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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世遗暗中暗助江南,将郝浩昌那班人大大作弄了一场,心中快意之极,而最得意的则是,他将那三颗碧灵丹送给了江南。那三颗碧灵丹乃是当年唐经天托冰川天女,暗中给他留下的。这几年来他一直想把碧灵丹还给唐经天,可是他怕见冰川天女,因为他自认冰川天女是他平生唯一的知己,而冰川天女却已嫁给唐经天了。

  此际他已把三粒碧灵丹送给了江南,他知道江南本来是想上天山求取雪莲,用来救陈天宇的妻子的,心中想道:“我用你的灵丹救你的好友,哈哈,唐经天呀唐经天,我总算未曾沾过你的恩惠了!”

  另一件快意之事,是他使江南出尽了风头,使江南赢得了邹绛霞的芳心。然而他得意之余,却又不禁感到有些怅惘!

  唐经天有个冰川天女,陈天宇有个幽萍。连江南也有了个邹绛霞。他自己呢?他至今还是独往独来,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求知己!这一瞬间李沁梅的影子也曾在他心头闪过,他也知道李沁梅在寻觅他,他把李沁梅比作天上的浮云,而将自己比作波涛汹涌的大海。他是在海岛长大的,大海一望无尽,海的尽头与天衔接,只有在海天相接之处,白云才捉着了绿波,像锦缎一样,铺平了奔腾的海浪。海与云是两种不同的性格,云似动而实静,海呢,海在表面静止的时候,它的心脏也是在无休无止的激荡之中,云单纯而海复杂,云虽然时常耐心倾听海的呼啸,但她懂得海的秘密么?懂得海的心情么?

  李沁梅是在父母溺爱中长大的,她未见过人世的丑恶,也未尝过人世的辛酸,她还只是个初解风情的少女;而金世遗呢?金世遗虽然也不过比她大五六岁,但他却历尽了人生的沧桑。他感激李沁梅对他的关怀,正是由于怜惜她,他要避开她。因为他愿意在江湖上流浪终生,像大海的波涛一样永无休歇。要李沁梅终生陪伴着他,他隐隐觉得这是一种罪过。

  天色渐渐亮了,雾锁群山,云絮浮涌,金世遗站立的这座山峰,就像在云海中包围的孤岛一样,他禁不住又发声长啸,他头上的云絮,像是被他的啸声吓得惊起,一朵朵飘开了。

  轻云浓雾之中忽然见有红影闪动,那是藏灵上人的大红袈裟。金世遗一下子收束了他联翩的浮想,转眼之间,藏灵上人到了他的面前。

  金世遗忍不住哈哈大笑,藏灵上人抖开袈裟,冲着金世遗也哈哈大笑。金世遗将铁拐一顿,冷冷说道:“你笑什么?”藏灵上人道:“你又笑什么?”金世遗道:“我笑你刚才不敢与我动手,如今却又追来。你是怕当着众人面前栽筋斗吗?”藏灵上人道,“我笑你大祸临头,却还不知!”金世遗道,“我只知道你是西藏密宗的第一高手,原来你还会算命看相么?”藏灵上人道:“你的命还用算么,你注定要遭杀身之祸,谁叫你身上藏有独龙尊者的遗书?你的踪迹一露,只怕就有追魂夺命的恶鬼跟着来了!”金世遗冷笑道:“你要追我的魂么?夺我的命?好极,好极!我正活得不耐烦了,你不妨前来试试。”藏灵上人道,“我不是恶鬼,我是替你消灾解难的人,不但可令你逢凶化吉,而且可令你成为一派宗祖,做一个古往今来无人能及的武学大宗师,为祸为福,这就全看你了。”金世遗早就猜想他要说些什么话,岂知他这一番离奇古怪的说话说将出来,金世遗也只猜到了一半,另有一半却是茫然不解。

  金世遗知道这几年来,有几个邪派中极厉害的魔头,一直在暗地里追踪他。原来正邪的分别,固然是由于行为的判断,但在内功的修习上,两派所走的路子也极不相同。正派的内功,讲究的是纯正和平,内功越深,对自己的益处越大。邪派的内功讲究的是凶残猛厉,所谓“残”乃是一动便能令人伤残;所谓“厉”乃是伤人于无声无息之间,有如鬼魅附身,无法解脱。所以邪派的内功常比正派的内功易于速成,但内功越练得高深,对自己便越有害,所谓“走火入魔”,便是其中之一。金世遗所练的本来也是属于邪派的内功,幸亏他在“走火入魔”之时,恰巧得唐晓澜以天山的正派内功救了他,并且给他服下了五粒碧灵丹,那时他正昏倒在珠峰脚下,醒来之后,虽然知道是唐晓澜救了他,却并不知道曾服下了他的五粒碧灵丹,所以这几年来,他不但完全没有再发觉“走火入魔”的迹象,而且觉得内功好像一天比一天精纯,连他自己也暗暗有点奇怪。

  但那几个极为厉害的邪派魔头,却不知道其中因果,他们探听到毒龙尊者有一本《毒龙秘笈》留给金世遗,只道其中载有解除邪派内功所留下的祸患之法,这种祸患大可以丧身,小亦可残废,正是每一个邪派中人,内功练到极高深之时,最最担心的事情。他们之所以追金世遗,便是为了想要这本《毒龙秘笈》。岂知连毒龙尊者也是死于“走火入魔”,《毒龙秘笈》所载的武功虽然极为厉害,却没有解除这种祸患的方法。

  金世遗只道藏灵上人是暗中追踪他的那几个大魔头之一,不料藏灵上人却说要助他成为一派的大宗师,这可不能不令他大为诧异了。

  藏灵上人望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信么?我问你,古往今来,不是名门正派出身、而武功练得最高的是谁?”金世遗纵声大笑,藏灵上人道:“我知道你笑些什么,你以为我是说你的师父毒龙尊者吗?若是说你的师父,你自然用不着我帮助你了。”金世遗“哼”了一声,傲然说道:“不是我的师父,还有谁人?”藏灵上人道:“尊师武功虽然厉害,但他最多能够消除邪派内功留给己身的祸患,他能够将正邪两派融合贯通,练成一种非邪非正,而又超出邪正两派之上的内功么?”金世遗冷笑道:“若练到这种境界,那已经是超凡入圣,压倒古往今来任何一位的武学大师了!”藏灵上人道:“不错,我正是想你成为这样一位古往今来无人能及的大宗师!我就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你愿意与我一同去拜他为师么?”金世遗冷笑道:“你与我约他定期比武,他捱得起我的三百拐杖,我甘心情愿拜他为师!”

  藏灵上人笑道:“你想打他三百拐杖吗?但可惜他已经死了将近三百年了!”金世遗怒道:“你万里迢迢的从西藏赶来,就为的是开这个玩笑吗?”藏灵上人道:“不,不,这绝不是开玩笑之事,你听过乔北溟这个名字吗?他是明朝成化年间的人,是当时邪派的领袖,连天山派始祖晦明禅师的师父霍天都也曾败过在他的手下,他的奇行怪迹,虽然年深代远,却至今还有流传!”金世遗道:“他当时与大侠张丹枫的徒弟作对,曾掀起滔天的风浪,后来被武林各正派群起而攻,最后死于张丹枫的剑下。霍天都是天山派剑术的始创者,至晦明禅师才正式开宗立派。至于乔北溟的武功,则早已失传了,你要我拜一个死人为师吗?老实说,即算乔北溟复生,我也不佩服他!”

  藏灵上人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乔北溟并没有死在张丹枫剑下,他只是受了重伤,后来逃到东海一个小岛上。不管你佩不佩服他,但他那融汇正邪两派的绝世武功,对你对我,对一切不是从正途出身的人,都有极大的好处!”藏灵上人所说的“不是从正途出身的人”,实即是指邪派中人,金世遗听了不觉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后来逃到海岛?三百年前的事情,你凭什么敢说得这样确凿?”

  藏灵上人道:“后来有一个海客,在海上遇到暴风,飘流到那个海岛,其时乔北溟已过百岁,自知死期不远,他做了一口厚木棺材,棺材中贮备了最好的香料,可以令他死后尸身不朽,你道他为什么这样重视他这副臭皮囊吗?”金世遗道:“因为他住在荒岛太久了,他想念故乡的心情就非常强烈。”这也正是他小时候和毒龙尊者同往在蛇岛之时,所体会到的他师父的心情。藏灵上人道:“不错,他生前不能回归中土,死后也盼望能回去。那时他已将正邪两派的内功合而为一,敢信古往今来无人能及,就可惜没有传人。而他又为人的自然寿命所限,那时已是衰老不堪,自知无法再飘洋过海,回归中土。于是发下誓愿,谁能够将他的棺材运回中土埋葬的就算是他的隔世弟子,将获得他的绝世武功。可惜那海客是个生意人,对武功一窍不通,也无意学武。不过他和乔北溟在海岛上同住了三个月,听乔北溟谈说武林中的奇闻异事,以及自古以来武学上所勘不破的几个大难题,例如邪派内功必将留下祸害,无法克服,就是其中之一。据乔北溟说,这几个武学上的大难题,他都解决了。那海客听他讲得津津有味,对他的说话也记得许多,当然这只是说他记下他的说话而已,并非说他已懂得了其中的奥妙。”金世遗听他越说越是离奇,但看他的神情,却又绝不似信口开河。

  金世遗半信半疑,问道:“那海客其后如何?”藏灵上人道:“乔北溟帮他伐木结筏,第二年春天,季候风一起,他就回国了。”金世遗冷笑说道:“你这个故事编得很好,可惜终于露出了破绽了。”藏灵上人道:“破绽何来?”金世遗道:“那海客回国,若是中途沉没,秘密便永沉海底。即算他邀天之幸,木筏居然能渡过大海,归回中土,那时距离乔北溟的失踪不过几十年,只要他一透露出在海岛的经历,武林中人自必闻风而来,岂有直至二百余年之后,还没有人知道的道理?”

  藏灵上人说道:“你问得很对,可是这海客根本就没有回到中国,而是漂流到波斯湾去了。后来这个海客在波斯娶妻生子,他的后代也变成了波斯人,不再回国了。”金世遗道:“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知道?”藏灵道人道:“三十年前,我得尼泊尔国王的邀请,观光佛国的无遮大会,会中认识了一个波斯武士,散会之后,我和他取道阿富汗,顺道便到波斯一游。事情便有那么凑巧,在波斯我遇到这个海客的后人,他们这一家早已忘记了中国话,中国字更不认识了。”金世遗道:“他的中国话都不会说了,却还记得他的祖先,曾经在一个荒岛,遇见过一个叫做乔北溟的人么?”

  藏灵上人道:“那个海客曾写了一本航海日记,在荒岛上那段遭遇,后来也补写在日记上了。那海客的后人在波斯遇见了我,听说我是从中国来的,非常高兴。”金世遗道:“因此,他便说起他的祖先也是中国人,并且将他祖先的这本航海日记给你看了?”藏灵上人说道:“你猜得一点儿不错,正是这样。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金世遗道:“相信你那又怎样?”藏灵上人道:“想那乔北溟既曾留下诺言,谁能将他的棺材运回中上,那人便是他的隔世子弟,这样说来,想必他的棺材里藏有秘密,极可能是他将毕生的心血,钻研所得,写下来,留在棺材里了。要不然他身死之后,如何还可以传授弟子?”

  金世遗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这个秘密,何以自己不去寻找,却要与我同享?我和你有什么交情?”藏灵上人道:“有三个原因,我要与你合伙。第一,我不会航海,而你却正是在东海的蛇岛上长大的;第二,你也知道我的内功不是依着正途修炼的,现在已有迹象,我在这三年之内,随时都可能走火入魔。你既能避过走火入魔这场劫难,想必令师的遗书中,载有解救的方法,我不敢向你借书,但望你指点我逃过此劫。要不然,也许我未寻到乔北溟的棺材,自己便先进棺材了。”金世遗道:“你怎知道给我留有遗书?”藏灵上人道:“实不相瞒,那是董太清生前曾告诉我的。”

  金世遗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为郝浩昌助拳,其实是想探明董太清的生死。”藏灵上人说道:“不是为此,难道我当真要与杨柳青一个妇道人家作对吗?董太清生前曾对我说过,他在蛇岛寻到尊师的一册遗书,后来交给你了。据他所言,《毒龙秘笈》所载的乃尊师一生所创的武功,而那一册经他手交给你的遗书,则是破解走火入魔的秘法。”金世遗暗暗好笑,原来董太清在蛇岛寻到的不过是他师父的一本日记,日记上最重要的一页,乃是预测蛇岛的火山,将在他死后十年左右爆发,并留下消弥这个祸胎的办法。根本就没有涉及武功的奥妙。而且那本日记,也不是董太清亲手交给他的,而是冯琳从董太清手中夺去,后来冯琳交给了唐晓澜,唐晓澜在喜马拉雅山上遇到了金世遗,再交回给他的。董太清所以要向武林同道说谎,大约是想煽动几个邪派的大魔头与他作对。金世遗勘破了其中因果,并不揭穿董太清的谎话,却对藏灵上人嘿嘿冷笑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要是董太清没有死,大约你就要找董太清合伙了。”藏灵上人尴尬笑道:“不,我不过是想打探得更确切些罢了。”顿了一顿,又道:“金世遗,你何必多疑?咱们这个交易,彼此均有好处,你助我破解‘走火入魔’的祸患,我助你去发掘乔北溟棺材中的秘密,说不定你就可以因此成为古往今来无人能及的武学大师!”

  金世遗纵声笑道:“多谢盛情,照这样说来,我得的好处比你更多了。”藏灵上人道:“可不是吗?”金世遗道:“你说了两个原因,还有一个呢?”藏灵上人道:“你我两人联手,天下还有何人能敌?这就是我找你合伙的第三个原因。”金世遗道:“原来你是怕有人知道风声,要我做你的帮手。”藏灵上人道:“你不要忘记,目前便有几个大魔头暗地里追踪你,你要我做你的帮手,比我要你做我的帮手更为迫切。”

  金世遗又哈哈大笑,藏灵上人道:“喂,你到底心意如何?”金世遗道:“你对我这样好法,我岂有不愿意之理?好,我现在就帮助你破解走火入魔的隐患!”藏灵上人大喜,问道:“有什么秘诀传授么?”金世遗道:“不同,你伏下来。”藏灵上人道:“做什么?”金世遗道:“我要打你三下屁股!”藏灵上人呆了一呆,勃然大怒,金世遗不等他发作,抢先说道:“藏灵上人,你何必多疑?你不知道我师父武功的奥妙,这三下屁股一打,可令你百穴畅通,真气从尾闾逆贯天庭,一切在你体内潜伏的祸患,尽都消解!”藏灵上人半信半疑,道:“你不是开玩笑的?”金世遗道:“你要不信,那就算了。”藏灵上人没奈何,只好伏在地上,让他打三下屁股。

  金世遗提起拐杖,直起直落,“卜卜卜”的连打了他三下屁股,忽地哈哈笑道:“我当真是和你开玩笑的!”

  藏灵上人一气非同小可,一跃而起,倏地取出了一大铜钹,双钹一碰,震耳欲聋,向着金世遗立刻便是一招“双风贯耳”,金世遗一跳跳开,叫道:“你不与我合伙了吗?”藏灵上人大怒骂道:“岂有此理!我一片菩萨心肠,你却将我戏弄!”金世遗冷笑道:“你若是菩萨心肠,我就是大慈大悲的佛祖啦。我打你三下屁股,并不乘机将你打死,这还不够大慈大悲么?哼,哼,我金世遗独往独来,何至于与你这等小人合伙!”

  藏灵上人怒不可遏,双钹盘旋飞舞,狠狠攻击,金世遗见他势沉力猛,招数奇妙,也自不敢轻敌,躲过了他的三招之后,金世遗一声喝道:“我打了你三下屁股,让了你的三招,你若再打,我可不留情啦!”藏灵上人双钹一合,轰轰然发出极强烈的噪声,又向金世遗当头压下,金世遗道:“你虽无过错,面目可憎,钹声吵耳,尤其讨厌!”举起铁拐,重重一敲,但听得金铁交鸣之声,震得群峰四响,耳膜欲裂,藏灵上人连退几步,突然飞身而起,双钹展布了丈许方圆的一团寒光,将金世遗罩得风雨不透,金世遗冷笑道:“你当真要和我拼命吗?”将铁拐一拉,再拔出了一柄铁剑,左手使拐,右手使剑,强攻猛打,打得山摇地动,星月无光,不过片刻,藏灵上人的钹声渐渐嘶哑,那团寒光也被击破得流散不定,金世遗猛地大喝一声,铁拐起处,一招“五丁开山”,再重重的一敲,登时发出一声极难听的巨响,藏灵上人的那对铜钹竟被震裂,分成四片,眼耳鼻口,都流出血来!

  藏灵上人也真了得,受了内伤,居然还能够举步如飞,边逃边骂:“金世遗,你这不通情理的怪物,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不必我自己报仇,等下你那几个对头到来,就要将你化骨扬灰!”金世遗哈哈笑道:“你留下一口气看吧,你再动怒,只怕你就要先到阎罗王处报到,等不及看我被化骨扬灰啦!”

  藏灵上人果然不敢再骂,转眼之间就逃得踪迹不见,金世遗狂笑了一会,忽然想起藏灵上人所说的那段武林秘密,心头怦然而动,急忙追下山去。正是:

  绝世武功何处觅?且看东海又扬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海外仙山藏隐秘

  洞中儿女两无猜

  江南在树林里走了半夜,哪里寻得见金世遗的影子?残星明灭,东方天际已露出一片曙光,邹绛霞道:“金世遗若肯见你,他早就应该来了。天快亮啦。还是回去吧。”江南仍不灰心,说道:“也许金大侠在考验我的诚意呢?再等一会儿,等到天亮了若还不见,我再与你回去。”邹绛霞道:“呀,你这人真是有点傻气!”江南嘻嘻笑道:“你怕你妈妈责骂,你就先回去吧。”

  邹绛霞噘起小嘴儿道:“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谁知道你还要闯出些什么祸来?没办法,只好再陪你一会儿。走呀,找你的金世遗去!”江南笑道:“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你一定会陪我的,就像我知道金大侠一定会见我一样!”邹绛霞脸上一红,佯嗔说道:“不害臊,谁是你的好姐姐呀?”

  江南伸了伸舌头,正要和她开个玩笑,忽然肩头给人拍了一下,江南大喜若狂,叫道:“金大侠,你果然来啦,多、多谢你、你……”转头过来,那句多谢的说话尚未说完,蓦然吓了一跳,尖声叫道:“我的妈呀!你、你是谁?”

  这人哪里是金世遗?只见他满脸血污,眼眶鼻子仍然不断淌出血来,过了一阵,江南认得出他是那个红衣番僧。

  这刹那间,邹绛霞也吓得呆了。待到她拔出剑来,只见那红衣番僧已牢牢地抓着了江南的琵琶骨,沉声喝道:“将剑收起,你敢动一动,我就要他的命!”

  江南动弹不得,哭丧着脸说道:“喂,我可没得罪你呀!我不敢和你比武,我认输行不行?”藏灵上人哼了一声,道:“不行!”江南道:“我刚才虽然打败了你的好朋友,其实那是金世遗帮忙的,你可不能找我报仇呀,照江湖的规矩,你要找就应该找金世遗去。”藏灵上人气往上冲,喝道:“谁与你讲江湖规矩?你再多话,我捏碎你的琵琶骨,再挖掉你的眼睛!”

  江南吓得魂飞魄散,邹绛霞定了定神,说道:“藏灵上人,我听爹爹说过,你是当今有数的武学大师,何以与小辈为难?”藏灵上人道:“你既知道我的身份,就该听我的话!”江南道:“你要什么?”藏灵上人道:“随我来!”将江南拖进一个附近的山洞,邹绛霞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紧紧捏着剑柄,但听得藏灵上人不住地喘气,似乎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进了山洞,天色已经大白,阴沉沉的山洞里透进一些亮光,照见了藏灵上人那狰狞的面孔,越发显得可怖!只听得他喘了几口气,忽地提高声音说道:“将碧灵丹拿出来!”江南怔了一怔,道:“什么?”藏灵上人道:“你这小子敢装糊涂,金世遗刚才扔给你的那个瓶子,内中藏的是碧灵丹不是?”

  江南道:“哎哟,这碧灵丹可不能给你!”藏灵上人五指紧扣,大怒道:“不给灵丹,便给性命,你要哪一样?”江南给他抓着琵琶软骨,痛得冷汗迸流,忽地大声说道,“你再迫我,我就把这瓶子摔破,碧灵丹见风即化,你纵然杀了我,也得不着灵丹!”原来他有一只手还能活动,趁着藏灵上人说话的时候,早已悄悄地把那只小银瓶捏在手中。

  藏灵上人吃了一惊,想不到江南竟敢以死要挟,反而叫他没了主意,虽然恶狠狠地瞪着江南,手指却不由得不稍稍放松了。

  江南道:“这灵丹我是要拿去救我义嫂性命的,如今我已看得出来,想必你也是受了重伤,急需灵丹活命。你若不是这样凶霸霸的对我,倒还有得商量。”藏灵上人道:“你将碧灵丹给我,我将平生本领都传给你。”江南道:“我不稀罕你的武功。”藏灵上人道:“那你要什么?”江南道:“我什么都不要。我是可怜你!”藏灵上人大出意外,说道:“你可怜我?”江南道:“我听说你是西藏第一高手,却给人伤成这样,而且还要孤零零的死在异乡,只有我江南来给你掘土埋葬,难道这还不够可怜?”江南的确是有怜悯他的心情,说起话来,分外凄凉。

  藏灵上人叫道:“不要再说啦!”江南道:“不,你听我说,我可怜你,所以我确实想救你性命。”藏灵上人道:“既如此,还多说作甚,将银瓶交出来便是。”江南道:“不,你还是要听我说……”藏灵上人叫道:“好,你说,你说!”江南道:“你这样大声吓我,我又说不出啦。”藏灵上人给他弄得啼笑皆非,放低声音说道:“我的小爷,你说吧。”

  江南道:“我听唐大侠说过,不论多重的内伤,除非是本身的走火入魔,否则有三颗碧灵丹都能活命。我的义嫂内功深湛,有两粒碧灵丹想来可以够用,你的内功比我的义嫂更要高出许多,想来有一粒碧灵丹便可以保住性命了。”藏灵上人说道:“好吧,一颗也聊胜于无,你将瓶子给我吧,我就只服一颗。”江南道:“你刚才对我太凶,我不敢信你。霞姐,你过来接了这个瓶子,拿出一粒来,要即刻送入他的口中。”藏灵上人暗暗算计,待他们交接瓶子的时候,一有机会可乘,便立即先抢瓶子,然后毙掉他们的性命。

  邹绛霞走到江南身边,正要伸手接那瓶子,忽听得有极尖锐的叫声从山风中远远传来,邹绛霞但觉这叫声入耳钻心,难听之极!而江南却听出是有人用西藏话呼唤藏灵上人,这声音不是金世遗的,但这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却也不在金世遗之下。藏灵上人双眼一睁,眼光中露出无限恐怖,忽地叫道:“我要你的命!”立即便向江南抓去!

  江南见他神色有异,早就暗暗留心,趁着他听得外面呼唤的声音,稍稍分心之际,突然缩肩塌腰,脱出了藏灵上人的掌握。他在地上打了个滚,藏灵上人没有抓到他,“嚓”的一声,抓裂了一块岩石。

  藏灵上人叫道:“好小子,你还要往哪里逃?哼,哼!你往哪里逃?”双手乱舞乱抓,江南害怕极了,瑟瑟缩缩地躲在一角,奇怪得很,藏灵上人竟似没有见他。

  原来藏灵上人被金世遗用极厉害的内功震伤,眼耳口鼻,流血不止,这时眼球爆裂,不能视物了。再加上外面传来的怪叫之声,正是多年来他所要提防的人,在他武功消失之际,突然听到这个叫声,登时神经错乱,凶性大发。

  忽听得“砰”的一声,藏灵上人撞着石壁,跌倒地上,尖声叫道:“你这小子敢害我性命!”叫声凄厉,就像受伤的野兽嗥叫一般。江南又是害怕,又是奇怪,心中说道:“我是想救你性命,你却怎的说我要害你的性命?”但他实在害怕藏灵上人那副凶相,吓得连话也说不出声了。

  藏灵上人的叫声越来越弱,但见他在地上挣扎打滚,一片一片的撕裂了袈裟,撕裂了衣服,过了一会,叫声停止,藏灵上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邹绛霞定了定神,歇了片刻,在江南耳边低声道:“敢情他是死了?”江南大着胆子,叫了一声“藏灵上人”,不见答应,再叫一声,又不见答应,江南叹了口气,道:“呀,他真是死了!”

  邹绛霞道:“我害怕得紧,快快离开这个山洞,回家去吧。”江南道:“不,我答应过埋葬他的,君子不能失信!”蹑手蹑脚地走到藏灵上人身边,一探他鼻息,但觉触手冰凉,这位西藏的第一高手,果然已是一瞑不视。

  江南翻转他的尸身,忽听得邹绛霞叫道:“咦,这是什么东西?”江南一眼望去,只见邹绛霞正在地上拾起一卷东西,打开一看却是一幅画图,凑近亮光一看,但见画的是一个大海中的孤岛,岛上有座火山,火山口喷浓烟,邹绛霞道:“咦,山会喷火的么?”江南道:“有的,有的,我在吐鲁蕃便见过喷火的山。你没看过西游记么?孙行者借了铁扇公主芭蕉扇,才扇灭了八百里的火焰山。”邹绛霞道:“那是闲书,爹妈不许看的。”江南道:“你真傻,闲书才有趣呢。可以偷偷地看。”

  邹绛霞道:“还是看这幅画吧,这个人拿着弓箭,是什么意思?”画上一个穿着明朝衣冠的人,抱着大弓,站在火山脚下,张弓搭箭,欲射未射。江南道:“我也不懂,或者他恨这座火山,想射它一箭。”邹绛霞道:“胡说八道。唔,这是一张古画。”

  江南道:“想不到这个番僧,居然也懂得风雅,随身还带有古画呢。我听得义兄说过,若是出自名家手笔的古画,那就是很贵重的东西。咱们不能擅取他的,让这幅画给他陪葬了吧。”邹绛霞看了一看,说道:“也并不怎么古,这纸张是给烟薰过的,这种玉扣纸我外祖父也有,大约是三百年前的东西。”江南道:“不管它古也好,不古也好,是藏灵上人身上的东西,总带有晦气,我不要它。”邹绛霞道:“我也不想要,但这幅画画得太过出奇,一个巨人张弓搭箭,要射火山,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若弄不清楚,就不舒服。”江南道:“给你这么一说,我的好奇心也给你引起来了,好吧,待我带回去给义兄一看,他读书很多,又藏有许多字画,也许他看得懂。他告诉我然后我再告诉你。”说罢又喃喃自语道:“藏灵上人呀藏灵上人,我给你掘土埋身,要了这张画当作工钱,想来你不会舍不得吧。”

  邹绛霞噗嗤一笑,道:“当心,当心,也许他在九泉之下还要咒骂你呢。呸,江南呀,你怎么总是傻里傻气的,尽说怪话,快快将他埋了,咱们回家!在这个阴沉的山洞里,对着一具死尸,不知你怎么样,我实在有点害怕!”

  江南道:“我也害怕呀!好,你帮我掘土吧。”两人解下佩剑,正在挖土,忽听得怪啸之声又起,而且越来越近,就在山坳的后面,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藏灵上人敢情是给人害了,你看这一路淌的鲜血!”另一个人说道:“不知他那幅画给人拿去了没有?哼,不管是谁,咱们合三人之力,定要将他剥皮拆骨!”这两个人说的是西藏话,邹绛霞半句不懂,但觉声音非常刺耳,令人极不舒服。

  江南在西藏长大,这些话自是听得清清楚楚,心头一震,想道:“不好,不好!这几个人如此凶恶,若然给他们发现,只怕不待我说个明白,就要将我拆骨剥皮。”急忙“嘘”了一声,叫邹绛霞不可大声说话,两人合力将一块大石推到洞边。

  过了一会,脚步声来得更近,而且停下来了。江南张眼从石隙望出,但见来的是三个奇形怪状的人,一个又高又瘦,穿着西藏服饰,发如红火,鼻孔朝天。一个身材魁伟,似是回疆的牧民,一双手脚比常人长许多,走路摇摇摆摆,手指垂过膝盖。还有一个却是又枯又瘦的老妇人,两边耳朵都吊有一串耳环,叮当作响,穿的也是藏人服饰。这三个人走到山洞前面,东张西望,那红头发的藏人说道:“咦,藏灵上人躲到哪里去了?”那长手回人说道:“你看血迹到山边就没有了,难道他爬上山了?”那老妇人“哼”了一声,忽他说道:“就在这里,你们怎么嗅不出来?”

  江南吃了一惊,心道:“这老妖妇的鼻子好灵!”只听得那老妇人又道:“我闻得出藏灵上人那股气味,他一定躲在附近。”那个红头发的藏人用西藏话大叫道:“藏灵上人,我等并无恶意,请来相见!”连叫数声,并无答应。那手长脚长的回人说道:“咦,附近又没有山洞,他躲在哪儿?”

  那老妇人叫道:“藏灵上人,你再不出来,我们可要对不住啦!”转过头来对那两人说道:“他一定是躲在山石的缝隙中,咱们抓他出来!”扬手一抓,被她抓着的一块岩石应手而裂,江南大吃了一惊,心道:“若给她的鬼爪抓了一下,那还了得?”但觉邹绛霞贴近了他,身躯微颤,江南伸手紧握她的手掌,小声安慰她道:“不要害怕,他们这样一闹,金大侠一定会来。”邹绛霞手心淌汗,轻轻“哼”道:“等到你的金大侠来了,咱们早已落在他们的掌中了。”

  那长手长脚的回人道:“好,咱们都来动手!”扬手一个劈空掌发出,但听得“轰隆”一声,一块山石滚了下来,那红头发的藏人道:“不在这儿!”反手一掌拍出,将另一块大石震得摇摇欲坠,那回人再加上一掌,登时震天价的一声巨响,一块大岩石竟给他们连根拔起,飞了下来,震得江南和邹绛霞都几乎站立不定。

  那回人叫道:“你是不是受了重伤?赶快出声,免得耽误!”那老妇人道:“咦,我还闻得有生人的气息。莫非他是受伤之后,被人挟制了。”忽地改用汉语喊道:“金世遗,有胆的出来!”这三人都是同一想法:能够打伤藏灵上人的,除了金世遗外,大约没有谁了,于是纷纷喝骂,想把金世遗激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