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喘了几口,凑近了些:“殿下,荣妃死了没什么奇怪的,可荣妃死之前说了些胡话,把薛贵妃吓着了。”
郑璧玉挑眉:“荣妃说了什么?”
侍女低头,道:“荣妃说,文昭公主不是圣上的血脉!”
第31章 生日(修改)
郑璧玉心弦颤动,愣了半晌,霍然坐起身:“胡言乱语!”
谢皇后是望族嫡女,怎么可能与人苟合?
侍女没敢吭声。
郑璧玉出了一会神,问:“荣妃的胡话还有谁听到了?”
侍女回道:“只有薛贵妃和她身边的几个宫女听见了,薛贵妃当时笑说荣妃疯了,满口胡言,这几天却悄悄把当时在场的宫女都打发走了,只留下了她的心腹。”
那个心腹刚好是侍女认的干姐姐,东宫的眼线之一。
郑璧玉手指发麻,吩咐侍女:“荣妃疯了,她嫉恨文昭公主,死前故意说这种胡话败坏谢皇后的名声,薛贵妃处置得很好,这件事不许外传。”
侍女低头应是。
郑璧玉眼光闪烁,低声问:“荣妃到底是怎么说的?”
侍女答道:“荣妃临死之前大骂文昭公主,说圣上的儿女,郎君个个挺拔壮健,女郎个个高挑丰肥,为什么只有文昭公主自幼体弱,直到三岁了还不能下地?为什么她从小不能断药,每个月必须服用凝露丸?为什么只有文昭公主的眉眼不像李家人的眉眼?”
“薛贵妃反驳荣妃,说那是因为文昭公主天生不足。”
“荣妃大笑了几声,说文昭公主根本不是圣上的血脉,因为她不是谢皇后生的。”
郑璧玉嘴巴微微张开,一脸惊讶。
她还以为荣妃在暗示谢皇后不守妇道,原来她说的是李瑶英不是谢皇后所生。
侍女接着讲述:“荣妃说,当年宗族的人都支持二皇子……谢仲虔为世子,谢皇后的侍女对着唐皇后说了几句冷言冷语的话,唐皇后愤然自尽,圣上一夜白头,连仗都不打了,赶回魏郡为唐皇后料理丧事。那时谢皇后也有孕在身,圣上才没有责罚她。”
“荣妃告诉薛贵妃,其实谢皇后那时候根本没有怀孕,皇后的乳母担心圣上迁怒皇后,教皇后谎称有了几个月的身孕,谢皇后照做了。”
因为李德几个月前回过魏郡,每晚都宿在谢皇后院子里,谢皇后又深居简出,所以没人怀疑。
“荣妃说文昭公主绝非金枝玉叶,她是卫国公抱来的孩子。”
卫国公就是谢无量。
李瑶英和亲叶鲁部,李德下旨追封谢无量为卫国公,李仲虔过继到谢家,将会直接承继卫国公的爵位——名声响亮,不过并无实权。
侍女最后道:“荣妃说她早就怀疑七公主的身世了,只因为怕被谢仲虔报复才没敢声张。”
郑璧玉心念电转,靠回凭几上,久久没有出声。
直觉告诉她,荣妃说的话是真的。
郑璧玉叮嘱侍女:“这件事绝不能让魏长史听到一点风声。”
侍女应是,道:“殿下,荣妃胡言乱语,并无证据,即使传了出去也不要紧。”
薛贵妃的副后之位是靠李瑶英得来的,她肯定不会泄露此事。
就是泄露了也不打紧,荣妃临死前的胡言乱语,谁会当真?没有证据,她说得再真切也不过是疯人疯语。
而且文昭公主以李氏公主的身份和亲远嫁,就算她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现在也是了。
郑璧玉喃喃地道:“别人信不信,没什么要紧……”
关键是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太子?
太子之所以憎恶李瑶英,就是因为李瑶英是谢氏之女,假如他知道李瑶英不是谢氏所生……
郑璧玉眉头紧皱。
嫁进李家后,她打听过当年唐氏自尽的经过。
李家男人时常在外征战,唐氏和谢氏留在魏郡,李德每隔几个月会回家探望两位夫人。
唐氏自尽的那天,李玄贞刚好归家,亲眼看到烧得不成人形的母亲从火海里扑了出来,倒在他脚下。
其实当天原本该回魏郡的人是李德,他离家时答应会回家陪两位夫人过节,后来因战事吃紧,只打发大儿子回家。
所以,唐家世仆曾悄悄告诉郑璧玉,唐盈原本的打算是活活烧死在李德面前。
结果阴差阳错,让李玄贞目睹了她的惨死。
临终前她近乎癫狂,一遍遍嘱咐李玄贞为她报仇。
这十多年来,李玄贞几乎夜夜梦魇,梦到母亲濒死的模样。
郑璧玉曾委婉劝李玄贞放下仇恨。
虽然唐盈是在和族老、谢皇后的侍女发生口角纷争后怒而自尽,但归根究底她的死不是谢氏造成的,他为什么非要针对谢贵妃母子?
他在其他事情上都能听得进劝告,连朱绿芸的事也能妥协,事涉谢氏,怎么就这么偏激呢?
李玄贞冷笑了一声,没有和郑璧玉解释什么。
郑璧玉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当年的事情可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李玄贞为了保护唐盈,隐瞒了些东西。
为此,他明明不讨厌七公主的为人,却一次次伤害七公主。
郑璧玉思前想后,权衡了一番,决定将荣妃的话告诉李玄贞。
七公主是无辜的。
她起身去了书房,提笔给李玄贞写了封信。
赐婚旨意正式颁布后,李玄贞率领魏军去了凉州,和诸胡部落骑兵分三路攻打何氏。获胜后他留在凉州,还没回京。
郑璧玉写好信,交给家奴,叮嘱他务必亲手交到李玄贞手上。
家奴恭敬应喏。
……
秦非离开的半个月后,瑶英随叶鲁部抵达凉州附近。
叶鲁酋长已经从凉州出发,再过不久就能和他们在叶鲁部每年冬天驻扎的河畔汇合,以叶鲁部的风俗完成婚礼。
凉州古称雍州,地势平坦辽阔,自古以来就是“人烟扑地桑柘稠” 的富饶之地,“ 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的西北商埠重镇,古时素有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之重地之称。
唐朝玄奘法师西行取经时曾途经凉州,那时凉州僧商侣往来,无有停绝。
直到几十年前,凉州仍然是北方最繁华的重镇之一。
后来中原王朝衰落,天下大乱,西北先后被强盛的吐蕃和各个崛起的部族侵占。前朝朱氏立国时未能收复西北,商旅如织、驼铃悠悠回荡的丝绸之路已经断绝多年。
瑶英坐在马车里,偶尔掀开车帘极目眺望,眼前所见,天地茫茫,一片荒凉。
方圆百里之内,人烟绝踪。
越往西北走,天气越来越恶劣,阴沉沉的天色渐渐有了风雪的迹象,天际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峰顶白雪皑皑,犹如沉眠的巨龙。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道路越来越崎岖难行。
虽然路上有胡婢殷勤侍候,算不上风餐露宿,但对于这几年一直娇养的瑶英来说,还是颇为辛苦。
当他们需要翻越山脉时,她必须下了马车和其他人一样骑马。
李仲虔教过她骑马,也常常陪她去跑马,不过那都是在平坦宽阔的原野上,是艳阳高照的三春天,而不是坎坷崎岖的山路,朔风凛冽的深秋。
在山道上骑马远比平地骑马辛苦多了,而且为了躲避风雪、及时在天黑前找到安全的过夜处,他们往往一走就是一整天。
瑶英的大腿磨得伤痕累累,伤口结了血痂又被磨破,娇嫩的手指被缰绳勒出一个个血泡。
每当队伍停下休息时,她坐在马鞍上,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塔丽和阿依必须一人抱着她的一边胳膊才能搀她下马。
这天他们终于翻过数座大山,到达一处位于山谷间的开阔平原,瑶英挪到了马车上,阿依跪在一边为她上药。
谢青照旧骑马跟在马车旁,刀柄掀开车帘一角,递进一只小瓷瓶。
“公主,这药是我平时用的,比公主带的那些药膏药性更烈,用的时候会很疼,不过好得更快。”
说完,又补充一句:“不会留疤。”
瑶英趴在凭几上,接过瓷瓶,轻笑:“你倒是心细。”
他平时总板着一张冷脸,像个二愣子,没想到竟然会主动给她送药。
刀柄收了回去,车帘重又放下。
不一会儿,传来谢青的声音:“公主……今天是您的生辰。”
瑶英呆了一呆。
恍惚想起小的时候,她去参加堂姐的及笄礼,一直到天黑还舍不得走。李仲虔过来接她,看她睡眼朦胧,舍不得吵醒她,背她回去。
她趴在李仲虔背上,又精神了起来,叽叽喳喳告诉他宴会有多热闹。
李仲虔哈哈大笑:“等小七及笄的时候,阿兄也给你办一场及笄礼,比今天的更盛大更热闹,整条街的树上全挂满彩灯。”
瑶英抱着李仲虔的脖子蹭了蹭:“我不要及笄礼,只要阿娘和阿兄陪着我,吃碗寿面就行了。”
那时候无忧无虑。
没想到真到了及笄时,连吃一碗寿面都成了奢望。
瑶英怔了许久,久到阿依为她擦好药膏告退出去了,才慢慢回过神。
“我都忘了……”她掀开车帘,仰起脸,看着谢青,笑靥如花,“阿青,难为你还记得这个。”
她早忘了今夕何夕。
谢青低着头,没有看瑶英。
“我明白公主为什么不带春如她们来叶鲁部。”他望着马蹄下覆了薄薄一层白雪的沙地,“假如您带她们来了,她们看到公主吃了这么多的苦头,一定整天哭哭啼啼。”
瑶英一笑,听谢青的口吻,他好像很嫌弃春如?
谢青手指紧紧攥着刀柄:“而且她们在这里……一定难逃大王子的魔爪。”
瑶英脸色微沉。
大王子粗鲁野蛮,看她的眼神一点都不遮掩。可能是终究畏惧父亲叶鲁酋长的缘故,这些天大王子不敢对她有不敬之举,但是却每天当着她的面将部落里的女奴扯入帐中,不一会儿,帐篷里就传出毫不掩饰的声响。
前几天大王子更是直接找瑶英讨要塔丽,她断然拒绝。
大王子眯了眯眼睛,没说什么,夜里偷偷摸去塔丽的帐篷,欲行不轨,幸亏塔丽机警,没有让他得逞。
瑶英扫一眼左右,马车旁跟着的都是她的亲兵。
她轻声道:“阿青,大王子这是想让我害怕。”
娇滴滴的汉家公主,远嫁和亲,还没见到丈夫就遇到这样的事,一定吓得惊慌失措——只要她惶恐不安,大王子很可能就会下手。
谢青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公主,我去杀了他。”
瑶英蹙眉:“阿青……你杀不了大王子。”
叶鲁部的勇士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弓马娴熟,谢青不是大王子的对手。
谢青面孔紧绷:“如果我带着公主逃走呢?”
瑶英摇头:“阿青,我们不能跑……”
她这个时候离开就是失约,而且南楚的细作已经深入长安,一旦她离开,盟约被毁,南楚肯定煽动叶鲁部发动战争,届时生灵涂炭,中原再次陷入战乱,她的下场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要么落入南楚手中,沦为他们挑起战争的工具,要么被愤怒的叶鲁部抓回蹂躏。
瑶英耐心和谢青解释:“我们现在不能跑,也跑不了,朝廷为什么一定要和诸胡部落结盟?为什么非要倚仗叶鲁部的骑兵才能发兵收复凉州?”
谢青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
瑶英道:“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中原王朝早在几十年前彻底失去对河陇、西域的控制,假如没有诸胡部落的协助,魏军连凉州到底盘踞着多少势力都不清楚,谈何一举收复?
“阿青,我现在是大魏公主,是叶鲁可汗即将迎娶的夫人,只要盟约还在,大王子就不敢轻慢于我。”
她眼帘抬起,看向远方。
“如果我跑了,大王子马上就会抓到我们,一个犯了错的魏朝公主落到他手上,能有什么下场?”
谢青身上滚过一道战栗。
大王子是故意的,他恐吓公主,让公主惊惧,就是等着公主出错!
谢青松开手指,极力按下多日来的浮躁。
瑶英笑了笑:“阿青,不管发生什么,我会好好活下去。”
阿兄养好伤以后,一定会来找她。
在那之前,她得好好活着。
她转头望着东边方向,天边一座座巍峨雄壮的崇山峻岭阻隔了她的视线,在那些山峦之后,是她的故土。
“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回到中原,和家人团聚。”
她要回去。
不管有多艰难。
谢青点点头,握紧刀柄。
不管到了哪里,他都会好好保护公主。
队伍继续朝西进发。
几天后,瑶英看到了戈壁之间一条随着山势蜿蜒流淌的河流,河水还未结冰,河边长有稀稀落落的荒草,偶尔可以看到有牛羊在河畔喝水。
塔丽告诉瑶英:“顺着这条河再走几天,就能到牙帐了。”
他们在河边装满水囊,沿着河道折往东南方向。
河流是戈壁唯一的水源,越往东南走,路上能看到的牛羊越多,有时候还会遇上举族迁徙的部落和驼铃阵阵的商队。
瑶英听到铃声,掀开车帘,打量那支行走在寒风中的商队。
亲兵忽然拥了上来,簇拥着她的马车往一旁的山坡驶去。
塔丽看一眼那支商队,脸上露出悲悯的神情,对茫然的瑶英道:“公主,大王子准备劫掠那支商队。”
瑶英沉默。
劫掠是叶鲁部的本性,他们在马背上长大,不懂耕种,不懂织作,他们生来就跟随父辈在草原上掠夺一切可以掠夺的东西,食物,人口,财富。
等马车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大王子勒马回首,隔着人群,看向马车里轻纱蒙面的瑶英,缓缓拔出从一场战役中缴获的吐蕃弯刀。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瑶英,眼神比漫天扑来的箭矢还要锋利。
霸道,野蛮,残忍,冷血。
猛烈的征服欲扑面而来,混杂着嘶嘶咆哮的电流。
瑶英身上一阵寒栗滚过,袖中双手微微颤抖。
她知道露出怯懦之态只会让大王子更加得意,指尖深深陷进柔嫩的掌心,稳住心神,一动不动。
薄纱后的美丽面孔面无表情,高贵淡漠。
如斯优雅,如斯清冷。
似雪峰之巅盛开的花,无边苍穹高悬的月。
正因为高不可攀、遥不可及,才更诱人,更魅惑,更让人无法控制对她的渴望和占有欲。
真想一把撕碎缠裹着那副美丽躯体的衣衫,让这朵娇花在自己掌中盛放。
让她哭泣,让她臣服。
热流滚过身体,大王子浑身血脉贲张,低头轻舔冰冷的刀刃,仿佛舌头底下的薄刃就是汉人公主滑嫩如羊脂的皮肉。
情欲和杀戮欲交织,他无比爽快,身体哆嗦了两下,咧嘴大笑。
蹄声如雷,大王子一马当先,手举弯刀,奔向厮杀的战场。
他的亲兵紧随其后,十九人组成严整的队形,犹如一头嗜血的猛兽,张开獠牙,很快在商队阵前撕开一条口子。
第32章 旗帜
行走在大道上的商队大约有两百多人。
打马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着皮袄、头戴毡帽的胡商,中间两排队列整齐的良马大车,后面跟着驼队,腰佩弯刀的护卫紧跟在商队两侧,几匹快马来回穿插于队列首尾警戒。
当发现南边突然腾起漫天尘土时,护卫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呼哨,拔出弯刀,摆出防御的队形。
他们长年行走于危机四伏的戈壁之上,早已经习惯随时在马背上作战,可惜他们这一次面对的不是寻常盗匪,而是叶鲁部最凶悍的骑士。
瑶英下了马车,骑马驰到山坡最高处,目睹了平原上一场血腥的屠杀。
大王子直接撕破了商队的防线,手起刀落,杀人如切瓜砍菜。
不到半个时辰,叶鲁部就结束了战斗。
商队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护卫一个接一个倒在叶鲁部骑士刀下,胡商们忍痛放弃货物,四散而逃,还没跑出几十步,就被追上去的骑士残忍杀害。
风中送来绝望的嘶吼尖叫声。
大王子一刀斩下一颗脑袋,满身浴血,驰回山坡上,翻身下马,抹了把脸上黏稠的血水,提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大踏步走到马车前。
“公主,这是我送给您的……”
他哈哈大笑,举起人头,发现车厢里空空荡荡,愣了一下。
身后传来马蹄声。
大王子回头。
坡道旁风声呼啸,瑶英坐在马背上,仍是一身钿钗礼衣、金翠花钿的大魏公主装束,面上蒙了轻纱,风吹衣袂翻飞,一袭华美裙琚金光灿烂、辉丽斑斓,潋滟着鲜妍光华,茫茫原野之中,愈发显得章彩奇丽。
淡薄的日光透过阴沉沉的天色倾洒而下,笼在瑶英脸上身上,她手挽缰绳,淡淡瞥一眼大王子和他提着的人头,面容平静。
高贵雍容,恍若九天神女下凡。
看来刚才的厮杀没有吓坏这位娇滴滴的汉人公主。
大王子眯了眯眼睛,随手将人头扔在一边,朝随从大吼:“就地扎营!”
言罢,蹬鞍上马,驰回大道上。
商队的护卫全部被斩杀,胡商也身首异处,十几岁的少年、白发苍苍的老者亦逃不过骑士的长刀,只有二十多个容貌秀美的胡女活了下来,跪在骑士的马蹄前瑟瑟发抖。
大王子骑马绕行一圈,随意挑了一个胡女,拉上马背。
另外十几个骑士和他一样,也各自挑了一个胡女,准备享用他们的战利品。
瑶英收回目光。
胡婢塔丽站在乌孙马旁边,眼圈通红,浑身微微发颤。
瑶英轻声道:“害怕的话,去车里坐着。”
塔丽抹了下眼角,摇摇头,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丝凄凉的笑:“公主,奴十二岁那年被叔父卖给商人,那时候奴和她们一样……”
她指指那些跪在寒风中的胡婢。
“商人带着我们穿过沙漠,来到河陇,想将我们卖给凉州的豪族人家。路上遇到劫匪,商队死了很多人,奴被转卖了三四次,最后流落到中原。”
不管在中原还是在戈壁,乱世之中,平民百姓只能任人宰割。
瑶英心中感触,问:“你的故乡在哪里?”
塔丽指了指西方:“奴走了太远,已经记不清了,奴只记得当年商人带我们穿过了八百里瀚海。”
瑶英:“你的故乡在西域?”
八百里瀚海即为位于罗布泊和玉门关之间的莫贺延碛,那是一片横亘于伊州和瓜州的流沙延碛,气候干旱恶劣,四季大风咆哮,地面寸草不生,因此也被成为“流沙河”。
在汉人看来,流沙河是西域的起点。
瑶英道:“塔丽,叶鲁部不会穿过八百里瀚海,你跟着我,可能没法回到故乡。”
叶鲁部常年在瓜州一带游荡,现在强盛的吐蕃、北戎对西域诸道虎视眈眈,西域诸国无力抗衡,只有一个传说中的佛国还在苦苦支撑,那个和尚君主活不了几年了,叶鲁部不会贸然穿过流沙河继续往西。
塔丽笑了笑:“公主,奴的故国只是个很小的城邦,奴离开故土这么多年,故国可能早就灭亡了。奴愿意跟随公主,不是为了去西域,只是想脱离奴籍,离家乡更近一点,说不定能找到奴失散的族人。”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过身,摸了摸乌孙马,小声道:“公主,叶鲁部人和讲究诗书礼仪的中原人不同,他们抢夺一切可以抢夺的东西,每当他们抢掠商队或者部落时,他们会杀光所有男人,连孩子也不放过,最后只留下女人和牛羊。在他们眼里,女人和牲畜、金银财宝一样,都是他们的财产……您千万别因为同情那些商队就阻止大王子,在叶鲁部,女人永远不能阻止男人!”
瑶英淡淡一笑:“塔丽,多谢你的忠告,我明白自己的处境,到了叶鲁部,我不再是大魏公主,而是叶鲁部的可敦。”
现在的她如履薄冰,没有能力救人。
而且一旦她开口求大王子,大王子不仅不会手下留情,还会变本加厉,当着她的面虐杀那些可怜的女子。
塔丽脸上微红,她是低贱的胡女,还从来没有贵人向她道谢。
“公主,您无需太担忧,您貌美如花,国色天香,叶鲁可汗一定对您言听计从。”
瑶英想起叶鲁可汗花白的辫发、苍老的面容,闭了闭眼睛。
她不能怕。
他们说话间,随从已经安设好帐篷。
瑶英心知大王子故意如此安排的用意,没有露出惊惧之色,回帐篷休息。
这晚,山坡下一直回荡着可怖的狼嚎声。
第二天出发时,大路上散落着一具具被野兽啃噬得七零八落的尸首。
被抢掠来的胡女跟在队伍最后,看到那些尸首,掩面低泣。
昨天,她们坐在骆驼背上唱着欢快的凉州小调。
一夜过去,天翻地覆。
瑶英坐在马车里,心道:等叶鲁部覆灭时,她的下场不会比这些胡女好到哪里去。
李德不会派兵来救她。
他需要叶鲁部时,可以送出女儿联姻,当他收复了凉州,叶鲁部对他就无足轻重了。他还没有狂妄到以为凭大魏现在的国力就能收复西域,凉州局势复杂,他忙于肃清凉州内部的残余势力,为将来集中兵力南下攻打南楚做准备,短时间内不会继续往河陇派兵。
没有外援,她身边只有谢青、侍从和亲兵,当叶鲁部灭亡时,他们这区区几十来人,怎么做才能逃过一劫?
瑶英不知道叶鲁部是怎么衰落的。
草原上的部落可以像北戎那样迅速崛起强盛,短短几年间势力横跨东西,也可以一夜覆灭,烟消云散。
她只能随机应变。
接下来的行程里,大王子依旧时不时在瑶英面前露出垂涎的贪婪神色。
他残暴野蛮,每当遇上商队、迁徙的部族,立刻两眼放光,召集人马前去抢掠。
有时候,他甚至连牧人的几头羊都不放过。
塔丽和阿依会说突厥语,很快和叶鲁部的人混熟,打听了不少消息。
叶鲁可汗一共有七个儿子,其中成年的有三个,还有六个收养的义子。
“大王子骁勇善战,很受叶鲁可汗器重,他为人很贪婪,经常因为抢占战利品和其他王子起争端。”
“二王子不满大王子将继承叶鲁部,暗地里联合族人,要求叶鲁可汗驱逐大王子。”
“三王子阴狠残忍,亲手杀了他的一个弟弟。”
“现在叶鲁可汗最喜欢的是他的义子别木帖,叶鲁可汗去长安面见皇帝时,就是别木帖跟着他。”
瑶英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想起那晚在宴会上看到的异族男子。
那个男人打量猎物一般的眼神让她不安了很久。
“别木帖的眼睛是不是浅黄色的?”
塔丽点头:“叶鲁部的人说,别木帖的眼睛像鹰,他无父无母,就是鹰的儿子。”
瑶英心口陡然一紧,浑身僵直。
金色的眼瞳,无父无母,鹰的儿子……是巧合吗?
瑶英定定神。
也许她多心了,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叶鲁部落。
几天后,随着叶鲁可汗派来迎接瑶英的部下到来,大王子渐渐收敛了些许,不敢再肆无忌惮地言语调戏瑶英。
瑶英提出让那些被抢掠来的胡女帮她守着从长安带来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