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魏戟一露面,就连以往最嚣张的二流子,也怕了。毕竟这可是会“陷害忠良”的奸臣,没罪的都能给你罗织一堆罪,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

  一下午的功夫,碍于魏戟的恶名在外,安置处所有人都老实了,个个跟鹌鹑似的。

  魏戟倒不在意,被人骂奸臣,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刘荣派人来请他,他才换了身衣裳,带着人过去了。刘荣见他,如见救星一般,远远便凑了上来,魏戟后退几步,“刘大人,我刚去过安置处。”

  刘荣立马停住了,讪讪一笑,说起正事来,“请魏大人过来,实在是有件事,本官也不知如何处置了,只能寻魏大人过来商议一二。”

  魏戟点头,掸了掸袖子上沾染的灰尘,“刘大人请说。”

  刘荣摸了摸胡子,立马掉了两根,这几日他愁得头发胡子一起掉,“……陛下下了死命令,命你我二人不可放一只活物,踏出西郊。那些百姓暂且好说,平头百姓,吃穿住安排好了,也就肯听话了。可这些来施粥的,都是各府派来的,其中不乏显贵权赫人家,若是放,自是不可,陛下圣旨在前,你我岂可忤逆圣上。但若是不放,这……这……”

  刘荣一脸为难,魏戟手背在身后,一眼看穿这老东西的心思。刘荣才是做主的人,先前还处处提防他,怕他抢功,现在碰着刺了,倒是想起拉着他一起扛了,老狐狸一只。

  魏戟也不揽事,故作沉吟,才道,“陛下派我来时,便说了,要我一切以刘大人唯首是瞻,我自是听刘大人。”

  刘荣一听这话,看魏戟摆明是不想沾手,立马急了,一咬牙,只得说实话,“……不瞒魏大人,若只有各府的管事下人,倒也好说。但很是不巧,其中还有皇后娘娘的侄儿,那可是正经的皇亲国戚。还有一位,虽不是皇亲国戚,身份却也不寻常,是卫国公府的亲戚。”

  魏戟听到有外戚,已经忍不住看了刘荣一眼了,这人今年是犯了什么太岁吧?他跟他共事,别也沾染了这让你的霉运吧?改日去庙里拜一拜吧……等听到卫国公府四个字,立马想起了陆则,问了一嘴,“哪个亲戚?”

  刘荣叹气,“卫世子的妻弟。听内子说,卫世子那位夫人虽出身一般,却很得卫世子的宠爱,屋里除她一人,别无其它妾婢。这位江小郎君本来在国子监念书,国子监停课,他便跟着府里管事来施粥。”

  魏戟倒是没关心过陆则跟他夫人感情如何,这毕竟是私事,他没刘荣这么爱打听。不过听了这话,倒是明白了,刘荣好歹也是个顺天府知府,为什么如此瞻前顾后。

  外戚不算什么,后宫不得干政,大梁的皇后也不例外,但问题是皇后有儿子,这儿子还是当朝太子,那这侄儿就是太子的表兄弟。储君的表兄弟,的确不是能轻易怠慢的。

  另一个听上去没这一个吓人,实际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卫国公府是什么人家,连皇室都要给几分面子的高门,更何况陆则比他爹更甚,深得帝心,自打胡庸没了,陛下明显是把目光放到陆则这个自家人身上了。要是陆则不那么看重他那个妻子,倒也好些,问题是,刘荣早打听清楚了,人家不仅很看重,还连带着爱屋及乌,连小舅子都接到京城来了。

  甚至,魏戟打心底里觉得,后一个更值得他谨慎对待些。毕竟,陛下正当壮年,说句犯上的话,陛下虽然体虚,但看着也不像立马就要殡天的样子,少则十几年,多则几十年,太子登基都不知道多久之后的事情。至少现在,太子不得干政,以后的事情,哪能想得了那么远?

  但陆则不一样,抛开他跟他之间的这层不怎么牢靠的盟友关系。只看陆则这个人,可以设想的是,三大营经过这次练兵,一定和从前大不一样,他也是打过仗的人,自然知道,真正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士兵,跟只是在军营操练的官兵,其中有多大的差距。

  到那个时候,外有陆家军镇守边关,内有三大营握在陆则手里。六部之中,刑部不必说,是陆则的囊中之物,吏部的谢回,既是他的好友,又是他的准妹夫。兵部本来就偏向卫国公府,也不必说。陆则那个庶兄,似乎也被弄去了礼部。就连都察院,那个顽固的谢老头子,都跟陆家成了亲家。

  可想而知,到那个时候,魏戟忍不住在心里摇头……

  他是想不明白,内阁、都察院、大理寺,三方联手,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把胡庸拉下来,图的是什么呢?胡庸不过贪财好色,枉顾人命了些,他跟未来的陆则比起来,可不见得权势能大过他。

  这位才是真正的权臣呢……

  “魏大人?”刘荣看魏戟不说话,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魏戟抬眸,开口,“刘大人找我来,总还是有些想法的吧?我毕竟只是从旁协助的,自当配合刘大人。”

  刘荣也知道,想套魏戟的话,是没可能了。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我是这么想的,还请魏大人和我一起,同孙郎君、江郎君面谈,道明其中利害。”刘荣说着,朝皇城的方向一拱手,“将陛下的圣旨,传达给二位郎君,想必二位郎君定能体恤圣意,以大局为重,主动留在此处,等情况好转,再送他们二人进城。”

  反正放是不可能的,这就是要用陛下的圣旨,来压他们了。

  魏戟当然不想蹚浑水,刘荣怎么说,他就怎么点头,“以刘大人的意思为准。”

  刘荣叹气,二人进屋,过了会儿,江容庭跟另一位姓孙的郎君,就被请了过来。江容庭暂时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安置处出了事,官兵临时将他们都请到这里来了,还着人看守。已经有几家管事交涉了几回,都无疾而终,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孙韬更是一肚子气,他本来就不愿意来这破地方。他就是睡了个丫鬟,他爹就把他赶出来了,结果碰上这种事,那些人居然管着他们,所以一进屋,就没什么好脸。

  倒是江容庭,他谦虚惯了,等刘荣介绍了自己跟魏戟,他还给二人拱手行礼。有了秀才功名,没有犯法的话,就不用向官员行跪拜礼。

  反倒是一旁该行跪拜礼的孙韬,一脸不满,就差把“我姑姑可是当朝皇后、堂哥可是当朝太子”这两句话刻在额头上了。

  刘荣也不好说孙韬什么,忍了下来,等二人入座,看了眼一旁的魏戟,才认命开口,“请两位郎君过来,一是给二位陪个不是,实在是事出有因,又来得突然,才拦着二人不让离去的。本官给二位陪个不是。”

  江容庭看孙韬不开口,就代为开口,“刘大人不必多礼。草民方才听大人说,事出有因,这因是?”

  刘荣深深叹了口气,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如此,至少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语气也很凝重,“实话同二位说,之所以不许众人离去,正是因为,安置处发现了几名患有瘟疫的百姓。目前尚不得知蔓延情况,御医也还未来得及拿出治疗的良方,陛下命我同魏大人,将整个西郊封锁,尤其是灾民和同灾民有接触的,在情况好转之前,皆不可离开此处。”

  “瘟疫?”原本还皱着眉、一脸不满的孙韬,吓得站了起来,他捂住嘴,立马道,“快送我回府!我不要留在这里!”

  刘荣见状,面色沉重,“孙郎君,这只怕是不行。除非有圣旨,否则,我不能放你离去。否则,就是抗旨不遵,那可是砍头的大罪,你我二人,谁都担不起。”刘荣说着,安了个心眼,故意松口道,“除非……”

  孙韬果然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陛下下旨,否则我实在不敢放你进城,况且,即便我放你离去,你也进不了城。如今内城已经封锁,连一只活物都进不去。就连我和魏大人,自今日起,也要常驻于此,直到瘟疫彻底消除。”

  瘟疫这两个字,实在骇人。且很多地方,瘟疫蔓延到最后,压根不是治好的,而是憋死的,把那些得病的、可能得病的,一一熬死了,一把火烧个干净,自然就没有瘟疫了。

  哪怕内阁其实已经早就准备了一整套应对瘟疫的法子,除去几个资历老的御医,留在宫中,听贵人差遣,其余御医都已尽数派出。全城的药材,甚至附近几个府的药材,都在往这里送。这样的阵仗,也无法抵消人对于未知疾病和死亡的恐惧,一辈子吃过最大的苦,不过是被父亲罚跪的孙韬,更是如此。他吓得愣住,面色惨白,两股战战。

  江容庭自然也是怕的,谁不怕死,他也不过十几岁,又不是很大。但他首先想到的,却是府里的长姐,他要是出事了,阿姐怎么办?

  他这几日每日回府,都会去看阿姐,会不会已经把病,传染给阿姐了?

  短短一瞬,江容庭便已经想好了,他稳住心绪,开口道,“刘大人,我愿意听您安排,留在此处。但能否让我给府里写一封信,哪怕是传个口信也可以。”

  刘荣没想到江容庭这么好说话,松了口气的同时,忙道,“自是可以的。只要用醋和药材熏过数遍,便能寄出。这一点是无妨的,我给宫中寄折子,也是如此的。”

  江容庭诚恳道,“多谢刘大人了。”

  但回到临时住处,江容庭却没有急着写信,先把自己人召集到一处,也是凑巧,其中一个侍卫竟然经历过瘟疫。

  “……属下倒是有些应对的经验。当年家乡瘟疫,属下就每日跟着双亲这般,不饮生水,所有锅碗筷盆,每次用之前用沸水熬煮,在屋里喷洒浓醋,与外人保持距离,用棉布制成遮面……”侍卫说了一大堆,江容庭一一拿笔记下来,列出一二三四条,跟鲁老二商量着,一一安排下去。

  等到满院子的醋味跟药味,所有人都把脏衣物换下,腾出一口大锅用沸水煮,江容庭才腾出功夫,开始写信。

  这封信,他写的很仔细,他没有自以为是的报喜不报忧,而是把情况都说了一遍,着重说了院子里的各项布置。末了才写到。

  “长姐万勿忧心,弟自当珍重。陛下谕旨,我自当遵从,绝无他话。此外千言,不再赘叙。”

  他把信叠好,塞进信封里,直接没有封口。他这信写的坦荡,没什么不能给外人看的,他是不可能给阿姐添麻烦的。哪怕是刘大人要看,看就看了。

  信过了一遍醋熏和药熏,很快交到刘荣手里,他也直接打开,看过一遍,放在手边上。片刻,又来了一封,带着浓浓的醋味和药味,是孙韬那头派人送来的。

  刘荣照样打开看了,看过之后,递给魏戟,魏戟草草看了几眼,嗤了声,眼里明晃晃写着“蠢货”二字,放回去。

  刘荣着人各抄了一遍,才命人送去内城。

第123章

  信送到江晚芙手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内眷的消息,总是比外头慢了那么几分,朝堂沸沸扬扬的事情,府里还什么都不知晓。

  但常宁难看的脸色,也足以让江晚芙做足心理准备了,她深吸一口气,接过信,没急着打开看。等常宁把前因后果说了。

  以往陆则去宣同,常宁一贯是跟着去的。这一次陆则安排他留下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保护好世子夫人。他本以为,这任务再简单不过,夫人深居宅院,几乎不怎么出门,常去的地方,左不过福安堂和明嘉堂,来来去去都在府里,也是因此,他才松懈了几分,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

  “……照目前的情况看,有可能是瘟疫。陛下已经下旨,不许任何人进城……所以,江小郎君他现在,暂时被留在了城外。另外,陛下虽没直说,但府中几位爷也都回了府,怕是要闭门些时日。”

  瘟疫这种事情,没人会不怕,哪怕是江晚芙,也是如此。听到阿弟被留在城外时,她心头亦是一颤,手下意识抓紧了帕子,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慌有什么用,“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

  常宁倒是很理解,世子爷不在,世子夫人一介女子,事关亲弟弟,慌了神是正常的。

  江晚芙忙拆了信,信只有两页,字数不算多,但满满当当的,没有一句废话。她从头看到尾,看到那最后一句时,鼻子一酸,眼睛也跟着湿了。

  都这个时候了,阿弟还处处为她着想,连一封信,都写得这样滴水不漏,他素日表现得再老成,也是个不大的孩子。

  江晚芙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既有忧,又有怕,感动、欣慰、愧疚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将信折好,收回信封里,叫惠娘传常宁进来。常宁进屋,江晚芙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镇定,她语气很谨慎地开口,“我想回封信给阿弟,不知常侍卫长能否帮我送到阿弟手里?”

  常宁垂首听着,很是一愣,倒是没怎么迟疑,“送信自是无妨的。”

  江晚芙就点头,“好,那劳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写。”

  信写的很快,其实也没什么可写的,她能想到的,应对瘟疫的法子,阿弟信里基本都说了,甚至比她考虑得周全得多。思来想去,江晚芙只写了些勉励的话,又让丫鬟去了趟阿弟的院子,取了他的书,备了些可能用得上的药材,整整一箱,连信一同交给常宁。

  常宁看得一怔,却没说什么,很快退下去了。

  江晚芙也没功夫伤春悲秋,瘟疫不是小事,府里祖母年老体弱,老人家是最怕生病的,还有裴氏,怀着孩子,也不能大意。还有永嘉公主,算不得体弱多病,但也并非很康健。

  这么一盘算,卫国公府几乎把老弱病残四个字占全了,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那个腹泻的小厮,阴差阳错的,给府里提了醒。上至各房主子,下至小厮仆妇,都有所防备,药也备得够足,她前几日才叮嘱药房采买了一批,原也是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想法,结果还真的用上了。

  府里的布置,江晚芙心里有底,哪怕真的封府,她也并不怕,至少各管事来回话,目前府里没有一例疑似得了瘟疫,倒推回去,那出去施粥的管事小厮,应当暂时是安全的,再加上阿弟信中所说的,他们中有应对瘟疫经验的侍卫。

  那应该是、是不会有事的……

  江晚芙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理智地安排好所有事情,直到惠娘进屋,说陆老夫人请她过去。

  到了福安堂,永嘉公主竟然也在,婆媳二人见她进来,老太太便先发了话,“庭哥儿的事情,我跟公主已经知道了。”

  江晚芙也不觉得意外,阿弟跟着出去施粥的事,府里不少人都知道,老太太也问过一句,还夸赞他“小小年纪,却有仁德之心”。她微微屈膝,“都怪孙媳放纵了他,才害得府里受了牵连。”

  “你这是什么话?”陆老太太轻轻皱眉,不赞许地道,“什么牵连不牵连的,都是自家人,你说这般客套话做什么?再说了,施粥这事,府里年年都做,庭哥儿是个好孩子,年纪虽小,却懂得体恤民苦,是个难得的懂事孩子。这事既不怪你,也不能怪他。”

  永嘉公主也点头,有婆母在先,她就没说那些宽慰人的话了,但她心里,却也是拿江晚芙当半个女儿看待的。二郎一走,偌大个府邸的中馈,都是她一人撑着,还要来陪她,婆母这里,她也是时时孝顺着,妯娌之间的关系,她也处理得当,永嘉公主虽不管事,却也是看在眼里的。

  她直接道,“这事你放心,我来处理。我今日就进宫。”

  永嘉公主跟陛下是同母所出的亲姐弟,感情自是不一般,虽自从永嘉公主嫁了人,为了避嫌,既不管卫国公府的事,进宫的次数也少了,但血缘摆在那里,宣帝不可能不卖她面子。

  而且这些年,别的皇亲国戚四处给宣帝找事,仗着皇室人丁稀少,求这求那,唯独永嘉,很少跟皇帝开口求什么。

  江晚芙听了,却是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最开始,她也想到了永嘉公主,若是她开口,陛下无论如何都会考虑,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愿意去试一试的。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陛下金口玉言,永嘉公主进宫去求,往轻了说,是担忧自家小辈安危,但往重了说,却也能说是抗旨不遵。而且,倘若瘟疫蔓延到内城,甚至是皇宫,哪怕跟阿弟无关,那些谏臣也绝不会放过永嘉公主,乃至国公府。

  这还都是从私利说,江晚芙最担心的,也是最怕的,是万一……万一真的因为阿弟一个人,害得瘟疫传到内城,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她担得起,阿弟担得起吗?

  那都是人命啊……

  活生生的人命。

  永嘉公主从她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些什么,温和开口,“你不用替我为难,那是你亲弟弟,不是别的什么人。”

  江晚芙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轻声细语开口,“我先替阿弟,谢过祖母和母亲一番慈爱之心。我也的确很担心阿弟,但却不敢因一己之私,便叫母亲冒险入宫。若是别的事,我便也厚着脸皮开口了,但事关内城百姓的安危,我承担不起,阿弟也承担不起。陆氏一门,祖祖辈辈为了大梁安危,镇守边疆,公爹如此,夫君亦如是,满门忠烈。我虽一介女子,却也知道什么是大义。且阿弟他,是自愿留下的,我尊重他的选择。”

  她说这话时,是站着的,腰背挺得很直,纤瘦的脊背,清瘦而坚韧。微微抬着头,眼神并不锐利,只带着她往日里便有的明润和清亮,声音不高,甚至因她的苏州口音,显得有几分软糯,却让老夫人和永嘉公主,听的皆是微微一怔。

  片刻,还是陆老夫人先开口,她不住点着头,“好孩子,你不愧为我陆家妇。庭哥儿小小年纪,也是行事周到,心怀天下。”

  永嘉公主眼神柔和下来,轻轻颔首,“话是如此,你说的很对。但是,我还是要递份折子进宫。虽不能放你阿弟进城,但给些便利,想来陛下是不会不应的。”

  江晚芙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永嘉公主的意思,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虽然不能冒险让阿弟进城,但看在永嘉公主的面子上,照顾一二,却是不过分的。譬如安排个单独的、远离人群的院落,安排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之类的。

  这样,阿弟的安危,至少多了一重保证。哪怕他真的不幸中招,有永嘉公主的说情,御医也一定会尽全力救治的。

  从理智的角度,她知道阿弟选择自己留在西郊,是对的,既是对他自己负责,也是对内城所有百姓负责。

  但从感情上说,阿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怎么能放心他涉险?

  哪怕她表现得再冷静,这个时候,也是鼻子一酸,江晚芙忍着泪,深深屈膝,低头道,“多谢母亲。”

  方才冷静镇定的人,忽的掉了泪,永嘉公主看着,反而有种真切感。哪怕再稳重,也才十七八的年纪,不过还是个小姑娘而已。

  江容庭的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了。永嘉公主回去后,便立即写了折子,叫人送进宫里去。但因为皇宫已经严禁进出的缘故,折子耽误了很久,直到夜深,才送到宣帝案头。

  以往这个时辰,宣帝早已睡了。

  但他今晚却很清醒,宫殿内灯火通明,高长海瞥见伺候的小太监打了个哈欠,立马严厉瞪了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下去。他亲自上前,端起茶壶,给宣帝倒茶,轻声道,“陛下,您喝茶醒醒神。”

  宣帝揉了揉眉心,没作声。片刻后,才想起来问,“太子呢?还跪着呢?”

  高长海没敢说话。

  宣帝抬头,“朕让你说。”

  高长海利利索索跪下,低声道,“原是跪着的。太子体弱,晕了过去,皇后娘娘就把太子带回去了。”

  宣帝一张脸,倏地沉了下来。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翻开案头的那一本折子。盖着永嘉公主的印,他草草扫过,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于长姐,他总归是心中有愧的,为了皇家,她牺牲良多,却还能处处为他着想。是他和先皇,欠阿姐许多许多。

  “高长海,传朕的口谕。告诉刘荣,尽力保全此人的平安。”

  宣帝的脸,阴沉得厉害,“另外,传太子过来。”

第124章

  刘兆才刚躺下,就被太监叫醒,说陛下诏他过去。他坐起来,几个太监围着他服侍穿衣,替他穿靴子的那个,伸出双手,莹白的五指,微微露出半张脸,在一旁宫人捧着的烛台边,衬得貌若好女。

  刘兆有些意动,摩挲了一下玉扳指,心里不禁想到:胡庸这老家伙,倒是很会挑人。

  不多时,衣服已经穿戴好了。

  刘兆也来不及去想那些旖旎之事,出了宫门,瞥见门口立着的高长海的时候,草丛里忽地窜出来个什么活物,刘兆本就昏昏沉沉,被那黑影,吓得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宫人忙上前驱赶,很快殷勤来回话,“殿下,是只猫,不长眼冒犯了殿下。”

  听到只是只猫,刘兆倒是松了口气,但后背也出了层汗了,摆摆手,朝前走去。前方灯烛辉煌,漫长的宫道一片辉亮,刘兆对这景象,早已习以为常,他照例朝前走去,被汗湿的里衣,贴着他的背,黏得厉害,很不舒服。

  刘兆缩了缩肩,看了看前方,想起刚才那只晦气的猫,昏昏然中生出了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最近是不是,有些流年不利?该不会是犯了什么太岁了,好似从去年起,就诸事不顺啊。明日让太子妃安排场法事吧,驱驱邪也好……

  这般想着,宫门已经近在眼前了,刘兆赶忙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略微打起几分精神,踏了进去。

  这一晚,这对天家父子究竟说了点什么,外人无从知晓,就连贴身伺候帝王的高长海,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到天明的时候,身份尊贵的太子爷,是踉踉跄跄从宫门内走出来的。

  然后,翌日早朝的时候,宣帝当堂叱责孙家教子无方,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是没有留一丝情面的,语气严厉得厉害。

  “……朕才下的圣旨,说要封城。尔等身为大梁官员,不上行下效,便也罢了,竟为一己之私,四处钻营,结党营私,到处求情。朕还不知,朕的话,何时这样不顶用了,尔等视若罔闻,权当耳旁风了去。究竟是尔等胆大包天,还是朕对你们过分宽容?!”

  被点了名的孙卢,孙皇后嫡亲的兄长,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还不及辩解,已经被拉了出去,大殿外,打了五十大板。

  众人垂首而立,听着身后传来的板子结结实实落在皮肉上的声响,和那从高到低的痛呼声,不敢东张西望,个个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宣帝靠在龙椅里,低下头,神色淡淡打量着文武百官,从最前的张元,一一扫过,眼睛里淬着冷色。

  他还没死呢,这一个个的,就搭上储君了。

  孙家、胡庸。一个他一手捧上来的皇后母族,一个他一手提拔、视为心腹的臣子,再这么下去,这整个朝堂,都投靠太子了。

  连东宫传话的宫人都知道,“……殿下可是储君,刘大人要三思而后行才是。”不过东宫一个太监,都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太子怎么想,文武百官又怎么样,早就昭然若揭。

  说句难听的,这底下跪着的,有多少是真心跪他,又有多少,是早就投靠了储君,盼着他这个皇帝早点殡天,好给新帝腾位置。

  宣帝越想,越觉心寒,脸上寒意越深,疑心这种东西,就像种子,一旦埋进土里,就会慢慢地、慢慢地,生根,往土壤深处生长出根系,从外面看,毫无征兆,直至遇甘霖日光,然后便是一夕之间的破土、发芽。

  宣帝的疑,便是如此。

  ……

  几日后,天已经渐渐开始热起来了。

  立雪堂小书房里,姚晗坐得直直的,安安静静描红习字。

  江晚芙在一旁坐着,桌上摆了杯茶,都已经凉了,但杯口却还是满的。纤云进屋来,摸了摸茶盏,想端下去换一盏,怔怔出神的江晚芙才察觉到,抬起眼,摇摇头,“别换了,放着吧。”

  纤云屈膝应下。

  江晚芙看了眼姚晗,小孩儿难得没有心浮气躁,认认真真低头描红,她便悄悄走出去了。这几日,她心里浮躁得厉害,觉得什么事情都是乱糟糟的,总是做梦,醒来却又不记得。

  走到庭院里,有一丝凉风拂面而来,只是一瞬,但也叫江晚芙感到片刻的轻松,她照旧走到架子边,葡萄藤已经爬的很密了,密密麻麻的,被烈日晒得有些蔫头巴脑的,叶子边缘卷曲着。

  江晚芙仰头去看架子上的葡萄串,感觉像是长大了一些,但仔细一看,又好像是她的错觉,还是花生米大小。

  她看得脖子都酸了,才从架子下走出来,到庑廊上,惠娘已经等了她有一会儿了。为了江容庭的事情,惠娘急得有点上火,鼻子上长了一颗火疖子。她屈过膝盖,就朝江晚芙愁眉苦脸道,“二夫人刚才派人过来,二老爷跟人打听了封城的事,还是没解封的消息。”

  因为施粥的缘故,卫国公府是自封了几日的,直到全部查过一边,确定府里没有人染上瘟疫,几位爷才开始上值。庄氏大抵是记着她的恩,便每日都派人过来递消息,比起她们这样深居内宅的妇人,自是陆二爷这样,官场上认识的人多,消息也灵通得多。

  要是陆则在府里,也就不用去欠二房的人情了。他比陆二爷厉害得多了,但府里的事情,阿弟被留在城外的事,她都不准常宁跟陆则说,自己给他写信的时候,也是报喜不报忧。

  他在外头就够忙得了,打仗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蒙古又不太平,老可汗死了,蒙古跟他们中原的规矩又不一样,既不设太子,也没有什么嫡子庶子的,几个儿子争得头破血流,看保定乱了,就有想来保定咬一口的。

  陆二爷跟陆三爷随口提起几句,江晚芙听得认真,记在了心里,更是不肯拿府里的事情去分陆则的心了。

  “我知道了。”江晚芙轻轻点头,没说什么,回了正屋,又叫纤云把去年做的荷叶茶翻出来了,叫她送去给惠娘。荷叶茶能清火。

  到了下午,纤云替膳房来问话,问江晚芙想吃点什么,江晚芙想了半天,都说不出个一二来,她以前胃口很好,倒不是吃得有多么多,而是总有馋的时候。下雨了就想吃热锅子,看见湖里冒尖的荷叶,就想吃荷叶包饭。

  有次她看见榆钱树绿油油的,还叫小厮架了梯子,爬上去摘了一篮子的嫩榆钱,让膳房做榆钱饺子。陆则回来后,看见端上来的饺子,露出疑惑的神色,她还饶有兴致地跟他解释了好一会儿。

  他听了之后,就夹了一个,很认真地尝了,嘴上说好吃。

  她起初还以为他真的觉得好吃,一直到下人把晚饭撤下去了,她才后知后觉想到,刚刚除了她劝他吃的第一个,陆则后来就一个都没碰了。江晚芙也是后来才发现,陆则有个古怪的习惯,跟他的性格一样,吃东西只吃常吃的那几样,越是没见过的,他越是一下都不碰。

  不过她吃的时候,他会跟着尝尝,但也只是尝尝,像是哄她高兴一样。

  江晚芙乱七八糟想了会儿,回过神来,跟纤云道,“也没什么想吃的,叫他们看着弄吧。别做凉食就是了。”

  瘟疫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现下府里做吃食,全都是热腾腾的,熟得不能再熟的那种,生冷的,大家都不敢碰。

  晚膳很快就送进来了,但陆则那头,却刚刚打完一场仗。检查布防、清点伤亡、巡营……等陆则忙完,已经很迟了。

  他回到帐子里,幕僚已经等着了。见他进来,幕僚赶忙起身,态度格外恭敬,“世子。”

  陆则边坐下,正要说什么,忽的想起,“都还没用晚膳吧?”

  幕僚们忙推脱,陆则却不会让一群老头子饿着肚子给自己干活,吃饭也耽误不了什么时辰,就叫小兵去传膳。夜里的军营,是到处都有照明的火把的,生火快得很,军中的伙食又是以快为主,部署作战的沙盘刚搬上来,小兵就把晚膳送进来了。

  很简单的晚膳,简直可以用粗茶淡饭来形容了,烤得酥脆的杂饼,硬邦邦的,一碗不知道加了什么野菜的粥,熬得倒是很浓稠,野菜熬得很烂,与其说是菜粥,倒不如说是菜糊,另一份则是烤肉,也做得很粗糙,切成大块,撒了些粗盐。

  “先吃了再谈事。”陆则随口道,低下头,瞥见那熬成糊的粥,一下子想到在府里的时候。有一日,他跟阿芙在屋里看书,阿芙的丫鬟走了进来,端了个白瓷南瓜盅。小娘子偷偷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看书看得很投入,才悄悄起身去了外间。

  他本来还真没发现什么,过了会儿,发现屋里没人,就出去找了,结果小娘子一看见他,立马急得用帕子捂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他,一副“你怎么出来了你快走”的样子,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他走过去,才晓得她在吃芝麻糊,怕他看见她出糗的样子。

  当然,后来他还是先回屋了,小娘子仔仔细细漱了口才回来,往后再吃的时候,就刻意挑他不在的时候了。

  陆则放任自己走了会儿神,倒是很快回神,恢复了往日面无表情的神色,用起了晚膳。

  众人见他动箸,才敢跟着动筷子,心里还忍不住想,世子爷方才是在想打仗的事情吧,如此废寝忘食,怪不得不管蒙古耍什么阴谋诡计,世子爷都能从容应对,此等精神,实在值得他们效仿推崇。

第125章

  用过晚膳,小兵把沙盘摆出来,几人围着沙盘说起正事。这种时候,陆则反倒很少开口,多数时候只听幕僚七嘴八舌讨论,但一旦他开口,就是拿主意的时候,众人也不由自主静默下来。

  陆则的性格,带着陆家人都有的强势霸道,而他的谋略、武功,自小所受的教养,塑造了他成为一个主将最重要的内核,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和信赖。

  敲定作战方案,幕僚陆续起身散去,陆则的护卫才进来,照旧将手中物件奉上。陆则接过去,让护卫退下去,才打开那盒子。刚打开,陆则便笑了,倒真是为难常宁,从哪里偷来的。

  一盒用了一半的桂花露。

  他虽留了常宁在京城,但并没有跟府里有信件的来往。阿芙的安危,他交给常宁。太子的事情,他交给严余二人。一方面是对自己的安排有信心,另一方面,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拉刘兆下马,当然很重要,但陆则心里有数,刘兆除开是储君之外,更重要的身份,是宣帝唯一的儿子,正是因为如此,这个儿子再无能废物、再好色暴戾,他都能容忍。废太子不是容易的事,一步一步,哪怕中间百密一疏,哪一环出了纰漏,可能就失败了。

  其实最好的时机,是万氏产下皇子,他再徐徐图之,帝王疑心深重,一旦埋下种子,必会生出忌惮。

  幼子长孙,素来是心头宝。一边是野心勃勃的长子,一边是天真可爱的幼子,帝王会偏向哪一边,毋庸置疑。

  但天时地利,来得突然。地动、山崩,古有帝王为此下罪己诏,刘兆身上可以找的错处多了去了,淫人妻子,打杀宫人,□□掳掠,只不过以往有胡庸替他遮掩,帝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得以隐瞒。如今胡庸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帝王对他有疑,天时地利人和,他再不赌一把,岂不太蠢了。

  当然,赌归赌。陆则不会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投进去,储君也算半个君,真要论起来,他这也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了。

  带头揭露的是刘兆罪行下的苦主,为妻为子伸冤;引发舆论的是想出名的文人,一支笔写尽天下不平事。

  现在的京城,内有刚结束的山崩,外有虎视眈眈欲南下的铁骑,就像冬日堆在屋檐下的草堆,干燥、易燃,只需要一簇火苗,一个火星,就能火花四溅,烧个天翻地覆。

  这个点火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但不能是他,当然,陆则也不会让任何人怀疑到他身上。

  毕竟,出事的时候,他压根不在京城,他的离京,把自己和卫国公府,撇得干干净净。

  哪怕有人盯着他查,陆则都不怕,他足够谨慎,能够保证什么都查不出,和严余二人,他至今没有书信往来,至于常宁,也无书信往来,他隔几日寄来的物件,都是经保定和京城的军情折子的途经,再怎么翻来覆去地查,无非也只能得出个,“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小娘子惦记在外打仗的夫君”的结论。

  陆则摩挲着盒子表面的花纹,金银线勾勒出一小簇金桂。

  他的记性够好,略一回想,便想起这盒子,平日是放在小娘子梳妆台第一层的抽屉里的,她喜欢涂一些在手腕上和脖子上,然后那一整日,她一走近他,那股淡淡的桂花香,就扑面而来。时常弄得他没心思看书。

  陆则低头笑了笑,将盒子放在枕下。脱了靴,闭上眼,大概是枕下盒子里的桂花露的缘故,他总能闻到一股桂花香,不算浓郁,淡淡地,连带着他做了个梦。

  梦里也是一团团的桂花,开得旺盛热烈,金的白的橙红的黄的。陆则行在桂花林间,面前是一团金色的光,他被吸引,仿佛被什么催促一样,他疾步走去,随手拂开挡住他视线的花枝,花枝轻颤,零零散散的桂花落进他的袖子里、落在他的肩上。

  终于,他拂开最后一支,视野瞬间变得开阔了。

  阿芙坐在桂花树下,微微低着头,面上笑吟吟的,她穿着云白的袄子,脖子上一圈绒绒的毛,衬得她脸颊白得几欲透明。她的怀里,坐了个穿着明黄颜色常服的小郎君。四五岁的样子,脸颊肉嘟嘟的,很亲近地贴着阿芙。陆则甚至清楚地看见,那孩子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巴甚至睫毛,生得很像他,大约有七八分。

  这是他和阿芙的儿子吗?陆则虽打心底更想要个小小娘子些,但儿子也无妨,都是阿芙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他挑剔什么呢?

  抱着这样的遗憾,陆则疾步走过去,树下的母子俩看见他,阿芙便笑眯眯朝他招手,甜甜喊夫君。

  陆则忍不住伸出手,走进那桂花树下。一直玩到天黑,小郎君在一边拣桂花,他则一直拉着阿芙说话,阿芙笑眯眯地听着,眼睛亮亮的,像月牙一样。

  陆则感觉自己像是高兴坏了,以往他跟小娘子在一起的时候,多数时候是阿芙说,他安安静静地听,梦里倒是反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啰嗦,絮絮叨叨说个没停,好在阿芙看上去没觉得烦。

  天黑下来,他牵着阿芙的手起身,朝抱着匣子的小郎君伸手,“回家了。”

  小郎君眨眨眼,然后扑上来,握住他的手,声音小小的,不像个男孩子,“父皇,我今晚可以跟娘亲睡吗?就一晚……”

  梦里的陆则,对那一句“父皇”,没有觉出任何奇怪,他伸手去摸小郎君的脑袋,视线顺着方向朝下。

  他的袖子,也是明黄色的,绣着清晰可见的龙纹。

  ……

  听见主将帐子传来细微的动静,亲兵在外低声唤了声,“世子?”得了回应,才叫小兵准备热水和早膳。

  而帐子里,陆则还没醒透,坐在不怎么宽敞的榻上,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中睡意散去,头脑也渐渐清晰起来。

  想起昨晚的梦,陆则仔细回想了一下,姑且算是个好梦吧。他常做梦,但很多时候都是噩梦,像这样几乎美满得令他有些沉浸其中的梦,却是很难得。除了最后那句没头没脑的“父皇”。

  难道他这几日琢磨刘兆的事情,琢磨得多了?都梦见自己当皇帝了……

  小兵送热水和早膳进来,陆则起身穿衣,忙忙碌碌中又想到,难道上辈子阿芙后来给他生了个小郎君?模样那么像他,又跟阿芙那么亲,怎么看也不像是捡来的。

  陆则认真想了想,觉得,儿子也行吧。

  儿子疼娘。

  当然,陆则也就是随便那么一想,儿子还是女儿,他也没得选。倒不如早点把蒙古人打服了,趁早回京城的好。

  陆则按下这些心思,打起精神,忙正事去了。

  ……

  陆则忙忙碌碌的时候,江晚芙甚至还没起,离她平日起身的时辰,还有小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后,惠娘进屋来唤她,江晚芙起身,惠娘来服侍她穿衣服,系腰带的时候,忍不住操心道,“……自打世子爷离京,您清减了不少。奴婢晓得您担心,但您得保重身子。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还要您受累。”

  惠娘甚至都没敢提江容庭的事情,姐弟俩感情多深,她再清楚不过。虽说那头每日都给府里报平安,消息一日都没断过,可哪里能不担惊受怕呢。

  江晚芙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倒没觉得细多少,但也点点头,“我知道。今早叫膳房做些鲜肉扁食,我有些想吃。”

  惠娘听了,忙不迭点头,推门出去叫丫头传话去了。

  江晚芙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倒是笑了笑,坐下来,就忍不住想抄经,心里没底的时候,就容易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事情上。但她也还是忍住了。等会儿还要去祖母那里。

  用了早膳,江晚芙就去了福安堂,一进去,却见陆二爷兄弟俩都在。这个时辰,这爷俩应该在衙门才是啊?

  江晚芙心里有些疑惑,但还是屈膝福身,跟两位叔叔见礼,“二叔、三叔。”

  陆二爷对她很和善,还点头跟她说话,“来给母亲请安?”

  江晚芙点头,道,“还有些事,想请教一下祖母。”

  丫鬟送茶水糕点进来,但陆二爷和陆三爷也没吃,很快进了东捎间,陆老夫人没说要她回避,丫鬟也没来请,江晚芙也就安安生生坐着了。但茶倒是没喝的,东捎间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其实听不清楚,但江晚芙想了想,还是起身坐到门边的椅子上,叫丫鬟退下了。

  东捎间里,陆老夫人听罢兄弟俩的话,皱起了眉,觉得匪夷所思,“这顺天府也不管吗?就由着他们到处传?”

  陆二爷摇头,语气很无奈,“哪里没管?抓了好几个,但没用。那些书生扭头就去都察院和大理寺闹,各处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了。因着禁市封城的缘故,本来就不太平,现在到处都在传太子失德,才招致灾祸。我跟三弟刚才回来的时候,路上好多人都在说,顺天府总不能把人都抓了。”

  “而且,太子这回,也的确有些过分了。”陆二爷刚说完,陆三爷便立即道,“二哥。”

  陆二爷摆手,“我知道,我自不会去外头乱说的。”

  陆三爷也知道,二哥近来稳重了不少,不会去招惹那些事的。而且,太子再怎么样,跟他们卫国公府是没关系的。大嫂虽是公主,但只是一介女眷,一直不参与政务,他们府唯一能跟太子扯上关系的,也只有二郎。但二郎在保定,远水解不了近渴,手伸不了那么长,至于他们,只需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至于太子怎么样,那是皇家的事情,他们卫国公府是从来不插手皇室储君夺嫡的事情的,而且陛下的态度,也有些奇怪,昨日才责罚了孙家人,丝毫不留情面。孙家代表的不仅仅是孙家,还是太子的颜面,陛下此举,背后只怕有深意,朝中人都在猜测,陛下是不是跟太子起了龃龉。

  大哥手里握着兵权,他们卫国公府本来就够招人眼了,这种时候,绝不能淌这趟浑水,明哲保身,有多远躲多远。

  反正,自从大哥和二郎先后出去打仗,他们陆家就以掌事的不在为由,谢绝一切邀约了,如今不管这事,也不算突兀。

  陆三爷说了自己的想法,陆老夫人自然是听两个儿子的,点头道,“你们放心,外头的事,老大不在,你们兄弟俩多上心。至于府里,我会约束好的。”

  陆二爷兄弟俩匆匆回来,也就是为了提醒一下家里人,闻言放心道,“有母亲在,我们自是放心的。”

  说罢,才一前一后出去了。

  江晚芙看见两位叔叔出来,起身送他们,转头就被老太太叫进屋里了。

  陆老夫人也不瞒她,把事情说了,还慢声安慰她,“你也不要怕,天塌下来了,也有老二老三顶着。这事跟咱们家没关系,你把府里几个管事喊来,我亲自跟他们叮嘱。我的话,他们不敢怠慢。”

  江晚芙不像老太太这样,经历过起起伏伏,但她也很快冷静下来,点头应下,“好,孙媳这就去办。”

  老太太出面,但剩下的事情,她得扛起来,总不能叫祖母这么个老人家不辞辛劳,那她也太不孝顺了。

  至于太子,她倒真没什么感觉,因着以前的一些事,她对太子,其实很厌恶的。男子有了权势,多多少少会有些毛病,例如贪财好色什么的,但像他这么百毒俱全的,江晚芙却真的是头一回见。

  外头的风言风语,还是影响到了府里,其他几房倒都还好,二房有庄氏约束,她是主持过中馈的,管二房的下人绰绰有余,明思堂有裴氏,她也是正经教养出来的嫡女,知道轻重,至于明嘉堂,更不必说,从宫里出来的嬷嬷,最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唯独三房,赵氏性情偏软弱,可能是膝下无子无女的缘故,她越发的沉默寡言起来,她身体也不大好,对三房的下人,规矩上难免松了几分。

  江晚芙从福安堂请安回来,就听见几个碎嘴的婆子在湖边谈论太子的事情,她站定,示意惠娘过去。

  惠娘很快回来,身后跟着几个白着脸的婆子,战战兢兢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开口。

  江晚芙直接没看她们,问惠娘,“哪个院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