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明嘉堂月门外。

  烽孟搀着陆勤,一路走来,到了月门外,刚想扶他进去,便见卫国公忽的拍了拍他的肩,“就到这里,你回去。”

  烽孟也不意外,他是陆家护卫,和这一代都常字辈一样,他那一辈,取的是“烽火”的“烽”字。他自十来岁时,到卫国公身边做近卫,对他的脾性习惯,几乎了若指掌。自然知道,他一贯是不带身边人进明嘉堂的。

  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他依旧把这个命令,当做军令,严格执行。

  烽孟松开手,后悔一步,“是。”

  便见国公爷在原处站了站,似乎是在醒酒,片刻后,才见他踏进月门,他走得很稳,除了步子略慢些,看不出什么醉酒的端倪,和他在宣同时,巡视军营的背影,几乎没有太多的差别。

  见人绕过照壁,进了曲廊,烽孟才转身回外院。

  正室门口守夜的仆妇,正靠着庑廊立柱打哈欠,忽见卫国公高大身影,赶忙屈膝行礼,又赶在他前面,推开正室的门,待人进去了后,便匆匆忙忙吩咐小丫鬟,“快去叫水。”

  永嘉正靠着软榻看书,这些年,这种场合,她不太愿意露面,便是去了,也多是早早就回来了,陆老夫人也不曾说她什么。

  屋里静悄悄的,开门的声响,便格外的清晰且突出,听见开门声,永嘉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见陆勤已经进来了,大过年的,也是一身黑。永嘉有点走神,陆勤似乎很喜欢穿黑色,这些年一直如此,她不大关注陆勤穿什么,也不会和一般妻子一样替丈夫穿衣,便是连一件衣裳,也不曾给陆勤做过。

  在这方面,陆勤倒是从不挑她的理。

  陆勤进门,目光落在永嘉身上,屋里点了两个炉子,对他而言,一踏进门,就觉几分燥热,对永嘉而言,似乎刚刚好。她穿着蓝灰的锦缎薄袄,如绸缎一样的长发,拢在胸前,素面朝天,软榻旁的四方几案上,摆着莲花烛台,微黄的光,照得她肌肤几乎通透,眉眼温柔。

  陆勤看得一怔,身后仆妇丫鬟们便进来了,给盥室送了热水,一个叫碧桃的丫鬟,端着铜盘进屋,摆在洗漱的木架上,看了眼屋里的主子二人,一时没敢动作。

  明嘉堂没有人不畏惧卫国公,这种畏惧,是深入骨髓的。她是这些年才进明嘉堂伺候的,刚来的时候,嬷嬷教她们规矩,第一条,便是任何时候,不可不敬公主,这是明嘉堂最大的规矩。

  第二条,便是不要动高攀的心思。

  她清楚记得,和她一起来明嘉堂的月萝,是怎么被撵走的。那也是一年年宴,国公爷喝得醉醺醺回来,公主在书房抄经,不在屋里,她和月萝几个被嬷嬷叫着送水进屋,月萝嫌累,把盥室的热水推给了她,自己捡了轻省的活,端了盆水进屋。

  她跟着仆妇进进出出搬水的时候,看见月萝拧干了帕子,朝屏风后的国公爷走过去。

  等她第二次进屋的时候,却已经没看见月萝的人了,她那时还以为她是回去了,回去后才知道,月萝被撵出去了,她再没见过月萝了。

  自那时起,碧桃便心生畏惧,国公爷从不发火,至少在明嘉堂里,她们从没见他生气过,他寡言少语,甚至一年只有几个月会住在府里,但明嘉堂上上下下,从管事嬷嬷到最小的丫鬟,没有不怕他的。

  ……

  碧桃这番心思,永嘉自然无处得知,她只是看了眼碧桃,见她低着头,一副害怕得不敢靠近的样子,她到底是不想见自己人为难的人,坐起身,朝她点点头,“出去吧。”

  碧桃大松了一口气,赶忙逃也似的出去了。

  永嘉看她那副胆怯的样子,倒也不觉得奇怪。陆勤这个人,大约是这些年打仗打得多了,手里沾了太多血,身上的气势,一般人都有些扛不住。

  她倒是记得,她刚嫁给他的时候,明嘉堂的丫鬟,那时候是挺乐意朝他身边凑的。

  永嘉垂下眼,轻声道,“国公爷早些洗漱吧,明日还要早起。”

  陆勤“嗯”了一声,却坐了下来,不大想动。

  永嘉轻轻皱了皱眉,她不想管他,但他这样满身酒气的,到时候睡不着的,还是她,不是旁人。为了自己能舒舒服服睡一觉,永嘉索性起身,纡尊降贵拧了条帕子,走回陆勤身边,递给他。

  陆勤看了她一眼,倒是接了过去,自己擦了脸。

  永嘉收回手,才发现方才拧帕子的时候,她没挽袖子,弄得袖子湿了些,布料黏在她的手腕上,湿哒哒的,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叫了嬷嬷进来,去换衣裳了。

  陆勤看她走进内室,眸里却藏了点笑意。

  永嘉实在不会伺候人,毕竟是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刚成亲的时候,永嘉一时兴起,想替他穿衣,折腾了半天,衣服没穿成,倒是把指甲给弄断了,她从宫里带来的嬷嬷进屋替她铰指甲,还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他一眼,活像他欺负了永嘉似的。

  如今也是,二十几年过去了,连拧条帕子,都能弄湿袖子。

  他是真不敢指望她伺候自己。

  陆勤摇摇头,起身进了盥室,洗去一身酒气,进了内室,本想等一等永嘉,但永嘉换衣实在很折腾,他今夜高兴,喝得也多了些,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永嘉换好衣裳出来,一抬眼,便见陆勤已经在榻上沉沉睡去了,他睡在靠外的位置,里侧空着,似乎是给她留着位置。

  永嘉愣了一瞬,走过去,垂下眼,看着沉沉睡着的男人。这个男人,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强硬而可靠的,他战无不胜,牢牢守住大梁边关,震慑住藩王,她那些王叔提起他时,语气里充满了忌惮和厌恶。

  但睡着了的陆勤,看上去,也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深人静,人总会想太多的缘故,又或者,陆勤的归来,打破了她这段日子的平静,永嘉想起了很多旧事。

  她的前半生,有两个最为重要的男人。

  一个是她的父皇。

  她的父皇,是个有抱负、但不大走运的皇帝。他登基时,当时的陆家的掌权人,还不是陆勤,是陆勤的祖父,那是个手腕极为强硬的老人,永嘉只见过他寥寥数次,几年后,他便战死在了宣同。

  但那是后来的事情,父皇在位的时候,陆勤的祖父,强势到了皇室难以容忍的地步,他固执地把持着边关,不许任何人染指,就连父皇,天下之主,都不能越过他。

  后来,就有了她和陆勤的婚事。

  赐婚前一日,父皇带她攀上宫中高台,没有宫女太监,只有他们父女。父皇那时身子已经不大好了,爬的气喘吁吁,时不时要停下,登上高台的那一刻,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金光照在父皇的脸上,将他的孱弱,照得无处可藏。

  高台上,父皇告诉她。

  永嘉,如果有选择,父皇宁愿让你嫁给一个普通的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你是公主,天底下除了你母亲之外,最尊贵的女子,甚至你母亲的尊贵,恰恰都来源自你和你的兄弟。你姓刘,你有必须担起的责任。

  嫁给陆勤,或许很难,但你要记得,你是大梁的公主。

  时至今日,永嘉仍然愿意相信,父皇曾经真的希望她过得幸福,哪怕他后来,亲自拟了赐婚的圣旨,把她嫁给了陆勤。

  另一个男人,是陆勤。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要嫁给陆勤,比陆勤认识她还要早。

  陆勤大概不知道,父皇初次引他去见她时,她在桃树下弹的那首曲子,连她自己都记不清,究竟练过多少遍,那天穿的裙衫,是母后、嬷嬷和她,从几百件裙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对他而言,只是个草草的一面,但对她,却排练了无数遍。

  她虽然很早就听到陆勤的名字,但第一次见他,却是在几年后,那时陆勤随祖父出征,少年将军,战场上无比悍勇,大获全胜,得胜归来,他骑着黑色的马,那马很高,他虚虚握着缰绳,游刃有余,少年将军意气风发。那样的引人瞩目。

  后来,她嫁给了他。

  她本来以为,会有些麻烦的,陆家不会想娶一个公主儿媳妇,尤其陆勤的祖父,那个难缠的老人,一定不会轻易点头。但很意外,婚事很顺利,就连父皇都有些吃惊。

  她把陆家当成了龙潭虎穴,但真正进门之后,才发现,其实日子并没有那么难熬。婆母是个和善的女子,待她很客气,虽然她大约不是老夫人心中想要的儿媳妇,但老夫人依旧给了她最大的尊重和体面。

  时至今日,她依然对老夫人充满感激。

  再就是陆勤,她的丈夫,前三个月,他们可以算得上如胶似漆,陆勤几乎夜夜宿在她屋里,他没有什么恶习,也不碰她身边的宫女,给她最大的尊重,人前人后,也竭力维护她。

  甚至那个时候,陆勤为她挨过打的。好像是她接手陆家的庶务,有件事出了纰漏,陆勤不声不响,替她扛下了。

  数九寒冬的日子,屋檐下的冰凌都挂了很长,陆勤的祖父拿着四指宽的戒棍,打他的背,护卫扶他回来时,他浑身上下全是血,她吓得哭了,他口里却满不在乎道,“哭什么,就是看着吓人。我小时候挨的打,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

  后来,她就不再碰陆家的中馈了。

  那一晚,她放下心防,想要和陆勤好好过日子,她想试一试,试着做他的妻子,试着化解皇室和卫国公府之间的矛盾。但最讽刺的是,新婚三个月,陆勤告诉她。

  “永嘉,我需要一个庶子。”

  永嘉犹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她似乎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冷静了下来,她平生第一次那样的理智,她点头说,“好,我答应。但陆勤,作为交换,我要一个嫡子。”

  父皇让她嫁到陆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生下一个儿子。身上流着刘皇室的血,会理所当然地亲近皇室,有朝一日,倒戈皇室,陆家从不受掌控,到为皇室所用。这便是她下嫁的目的。

  那一晚,二人同榻而眠,谁都没说话。

  永嘉记得自己一夜没睡,她没有想身为公主,允许丈夫纳妾要承受多大的耻辱,也没有憎恶陆勤、痛恨父皇,她只是想了一夜,那个城墙下,被百姓士兵簇拥在中间,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想那个少年将军。

第80章

  大年初一,倒算得上清闲,早起去陆老夫人处请安拜年,热热闹闹吃过顿午膳,便各回各府了。

  卫国公府虽是高门,但很多时候,规矩上十分宽容,各房爷和夫人们,都有自己的好友和亲戚,陆老夫人不会非要拘着众人在一处。

  夫妻俩回到立雪堂后,江晚芙靠着陆则,低头剥栗子吃,自己吃一个,也顺手给陆则塞一个,吃不了的,便叫纤云拿了碟子来放着,打算等会儿上屉笼蒸软了,好做蜂蜜栗子糕。

  陆则翻着书看,被塞了满口的栗子,他是不喜欢这种甜食的,且送到立雪堂的都是好东西,栗子肉粉糯得厉害,吃一两个,他便端茶来喝,一副噎嗓子的样子。

  纤云和菱枝在屋里伺候,瞧见世子爷一个劲儿喝茶,彼此看了眼,都没作声。

  世子爷自己都没说话呢,她们当丫鬟的,哪里会这么没眼力见……

  江晚芙却浑然不知,她是自己喜欢吃的,都爱给陆则塞一口。

  陆则实在是个很欠缺生活情趣的人,她刚嫁给他时,他便是看闲书,也是正襟危坐的模样,一副读什么圣贤书的样子,看得江晚芙很不敢打扰他,生怕吵着他办正事。

  吃喝上也是,规矩死板得很,他从来不点膳,听说她没进门的时候,膳房送什么,他便吃什么,这样的人,你要说好伺候吧,也是这个理,永远出不了错,但要想伺候得得他心,就难于登天。

  江晚芙这个人呢,恰恰和陆则相反,人前各种稳重规矩,人后却是个怎么舒服怎么来的主,人生在世,不能太绷着自己,得开开心心、舒舒坦坦的。

  她常觉得,陆则这样时时刻刻绷着,在外头倒还好,毕竟他那样的身份,也该端着些,可回了家里,就该自在些,家里得有家里的样子。

  她便拉着他,靠在一起看闲书,自己吃了什么好吃的,便朝他嘴里塞,时间久了,他倒真的有点被她影响了似的。

  江晚芙眯着眼想,公爹要是知道,他教得这样好的儿子,被她给带的这般“游手好闲”,指不定要动家法了。

  想起严厉的国公爷,江晚芙觉得,还是自家夫君这样的好些,至少她敢朝他撒娇。

  江晚芙拍了拍手上的碎渣,回身抱住男人的脖子,陆则怕她摔了,只能把书丢到一边,伸手去护着她的腰,低眸疑惑地望着她。

  江晚芙仰着脸望着他,问,“夫君觉得,晚膳吃栗子鸡好,还是胭脂鹅?本来想要栗子鸡的,但下午吃得有些腻了,胭脂鹅也不错,膳房师傅改良过一道,新添到菜谱里的……但这样冷的天,热汤的暖和些……”

  小娘子说得认真,仿佛真的拿不定主意,陆则自然没什么意见,他本就不重口腹之欲,却也想了想,道,“胭脂鹅吧。你若想喝热汤,另叫个甜汤。”说着,想了想,才道,“莲子桂圆汤吧,你喜甜,这汤喝了也补气,对你身子好。”

  陆则都这样体贴了,江晚芙自然是点头,又主动凑上去亲他,像是奖励他一样,笑眯眯道,“夫君懂得真多。”

  谁家郎君像她家的这样博学多才啊,连女子小日子适合喝什么汤,都知道。又体贴又博学,简直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夫君!

  她都这样亲自己了,陆则就是圣人,也没心思看书了,偏又还记得小娘子的小日子,只亲了亲她,连手都没敢伸进她的衣衫,很是克制。

  倒是江晚芙,见陆则又要去盥室,有点心疼他,又见纤云等人早就退出去了,门紧紧闭着,只余他们两个独处,便伸手拉了一下男人的袖子。

  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大约都是无师自通的,别管人前多正经一人,到了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怎么欺负人、怎么折腾人,都不用人教,顺手拈来。

  帐子晃动着,伴随着低沉的喘息声,过了不知多久,动静才渐渐轻了下来。

  江晚芙脸上滚烫,收回发酸的手,虽是她默许,但真做了点什么的时候,她又实在很觉得羞,恨不能钻进被子里,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陆则垂眼,见小娘子这幅娇怯模样,心里既怜又爱,一颗心软得无以复加,他亲亲她,起身取了帕子过来,细心给她擦手,待一切收拾好了,见小娘子还红着脸,凑上去亲她,“阿芙很好,刚才很舒——”

  江晚芙抬手,堵住男人接下来的话,抿唇道,“不许说。”顿了顿,又补了句,“没有下次了!”

  陆则一怔,笑得栽倒在她身上,低沉的笑声,隐隐约约穿到屋外,叫在屋外候着的纤云和菱枝都有点纳闷,发生了什么,世子爷这样高兴?

  当然,发生了什么,陆则自然不会说,江晚芙就更不可能说了,她都快后悔死了,果然这种事上,不能太纵容男人。

  到下午的时候,刑部陆陆续续有官员来给陆则拜年,后院不便接待男客,陆则就去了前堂。

  江晚芙也忙起了自己的事情,喊了惠娘进来,叫她下午给立雪堂上上下下的仆妇奴婢发过年赏钱,忙活了一年,怎么也该让大家高兴高兴。

  “给那些小丫鬟们,一人发把糖,甜甜嘴。”

  新年伊始,新的开始麽。

  惠娘自是早就有所准备的,只等江晚芙这头发话,她便领着纤云菱枝、绿竹红蕖四个大丫鬟,在庭院里发了赏钱。

  江晚芙露面说了几句,等发钱的时候,便回屋了。

  她不大喜欢那种一群人跪自己的场合,大过年的,能叫人少跪一次也是好的,她发赏钱,虽然也有施恩的意思,但她不在场,也于大局没有影响,没必要叫她们领了赏钱,就来给她磕头。

  发钱这种事情,自然是很快的,仆妇下人们很快高高兴兴散去了,还有几个小丫鬟,得了嬷嬷的允许,在庭院里踢毽子,一下一下,倒是给屋里添了几分生气。

  绿竹抱着姚晗过来,小孩儿刚午睡醒,进来时还精神奕奕的,被抱到炕上后,便趴在江晚芙的腿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江晚芙顺手把打好的平安结递给他,“晗哥儿,平平安安。”

  姚晗接过去,晃了晃底下的穗儿,宝贝儿似的塞进怀里藏着了,他这藏东西的习惯,一时怕是改不了。江晚芙也不逼他,这或许是他幼时的生存之道,便叫纤云拿了九连环来给他玩,这是陆书瑜送来的。

  她挺喜欢姚晗,大约是她自己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她常来立雪堂,每回过来,都会结结巴巴哄姚晗说话,只可惜没什么效果。

  小孩儿对这种东西,兴致缺缺,玩了会儿,便丢到一边了,江晚芙便和他说话,想引她开口,岂料小孩儿很不给面子,嘴紧紧闭着,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惠娘倒是挺喜欢姚晗,按她的话,哥哥带着弟弟跑,自家娘子养着姚晗,指不定能早早带个小郎君来。且姚晗实在好养活,给吃给喝,每日抱来正屋哄一会儿,比屋里的元宝都好伺候。

  元宝偷吃膳房的鱼,卡了嗓子,都吓得一屋子的人围着它转。也不知道它一只猫,怎么连吃鱼都能卡着刺,且他们也没饿着它,怎么还能跑去外头丢人呢?

  江晚芙也想起元宝来了,问了句,“元宝这几日肯吃了吧?”

  惠娘道,“好多了,昨儿给它蒸了半条鱼,吃得呼噜呼噜的,估计是饿坏了。”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纤云进了屋,引进来一个嬷嬷,是福安堂伺候老夫人的。江晚芙朝她点头,“可是祖母有什么吩咐?”

  嬷嬷朝她屈膝,口里恭敬道,“回世子夫人,宫里方才赐了腊礼来,老夫人命奴婢给各房送来。”

  说罢,她身后的丫鬟上前。

  宫里送的腊礼,一般就是打头的就是金、玉如意,那自然是要供起来的。再就是些宫绸宫缎宫中的胭脂水粉什么的,一般在宫里轮得上号的,才能独得一份,否则只能一家子分一份。江晚芙显然是沾了陆则的光,大约是皇后娘娘很惦记着这个外甥,单独给她赐了一份。

  嬷嬷送了礼,很快便走了。

  江晚芙倒是第一次见宫里赏赐的物件,觉得有些稀奇,随意捡了个胭脂盒,打开看了看,宫制的和外头的,倒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她用指尖沾了些,在手背上涂了薄薄一层,正想要帕子擦了。她腿上的姚晗,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忽的坐了起来,推翻了四仙炕桌。

  “娘子——”

  纤云等人吓得尖叫,惠娘立刻抓过帕子,用冷茶浸湿了,盖在江晚芙的手背上,又催促纤云,“快去取烫伤膏!”

  饶是几人动作够快,江晚芙的手背,也红了一片,实在是她有些倒霉,丫鬟前脚刚换了热水,后脚这滚烫的茶水,就洒在她手背上了。

  疼自是疼的,但江晚芙却有些顾不上,一抬眼,便看见小孩儿缩在炕一角,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盯着地上砸烂了的胭脂盒,实在很有些可怜。

  她朝小孩儿招手,示意他过来,小孩儿迟疑了一下,爬了过来。

  江晚芙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卷毛,“没事,别怕啊……”

  仆妇进屋换了炕上的褥子,又将地上的胭脂扫走,屋里又恢复了整洁有序,丁点儿看不出先前发生了什么意外。唯独江晚芙的手,包成粽子了,她苦中作乐,晃了晃自己的“爪子”,指了指姚晗也被包着的“蹄子”,笑道,“现在婶娘和你一样了。”

  姚晗愣愣看了看自己的脚,又看了看江晚芙的手,一下子扑进了江晚芙的怀里。

  正当江晚芙笑着揉小孩儿脑袋的时候,却听怀里的小孩儿磕磕巴巴开了口。

  他大约是第一次说话,很艰涩,声音也不好听,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婶、娘,不、要。”

  江晚芙听得一愣,旋即捧起姚晗的脸,既惊又喜,“晗哥儿,你会说话了?”

第81章

  立雪堂里,一众人被突然开口的姚晗,给弄得既惊又喜,前院待客的陆则,则还在侧厅里坐着。

  小厮引进一人来,是一身青衣的谢回。他倒一如既往的疏朗温和。下人进出奉茶,又将门掩上,退了下去。

  谢回到陆则这里,一贯是不讲什么客气的,自顾自喝了口茶,才从袖中取出叠卷起的纸,摆在桌上,推过去,开口,“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过来了。不过,你认识这人?还是他求到你府上来了?”

  陆则拿过去,翻开后,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入目是一片下,偶尔夹着几个“中”字,但也少得可怜。

  这薄薄的几张纸,就是雀沟县县令傅显,为官二十余年的考评。

  同为六部,各部自然都有自己的职权,譬如刑部,负责纠察刑狱之事,那么吏部,作为实际上的六部之首,掌管的便是大梁所有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等事务。

  大梁官员考课有“大考”、“小考”之分。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标准又分为上、中、下三等,三年为期,大考结果将作为升降、调任的关键。

  初衷自然是好的,地方官不比京官,天高皇帝远,不能一放出去,就不管了,干好干坏一个样,岂不人人都鱼肉百姓去了?偏偏这其中,出了岔子。

  陆则将那叠纸推过去,“你觉得此人为官如何?”

  谢回来之前,自然是细看过的,直接道,“当官当得稀里糊涂,不堪大用。考功司对此人的评语,我也一一看过,虽无大错,但二十余年,小错几乎没断过。不过,当个县令,倒也还说得过去,毕竟是科举出身。”

  吏部考评都有自己的标准,二十几年都是这样的考核结果,还能当着县令,也算是皇恩浩荡了。

  陆则颔首,将茶案上的一个漆盒推过去,示意谢回,“看看这个,我问户部要的。”

  谢回打开盒子,从中取出叠纸,从上至下,最底下的,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已经有些发黄,倒是最上面,还洁白如新,正是去年六月新存入的。

  谢回起初看得有些漫不经心,待翻过几张,神色却愈发严肃起来,不自觉坐直了身子,飞快翻到最末的几张纸,诧异看向陆则,“这是……”

  见谢回这样惊讶,陆则一点都不意外,在他的梦里,雀沟县傅显状吏部一案,几乎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彻底撕开官员考功中存在的勾当,以及其本身存在的漏洞。

  官员考功,分德行、清廉、政绩、勤勉四块,但这其中,却有很大的漏洞。

  一是标准太虚。德行好不好,清廉、勤勉与否,功绩几何,都看自述,文章做得好,话说得漂亮,便占优势。且,什么都靠考功司的评语,其中能动手脚的地方,实在太多。

  二是标准太死。就说政绩,同样是缉拿盗贼一项,一县县令因缉拿盗贼有功,即可被评为上。但另一县,因为教化百姓有方,终年无盗,缉拿盗贼人数为无,那这一块的政绩即为缺。

  以傅显为例,雀沟县上报给户部的数目,无论是总的户数、还是入库的税银,亦或是上报的耕地,逐年增长,灾年也未曾朝朝廷伸手,足以见得傅显不单单是能够胜任雀沟县县令,他甚至是做得很好,很突出。

  整个大梁,像傅显这样的县令,不知凡几,但能做到他这个地步的,寥寥无几。如果说,傅显只能被评为中下,其他官员远胜傅显,那如今的大梁,无论是户籍,还是税银,早该翻了几番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谢回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不会不明白,他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正色看向陆则,“什么时候?”

  陆则手指轻叩桌面,“开玺朝会。”

  二人一来一往,俱是心知肚明,谢回也不多言,只点点头,郑重朝陆则道谢。

  他和父亲不一样,他虽生在谢家,但他出生的时候,父亲谢纪已经忙于都察院的事情,没有功夫关心他的教养,比起几个兄长,谢回身上少了谢家人都有的固执己见,这一点,让他在兄弟之间,显得格格不入,虽竭力隐瞒,但仍被陆则一眼看穿,二人也结为好友。

  吏部此番出事,对谢回而言,不啻于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能抓住这个机会,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在吏部有一席之地,甚至是有足够的发言权。

  谢家的人脉在都察院,且以谢回父亲得罪人的本事,谢家实在称不上有什么人脉可言,四处树敌。如今更是领着都察院那些御史,日日攻讦天子近臣,谢回有的时候会想,说不定哪一日,真把陛下给惹恼了,父亲下了狱,谢家谁还能撑得起来?

  父兄都是一个性子,倒是他这个父亲口中的“逆子”,想给自家至少留一条退路。

  陆则自然知晓好友的心思,他在这方面,似乎很有天赋,谁可以利用,谁可以拉拢,谁可以结交,他都能一眼看穿。

  旁人看一个人,看的就是这个人,他看一个人,看得却是他背后的那些东西,他所求的,他所忌惮的,他所厌恶的,他所珍惜的……这些东西,组成了这个人。

  陆则垂下眼,遮住眼底那些情绪,不再提正事,看了眼对面仍面色严肃的谢回,道,“要见见阿瑜吗?”

  听到小未婚妻的名字,谢回激动的情绪,倒是缓和了下来,他翘了翘唇,看了一眼好友,感慨道,“既明,有没有人说,你变了?”

  陆则抬眼。

  谢回见他不作声,也不介意,他习惯了好友的寡言少语,直接道,“变得有人情味了。从前我来见你,你可从来不会给我行这个方便的。还是说,你成亲了,抱得美娇娘了,便可怜起我这个孤家寡人,孤衾清寒了?”

  陆则不吭声。

  他以前的确不会这么问。他和谢回虽是好友,但并不会刻意帮他接近阿瑜,哪怕两人定了亲,他也觉得,没必要腻歪到这个地步。

  如今他成了亲,有了自己喜欢的小娘子,方同情起自己这位好友了。等了十几年,还没等到头,实在是有些可怜。且在他的梦里,阿瑜也的确喜欢谢回,满心欢喜等着嫁给他。

  谢回倒是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罢了,你们卫国公府是人人趋之若鹜的高门,又是大年初一,上门的人不少,别叫人看去了,坏了阿瑜的名声。今日就不见了,你替我捎件礼给她吧。”

  说起等,天底下大概没有比谢回更能等的人了。

  他和陆书瑜的亲事,始于他父亲谢纪的一次固执己见。那时陆家四爷和四夫人舍身于边关,只留下陆书瑜这么一个孤女,消息传回京城,自是引得众人唏嘘,旁人一般也就唏嘘两句,顶了天私底下说一句,这陆家四爷是庶出,生母早就病没了,亲爹也没了,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闺女,不知道日后怎么过。

  但谢纪不一样,这人刚正不阿到了极点,最看不惯的就是不公平之事。

  旁人只是说几句闲话,还怕被卫国公府给听见了,谢纪却是直接在朝上指了出来,还是当着陆二爷兄弟两个的面,一副“没错,我就是怕你们陆家不好好对待忠良之后”,浑然不理睬一脸莫名的陆家兄弟二人,侃侃而谈,然后就把自家儿子给“卖了”。

  没和妻子谢夫人商量,更没知会儿子一声,直接向陛下求了两家的婚事。

  那时谢回才刚参加了殿试,是十几年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前途一片光明,是无数官眷心目中的良婿人选,而陆书瑜,还只是个说话都磕磕巴巴的小女孩儿。

  白日还在和友人喝茶说话的谢回,回到家,就发现,自己多了个小十一岁的未婚妻,他若生得再早几个月,都能大她一轮了。

  这一等,都快十年了,他那时十六,现在都快二十六了,同龄人膝下早就儿女成双了,他呢,还在苦兮兮地等,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

  刚开始的时候,陆书瑜还那样小,他自然生不出什么心思,只拿她当妹妹,真的动了心思,却是某一日发现,小姑娘见了他会脸红了,不是以前那种怕生的脸红,是那种少女怀春的羞涩,他看过很多小娘子在他面前这幅样子,但唯独陆书瑜的脸红,入了他的梦。

  他梦见第一次见面,小姑娘躲在祖母身后,探出脑袋看他,一副怕生的模样。

  梦见小姑娘第一次结结巴巴喊他谢回哥哥,他笑着想,小孩儿真好玩。

  梦见略大一些,小姑娘开始换牙了,捂着嘴,不肯开口,他却还以为小姑娘不舒服,急得抱她去找大夫,惹得小姑娘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最后的画面,是长大了的小姑娘,红着脸,结结巴巴喊他谢回哥哥的样子,圆圆的眼睛,又亮又湿,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仿佛也是从那一晚起,原本只是习以为常的等待,一下子变得难熬起来。

  不过,他都等了那么久了,也不差这几日。她也值得他等的。

  ……

  谢回想着,轻轻翘了翘唇,神色亦柔和了不少,从袖中取出块玉牌来,放在桌上,“前几日陪母亲去上香看见的。帮我带给阿瑜。”

  陆则颔首应下,“好。”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谢回便急匆匆回去了,陆则给他的消息,虽是个机会,但也要他自己抓得住才行,这个年,他怕是没什么闲工夫去想其它了。

  谢回走后,陆则便没什么客人了,叫了几个心腹的幕僚来,关起门讨论了许久,直到天黑,才陆陆续续从书房出来。

  有个幕僚叫严殊,身材瘦削,精神矍铄,是个十分善谈的,见主家走在前面,追上来,道,“今早听内子说,世子夫人着人送了年礼,内子很是感激,叫我一定亲口和世子拜个年,顺便也道一句谢。内子还说,想来府里给夫人磕个头……”

  陆则神色缓和几分,倒是难得多说了几句,“磕头就不必了,她性情宽厚,见不得人跪她。”

  二人又说过几句,陆则才叫了常宁来,吩咐了句,“送诸位先生回家”,又朝众人点点头,才朝立雪堂的方向去了。

  旁的几人,见严殊竟和主家道起了家常,还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都觉佩服,唯独一人,立于一旁,冷哼一声,神情高傲,一副不屑于之为伍的样子。

  “油嘴滑舌!”

  严殊走过去,拍拍同僚的肩,笑眯眯道,“余兄,愚弟这叫能言善道。”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哪怕效力于同一人手下,也逃不了这个规律,当然,对于主家而言,手下人有不合不是坏事,倒是一团和气,才更可能欺上瞒下。

第82章

  陆则回立雪堂时,路上又下起了雪,稀稀落落,落了他一肩。

  他进门时,江晚芙正坐在临窗的玫瑰椅里,吃着一碟子花生酥,听见陆则的脚步声,便起身出来迎他,“夫君忙完了?”

  陆则正脱着披风,听见她的声音,便抬眼看她,刚应了一声“嗯”,便看到小娘子那被棉布包着的手,掠过一旁等着接披风的丫鬟,径自走了过去,抬起她的手,一张脸骤然冷了下来,冷冰冰问一旁伺候的惠娘,“怎么回事?”

  陆则心里生出一股无名火来,他出门前,她还好好的,不过出去了几个时辰,便成了这样了,屋里人怎么伺候的?

  江晚芙见他冷冰冰的神色,倒是不发憷,别说陆则只是冷冷脸,还不是冲着她的,便是真的冲着她,说实话,她也不怕的。她潜意识里便觉得,陆则是绝不会欺负她的。

  但她不怕,不代表惠娘等人不怕,江晚芙是知道的,别看陆则从来不管立雪堂的事情,但立雪堂的仆妇下人们,畏惧陆则,远胜过畏惧她。

  她边抬手,要替男人解披风系带,边温柔开口,“天这样冷,夫君先脱了披风再说话,别受寒了……”

  小娘子柔柔的话语,冲淡了陆则心里的怒气,更何况,对她,他从来是生不出气的,见小娘子一只手别别扭扭替他解系带,陆则自己抬手,将系带解了,披风丢给丫鬟。

  “惠娘,你去泡盏陈皮蜜饯茶来。”江晚芙又借着泡茶的名义,把惠娘给支了出去,屋里便只剩下夫妻二人。

  陆则明知小娘子是护着身边人,可当着她的面,却也没说什么。

  二人进了内室,江晚芙坐下来,先递了块花生酥过去,等陆则吃了口,才别别扭扭单手要去拆棉布,被陆则皱着眉给拦住了,他小心托着她的手,“做什么?”

  江晚芙抿唇道,“我给夫君看看,其实没什么事,只是烫了一下,红了而已,连皮都没破,就是包得吓人而已,也是惠娘她们太紧张了。”她说着,便望着陆则,一副乖得不得了的样子。

  陆则盯着她看了会儿,道,“不看了。”

  江晚芙抿唇笑,露出两个梨涡,仰脸冲他笑,“那夫君不要生气,真的是不小心的,夫君这样英明神武,宽容大度,定是不会和阿芙计较的,是不是?”

  说着,眼巴巴望着陆则。

  陆则明知小娘子嘴上说的是不和她计较,实际上却是不想他罚她那些下人,只怕还有“罪魁祸首”,但被这样温声细语求着,一口一个“英明神武”、“宽容大度”,再多的气,也消了。

  “说吧,怎么弄的。”

  江晚芙一听他这话,便晓得他是答应自己不追究了,便老老实实把事情说了,“晗哥儿兴许是被什么吓着了,所以才弄翻了炕桌,不过他的力气真大,才那么点大,没费什么力气,就把炕桌掀翻了,之前在祖母那里也是,几个仆妇都压不住他个小孩儿,说不定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陆则听了,皱了皱眉,若有所思一瞬,“送来的东西呢?”

  江晚芙不明所以,“在库房放着呢,夫君现下要看吗,我叫她们抱过来?”

  陆则倒是摇头,“别忙活了,我明日再去看看。”

  江晚芙点点头,便没叫纤云她们了,又看了看陆则,见他神色和缓,不似生气样子,便问,“那夫君答应我,不罚晗哥儿了,好不好?他那样小,也不是有意的,我下午的时候,说过他了,他也知错了……”

  小娘子絮絮叨叨替小孩儿说着话,陆则一声不吭听着,等她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茶,才漫不经心地想。

  日后两人有了孩子,若是女儿家,便也罢了,女儿家要娇养,但若是个小郎君,却是不能娇惯的。到时候他若罚孩子,只怕还要瞒着阿芙,否则阿芙一求,他十有八\\九要心软。

  他在这方面,委实没什么底气……

  惠娘听见屋里主子们没了动静,才推门进来送茶,将白瓷茶盏轻轻摆在桌案上,退出去时,抬眼瞥了眼世子爷,见他面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看不出半点先前的不虞,心里不由得感慨:这还真应了民间那句老话。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娘子性子软,世子爷性情强硬,两人身份上还差了不少,按说两人起了争执,退一步的,理所应当是娘子,旁人大约也觉得,都是娘子哄着世子爷开心。可惠娘看得分明,实际上全然相反,每回真有点什么,最后妥协让步的,从来都是世子。

  江晚芙倒是不知自家嬷嬷在心里感慨,她如何如何的“驭夫有道”,正轻声细语和自家夫君说着话,“这是我今日新琢磨出来的新茶,橘皮味酸,蜜饯却是甜的,泡在一起喝,酸酸甜甜的,饭前喝一盏,最是开胃。夫君试试喜不喜欢……”

  陆则听得好笑,都是喝茶,旁人要喝名贵的,一两黄金一两茶,越是名贵,越是趋之若鹜。小娘子倒好,正经的茶从来不爱喝,觉得苦涩,爱喝甜的酸的,亦或是花茶,他每回和她在一起时,见她喝茶,都忍不住看一眼,总觉得除了茶叶,她什么都爱泡着喝一喝,还美其名曰对身子好。

  想是怎么想,陆则到底是端起来,慢吞吞陪着喝了一盏,只不过,没叫下人添水。

  他虽陪着,但酸酸甜甜的口味,到底是小娘子才喜欢的,陪她尝一尝便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