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明媚天成,又透着几分娇憨的意味,姿容入画一般,与冷起脸教训人时的神色判若两人。
“我虽知道云大人这样的人只听君臣之命,父母之言,但还是想问一问,云大人,我说的话,你听几分?”
云斐看着她,片刻道:“但凭公主吩咐。”
安平嘴角又微微抿起来,似隐若现两个酒窝:“若是季大人安然无恙清清白白地出来,这笔账也就算了,我不同你计较。下个月我的生辰宴,我亲自摆好松叶酒,敬云大人一杯。若是季大人有什么事,我自然也不能奈何云大人什么。只是天长日久,谁也不能保证季大人所受的损失,云府会不会加倍奉还就是。”
安平随手拂了拂肘间的衣褶,慢条斯理道:“云大人请勿再推脱,我知道云大人是有这本事的。”
应声捧着药碗进房的时候,便看见云斐站在桌案前,只随意披了件白衣,面前铺着张生宣,正兀自慢慢研墨。
应声急忙放下药碗,取了件厚衣裳走过去,还未劝阻,就听云斐问道:“应声,你年纪不小了,私下里有没有和旁人私定终身过?”
“……公子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看来是已经有了。”云斐微笑,“你们两个两情相悦么?”
“……公子风寒未愈,这边风大,不如回床上躺着吧?”
云斐并未坚持,搁了笔便走了。应声收拾残局,才看见宣纸上已着了墨,是一抹女子的姿容轮廓。虽五官未雕琢,辨不清面容,却依然分辨得出写意蕴味,寥寥几笔,占尽风流。
云斐患风寒告假第二日,荆王前来看望。
两人自小相识,苏琮对云斐又向来赏识颇深,因而并不在意琐碎尊卑规矩。他坐在云斐床榻前,一手捏着串葡萄,一边剥一边吃一边道:“听说安平昨日来看你了?”
云斐应了声。
荆王笑着说:“你倒挺从容,就没想过这里面有些说头?当年二哥得风寒,安平想去看望,都被父皇亲自拦下,说是怕小公主也染了风寒,现在竟特意吩咐安平来给你赔罪,你是不上朝不知道,那些大臣们都感慨得不行,纷纷说你好大的面子。堂堂一国公主看望一个四品官员,就连我都想不通父皇在想些什么了,难道说父皇看上了你,想招你做驸马?”
荆王又道:“要真是这样,李宜春也就不算什么了。我这个妹妹金枝玉叶受万千宠爱,就算十个李宜春也比不上一个安平哪。”
云斐没什么表情:“公主对我无意,她昨天来,只是来过问季柏的事。”
荆王半颗葡萄咬在嘴里:“听你的意思,传闻里安平对季柏的情意竟是真的?难怪前些日子我听个宫女说安平跟她讨教学做女工,我当时还当笑话听呢。”
苏国礼制,女子出阁前,若有心,可绣一对鸳鸯交颈的枕头,结婚当夜放在两人床榻之上,意为百年好合。
云斐微微一笑:“殿下这样有闲情,金美楼那名色艺双绝的女子,看来是办妥了?”
两日后,云斐换了官服,去了审刑院点卯。之后又在侍卫引领下去了大牢。
季柏关在最里面的一间,与其说是关押,不如说是入住。一间大牢除了背阳,无其余缺点。牢狱之中一切打点妥帖,锦绣被褥、文房四宝、书卷古籍无一不包。云斐走进去,环顾四周,末了微微一笑。
“季大人这是把季府的书房和卧房搬来了?住得可好?”
“一切都是聂大人吩咐,并不是我自己要求。”季柏一副平淡态度,“云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云斐将锦盒放到桌案上,打开,里面静躺着几枚红丸:“自然是为季大人平反来的。”
季柏言道:“我想了这几日,嫁祸于我的人虽然居心叵测,做法却天衣无缝。这盒红丸确实是我送出的那一盒不错,锦盒底面的那种标记,以及蜡丸上的印记,只能出自我季府。虽然不是我做的,我却也不能自己洗清自己的罪名。想不到云大人竟然有方法,查清了来龙去脉?”
作者有话要说:云大人就是那种我坑了你你还要谢谢我的人,唉……
这篇文文案上写了,更新不定期。最近忙,很忙,很忙很忙很忙,我尽量挤时间更文,但是大家催更温柔些可好?每次看那么凶狠粗暴的催更很伤心的……
第八章
第八章、
“只有些眉目,还需进一步查验。”云斐含笑道,“不过,我信任季大人向来的品格,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季柏与云斐同殿为臣,又皆是青年才俊,不免被人拿来比较,尤其是那些府中有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的大臣们。然而两人虽年纪相仿,透出的气质却格外不同。季柏人如其名,虽被称为谦谦才子,到底出生自武将世家,骨子里便渗着一股浩然英武之气,与云斐斯文俊秀的音容有松竹之别。云斐现如今即便不比幼时那般唇红齿白,却仍是眉眼风流,微微一笑间,总有些蕴藉舒缓的从容之态。
两人虽常被人一同提起,素日里相交却甚少。季柏一身凛然正气,好结交文人墨客,不问出身,不理功名,但凡志趣相投,四海之内皆是挚友。云斐为人雅淡,秉承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信则,除去撵不走的荆王外,与他人少有来往。尤其是这一两年皇子之争日盛,云府更是常常闭门谢客。
一年前有人好事,问季柏对云斐的印象,季柏以尚可两字随口回应。那人又去问云斐,云斐倒是说了不少,主要是夸奖季柏为人豪爽,又富有才学,笔底可生花,有吞凤之才。世人于是越发称赞云斐虚怀若谷,识量宽和。
桌案上摆着本南朝乐府的诗集,当中摊开一页,正是崔颢的长干曲——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季柏看云斐往那上面瞧了两眼,走了过去,将书页轻轻掩上,道:“云大人来这里,只是为了来向我作保的?”
云斐微微一笑:“另外还有些关于红丸案的疑问,想请教季大人。”
“云大人请讲。”
“季大人是否精通医理?”
“只略有涉猎。”
“盒中的这些红丸是否由季大人亲自配制?”
“我只是闲来读一些医书,并不是大夫,这些药丸的制作自然是有人代劳。”
“那么红丸由何人所制?”
季柏道:“由淄仁堂药房专人制成。”
云斐道:“我来之前翻阅季大人的录供,红丸虽由淄仁堂制成,药方却不是他们那里的大夫写的。季大人当时不肯说出大夫的姓名,那么现在是否想说了呢?”
季柏道:“并不想。”
云斐缓声道:“季大人是觉得我们审刑院上下一干人等都是吃白饭的,只要不说,便查不到源头了?”
季柏闭口不答。云斐笑了笑,道:“看来,季大人是打定主意令审刑院为难了。”
季柏转过脸看他。云斐又道:“我说过了,我相信季大人的品格。我相信季大人不是行凶之人,也不是帮凶。我想,季大人不肯讲出姓名,只剩下一种说法,那便是季大人既不认为此人有罪,也不认为审刑院有还人清白的可能。前者暂且不论,至于后者,我身为审刑院一员,着实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