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程只觉心头狂跳,手掌冰冷,却不知是为了自己,抑或是为了这两个不仁不义的黄衫少年担心呢?

  笑声蓦地一顿,风穿枝叶,枝叶微颤,只听温如玉阴恻恻一笑,道:“我让你们办的事,可曾办好了么?”

  铁达人、石平齐地应道:“是……”

  温如玉冷冷笑道:“很好!”脚下不停,身形依然冉冉随风飘动,向山弯那边飘去。

  铁达人、石平对望一眼,忍不住齐喝一声:“温老前辈!”

  温如玉回身厉叱:“什么事?”

  铁达人垂首道:“晚辈们身中的七绝重手,已经过了将近十二个时辰了!”

  温如玉冷冷道:“还有三十多个时辰好活……”

  铁达人面容蓦然一变,颤声道:“晚辈们已遵老前辈之命,将毒……将毒……下在家师的茶杯里,而且亲眼看见他喝了下去,但望老前辈……”

  温如玉冷笑一声,道:“遵命?哼,哪个叫你下毒的?”

  石平变色道:“老前辈你……”

  温如玉冷冷道:“你且将我昨夜说的话仔细再想一遍,我可曾命你们做过什么?又可曾答应过你们什么?”

  石平颤声道:“但……但是……”

  缓缓垂下头去。

  温如玉冷笑道:“我昨夜只是将那迷药抛在地上,是么?”

  铁达人颤声道:“但老前辈又说……”

  温如玉目光一凛,接口道“我说了什么?”

  铁达人道:“老前辈说:这包药无色无味,随便放在茶里、酒里、汤里都可以,而且……”

  语声一顿,无法继续。

  温如玉冷笑道:“你资质的确在普通人之上,记忆力也可称得上是上上之选。我还说了些什么,你自己也记得清清楚楚,那么……我可曾叫你下毒在尹凡茶里?”

  铁达人、石平对望一眼,两人突然一齐跪了下去,铁达人道:“晚辈们年幼无知,但望老前辈高抬贵手,救晚辈一命!”

  温如玉冷冷一笑,缓缓道:“我并未叫你下毒是么?”

  铁达人伏身道:“老前辈并未叫晚辈下毒。”

  温如玉缓缓道:“我既未命你等下毒,又何曾答应过为你等解开穴道?”

  铁达人颤声道:“老前辈虽未答应,但……”

  温如玉突然仰天长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笑声中充满轻蔑之意,隐在树窟中的云中程不禁为之暗叹一声。却听温如玉笑声突又一顿,缓缓道:“七绝重手,失传百年,当今天下,只有一人会使,此人自然便是我了!也只有一人能解,此人你等可知道是谁?”

  铁达人、石平齐地愕了一愕,道:“自然也是老前辈了。”

  温如玉仰天大笑道:“错了,错了,普天之下,惟一能解七绝重手之人,并非是我。”

  铁达人脱口惊道:“是谁?”

  温如玉笑声再次一顿,冷冷道:“此人乃是被你们毒死的尹凡!”

  此话一出,就连云中程都不禁为之一惊。铁达人、石平更是面如死灰,呆了半晌,心中仍存一线希望,哀声道:“老前辈……晚辈们……”

  温如玉冷冷道:“你们难道以为我在骗人么?”

  铁达人垂首道:“晚辈不敢,但……”

  温如玉缓缓道:“昔年我得到这七绝重手的不传秘笈时,共有两卷,上卷是练功心法,下卷除了解法之外,还有一篇练丹秘录,那时我……”

  她抬头望向天上,目光中似乎又闪过一丝轻红的光彩,虽是一闪而没,但却已足够令人看出她往事中的隐秘。

  等到这光彩消失的时候,她面容便又立刻回复到方才的冷漠,接口道:“那时我一心以为你们的师父是个好人,丝毫未曾防范于他,哪知……”

  她语声再次一顿,本已冷漠之面容上,似又加上一层寒霜:“哪知他虽有人面,却无人心,竟乘我闭关八十一日,练这七绝重手之际,将我所藏的一些珍宝,和那秘笈的下卷一齐盗去。”

  云中程直到此刻,才知道丑人温如玉与万妙真君之间,竟有如此一段往事。他虽然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任何声息,却禁不住心头的跳动,也禁不住冷汗的流落,因为他深知自己的行藏若是被人发现,立时便是不了之局。

  夜色渐浓,他渐渐看不清温如玉的面容,但却可听得出她语声中含蕴的情感——竟是混着悲愤、幽怨与哀痛的情感。这种情感竟会发自丑人温如玉的口中,实在令云中程无限惊异。

  铁达人、石平双双伏在地上,听温如玉将话说完,两人面面相觑,只听温如玉又自一声枭鸟夜啼般的冷笑,仰天笑道:“尹凡呀尹凡,我总算对得起你,让你在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你这两个心爱的徒弟,马上就要去陪着你了。”

  袍袖一拂,再次冉冉向山后飘去。石平双拳紧握,唰的长身而起,似要笔直向她扑去,却被铁达人一把拉住衣襟。

  只听铁达人沉声道:“你要干什么?你我岂是这魔头的敌手?”

  石平双目圆睁,低叱道:“纵非她之敌手,也要找她拼上一拼,反正……”

  铁达人突地微笑一下,接口道:“你以为我们再无生路了么?”

  石平一愕,讷讷道:“难道……难道……”

  铁达人伸手一拂膝上尘土,面目上满露得意之色,缓缓道:“你再仔细想上一想,你我不但大有生路,而且还可多得许多好处。”

  石平又自一愕,便连云中程亦自大惑不解。只见铁达人缓缓伸出拇、中二指,两指相捻,啪啪发出一声清响,含笑道:“那卷秘笈的下卷,既然载有解法,你我只要快些赶回去,将那卷秘笈寻出,岂非对你我……”

  语声未了,石平已自大喜接口道:“你心智之灵巧,的确非我能及。但是那卷秘笈是在何处,难道你已胸有成竹么?”

  铁达人仰天一阵狂笑,突地笑声一顿,上下瞧了石平两眼,缓缓道:“三弟,你我自幼相处,交情可算不错,但我还觉得你稍嫌狂傲,有些事,一意孤行,根本就未将我这个师兄看在眼里。”

  石平目光一转,陪笑道:“小弟年纪轻些,有许多事是要师兄多多包涵一二。”

  铁达人嘿地笑了一声,道:“这个自然,但……但再过两年,你的年纪就不轻了……”

  石平连忙接口道:“日后我对师兄,必定加倍的恭敬,再也不敢有不恭之事了。”

  云中程隐身暗处,闻之不禁暗叹。这师兄弟两人,不但对人奸诈,就连对自己兄弟,竟也是这般勾心斗角,互不相让,看来天下人的善恶之分,当真是判如云壤的了。

  只听铁达人嘻嘻一笑,道:“你我两人,情如兄弟,也谈不到什么恭敬不恭敬,只要你日后还有几分记得我的好处就是了。”

  石平垂首道:“自然自然,师兄的大恩大德,小弟再也不会忘记。”

  方才他还在你我相称,此刻却声声自称小弟。铁达人笑道:“其实师父那本秘笈的藏处,你也该知道,只是你平日不甚留意罢了。”

  突地一声冷笑,自上传下,一个森冷入骨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藏在哪里?”

  铁达人浑身一震,如中雷轰电击。

  石平惶然四顾,如临危城,终于一伏腰身,刷的横掠两丈,如飞逃去。

  铁达人却噗的一声,跪了下去。

  只见一条黑影,随着一声冷笑,自古树对面山壁间,划空掠下。石平方一起落,这人影便已掠在他面前,冷冷道:“你还想逃么?”

  石平惨呼一声,连退七步,栽倒在地上。

  云中程闪目望去,只见一个高冠羽衣,丰神冲夷,神态潇洒颀长的老人,跨过石平尸体,一步一步地走到铁达人面前。

  铁达人伏在地上,连连叩首,道:“弟子该死,弟子该死!”

  尹凡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目光中,突然有了一丝暖意,叹道:“你虽有十分行恶之心,却无一分行恶之能。你将那包迷药倒在我茶里,我暗中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我不知你两人究竟为何如此,是以故作不知,又乘你两人不见,将茶换了一壶,再当你两人之面喝下。”

  铁达人垂下头去,再也不敢抬起。尹凡又道:“今晨我见你两人在我窗外看了半晌,却又不敢入室查看,就匆匆走了,我就一直跟在你们身后。方才你两人和那温如玉的谈话,我也在山壁上听得清清楚楚。”

  云中程暗叹一声,忖道:“这尹凡之能,足以济其为恶。此人之可怕,当真是尤在虫蛇猛兽之上,怎能让他留在世上?”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大生侠义之心,方自暗中寻思,该如何为世人除却此害,哪知目光动处,突地又见一条人影,冉冉自山后飘出,冷冷道:“尹凡,你这样做事,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扬手一注光影,笔直击向铁达人身上。

  铁达人却已一声惨呼,在地上连滚了数滚,滚到早已气绝了的石平身侧。这兄弟两人,终于死在一处。

  尹凡大惊之下,霍然转身,只见温如玉枯瘦的身形,冉冉飘来,冷冷接道:“这两人恶行如一,怎能让他们一死一生?我生平最不惯见不平之事,索性连他也代你一并除去了的好。”

  尹凡目光一转,面色连变数次,突地微笑一声,道:“好极,好极,我也正有此意,这等叛徒留在世上也是无用!”

  温如玉冷哼一声,目光眨也不眨,凝注在他身上。

  只见他面上笑容,越发开朗,柔声道:“如玉,多年不见,想不到你和以前还是一样……”

  俯首长叹一声:“这些年来……唉!我却老得多了。”

  温如玉又自冷哼一声,目光依旧眨也不眨地望在他身上。

  尹凡缓缓伸出手掌,一捻颔下长髯,仰天一叹,又道:“岁月催人,年华不再。我每一忆及你我昔年相处的光景,就会觉得愁怀不能自遣……如玉,你可记得我们在山巅树下,举杯对月,共祝长生的光景……唉!我不止一次想,总觉人生如此短暂,绝无百年不散之会,倒不如彼此都在心中留下一段回忆如生。唉!这正是相见不如不见……唉!如玉,你说可是么?”

  目光转处,只见那温如玉仍在冷冷望着自己,突又长叹了一声,低吟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温如玉突地冷笑一声,道:“你这些话若换了多年以前让我听了,只怕我又……”

  嘴唇一闭,冷哼数声。

  尹凡道:“年华虽已逝去,此情却永不变,难道今日又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么……”

  温如玉冷笑道:“你这些花言巧语,对别人说别人也许还会上当,我却已听得腻了。”

  尹凡呆了一呆,目光连转数转,终又强笑一声,柔声道:“如玉,我知道你心里必定对我有许多的误会,但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