩,我安平的想法,云大人若想干预,不妨就试试看。”
这就明显是在迁怒了。云斐心知肚明,笑道:“公主说的是。臣不敢。”
又过了不久,便是安平生辰上惯例的赏花与斗诗。去年因有季柏在,众公子溃不成军,斗诗一环只是季柏一人的表演罢了。今年这位才子迟迟未至,众人纷纷跃跃欲试,皆静悄悄认真真地作诗,安平离开得又无声无息,一时间竟无人察觉到。
云斐诗赋造诣一般,称不上差,但也绝少有十分传神的诗句出来,故而心思不在这里,只随手写了两句,无意间一抬眼,便看到安平由侍女扶着离开。
他把剩下的两句写完,抬手交给一旁的侍官,借故顺着方向也走过去。公主府内的后花园曲径通幽,走了一会儿竟也没能走到头。云斐正要转身,忽然听到有人在不远处低声说话。
安平待人有礼,但言语间始终有些冷淡意味。此时对着季柏,那股清冷冷的口吻全然消失不见,连抱怨也夹着一丝撒娇:“来得这么晚,生辰宴都快结束了。如果换做别人,公主府前十丈之内这一辈子也别想再踏近。季大人恃才傲物,架子比我还大,是想怎样?”
季柏道:“有事情耽搁了,但凭公主处置。”
“我看你说得一点都不诚恳。”安平道,“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季柏顿了顿,道:“与朋友吟诗作画,忘了时间。”
“你的几位挚交今天都在这里。”
“是一位新友。”
“哪家的公子呢?”
季柏又顿了顿,道:“一位清寒人家的风骨之士。”
“叫什么啊?入朝为官了吗?”
季柏轻声道:“姓覃,在野,不想为官。”
云斐微微一笑,转身悄无声息离开。
次日朝会无事,景熹帝问了问对袁聪一家的抚恤之事,朝会便基本过了。自此之后,连着将近一个月都仿佛风平浪静。二皇子尚未被解除禁足,朝会上便是大皇子苏珒一人的天下,先是提了几个赈灾的救济措施,又不偏不倚地举荐了几位地方人才,最后在与太傅讲论文义时侃侃而谈,颇得了几句景熹帝的嘉奖,命他全权接待半月后的南朝使节来访。
自苏国开国以来,与南朝之间的战争未曾休止。二十多年前景熹帝胞妹熙公主以和亲名义嫁给南朝储君秦敛,双方曾短暂停战一段时间,却因熙公主险些被毒害而再次交战。熙公主苏醒后,在其协调下,南朝与苏国签下一份休战盟约,可惜熙公主红颜早逝,自那之后,景熹帝对南朝态度一直冷淡。甚至后来连已经登基的秦敛驾崩,都只是派了一名低级官员作为使者前去吊唁。秦敛无子嗣,病终前指了一名皇室宗亲继任大统,人称昭晔帝。昭晔帝庸碌,优柔寡断,好在宰相明智,能辅佐其守成。
每当提及二十多年前熙公主的旧事,苏琮都是一脸唏嘘:“据说当时我二姑姑薨逝的消息传来后,父皇罢朝三天,滴水未沾。当时正逢安平出生,父皇对母后感情不深,安平裹在襁褓里大半年他都未曾看过一眼。后来还是一次家宴,母后好容易见父皇一面,抱着安平上前,父皇这才看到,从此母后凭借安平的一张小脸一步登天。”
云斐看他一眼:“殿下像是一点都不担心雍王殿下近日的表现。”
“你都没担心,我担心什么?”苏琮笑着道,“雍王殿下背后必有高人指点,可那又怎样?我不还有你么?”
“殿下别这么自信,我才能有限。”
“得,你这样说我还能说什么,是不是?”苏琮道,“我看这天,明天怕是要来场初雪,找个湖边,煮个酒赏雪怎么样?”
云斐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也好。只我们两个人?”
“你还想请谁?”
云斐拢了拢袖口,一本正经道:“安平公主吧。秋狩上摔马一事,有了些眉目,正打算向圣上汇报。只是毕竟与公主有关,在同圣上汇报之前,至少要先与公主说一声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你好哇,好久不见。^^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次日初雪未下,天气却是阴沉得能结出冰。又过了一日,朝会刚过,凝了数日的雪花终于簌簌飘了下来。
苏琮的赏雪请帖前两日便递到了安平的府上,下了朝便要着小厮去请人,半路却被林公公拦下:“荆王殿下留步,圣上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苏琮啊了一声:“还有其他人吗?”
“雍王殿下也在。”
留步的苏琮十分纠结,云斐拿手在嘴边一卷,轻轻咳嗽了一声:“殿下去就是了。我着人去接公主,在湖边等着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