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酰满目愁云:“你看看,先是袁聪的案子没了结,后面又出了个李平,到现下杨王的案子又堆过来。我今天在来审刑院的路上想了想,我这刑部尚书这些年做下来,也忒没什么滋味,我要是现在告老还乡,你觉得圣上会恩准吗?”
云斐笑道:“大人何出此言?现下也不算什么难关,李平与杨王的案子本可当成一件来办。至于袁聪袁大人的案子,即便查不出缘由,也要给出一个交代才行。”
聂酰拽着云斐一起坐下,让他接着说。云斐道:“即便李平李大人与袁聪袁大人的红丸案没有确凿关联,可他受贿是铁证,因此判刑是免不了的。至于判重还是判轻,众所周知,杨王殿下娶了李大人的千金做夫人,李大人与杨王殿下早成一党。若是杨王殿下没有围场一事,或许还能解救李大人,届时大人您还可在判重与判轻之间为难,可现在圣上余怒未消,在杨王解禁之前,无人敢轻举妄动,这个时候大人您若是将李大人判得轻了,一来令圣上更加不悦,二来圣上难免生疑,是否有人暗中通融,令大人您不得不为李大人求情。”
聂酰给他说得犹犹豫豫:“你的意思是我把李平的案子直接按章程严办?这可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啊,我今日严惩了杨王殿下的岳父,保不齐日后杨王复宠,来责问我可怎么好……”
云斐避而不答,只道:“袁聪袁大人的案子已拖了一段时日,看今日早朝圣上的意思,催得已是十分紧了,大人你是否想出应对之策了?”
聂酰唉了一声:“哪那么容易就想出来。轻易把一个同僚下狱,这可是要损阴德的啊。”
云斐微微笑了笑:“袁大人已经被害,大人您如今种种作为,全是在为袁大人平冤罢了,哪里会损阴德?”
聂酰又唉了一声。
云斐接着道:“现在红丸一案已经追查到李平头上,再调查下去无非两种结果。一来李平在狱中说不出红丸的来历,如此一来罪名由李平一人承担,横竖不过是在受贿罪上再添一条罪名罢了。二来,李平又供出了其他人,至于他会供出其他什么人,这人会不会继续供出别人,究竟查到什么时候才为止,这期间还会生出什么事端,就都说不得准了。”
聂酰给他说得两眼发直:“你的意思……是让我就到此为止了?”
云斐袖着手,平和道:“我只是在陈述案情,究竟如何决断,都是大人你拿主意。”
聂酰自为官以来,一向以谨小慎微三头两面的形象示人,如今要他骤然作出这种决断,实在有些为难。云斐点到为止,也不多加逼迫,接下来只温言慰藉了上司一番,又亲自泡了一壶碧螺春,给聂酰颤悠悠的心肝压惊。
聂酰看他娴熟的泡茶手法,接过递来的茶盏,长叹一口气道:“你说当官有什么好,一走进这京城,上下左右的人就给围出个笼子,几十年都活不出这笼子,有个什么劲。”
云斐笑了笑:“大人说的是。”
云斐傍晚回到云府,用过晚饭后,云郁将他叫到书房中谈话。
自上一次两人在书房有过一番颇为不契合的交谈之后,云郁之前产生过的种种想要支配儿子未来的想法,皆已烟消云散。他将云斐叫到书房,先是一言不发地端详了许久,而后感慨道:“你出生时我不在你们身边,长公主仁慈宽厚,当时全程陪着你母亲,据她说,你母亲产后昏迷不醒,过程颇有些凶险,但好在最终母子平安。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不哭不闹,长公主夸你长大后必定极为聪慧,现在你已这么大了,确实心有九窍,当得起长公主的夸奖,我是管不住你了。”
云斐恭谨道:“父亲是觉得我最近行事哪里不够妥当?”
云郁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从你胆敢谋杀当廷大臣开始,你就没有做过什么妥当事!我们云家几时出过你这样狠辣的人!”
云斐不语,始终垂眉敛目,静等父亲将唠叨说完。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云郁才停下来,缓了口气,冷声道:“今天长公主来找我,说近来京城可能不会太平,叮嘱我们云家安分守己,切不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云斐道了声是。云郁又问:“李平的事怎么样了?袁聪的案子能不能推到他头上?”
云斐安然回答:“不会出什么差错,大约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父子两人又揣摩了一番杨王党与雍王党近来的风势,又将朝廷上其他诸人的动向抽丝剥茧地捋了一遍,后来提及安平,云郁道:“我今天路过安平公主府,门前轿子络绎不绝,都是些家中有适龄公子,趁着安平公主受伤前来问候的达官显贵们。安平公主受宠,哪家都想攀一攀姻缘。”
云斐微微笑了笑:“公主将这些人全都见了?”
“大多数都没见,灰溜溜又打道回去了。但听说有少数几个见了,比如季柏的父亲季时勋,就拎着礼物进了公主府。”云郁叹道,“我之前听说公主与季柏互相有意,还以为是谣传,现在看倒很像是真的了。”
云斐袖着手,半晌没有回话。
两日之后便是官员的旬休日。云斐难得清闲,被苏琮拽去街上喝酒。两人酒量都不佳,说是喝酒,不过是听曲吃饭,餍足之后苏琮还想拽着云斐一起晃荡晃荡,被云斐打发回府去看治国之书。
眼下大好晴光,苏琮极不情愿看书,慢吞吞不想走,同云斐道:“你要我回去看书,那你今天做什么?”
云斐正色道:“我的书也还没看完。”
这话若是让苏琮说出来,没人能觉得是真话。可由向来克己慎行的云斐说出口,苏琮没法反驳说他是假话,于是只有打道回府。
两人在街角分开,苏琮往南,云斐往北。云斐走了一段距离,确认苏琮已走远了,又转过身,走回街上。
他在药店买了一支上等野山参,装入一只精巧的盒中,而后装进衣袖。拐出来时旁边是一家古玩店,老板十分热情,拉着他进去看。云斐兴致一般,转了一圈便要走,一眼扫到一支玉簪,脚下便停住不动了。
老板十分善于察言观色,立刻笑道:“公子真识货,这是我们店里新到的,在我们店买簪子那都有个好处,就是全国再找不出重样的来。公子你看上的这支呢,戴在年轻姑娘头上十分好看,如果公子你有心上人,不如就买了它,保管让你的心上人满意。”
云斐笑了笑:“承你吉言,就包起来吧。”
云斐走到公主府的时候日头还未西下,云郁口中所谓“公主府前轿子络绎不绝”的景象却未出现,门口只有个小厮在半眯着眼打盹。前阵子他被安平变着法修理,让门口的小厮记得了他,察觉他走近,立刻便迎了上来,笑道:“云大人,你也是来看望公主的吗?”
云斐嗯了一声,微微笑道:“我听说最近来看望公主的人有许多,今天来倒没见什么人影。”
“公主一律不见,所以您来之前不久都被请走了。”小厮道,“眼下府里的客人就只有季柏季大人一位,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估计快要走了。您稍等片刻,我这就替您通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