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捧着扇子。四方一揖,朗声说道:“既是比武,必有死伤,怎能怪得小弟?”“小弟”两个字刚吐出口,乍觉劲风飒然,来自脑后,江南嘻嘻笑道:“不错,不错,小弟也是这个意思!”这时杜平正背向着江南,而且他做梦也想不到“死”了的江南竟然能活转来,并且向他“暗算”,冷不及防,被江南在他的“肩井穴”上重重一戳,痛得大叫一声,登时晕了过去,郝达三这边的人将他拖回,后来虽然将他救醒,但他已给江南重手点穴,而且捏碎了琵琶软骨,那身武功是再也不能恢复了。
原来江南在黄石道人门下的时候,就只学会了一招“颠倒穴道”的功夫,杜平点中他的“死穴”等于给他抓痒,他却借此机会,故意诈死,终于将杜平弄得残废。这一手法,他在惩治那个胖汉子之时也用过的,不过那个胖汉亦恨杜平是个淫贼,故此没有提醒他。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到全场都大大吃惊,郝浩昌看了藏灵上人一眼,道:“这小子的来历有点古怪。”藏灵上人并不回答他,只是翻来覆去的把玩那条铁臂。
江南这次打胜,全凭自己的功夫,心中高兴之极,郭从龙向他拱手说道:“你废了这淫贼的武功,当真是大快人心!我给你道谢。”江南道:“不敢,不敢!这小子出言无状,我不过替你老先生教训教训他罢了。”郭从龙掀须大笑道:“打完之后,我和你痛饮一场。”
郝达三排开众人,走入场心,冲着江南叫道:“你还敢不敢和我再比试一场?”江南笑道:“我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来此助拳,岂有不打架之理?打,打,当然打!”邹锡九站起来说道:“江南,你这一场让与我吧,你已经打了两场,也该歇了。”原来郝达三乃是山东绿林中第一位高手,邹锡九自忖江也未必赢得了他,故此急着要把江南换下。
江南正在兴头,哪肯罢休?抢着道:“刚才那两个脓包我胜来不费吹灰之力,哪里用得到歇息?我还未打得过瘾呢!邹庄主,我是诚心来给你助拳的,你可不能禁止我打架啊!”邹九摇了摇头,杨柳青低声问他道:“今天这个局面真有点古怪,就让江南再试一试吧。”她是识得江南的底细的,心中已然隐隐起疑,但只不知是什么高明人物,用的是什么古怪办法,在暗中助他。
郝达三亮出一柄金光闪闪的大刀,说道:“要见真章,最好比兵刃,你用什么兵器?”江南本来不想动用兵器,但听得郝达三那么说法,好像说刚才赢那两场不算真功夫似的,心中着恼。邹锡九又抢着说道:“江南,这里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你到兵器架挑一样合手的用吧。”
江南朝那边的兵器架一瞧,忽地笑道:“不必挑选了,这一件很合手。”身形一晃,抢上两步,一伸手,就把站在郝达三背后那个瘦汉子的佩剑拔了出来,那瘦汉子是郝达三的徒弟,刚才给他师傅送刀来的,还未曾退下,他绝料不到江南会抢他的兵器,而且江南的动作神情,在令人以为他是看中了兵器架上的哪件兵器,正要过去拿的,谁知他却舍远就近,冷不防的就拿了那瘦汉子的佩剑。其实若论到真实功夫,那瘦汉子还要比江南略胜一筹。
那瘦汉子空自气得七窍生烟,在师父身边,却是不敢发作,郝达三怒斥道:“蠢材,给我退下!”他当江南是有意损他的面子,当下也就有意卖弄,把金刀一摆,刀头震动,嗡嗡作响,显内力甚强,邹绛霞本来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姑娘,此时也不禁暗暗为江南担心了。
但江南自己却不担心,他想起了自己被那个神秘人物送到这里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中似听得他在自己耳边说过:“你放心去打,我包你扬名四海!”他猜想是金世遗,“金世遗暗中助我,我还怕谁?”他此际担心的只是不知用什么剑法,才不致露出破绽。因为他根本未学过一套完整的剑法。
郝达三横刀一立,大声喝道:“进招!”江南给他一喝,好像突然吓了一跳似的,失惊无神地蹦了起来,一剑就向郝达三的胸口插去。
郝达三才真正给他吓了一跳,原来江南被他迫出了一招“冰川剑法”,“冰川剑法”乃是桂华生夫妇,当年在冰川之旁,观冰川流动之势,妙悟而来。冰川上面冰层凝结,几乎看不出它在移动,实则冰层之下,仍是暗流汹涌,冰川的奇妙,就在极静之中含有极动。江南虽然未解冰川剑法奥妙,但他看得多了,使出来也居然似模似样。郝达三一见他的剑势变幻无方,轻灵凝重,兼而有之,竟给他吓得连退三步,暗暗叫苦:“想不到这小子竟是个剑术的大行家!”
江南大为得意,赶上去又是一招“星汉浮槎”,剑光闪闪,将郝达三的退路封住。郝达三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招架,没奈何只好施展他拿手的刀法“三羊开泰”,用意不过是想把江南的长剑格开,江南哪敢让他戳破,急忙跳开闪过,百忙中还了一招萧青峰所教的“青城剑法”。青城剑法这一招比之冰川剑法要单纯的多,江南使起来倒是中规中矩。郝达三好生诧异,心道:“这小子武功好杂,但他为什么不继续使那上乘的剑法呢?”江南这招青城剑法半攻半守,伏有凶猛的后着,郝达三未知深浅,不敢过份进逼,刀头一摆,立刻收回。虽然如此,江南的长剑给他的金刀一碰,却几乎脱手飞去!
幸而拳术剑法中,都有一招叫做“醉八仙”,江南以前曾见萧青峰使过,觉得好玩,曾跟他学会了几招,这时他被郝达三的金刀一震,立足不稳,乘机摇摇摆摆,使出了一招“随风摆柳”,手舞足蹈,端的似个醉汉一般。郝达三不敢进迫,旁观的见江南年纪轻轻,居然在片刻之间,使得出几种不同的剑法,那“冰川剑法”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都不禁惊奇不已,竟没有一个人看得出其中破绽。
江南心中却是暗暗叫苦,郝达三试出他的功力不高,对他那奇诡绝伦的剑法少了几分顾忌,渐渐的放大了胆子,一刀紧似一刀,江南的剑法只是“虚有其表”,吓不倒敌人反而吓倒了自己,郝达三抡刀劈来,他哪敢硬接,只有不住的后退,心中直在埋怨金世遗:“你开什么玩笑?我急啦,你还不来帮我?”
再过片刻,郝达三觉得江南的剑法似乎只是中看不中吃,更放大了胆子,金刀挥了一道圆弧,陡然间把江南的身形都圈在刀光之内,金光闪闪,冷气森森,把江南吓得魂不附体,心中正在叫道:“我命休矣!”忽见郝达三双肩一耸,“噗嗤”一声,打了一个喷嚏,刀锋也就跟着一颤,没有砍中江南。江南大喜,喝一声:“着”,唰的一剑,在郝达三的手臂上刺了一个透明的窟窿,痛得郝达三将金刀扔出,只好认输。这一场江南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得郝达三大败而逃,赢得更是光彩。邹绛霞笑得合不拢口,邓乾元大叫妙哉,杨柳青夫妻惊奇不已,郝达三这边的人都垂头丧气,竟没人敢出来再向江南挑战。
郝达三的武功本来要比江南高出十倍不止,怎的却在紧要关头,反胜为败?原来他那一刀正在劈下之时,鼻孔忽似钻进一个小虫,痒得他十分难受,不由自主地打出了喷嚏来,刀锋也就跟着劈歪了几寸,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江南刺伤了。郝达三心中也在怀疑有人暗算,可是他是山东绿林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给人暗算,而自己丝毫看不出端倪,那更是有失面子的事。何况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刺伤,说是暗算,谁会相信?因此郝达三只好吃下这个哑亏,空自气在心头,半句话也不敢说。
郝浩昌看了藏灵上人一眼,藏灵上人殊无出手之意,反而劝郝浩昌道:“海若大师,依老衲看来,这场比武,就让它到此为止吧。”郝浩昌道:“就让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将咱们吓退了吗?哼,哼,这岂不是笑话一场?”藏灵上人道:“不是怕这个小子,我看你的师兄只怕是当真死于冰川,与人无忧的。”郝浩昌道:“即算如此,事到如今,亦是难以收手,若然收手,江湖上只当咱们都是给这小子打败了。”藏灵上人做出无可奈何的神气,摊开手说道:“好吧,那你就再去试他一试,当真可要小心!”
郝浩昌满肚皮闷气,须知他把藏灵上人请来,实是想倚他作为靠山,岂知藏灵上人反而劝他鸣金收兵,而且语气之间,还真担心他败给江南似的,郝浩昌忍无可忍,一跃而出,大声说道:“来,来,来,我与你作最后一场的比试,我若输了给你,不但今日之事,就此罢休,从此江湖上也永远抹去我的名字。”
江南见他咆哮如雷,心中甚为好笑,但在场人等,却是个个吃惊,原来郝浩昌有意炫耀武功,但见他踏过之处,一步一个足印,杨柳青心高气傲,见了也不禁咋舌,她所邀来的那十位武林人物,包括邓乾元在内,更是自愧不如,其中纵然有人想出去替回江南,这时也不敢了。
江南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冲着郝浩昌呲牙咧嘴地道:“大和尚,你要比什么呢,尽管你划出道来,我江南一准奉陪便是。”
郝浩昌见他好像有恃无恐,反而给他吓住。要知江南的武功,虽然微不足道,妙却妙在虚虚实实,难以分明。你说他功夫不高吧,他使出的点穴功夫、冰川剑法、擒拿散手等等,却的确是上乘的功夫,即算郝浩昌这样大有经验的人,对江南的深浅亦是捉摸不透。他怎知道江南所以有恃无恐,乃是因为他相信金世遗定会在暗中帮忙他。
郝浩昌望了望江南一眼,忽道:“且慢,你和黄石道人是什么称呼?”原来他见江南适才被杜平点中死穴,居然能够立即反扑,这种颠倒穴道的功夫,据他所知,当世只有黄石道人能够,他怀疑江南或者是黄石道人的弟子。岂知江南一听他提起黄石道人,想起以前被他强迫为徒的事,立刻怒气冲冲地骂道:“什么称呼,我一见面就骂他是老不死,老怪物!”
郝浩昌大吃一惊,心道:“这么看来,他当然不是黄石道人的徒弟了。难道世上还有一种神奇的武功,可以被点中死穴而仍是无恙的?或者难道他这样轻的年纪,就练成了武林绝学闭穴神功?他究竟是什么来历?那手剑法我连见也没有见过,确乎不是黄石道人的崆峒家数。”
江南见郝浩昌沉吟不语,迫上来指着他的鼻子问道:“喂,大和尚,你到底还要不要比试?”郝浩昌气在心头,但眼光一瞥,却见藏灵上人双眉紧蹙,竟似带有三分惧色,郝浩昌不由得一凛,想道:“藏灵上人是西藏第一高手,平生极为自负,怎的这次一到杨家之后,便气焰全消?难道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当真有什么古怪武功?”江南的手指几乎就要指到他鼻子上来,迫得他不得不答道:“好吧,咱们就来比试一下内功。”江南道:“怎么比法?”郝浩昌想了一会,在地上踱了几步方步,以足跟为轴,画了两个圆圈,距离约有七八尺的样子。
江南道:“喂,我可不会画圆圈呀,画出来准会变成鸭蛋。”邹绛霞本来极是担心,这时也被他逗得禁不住笑出声来。
郝浩昌在圆圈当中盘膝一坐,指着另一个圆圈道:“来吧。”江南道:“比坐禅么?”郝浩昌道:“你爱怎么坐就怎么坐。咱们以一炷香的时刻为限,谁先走出圈子谁便算输。”江南奇怪之极,想到:“我虽然没有耐性,坐一炷香的时刻总还可以。”再问道:“若是大家都坐满了一炷香的时刻,那又如何?”郝浩昌面色一沉,道:“那还用问?我岂能占你的便宜,当然算是我输。”江南大喜道:“好,你这个大和尚比他们都文雅得多,我江南就陪你坐一会吧。”于是也学郝浩昌的样子,盘膝合什,坐在圈中,桌子上早已有人点起了一枝檀香。
江南见那两个圆圈距离几乎有一丈之遥,大家又不许跳出圈子动手,心想怎么也可以坐满一炷香的时刻,这样比试,实在是太容易了,又不用泄自己的底子,岂不妙哉?哪知坐下片刻,便觉有一股劲力,隐隐传来,迫得他脑胀心闷,就好似那和尚的大手压在他的胸口上一般。江南大大吃惊,心道:“难道这和尚竟会妖法么?”
原来郝浩昌想出这个比试方法,其实也是为了忌惮江南。他生怕江南真的会什么古怪武功,因此非但不敢和江南比兵刃,甚至连身体的接触也避免了。他想江南乳臭未干,无论如何厉害,内功必定缺乏火候。这种暗传劲力的功夫,乃是从劈空掌脱胎而来,劈空掌的一流功夫,可以在三丈以外伤人,像这样盘膝而坐,手掌并不扬起,虽然没有劈空掌那般刚猛,但在一丈之内,仍是照样伤人。
江南一见不妙,忽然想起以前唐经天为了替他解那黄石道人在他身上留下的阴邪功夫,曾传过他天山内功的正宗心法,天山内功奥妙之极,唐经天传的当然不能用来克敌制胜,但在运气凝神、抗御外邪方面却也颇有功效。江南心思灵敏,一见不妙,便立即调停呼吸,依法施为,果然感觉好了一些。
郝浩昌坐了一会,丝毫不觉得江南有内劲传来,但自己劲力传去,却也像受了什么阻滞似的,好生惊异,想道:“这个小子果然是身怀绝技,真不可小觑他了!”当下玄功默运,全力施为,江南虽然懂得天山内功的调息之法,功力太浅却如何能够抵挡?但觉对方的劲力像一个个浪头似的相继打来,几乎就要坐不稳了,心中叫道:“糟糕,糟糕!金世遗呀金世遗,你怎么还不来帮我?”
江南心中着急,座上那些武学名家,见这枝檀香烧了将近一半,江南居然还能够支持,却已是大出意外。尤其是深知江南底细的杨柳青,更是大为惊诧,想道:“原来这小子的武功竟是大大长进了。”但杨柳青毕竟是个行家,看了一会,见郝浩昌纹丝不动,江南的衣裳却像被春风吹拂的湖水一样,荡起微波,便知郝浩昌的内家劲力已传到他的身上,江南不过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击之力,一旦招架不住,必将命丧当场。杨柳青以前对江南的印象不好,嫌他既多嘴,又多事,但今日江南前来给她助拳,纯真憨直之中,显出一派侠义心肠,不禁令杨柳青大大改变了对他的观感,这时,她为江南而焦虑的心情实不在她女儿邹绛霞之下。
藏灵上人仍是不住将那条铁臂翻来覆去的把玩,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郝浩昌与江南比试内功,谁都没留意他,他却忽然离坐而起,到了杨柳青面前,喃喃自语道:“不错,不错,董太清的确是死于冰川,与人无尤。”杨柳青蓦吃一惊,站起来道:“大师,你说什么?”藏灵上人将那条铁臂递过去道:“你看这上面的许多小孔,老衲在西藏住了多年,知道这正是被冰川侵蚀的现象。这条铁臂的确是从冰川中取出来的,依这看来,董太清当然也是在冰川中浸死的了!”
杨柳青做梦也想不到藏灵上人会帮她说话,大喜说道:“既然如此,海若大师与我的梁子该可以解开了吧?”这话乃是说给郝浩昌听的,冤仇既解,郝浩昌与江南还何必比试什么内功?
郝浩昌正自占尽上风,眼看举手之间,便可将江南挫败,怎肯罢休?他诈作全神运气,听而不闻的样子。江南但觉一股大力压来,胸口似被一道铁箍箍住,十分难受,正想跳出圈子,心念方动,忽觉腋下奇痒,不由得举起手来,就在这时,陡然间听得郝浩昌大叫一声,跳起丈许,江南身上的压力完全解除,但见郝浩昌落下来时,忽地狂笑不休,手舞足蹈,状若疯癫!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登时令得座上群雄都耸然动容,凡是懂得点穴的人都知道郝浩昌是被点中“笑腰穴”了,但他好端端的坐在圆圈里,众目睽睽之下,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根本就没有人走近他,他怎的却会被人点中“笑腰穴”?唯一的解释,就是江南在举手之时,用了“凌空点穴”的功夫将他制住。但这“凌空点穴”的功夫只是武林中的一种传说,据说内功练到出神入化之境才能练这种功夫,而且相传只有古代的达摩祖师会用,后世根本就失传了。江南乳臭未干,就算他未出娘胎便练武功,也断断不能学会这种久已失传的“凌空点穴”功夫!
郝达三见堂叔像自己一样,又是糊里糊涂、莫名其妙的败在江南手下,既惊且怒,急忙上前施救。“笑腰穴”并非人身大穴,本来很易解开,哪知郝达三在郝浩昌相应的穴道上一点,郝浩昌更笑得大声,笑得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而且乱跳乱叫,郝达三想抱住他,被他信手打了一大巴掌,半边脸蛋登时坟起,摔出了一丈开外,好不容易才爬得起来。
江南一看,便知道是金世遗弄的古怪,当下笑嘻嘻地走出去,指着郝浩昌说道:“你先跳出圈子,是你输给了我,你服不服输?”郝浩昌状若疯狂,其实心中清醒,他好几次运气冲关,都冲不开穴道,知道是被人用独门点穴手法所制,若然得不到解法,可能笑到气绝而死,只好冲着江南点一点头。
江南嘻嘻笑道:“你既然服输,我便饶了你。”在桌上拿起一根筷子,走到他的背后,在他颈背一点,郝浩昌的笑声登时停了下来,呼呼喘气。
这一来场中群雄更为惊诧,人人均在想道:“原来这小子当真懂得凌空点穴的功夫,而且经他所点的穴,无人能够解救!”
就在这时,郝浩昌喘息方过,忽地大吼一声,拍案怒骂道:“暗算人的王八羔子,你出来!”越骂越气,一转身在兵器架上拿了一个铁锤,竟向江南冲上两步。
邹锡九、邓乾元、雷音和尚等人动了公愤,堵在江南身前,纷纷喝道:“你认了输,还发恶么?”“你还依不依江湖上比武的规矩?”“你碰他一下,咱们就和你拼命!”郝达三这边,也有人叫道:“海若大师,使不得,使不得!”
就在众人喝叫声中,郝浩昌又是一声大吼,铁锤飞出,但却不是打向江南,而是打上屋顶“轰隆”一声巨响,登时把屋顶撞穿了一个大洞。原来郝浩昌已知道暗算他的不是江南,乃是另有人在,他中的也不是什么“凌空点穴”的奇妙武功,而是被一种极细微的暗器刺入穴道,他从感觉判断,那个暗算他的“王八羔子”,可能就是伏在屋顶上面。
屋顶撞穿,砖泥纷落如雨,忽地有一件东西刚好跌落江南手中,江南本能地伸手接着。一瞧,是一个五寸来高的小银瓶,就在这刹那间,屋顶上发出一声长啸,俨如虎啸龙吟,震得每一个人的耳鼓都嗡嗡作响,江南失声叫道:“金世遗!金大侠!”顾不得看银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便想跳上屋顶,但郝浩昌比他更快,铁锤一撞破屋顶,他便飞身跳起,敢情是想从那洞中穿出,去追那个暗算他的人。可是他刚一跳起,众人又立刻听到一声惨叫……
只见郝浩昌好像被什么重物迎头一扑似的,从半空中跌翻下来,血流如注,瘫在地上。藏灵上人忽地叫道:“毒手疯丐,你不想与我见面么?”他动作快极,抖开了身上所披的大红袈裟,在众人眼前一亮,便似平地飞起了一朵红云,倏地从那个裂洞中穿出。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太过突兀,众人目瞪口呆,一片茫然。江南叫道:“金大侠,我家公子想念得你好紧,我江南比公子更想念你,你等等我啊!”不顾危险,奋力一跳,也从洞中穿出。
就在这时,只听得金世遗朗声吟道:“人间白眼曾经惯,留得余生又若何?欲上青天摘星斗,填平东海不扬波!”这正是金世遗失踪之前,在喜马拉雅山上留下的诗句,江南曾听得陈天宇念过的。但听得那朗吟之声,初起之时,就像在耳边一样,念到了最后一句,却像游丝袅空,若断若续,声音已似在数里之外。
江南站在屋顶一看,但见星河耿耿,明月在天,极目远眺,山坡上隐约可见一片红影,那是藏灵上人的大红袈裟,至于金世遗则早已踪影不见,再一眨眼,那片红影,也似轻云一般,被风吹散了。
江南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追得上金世遗,心中十分难过,忽听得背后有人柔声说道:“江南哥哥,今夜多亏你了!”江南回头一看,原来是邹绛霞和她的母亲也跳上屋顶来了。江南今晚连战皆捷,心中一直十分痛快,他本来准备好了许多话,要和邹绛霞说。但此际却因见不着金世遗,弄得他没精打采,一反过去“多嘴”的习惯,对着杨柳青母女,半句夸炫的话也说不出来。
邹绛霞笑道:“江南,你怎么变了个锯嘴的葫芦啦?”杨柳青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膊,称赞他道:“小伙子,几年不见,你的武功夫大长进啦!”江南苦着脸道:“绛霞,我不敢瞒你,不是我打赢的,是金世遗暗中帮我的。”邹绛霞笑道:“金世遗这个怪物居然帮你,真是意想不到。不过虽然如此,你的武功也确是比以前俊得多了。”江南被她一赞,心中稍稍快慰,却立即又替金世遗辩护道:“不,他不是怪物,我知道他,他的心肠像我一样好!”邹绛霞噗嗤一笑道:“你和他倒很知己,嗯,我刚才还见他抛什么东西给你呢。”江南这才记起金世遗抛给他的那个银瓶。急忙掏出来一看,只见瓶中盛着三粒碧绿色的丹丸,杨柳青忽地叫道:“咦,这是天山的碧灵丹,是用天山雪莲所制炼的解毒灵丹,不但可以解毒,还可以给人增长功力。敢情是金世遗上天山偷来的?他竟然将三粒碧灵丹送给你,这交情可真不浅啦!真是人结人缘,偏偏你这小子就有这样的造化!”正是:
喜得灵丹生白骨,却愁无处觅君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海外奇闻传后世
武林秘事动雄心
江南喜出望外,叫道:“真的是碧灵丹吗?”杨柳青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快点服下,三粒碧灵丹,最少可以当得三年功力!”江南手舞足蹈,嘻嘻笑道:“明天我不用赶路啦!”邹绛霞莫名其妙,微嗔问道:“赶什么路呀?哼,原来你是准备助拳之后,马上便走的吗?几年不见,你就不肯多留两天?”
江南伸伸舌头,扮了一个鬼脸,道:“你性子比我还急,你也不问清楚,我只说了一句话,你便连珠炮似的埋怨人家。”邹绛霞鼓起小嘴儿道:“好,那么我便问你,你要赶上哪儿去呀?”江南道:“去问唐经天取一朵天山雪莲。”邹绛霞笑道:“你真是妙想天开。唐哥哥虽然慷慨,也不见得随便就肯将一朵天山雪莲给你,好啦,好啦,如今这三粒碧灵丹不求自得,快点服下吧。”
江南道:“不,我还要带回家去,这三粒碧灵丹我是要留给大嫂服用的。”邹绛霞道:“咦,你哪来的嫂子?”江南道:“我叫我家公子做大哥,他的妻子不就是我的嫂子吗?”邹绛霞道:“呀,我记起来了,你家的公子就是那个姓陈的,叫陈天宇的不是?”江南道:“不错,不错,我们早已结拜,成为异姓兄弟啦。”邹绛霞道:“哈,原来你要孝敬义兄,兼及义嫂,却也不用送这样难得的灵丹妙药呀!”江南道:“你不知道。不送不成!她得不到天山雪莲就活不了命!”杨柳青见他们愈说愈缠夹不清,笑道:“江南,你好好的说,霞儿,咱们且莫打岔。”
江南说了好半天,才把事情说得明白。邹绛霞这才知道天宇的妻子中了毒箭,故此江南才要去求取天山雪莲的,心中有点为他惋惜,但转念一想,更佩服江南的义气,于是笑道:“那么,三粒碧灵丹你不服也罢。武功是练出来的。唐经天的父亲唐晓澜当初还是我外公的弟子呢,如今我们杨家的武功虽然远远不及他们天山派了,但修习内功的途径,却与天山派殊途同归,都是正宗的内功。你愿意学的话,我教你从头学起。”杨柳青笑道:“霞儿,你不害臊,江南的本领比你强得多呢,你要收他做徒弟?”江南却一本正经的向邹绛霞作了个揖,叫声:“师父!”说道:“我缺的正是扎根基的功夫,你从头教起,那是最好不过!”邹绛霞一笑避开他的大礼,月光下只见她的杏脸泛起淡淡的红晕。
邹锡九走出庭院,仰头叫道:“喂,你们在上面做什么?快下来送客。”杨柳青笑道:“江南,你今晚技压群雄,他们都想见你,我给你一一引见吧。”江南道:“不,我不下去了。”杨柳青诧道:“怎么,这么大的孩子还害羞呀?”
江南道:“不,今晚替你打败敌人的,本来就不是我,我一到下面,听到别人称赞,这个称我一声英雄,那个道我一声好汉,你说我能不脸红耳赤吗?不,不,我不下去!”杨柳青笑道:“别孩子气啦!”江南连连摇头道:“不,不!我要找金世遗去。最少,我也得见他一面。”杨柳青说道:“他好像鬼魅一样,来去无踪,你到哪里找他?”江南道:“你不知金世遗的脾气,他知道我诚心找他,也许他就会跟在我的背后,悄悄地拍我肩膊,吓我一跳,然后就与我哈哈大笑一场!”邹绛霞笑道:“好,你说得这样有趣,我也跟你去,看看这个人人怕他,人人骂他,而只有你称赞他的风尘奇丐!”
杨柳青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任性胡为,就像我年少之时一样。好吧,反正天就快要亮了,天亮之后,你们若找不见那个疯丐,快快回来!”
江南说得那样满怀自信,其实心中殊无把握,他和邹绛霞从屋后溜入山中,在树林里大叫大嚷,却一点也听不到回声,江南渐渐有点沮丧,邹绛霞笑道:“你还是省点力气吧,金世遗走得远了,他听不见你了。”江南道:“说不定他现在就在我的背后呢。他会听得见我叫他的。”邹绛霞道:“若他跟在你的后面,你不必叫他也知道。”江南的声音也叫得嘶哑了,听邹绛霞说得有理,便不再叫,心中想道:“金世遗难道真的走得远了,听不见我叫他吗?”
金世遗没有去远,不过他也并未听到江南叫他。这时他正踏在东平湖后面最高的那座山峰,纵声长啸!江南功力太浅,叫喊声传不到那座山峰,金世遗的啸声,却传到了下面,可惜有夜风呼啸,江南根本就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