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陆则便再没离开立雪堂里,在内室喝茶看书,倒是江晚芙,很是有人缘,陆书瑜是隔三差五要来寻她的,还有祖母和永嘉公主那里,得了什么好东西,定是要喊她过去,一来二去的,倒是显得陆则孤家寡人一个了。

  江晚芙有些过意不去,到大年初六那一日,便哪也没去,留在立雪堂里,用了晚膳,便领着仆妇丫鬟,给陆则量身,打算给他准备春裳了。

  量过尺寸,仆妇们便退下去了,江晚芙用笔把尺寸记下来,又在后头添了布料的颜色和材质。

  等到夜里上榻的时候,江晚芙心里都还惦记着这事,倒是陆则,环住她的腰,低低唤了她一声,“阿芙……”

  声音温柔缱绻,喊得江晚芙有点晕乎乎的。连他什么时候亲上来都不知道。

  ……

  屋外冬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陆则天还没亮,就要起来了,他一动,江晚芙便也醒了,迷迷糊糊要坐起来,又被男人给按了回去。

  他俯身亲亲她的额头,温声道,“别起来了,我自己穿就好。”

  江晚芙也属实乏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小日子的缘故,男人“饿”得有点狠了,昨晚一解禁,弄得她到后来,小声求他停,他才肯罢休。她迷迷糊糊点点头,翻了个身,头埋进锦衾里,一副要睡回笼觉的样子。

  陆则倒还没出去,看了小娘子这幅模样,轻笑了一声,才出了帐子,又将帐子拉好,朝进屋要点灯的菱枝摆了摆手,径直去东捎间,换了官袍,出了门。

  乘马车到南午门外,东西两侧掖门外已经站了不少官员,大约是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大多面露喜色,低声说着话。

  卯时正,钟鼓司钟鸣三声,文武官员陆陆续续从东西两侧掖门外,鱼贯而入,因昨夜冬雨,御道路面湿滑,众人不免走慢了些,生怕一不小心,跌入御道两侧的河道里。

  要知道,也不是没人跌下去过的,丢脸是小,丢了小命,可就是大事了。

  正当众人低头看路之时,忽闻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鼓声,那鼓声由远至近,声音浑厚有力,一下一下,震在众人的心头。

  官员中有人抬起头,惊骇之下,竟忘了宫内不可喧哗的规矩,低声道,“是登闻鼓阁……”

  此话一出,其它官员也都抬起头,望向那远处的高楼,果见楼阁之上,一个人影,立于登闻鼓前,待仔细看过去,见他挥舞手中鼓槌,一下一下用力敲击着登闻鼓。

  冬雨簌簌,清寒扑面而来,不少人都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首辅张元亦抬起头,看了眼登闻鼓阁,才抬步继续朝前走去。

  一年最重要的开玺朝会,宫门外围满了百姓,正等着陛下赐下福稻,这样的时候,登闻鼓响,时候选的真是不错。

  ……

  朝堂之上,如何山雨欲来,对江晚芙而言,却是没什么影响。

  她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觉,懒洋洋起来,用了早膳,就带着仆妇们做起了衣裳,想起宫里送来的那几匹宫绸,便随口吩咐惠娘取来。

  惠娘正帮着裁料子,闻言忙回话,“世子叫收起来了。”

  江晚芙一听,自然以为陆则有别的用处,点了点头道,“那就算了,把册子拿过来我看看。我再挑几匹,春日冷暖不定,给世子多做几身厚薄不一样的。”

  惠娘应下,取了册子过来,江晚芙又选定了十来匹,一一吩咐下去。

  刚弄好,就听福安堂那边来了嬷嬷,说祖母请她过去,江晚芙自然赶忙换了身衣裳,带了丫鬟过去。

  进了门,陆老夫人就递了本正红绸缎封皮的礼单过来,温和道,“过了元宵,陆裴两家就要定亲了,这是礼单,你掌掌眼。到定亲那一日,你要多费心些。”

  江晚芙微微一愣,看祖母和善望着自己,当即明白过来,祖母这是替她正名来着。

  她和陆致险些定亲的事情,虽然因为她从未声张的缘故,知道的人不多,但府里其实还是有些风言风语,只是不敢在人前说罢了。

  眼下祖母把陆致定亲的事,交给她来操持,一来是给她露一手的机会,二来是打破了那些流言蜚语。

  她和陆致若真有苟且,府里怎敢把这事交给她,就是说给外人听,外人都不会信的。

第83章

  从福安堂回来后,江晚芙便带了几个管事嬷嬷去了暖阁说话,桩桩件件、事无巨细安排吩咐下去,最后才道,“大爷定亲,是府里的大事。你们要多上心,但凡有拿不定主意的,就来立雪堂寻我。我会吩咐守门的仆妇一声。事情办好了,我重重有赏,但若是谁手里出了岔子,也莫怪我追究了……”

  江晚芙一番话,软硬兼施。

  管事们因上次年宴的事情,和她也有过接触,知道这位新夫人虽年轻,却不是好糊弄的,且背后又有老祖宗撑腰,还十分得世子的喜爱,更是个个满口应下。

  “世子夫人放心,奴婢们一定把事办得漂漂亮亮。”

  江晚芙微笑颔首,叫了惠娘进来,送她们出去,又吩咐了立雪堂守门的仆妇,若是这几个管事来找,要第一时间通传。

  忙完这事,她也没闲着,去了趟小书房。自从姚晗会说话后,江晚芙便特意吩咐仆妇,在立雪堂辟了个小书房出来,连小书桌都是比着小孩儿的个儿选的,不高不低,放了些启蒙的书,找了个识笔墨的嬷嬷先教着。

  见她进门,教书嬷嬷忙屈膝福身,倒是姚晗,很快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朝她跑过来,小孩儿比以前听话多了。

  江晚芙示意教书嬷嬷起身,牵了姚晗的手,带他到小书桌边上,看他写的字,虽写的歪歪扭扭的,但她还是很认真夸了小孩儿一通,姚晗那双黑黢黢的眼睛,亮得不得了。

  “晗哥儿认识的字越来越多了,但咱们也不着急,慢慢来。婶娘给你做了茯苓糕和核桃酥,还有桂花蜜冲的水,晗哥儿再写一张纸,我们就去吃糕,好不好?”

  姚晗听了,自然是乖乖坐回去,拿起笔,认认真真写起来,看得一旁的教书嬷嬷在心里啧啧称奇。

  姚晗不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坐不住,且很有自己的主意,不管她怎么劝,怎么苦口婆心,他都只当耳旁风,偏偏就听世子夫人的话,世子夫人一来,就跟小狗儿似的,跟前跟后。

  也真是奇了。

  江晚芙见小孩儿写的认真,就在一边坐着陪他,等他写完了,就叫丫鬟端了茯苓糕和核桃酥进来。

  等到要走的时候,又喊了嬷嬷出来,仔细嘱咐她,“小孩儿性子倔,以前吃了不少苦,你多担待些,能哄就哄,哄不住了便来找我,只是不许动手打骂,罚站也不许。”

  教书嬷嬷忙福身应下,“奴婢肯定是不敢打骂的,只是这进度,怕是……”

  江晚芙也没为难嬷嬷,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你尽心教就是。”

  她也不是溺爱姚晗,而是知道,小孩儿吃了不少苦,先前和人正常交流都难,现在能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他才刚刚建立起对身边人的信任,这时候要是动手打骂,让他觉得自己身处威胁之中,他可不懂“你打我是为了我好”这种深层次的想法,只会和野兽一样,凭着直觉反击。

  真要如此,那就得不偿失了。

  教书嬷嬷得了江晚芙这句话,也安了心。

  回到正屋,雨后初霁,下午日头升起来了,暖暖的日光照得屋里亮堂堂的,江晚芙嫌屋里闷,便叫纤云几个把炉子搬了出去,开了窗户,坐在临窗的玫瑰椅里喝大枣茶。

  忽的听几声嬉笑声,江晚芙抬眼望出去,见有几个刚留了头的小丫鬟,在屋里那几株腊梅树下捡花,昨夜疾风骤雨,腊梅落了一地,这花晒茶肯定是不好的,晒干了做成靠枕,靠着还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腊梅香,那倒是很不错的。

  她索性叫了正在绕彩线的纤云一声,吩咐她,“你去院里问问,看她们愿不愿意做,若是愿意的话,一人给十个大钱。”

  纤云应下,道,“您怎的还另给钱?”

  江晚芙倒是觉得没什么,“她们年纪还小,月例也没几个钱,指不定还被家里拿去了。给几个大钱,就当买糖吃么。”说着,倒是抬眼看了纤云一眼,“谁说什么了?”

  纤云摇头,“说倒是没人说的,谁跟这样的小丫鬟计较。”

  江晚芙想了想,她也知道,府里买她们,就是当丫鬟使唤的,但她就是有些不忍,总觉得她们还是孩子,她这样小的时候,还被祖母抱在怀里哄着呢。但太宽容,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她到底管着家,手太宽,别人只会觉得她是冤大头。

  再一个,她宽容,对小丫鬟们而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她们迟早要正经办差的。命好的小孩儿,就是不懂事些,别人也觉得天真无邪,但命不好的孩子,若养得娇气性子,别人只会冷嘲热讽一句,小姐身子丫鬟命。

  这世道就是如此。

  她想了想,又改了口,“那就算了,一人给一把松子糖吧。”

  纤云应下,出去传话,果不其然听几个小丫鬟低低欢呼几声,碍着纤云姑姑在,没敢大声喧哗。

  ……

  陆则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江晚芙正领着几个丫鬟,挑拣着腊梅里那些被雨水泡烂的,见陆则进门,便吩咐她们收起来,自己迎上去,见他眉眼似有倦意,便没说话,只踮起脚,替他解官袍的衣扣,拉他进了东捎间,给他脱了外袍。

  仆妇很快上了晚膳,二人吃过晚饭,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陆则便又去了前堂,像是陆二爷找他。

  江晚芙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便叫丫鬟点了灯,扯了一缕彩线,坐在屋里边打络子,边等人。

  一根络子打完,陆则就回来了。

  江晚芙起身迎他,低声道,“我还以为二叔找你,定是要很久的。”

  陆则见她乖乖替他解衣襟扣子,笑了一下,回道,“没什么事,只是朝堂上的事,二叔过来问几句。”

  这些事情,江晚芙听不大懂,陆则也不大和她说,除了上次太子的事情,说起太子,过年前,宫里匆匆办了喜事,周云娥成了太子侧妃。一个活生生的小娘子,进了那东宫,也像是彻底没了消息。

  倒是太子,到现在都还在养伤,名义上是养伤,实际上就是禁足。

  想起周云娥,江晚芙便觉得心里不舒服,忙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想那些,陆则见她摇头,低声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江晚芙自是摇头,推他去洗漱,道,“热水都准备好了,快些进去,免得水冷了。”

  陆则应了声,松了手,进了盥室,不多时便回来了,二人上了榻,也没叫丫鬟进来灭烛,江晚芙抬眼看陆则,见男人眉眼似有倦色,显然是有些累,便体贴道,“早些睡吧……”

  陆则却睡不大着,抬手将小娘子抱进怀里,抵着她的肩,环着她,微微低头,“睡不着,刚才回来,看见你忙着,准备做什么?”

  江晚芙知道,大约是外头又有什么事了,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他宽心也是好的,便像哄孩子似的,陪着说话,“昨晚不是下了雨麽,早上起来看院里的腊梅落了一地,实在有些暴殄天物,我便叫她们收起来了,想着晒干了,等到春天,做几个靠枕,摆在屋里,靠着又舒服,还闻得到香。我还想给祖母和母亲那里送两个呢……”

  小娘子絮絮叨叨的说,陆则认真听着,仿佛从怀里人发间,闻到一股幽幽的梅香。

  他不知道,别的妇人成了家,是如何过日子的,但他时常就觉得,阿芙总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从来没听她喊过无聊。

  他略坐直了些,侧过脸,看她絮絮叨叨说着话,忽的心头一软,亲了她的唇角一下。

  江晚芙说到一半的话,顿时戛然而止了,迟疑着抬眼看了陆则一眼,陆则却握了她的手,道,“不做什么,我喜欢听你说这些。”

  江晚芙脸上红了一下,继续朝下道,“白日你给你做春裳的时候,想到春日冷暖不定,又多定了几身。说起来,我上回这么认真给人做衣裳,还是给阿弟呢,他今年要下场考试,也不知道学得怎么样?”

  陆则倒是替小舅子说话,“他寄来的文章,我找人看了,十之八九是没问题的。”

  江晚芙有点惊讶,“阿弟还把他的文章寄给你了?”

  陆则点头,“嗯,寄过几回。”

  他不喜欢江家人,除了江容庭。看得出来,他们姐弟关系真的很好,江容庭不过是年纪小,但一颗心却是向着姐姐的,他不介意帮他一把。

  她就这一个待她好的亲人,他自然要护着。

  江晚芙自然也明白,陆则的学问一点不比旁人差,当初陆书瑜还和她说过,说陆则那时候不参加科举,跑去宣同,气得他老师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破口大骂,说陆家暴殄天物。陆则肯指点阿弟,自然是很难得很难得的,且他这么忙,还不都是为了她。

  就像祖母和永嘉公主待她好,是爱屋及乌,看在陆则的面子上。陆则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阿弟好,他们不过几面之缘,哪里来的感情,还是为了她。

  江晚芙想着想着,忽然就有点想哭,回过身,靠进男人怀里。

  陆则回神,见她忽的这样黏自己,微微低了头,把锦衾拉过来,从后包到小娘子身上,连人带锦衾抱在怀里,蹭蹭她的发,“怎么了,嗯?”

  江晚芙仰起脸,眼睛湿湿的,唤他“夫君”,轻声细语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有个人,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却因为喜欢你,而照顾你身边的人,照拂你的一切。江晚芙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他简直把她当小娘子一样疼着的。她要是不问起来,他肯定不会说自己指点了阿弟的事情,明明做了那么多,也不邀功。

  陆则一怔,笑了一下,旋即半真半假道,“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来还债的……”

第84章

  翌日,陆则刚到刑部,就被诏进了宫里,来传口谕的不是旁人,正是高思云。

  高思云在门口候着,见陆则出来,忙迎上前,恭敬行过礼,陆则颔首,上了马车,到了南午门,要下车的功夫,高思云借着来扶他的机会,压低声音道,“今日一大早,都察院谢大人和大理寺文大人早早入宫面圣,后来首辅张大人也被宣去了,听那动静,陛下像是不大高兴……”

  短短几句话,高思云说罢,立马抬手来扶陆则。

  陆则倒没要他扶,下马车时,看了他一眼,朝他轻轻颔首,“多谢。”

  高思云正弯腰弓背着,按那些贵人的话,便是“一副奴才样”,忽听这一句“多谢”,怔愣片刻,待回过神来,见陆则已经进了南午门,才赶忙追了上去。

  陆则在侧殿外侯了片刻,便被宣了进去,他进屋时,除了宣帝,果见都察院左都御史谢纪和大理寺卿文选清及内阁首辅张元,三人都在屋里。

  陆则进殿,“微臣叩见陛下。”

  宣帝都没让他跪,直接就叫人赐座了。陆则坐下,就听得宣帝开了口,“朕说叫吏部尚书自查,你们觉得不妥。那好,就按祖宗的规矩,刑部主查,大理寺和都察院旁听!”

  昨日区区一个九品县令,当真是个芝麻大小的官,闹得朝廷一片哗然,朝野震荡。谁都不知道,这傅显竟这样走运,朝中虽有登闻鼓一说,但十几年未响过了,有要去敲的,多半被劝到顺天府报案了。偏巧那日守门的官兵不舒服,跑了几趟茅房,就被他给混了进去。

  登闻鼓一响,别说崇德殿,就是守在宫门外的那些百姓,都听得一清二楚,不到一日,坊间就传开了。

  说有个县令,状告吏部履职不公。官老爷告官老爷,还是九品的县令,把整个吏部给告了,这可是头一遭,传的沸沸扬扬,都快赶上过年了。

  吏部是谁的地盘,自打胡庸当了銮仪卫,就把儿子塞进了吏部,父子俩仗着帝宠,这些年没少动手脚,一贯看不惯父子二人弄权的谢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昨夜回去就找了大理寺卿文选清,二人关起门商量了一晚,今早就来“逼宫”了。

  谢纪听了皇帝的话,自是不愿意,觉得皇帝还是要保胡庸父子,胡子气得抖了抖,刚想开口,就听身边张首辅先开了口,“微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朝中诸事,自然该按祖制,尤其此事事关重大,牵涉甚广。”

  宣帝听了张元这话,神色稍缓,也不顾一旁的谢纪和文选清,直接拍板,“那就这样定了!”

  陆则自然只有起身,“微臣领旨。”

  一行人出了殿,谢纪和文选清似有不满,很快拂袖而走,倒是张元,慢吞吞行在一侧,朝陆则示意,“我与世子同路,不妨同行一程?”

  陆则颔首,抬手示意张元先行。

  张元也不客气,先走一步,二人踏上御道。冬日北风拂面,方才在偏殿不觉得,出了殿门,倒是有些冷了。

  “世子觉得,此案该如何定?”

  还没开始查,就开始问怎么定了,要说都是进士出身,怎么张元成了首辅,而其他人做不了,就凭他这份敏锐,见一叶而知秋,窥一斑而知全豹。谢纪和文选清还在死咬着胡庸不放,浑然不觉,真让他们查,他们能把整个官场搅得大乱。

  这朝堂之上,有多少人是真正干干净净的,能做到明哲保身,已经不容易。胡戚这些行径,多年秘而不宣,难道当真就是所有人都掺和进去了,倒也未必,多半是见宣帝重用胡庸,不想得罪陛下面前的红人罢了。

  真要下狠手查,只会动摇根基。朝堂上的事情,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在这一点上,张元显然比谢纪和文选清都聪明,方才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宣帝。

  陆则轻轻垂眼,手背在身后,迈下最后一格台阶,淡淡道,“功过相抵,小惩大诫。”

  张元听得一愣,原本是看陆则年轻,想提醒一句,让他把好尺寸,切莫因一时意气,闹得朝野大乱,却不料他这样淡淡一句话,把他要说的,全给说了,顿了顿,面上神色郑重了些,“那主犯呢?”

  陆则抬眼,望了眼狭长的御道,“案子自然要有人担着,否则,犯了众怒,激了民愤,凉了外官的心,难以收场。至于谁来担着,就各凭本事了。”

  看是都察院和大理寺扳倒胡庸父子的决心大,还是陛下保胡庸父子的决心大。说是这么说,这天底下,除了手握重兵、让皇室忌惮的武将,谁能拗得过皇帝呢?

  陆则停下步子,“内阁事忙,晚辈就不打扰张大人了,先行一步。”

  张元颔首,微微抬手,“世子请。”

  陆则颔首,阔步走远。张元在原地站了会儿,望着一身绯红官袍的郎君,见他出了宫门,才缓步朝内阁的方向走。

  为人臣子,谁不想要吏治清明,君圣臣贤,都是读圣贤书过来的人,他理解谢纪和文选清,弄权者,人人得而诛之,这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忠君报国,哪怕豁出命,也值得。

  他也曾经是这样嫉恶如仇的臣子,初入内阁之时,意气风发,满心以为,“主过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看不惯老师在胡庸父子和都察院、大理寺间转圜,直到老师问他。

  “存远,为师问你,除了死谏以迫帝王,你可还有别的法子?你若有,为师不拦,你死得其所,你的双亲,老师替你奉养,你的儿女,老师视若己出。但你没有,你不过一番莽勇,你大可死,一头撞死在那崇德殿,然后呢?人人都死了,剩下的,除了胆小怕事者,便是胡党,这万千庶民的生计,这朝堂诸事,托付给谁?”

  “都死了,谁来做事啊?”

  “为官者,不可只顾自己死后名,你出去看看啊。黄河水漫,要有人去堵堤坝!地龙翻身,要有人去赈灾救人!饿殍遍地,要有人去替他们要粮食,要有人替他们说话!你去看啊……”

  “我知道,朝堂之外,同僚私下骂我,骂我胆小怕事,骂我明哲保身,骂我身为首辅,却不和他们站在一起。大约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我愿意担这个骂名,担一辈子也不要紧。我做了什么,我自己知道。你若执意要走那条路,老师也不拦你。”

  张元想起旧事,一时有些走神,待回过神,抬头便见内阁的匾额,有阁臣抱着折子出来寻他,口中急道,“张老,新到的奏折,成都府大雪,民冻馁者无数……”

  张元立即正色,疾步进门,“速召众阁臣,侧殿议事。请户部、兵部二部尚书进宫……”

  他虽然没有走那一条路,但也没有那一日,曾经后悔过。

  ……

  卫国公府,立雪堂里,江晚芙照旧喊了管事们过来,一一问过进展,有拿不定主意的,也一一发了话,才回正屋。

  菱枝和纤云正指挥着仆妇,把晾晒在院里的腊梅搬起来,见自家主子回来了,便道,“这天看着像是要阴,指不定还要落雨。”

  江晚芙也抬头看了眼,果见天上阴阴的,虽不算乌云密布,看着却也不像是晴天,便道,“搬进屋吧,用炉子烘上。”

  纤云应是,几人合力搬进屋里,又搬了两三个炉子来,架上竹蔑,一被架上,腊梅香便弥漫开了,还夹杂着股竹子的清香。

  江晚芙拨弄算盘,算了会儿账,又想到不知元宵那几天,会不会下雪,若是下雪,还得叫茶水房多备些炭火和驱寒茶,正想着,就用笔记在一旁,从帐子后出来,就见纤云几个正在缠绣线。

  江晚芙坐下,纤云就给她端了盏大枣茶来,惠娘进屋,抱了两个大橘柚进屋,黄澄澄的,看得人直流口水,江晚芙抬眼瞥见,问道,“这大冬天的,哪里弄来的柚子?”

  惠娘便道,“膳房刚送来的,说庄头给府里弄了一筐梁山柚,不多,老夫人便说,各房分两个。这时节柚子难得,今年仿佛也格外少见,听仆妇说,往年府里柚子吃得多,今年梁山那头年景不好,一直下雪,路上运不过来,这一对柚子,快赶上一两金了。”

  “这么贵?”江晚芙听得有点惊讶,她如今管家,自然知道市面上的物价,否则还不被嬷嬷哄过去。但饶是她,听了也觉得贵得咋舌。

  惠娘抱着,点点头,又问,“要替您剥了么?”

  江晚芙想了想,道,“送一个去晗哥儿那里吧,别叫他一口气吃完了,叫绿竹盯着些。剩下的,先放着,等世子回来再开。”

  惠娘应下,抱着橘柚下去了。

  傍晚陆则回来,江晚芙起身迎他,二人用过晚膳,坐在屋里吃柚子,这柚子八九月成熟,从梁山送到京城,一路颠簸,存了个把月,却仍是果肉清甜,淡黄色的果肉,汁水四溢,看着就很诱人,不愧是名柚。

  江晚芙洗净手,剥了一辦果肉,朝陆则嘴边递,便道家常般说,“惠娘和我说这柚子的价时,吓了我一跳。柚子肉我们吃了,柚皮我叫惠娘放着,晒干了切丝泡茶喝,也太贵了些……”

  陆则闭着眼想事情,忽的嗅到一股甜甜的果香,睁开眼,便见小娘子青葱似细白的指尖,正捏了块橙黄的果肉,递到他嘴边,柚子肉不见得多诱人,倒是那被汁水浸湿了的指尖,水润润的。

  他垂下眼,低头吃了那块果肉,刚咽下,第二块立即递了过来,见他不吃,还催他,“夫君,你再吃一块,别浪费了。”

  陆则一怔,正事也想不下去了,扶着额,有点想笑。

  看来小娘子是真心觉得太贵了……

  他平日里也没亏待她的,连自己的私库都给她管了,一两金罢了,还这样“小气”,但看小娘子这样“斤斤计较”,眼巴巴等着他张口的样子,陆则又有点情人眼里出西施。

  怎么她做什么,他都觉得很讨人喜欢,或者说,讨他喜欢。

第85章

  过了正月十五,陆致和裴娘子定亲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

  正月十八,一大早,离卯时还有三刻钟,外头天都还是漆黑的,惠娘便进了屋,低声在帐子外喊了声,“娘子,到时辰了。”

  江晚芙心里记着事,几乎是惠娘一进门,她就听见动静,正要坐起来,却见外侧睡着的陆则也起身了,开口道,“点烛吧。”

  江晚芙原还想悄悄去次间换衣裳的,见陆则要起来,便伸手去握他的手,低声道,“吵醒你了吧?早知道昨日我就去东次间睡了。”

  陆则最近很忙,她去明嘉堂请安的时候,听永嘉公主提了几句,似乎是有个案子,牵涉的官员有点多,不说陆则,就连她这里,这小半个月递来的帖子,都快赶上先前几个月的数目了,还没算上从二婶、三婶两处寻关系来的。

  陆则笑了一下,俯身亲亲小娘子的额头,不在意地道,“哪有夫妻分床睡的。再说了,今天本来就要去刑部的,早些去,早些回就是了。”

  二人也是寥寥几句,惠娘听见两人起身的动静,就叫了仆妇进屋,送热水、梳洗,用过早膳,江晚芙便送陆则出门。

  昨晚落了雪,天还未亮,庑廊下挂了大大小小许多灯笼,照得雪地莹白一片。

  江晚芙送到屋檐下,陆则便不许她送了,“就送到这里吧。”

  江晚芙点点头,低头替他整理了一下束带上挂着的香囊玉佩等物,发现他用的是她给他打的络子,大约是常用的缘故,外侧有点起毛,乌绿的系绳也有些许的褪色,不凑近看,自是看不出的。

  江晚芙摸了摸络子,觉得不大好看,眼下换又犯不上,便抬头,微微仰脸道,“络子都旧了,等你傍晚回来,拆下来换个新的。我还做了好些的……”

  陆则自是颔首,垂眼见小娘子一张娇美的脸,拢在屋檐下灯笼的温和的光里,眉眼温软,心里便觉十分安宁,唇角不自觉轻轻翘了一下,也不觉累乏,握了握小娘子的手,松开手,才踏出门去。

  踩着雪地,一步步出了立雪堂的月门。

  送走陆则,江晚芙也没什么时间歇息,很快就去了正屋,今日是她主事,所以她来得最早,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管事已经来了好几趟。

  她也没去别处,坐在西暖阁里镇场子,有什么事情,她拿主意,出了什么问题,她想法子,有什么纰漏,她来定夺。

  到辰时正,外头的天终于开始蒙蒙亮了,惠娘来传话,说老夫人等人到了正厅了。

  江晚芙便起身过去,给老夫人请了安。正厅很大,按说应当是有些冷的,但江晚芙早几日就叫人把窗户多糊了一层,四角都放了炉子,连官帽椅上的坐垫,都掺了些艾绒,烘得暖暖的,一坐下去,越坐越暖和。

  老夫人叫她到身边,问了话,江晚芙也一一答了,有条不紊,口齿清晰,俨然是心里有数的,陆老夫人听得很是满意,直点头,倒是没先夸,而是道,“好,那你忙去吧。”

  江晚芙又和永嘉公主、庄氏、赵氏福身见礼,才出了正厅,回了西暖阁,刚进门,就见有嬷嬷在屋里等她,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似乎有人从门前,她也没在意,径直进了门。

  ……

  西暖阁外,常宏正跟着自家大爷,忽见陆致停下,还以为他有什么事,便忙低声问,“大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话音刚落,就听得西暖阁隐隐约约传来几句说话声,听那声儿,似乎是女子声音,甜润柔婉,有几分耳熟。

  不待他多想,陆致倒是面色如常,迈了过去。

  常宏忙追上去,直跟到正厅外,才忽的灵光一闪:方才那暖阁里,是世子夫人的声音吧?难怪他听着觉得耳熟,偏又一时想不起来。

  辰时初,一行人去祠堂,开宗祠,取了置于先祖案上用于问吉凶的两家庚帖,再由宾者带聘书、礼数及聘礼,一行人浩浩汤汤出了卫国公府大门。

  江晚芙只等着送了聘礼出门,便立即回了正堂,察看宴席准备的情况,只等那头送聘礼出门,数百男宾女宾就要分次入座吃酒,负责宴席的嬷嬷见她过来,忙上前道,“您放心,都准备好了的。酒菜都已经上了,厢房、衣物、醒酒茶等,也都已经准备好。奴婢还吩咐了十六个手脚伶俐机灵的丫鬟看着。”

  江晚芙颔首,“男宾那边,安排小厮。”

  虽说一般在旁人家吃席,很少有吃醉酒的,但也得准备着,别到时候闹出什么丑闻来,失了颜面的,还是他们卫国公府。

  嬷嬷一一应下。

  不多时,来见礼的宾客便过来了,江晚芙自然也要坐下,虽说只是待客,但她身上的活也不轻松。陆则这一代,兄弟四个,只有陆则一人娶了妻,没有妯娌帮衬,一人便要应付那么些跟着婆婆来吃席的儿媳妇,自然轻省不到哪里去。

  未时正,送聘的队伍回来了,带了女方的若干回礼,茶果等物且不提,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女方亲手做的一套衣物,和一双鞋,寓意白头偕老。

  到这里,定亲便也结束了,两家定下婚期,因考虑到卫国公还要去宣同,便定的有些早,定在三月初三。

  说起来是有些匆忙,不过这种事情,两家都没说什么,宾客自然不会多话,都满口道,到了那日,必是要来沾沾喜气的。

  江晚芙陪着祖母身侧,送走宾客,至于男宾那头,则有卫国公,倒不必她们女眷担心,一直到酉时,闹哄哄了一整日的正堂,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不说上了年纪的陆老夫人累,就连江晚芙这样年轻的,都有些累得抬不起胳膊,她扶陆老夫人起身,“祖母,我送您回福安堂。”

  陆老夫人却不要她送,拍拍她的手,“别送了,累了一整日了,快回去歇着。”说着,露出笑,眼神慈祥又和蔼,看着江晚芙,慢慢地道,“你今日做得很好。”

  江晚芙得了这一句赞,心里微微一松,面上却不沾沾自喜,摇摇头道,“我还年轻,还要您多指点。”

  陆老夫人笑眯眯点头,“自然要教你的,我这点本事啊,一样样都要教你的。不过啊,也不着急,慢慢来,这回就是给你练练手。你眼下最紧要的事,可不是这一件。”说着,笑眯眯看了一眼江晚芙。

  江晚芙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回过神,到底在长辈面前,霎时红了脸,抿抿唇,低声道,“那我送您一段。”

  说罢,江晚芙扶着老夫人出了正厅,送到半路,陆老夫人便道,“就到这里,回去吧。”

  江晚芙看了眼另一侧,这里刚好是立雪堂和福安堂的交叉路,再走一段,她到时候就要走回头路了,老夫人是真疼惜她,连这点路都没让她走了。她便也福身,“那您慢走,我明早去给您请安。”

  陆老夫人点点头,跟在身后的嬷嬷见状走上前,接过江晚芙的活,扶着老夫人的胳膊,主仆二人朝福安堂的路上走。

  走过一段路,金嬷嬷看了眼自家主子,见老太太和颜悦色,仿佛心情不错,便道,“世子和世子夫人感情好,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能有好消息了。到时候四世同堂,定是热闹极了……”

  陆老夫人听着,嘴角露出一丝笑,道,“急不来的,夫妻俩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不着急。”

  金嬷嬷闻言自是随着她的话,往下说,“您说的是。”

  说过几句,金嬷嬷便住了嘴,陆老夫人看着沿路的雪,想起白日里长孙淡然的模样。罚跪那事,她自然是知道的,也晓得陆勤这个当爹的,在兄弟两人间调和了,今日大郎见着阿芙的时候,她仔仔细细看过了,确实不像还有旧情了。

  不管是真没有,还是藏得好,都无所谓,人这一辈子,总归不是能事事顺心的,有点遗憾,都是正常的。大郎就是经历的太少,日子过得太顺遂,才会一直念念不忘。

  日子久了,娶了妻,生了子,那点子旧情,磨着磨着,也就没有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人要认命。

  ……

  却说江晚芙回了立雪堂,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了,匆匆洗去一身汗,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靠在软榻上,动都不想动了。

  惠娘见她这样累,也是心疼得不行,替她按着腿,低声问,“娘子要不用了晚膳,早些睡下?”

  江晚芙听了摇头,道,“算了,还是等夫君回来一起用。”说着,忽想起早上送陆则出门前的事情,坐起身来,“对了,惠娘,我之前打的那些络子,收去哪里了?”

  “次间里收着呢。”惠娘替她拿了个靠枕垫着,回过话,便进次间翻柜子,不多时便找到了,连笸箩一并抱出来。

  江晚芙挑选了会儿,最后选了一个藏蓝色的和一个紫绀色的,摆在手里看了看,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叫惠娘把剩下的收起来,琢磨着到底选哪一个,琢磨着琢磨着,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晓得。

  惠娘见她睡了,便抱了床绒毯出来,替她盖上,又看了眼角落里的炉子,烧得正好,才悄无声息退到了屋外。

  江晚芙这一觉睡得有点久,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陆则已经回来了,在她身边的椅子里坐着,屋里没点蜡烛,只有一盏不怎么亮的豆油灯,只照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陆则便借着那光,仿佛是在看书。

  江晚芙一坐起来,陆则便回了头,递茶给她,“醒了?我叫丫鬟进来点灯。”

  江晚芙点点头,“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我啊?”

  陆则摇头,神色有些柔和,“没多久,看你累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纤云进屋点蜡烛,江晚芙想起睡前自己在琢磨什么,低头一看,发现手里空空的,还以为是自己睡的太舒服了,把络子卷进绒毯里,正要叫纤云过来帮她找一找。

  陆则见她四处看,鬓发还有些乱,显然是睡迷糊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连旁边小茶桌上那么明显的络子都没看见,勾了下唇角,指了指小茶桌,“我见你睡着,便放在一边了。”

  江晚芙抬眼看见络子,倒是没觉得丢脸,反正她在陆则面前,也闹了好几回笑话了,不差这一回,她现在有点“理不直但气很壮”的感觉,取过那两根络子,把难题抛给陆则,问,“夫君觉得哪个好看些?”

  陆则倒是不纠结,看了一眼,指了指藏青色的,“这个吧。”

  江晚芙看了眼那藏青色的,觉得的确好看些,便点点头,问丫鬟要了陆则换下来的玉佩,拆了旧的,换上新的络子,惦记了一整日的事情做了,才觉得舒服了。

  夫妻二人出了内室,一同用晚膳。

第86章

  同日,明思堂里。

  陆致回到正屋,天都快黑了,生母夏姨娘正在屋里等他,见他进门,赶忙迎上来,面上喜色压都压不住,絮絮叨叨说着话。

  “这一天折腾下来,累了吧?快进屋,晓得你肯定要被灌酒,姨娘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烧鹿肉、鲈鱼羹、火腿炒笋尖……这个竹笋哪,是你舅舅自己挖的冬笋,拢共就一背篓,姨娘叫人剥的最嫩的笋心,攒一起,才那么一小碟子,又鲜又嫩。你舅舅也是听说你定亲了,说不是正经亲戚,不好上门,但礼是不好少的,才眼巴巴弄了一背篓冬笋来,说你不嫌弃就好。”

  陆致听着,打起精神,摇头道,“舅舅一番心意,我怎么会嫌弃。姨娘,你也坐,别忙活了,我自己来。”

  说着,舀了碗鲈鱼羹,递给夏姨娘。又夹了一筷子笋尖,送进嘴里,他其实尝不出什么味道,有点味同嚼蜡,但仍是道,“果真很鲜。该叫舅舅留下喝口酒的。”

  夏姨娘喝着儿子给舀的鲈鱼羹,心里美滋滋的,又见他这样敬重自己的兄长,更是觉得贴心,可嘴上却道,“喝什么酒,你舅舅这个人啊,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到时候给你丢脸了。今日是你的喜日子,你那未婚妻啊,姨娘私下叫人去打听过了,是个好的,她父亲又在翰林院,是翰林院吧?”

  陆致放下筷子,“是翰林院。”

  夏姨娘道,“姨娘也不懂,但听别人说,翰林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说好些子大官都是翰林院出来的,你老丈人要是能帮衬你一把,是再好不过的。”

  阁臣十之八九,都出自翰林院不错,但翰林院多的人,一辈子领着那点月俸混日子,并非人人都可以入阁的。不过姨娘一介后宅妇人,平素也没机会出门交际,就算托人去打听,也无非是找舅舅帮忙,打听来的,不过是坊间杂七杂八的消息,才会说出这些话。

  陆致心里明白,也体谅生母一番苦心,并不解释什么,只笑了笑,给她夹了一筷子火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