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旋暮终于累了,坐倒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许忱域也坐下来,静静地望着她。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伤心欲绝。

许忱域心里一阵绞痛,原本只是个玩笑,只是想逗逗这个倔强的女孩,所以才会故意吻她,所以才故意和她搭讪。
可是自己竟真的伤害她那么深吗?既然这样,
“对不起!”
顾旋暮突然止住哭泣,苍茫地抬头看着许忱域。刚刚才听见了什么,是幻听吗?
“对不起!虽然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但也是因我而起。我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后果,更没有想到会给你带来如此大的伤害。我不是故意的。”

早自习,顾旋暮是踩着铃声进的教室,虽然跟自己说不用管别人怎么讲,他们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吧!可真到要做起来,还是没有勇气。所以今天早上一直在家里磨蹭,就是不想来得太早。因为不敢听别人的闲言碎语。
顾旋暮在教室门口顿了一会儿,然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同学们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看书的看书,整理的整理,好像昨天的时光被谁抽去了一样。
顾旋暮有些奇怪,她走到自己的座位慢慢坐下来。
小娴一见她来了,马上兴奋地说,“旋暮,我就知道相信你是没错的。”
顾旋暮一头雾水地望着她,不明白她在讲什么。
“今天早自习前,许忱域带着他的女朋友来学校了,就是那天我们在你家附近见到的那个,搭着许忱域肩膀的那个。你的身形真的好象她啊!我们那时候竟然没发现。今天上午,那个女生说照片照的不错,于是把它撕下来带走了。好多人都看见了。”

小娴开心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顾旋暮,然后把周围环视了一遭,故意大声说,“旋暮啊!你人就是太好了,明明知道不是自己,也不辩解。让那些人白说了你这么久!”
顾旋暮苦苦地笑了一下,不再说话,真的是他?他这是在帮自己吧!
想着,她扭头向许忱域的座位望了一眼,空空的,他不在。
不知怎么的,顾旋暮的心里也空空的。
她重新坐好,打开了书,开始念单词。

晚上回家的时候,又经过那条青石巷,石板上已经铺满了层层叠叠的落叶,踩上去树叶干枯的断裂声碎碎地从脚底传到心间,痒痒的。
秋风瑟瑟,顾旋暮微眯着眼,一抬头看见了漫天飞旋的黄叶。
冬天快来了,她下意识地把手□□口袋。
这时,身后传来了自行车碾轧在枯叶上的脆脆的声音,长长的一串。在顾旋暮的心里随风飘荡,顾旋暮听见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此时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越来越近了,顾旋暮装作无意地从路的中间挪到旁边,装作无意地低下头认真走路。
前车轮驶进了她的视线,她深吸了一口气,刚要抬头。
“顾旋暮!”温和的男声。
突然好象刚才吸进去的气体被堵在了胸腔里,不停在打转,就是出不来,顾旋暮觉得憋得特难受。
但她迅速调整好呼吸,抬头微笑,“钟白!”

不是他!
钟白已经从车上下来,推着自行车和顾旋暮一起往前走。“那个人不是他的女朋友!”
“我知道。”顾旋暮点了一下头。因为照片里的人本来就是自己,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回事了。
“她是我的女朋友,因为身形和你比较像,所以许忱域就想到了请她帮忙。为此,今天早上,他还专门去了新雨小区,把她接过来,然后又把她送回学校。”
顾旋暮没说话,自己是很感动的,不仅因为许忱域,更因为那个女生。她竟然那么爽朗地肯来帮忙,当初自己还那样子想她。旋暮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
但钟白似乎没看出来她的情绪:“他从来没有这样用心地对待一个女孩子哦。”

顾旋暮一愣,然后苦笑道,“可是他对我很坏的,总是故意欺负我。如果不是他,怎么会有那张照片?”
钟白笑道,“那个女生还真是你啊!”
顾旋暮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钟白自言自语:“那张照片真的拍得不错!”
顾旋暮瞪了他一眼。
钟白马上说不好意思。然后又问,“你们早就认识了?”
顾旋暮叹了口气,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钟白。
钟白听后哈哈大笑,“果真是他的风格。”再一看,顾旋暮的眼珠都快掉了下来,于是忙说:“我替他向你道歉了。”
顾旋暮撇嘴,“他才不会给人道歉呢!”
钟白笑着点点头,“是的是的!”然后,他跨上自行车,大喊:“我先回了,你自己慢慢走吧!”顾旋暮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留在后面,停下来……”
两个人就在铺满金黄落叶的巷子里打闹着远去,叫喊声在空旷的青石巷里幽幽回荡。

依旧清朗的青石巷里,许忱域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揪着单肩包带,黑头黑脸的,一副要毁灭全世界的样子。
尹丹枫那个臭丫头,竟然趁他不注意,划破了他的自行车轮胎。因而,身高一米八二的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推着瘪瘪的自行车在闹市区,走了近八千米。那百分之两百的回头率里,估计只有百分之一是单纯只看他的相貌的。
许忱域原以为,他今天郁闷到了极点。

然而,下一刻,他才知道,他的极点正在青石巷的巷尾等着他。
许忱域正盘算着,他不可能跟尹丹枫打架,尹丹枫会狼心狗肺地尖叫还会狼心狗肺地咬人,所以,他要把钟白狠狠揍一顿。
快走到转弯处,却看见巷尾停着一辆香槟色的法拉利,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白小晨的心头爱。
奇怪的是,今天竟然是司机开的车,但不管怎样,她果真是输了,熬了近一个月,她终于屈服了,来接他回去了。
许忱域得意地扬起嘴角,然而,嘴角上升的弧度还来不及画完满,便陡然坠落。
车门打开,从里面出来的,竟然是,他每天都见到却每天都恨不得冲上去揍一顿的——
秦!朗!
羞耻和愤怒像洪水一样冲击着许忱域:白小晨竟然明目张胆地让她的私生子坐在她亡夫买的车里!
他们怎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原以为母亲白小晨不爱父亲,但起码是爱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儿子的,所以他才敢拿着她的爱当令箭,肆无忌惮。
可现在看来,她不爱他的父亲,所以不爱他。
或者,不是不爱,是憎恶。
想必,她更珍惜她和她所爱的男人生的孩子吧!

就像手中握满的沙子,一瞬间被海潮冲走,只剩下空落落的手,和空落落的心。
他输了,早在他搬出那个家的时候,可悲的是,他竟一直得意满满地认为自己胜券在握。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吧,又多了一个恨白小晨的理由,可是,他的心,为什么像失重了一般,飘荡在茫茫的黑暗里。
“小晨阿姨希望你能回去,所以让我来劝你。”秦朗似乎没有看出许忱域冷漠表情下面的痛苦,彬彬有礼地说着。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第一次交流,尽管每次见面,两人的目光都几乎撞击出刀枪声。

许忱域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依旧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就像刚才,他的心里即使是震惊,愤怒,苍茫,却也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走着自己的路。
许忱域的脚踩在落叶上清脆的断裂声,
自行车轮胎碾过碎叶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默默地推着自行车,走过那片香槟的金色。
青石巷里突然起了风,吹过一声叹息:
“王子和乞丐!”

秦朗轻轻地笑着,他早就料到许忱域不会回去的,只要他还待在那个家里。
一座宫殿怎能容下两个王子?
早在许忱域搬出去的那刻起,他就注定从王子坠落为乞丐,而自己则从乞丐变成了真正的王子!
脚步声戛然而止!
青石巷里夜一般的沉寂。

空气紧绷起来,秦朗心中充满了胜利感,他的手下败将许忱域被彻底惹怒了!他期待着他能像绝望的困兽一样疯狂地反扑,可就在许忱域转身的一刹那,一阵狂烈的危险感向他袭来。他瞬间有些后悔刚才说出的话,却只觉得身体陡然紧缩,冷气逼人。
就在那一刹那,猛烈的金属撞击声和刺耳的划擦声充盈着整条青石巷,冲破了狭长的空间,在天空中回荡。
晚霞像血一般红。
秦朗条件反射地连连后退,惊恐地望着掉落在一旁的自行车,以及,那片破碎的香槟色。
秦朗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许忱域轻缓渐远的脚步声。
不出片刻,法拉利车身上,扭曲的凹洞里,银色的划痕间,便溢出了灰红的暮色。

作者有话要说:

 


☆、6

这天早上,许忱域推着自行车车从院子里出来时,刚好看见不远处顾旋暮把一包垃圾扔进垃圾桶。
微风吹过,拂起旋暮的刘海,那里好像有一道……
许忱域愣住,顾旋暮这样的好学生,怎么会有那种伤疤……
顾旋暮匆匆忙向许忱域这边瞟了一眼,随即低下头,看了看手表,快迟到了,便飞快地向远处跑去。
许忱域愣了片刻,骑车过去到顾旋暮跟前停下。旋暮也停下,奇怪地看着他。
许忱域也不看她,只是说:“我送你去学校吧!”
顾旋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上了后座。

许忱域骑车速度很快,顾旋暮有些害怕,要不是自己的车坏了,现在也不用……
风吹得顾旋暮睁不开眼,只听见脸旁他的衬衫在呼呼的风中哗哗地飞舞。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的味道,和上次撞到他时闻到的那个香味一样。
虽然顾旋暮以前一直很难以想象男生用香水,但许忱域身上的香水味确实很讨人喜欢,不粘腻,清清爽爽的,没有女生气。这也难怪,毕竟是Aqua的少爷,一定很懂香水吧!
顾旋暮突然觉得心情舒畅起来,曾经,她以为香水是一件矫情的玩意儿。没想到淡淡的香水,竟然能带来美丽的心情。
自行车突然的一转弯,顾旋暮猛然一怔,慌忙抓住座板,心想着差点没掉下去,却看见路边摔得歪七扭八的自行车。
顾旋暮以前没有特意留意过许忱域的自行车,但那辆像涂鸦墙般的自行车,有着让人过目不忘的“魅力”。

倒在角落的那辆自行车早已摔得跟前卫艺术一样,但那飞扬跋扈的气势,和它主人如出一辙。
他昨天晚上又打架了!
顾旋暮的脸立即变得冷冰冰的,刚才温暖的痕迹消失殆尽,仿佛从未有过。
不良少年就是不良少年!本能的厌恶重新袭上心头,顾旋暮恨自己干嘛坐上他的自行车,她现在是宁愿迟到一节课,也不愿离这混混这么近!
远远看见学校的大门,顾旋暮就嗖地从后座上跳下来。许忱域陡地一刹车,愣愣地望着她。
顾旋暮支吾着说:“就到这儿吧!我自己走。”说完,也不敢看许忱域,就慌慌忙忙地跑了。
许忱域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再多言,只径自骑车走了。

从那之后,顾旋暮和许忱域很少再有交集,再没有刻意地搭讪,也没有刻意地回避。坏学生和好学生之间原本就没什么交集,在自然不过的原理。
直到一天,
林婉跑到顾旋暮跟前说,“旋暮,老师叫你呢!”
顾旋暮很奇怪,“找我,为什么呀?”
林婉吐吐舌头说,“我怎么知道呀?”
小娴打趣地说,“没想到像旋暮这样的好学生也有被叫到办公室的时候。”
虽然有些疑惑,顾旋暮还是很快来到办公室前,轻轻地喊了声,“老师。”
老师抬起头,笑着说,“噢,旋暮呀!进来吧!”
顾旋暮走进去,规规矩矩地说,“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老师先让顾旋暮坐下,然后问,“旋暮啊!你每天下午放学后有时间吗?”

“有啊!怎么了?”
老师说,“那真是太好了,许忱域的阿姨希望我能帮他找一个成绩好的学生给他补课。我看你们两个家住那么近……”
“可是老师,”顾旋暮站了起来,突然又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于是又坐下来,“我和他又不熟。”
经过之前那段混乱的时光,顾旋暮尤其珍惜最近平静的学习生活,就像许忱域没来之前的平静生活,
顾旋暮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连。
老师叹了口气,说,“但是旋暮啊,老师很希望你能帮帮他。你看秦朗同学不也准备给林婉补课吗?”
顾旋暮一听说秦朗也会在放学后留下来,突然之间心跳加速,真想立马答应老师,但又不太好意思,纠结了半天,才扭扭捏捏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傍晚,夕阳西下,喧闹的校园逐渐宁静下来,
楼梯间里,走廊上,空无一人,太阳的余晖柔柔地铺在走廊上,
淡红的阳光隔着玻璃窗,洒进教室,一排排蓝色的桌子上,光滑的油漆渲染出刺眼的红色晕圈。窗户外,映着火烧云的墨绿墨绿的玉兰树叶在晚风中油油地招摇。
空荡荡的教室里还留着四个学生。
秦朗给林婉讲题目时两人都是有说有笑的,笑声在空荡的教室里激起了层层的回音,一直飘出走廊,到楼梯间,慢慢销声匿迹。
而许忱域和顾旋暮这边,除了翻书时,书页之间沙沙的摩擦声以外,再无别的声响。
顾旋暮只是让许忱域一道接一道地做题,许忱域倒也很配合,默默地在纸上写写算算,从不多说一句话。

顾旋暮有些惊讶地发现其实她让许忱域做的题许忱域都会,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许忱域每次考试都考倒数,后来她才知道因为许忱域考试时都会睡觉,空出大片大片的题。
有时补课时,顾旋暮会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秦朗,而刚好有时许忱域一抬头,撞见这种场景,就会不由得笑一下。然后顾旋暮就会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望着窗外摇曳的玉兰树。许忱域又会继续做题。
慢慢地两人之间开始讲话了,最开始只是问关于题目方面的,然后偶尔一两句与补课无关的,再后来还会有几个笑话冒出来。
每次补习完,顾旋暮还在收拾课本,许忱域就一溜烟跑了。顾旋暮一直搞不懂为什么许忱域可以在几秒钟之内把东西收拾好,而在这之前她一直自认为自己的速度是很快的了。
难怪以前刚一下课,铃声还没响完,他就消失在教室门口了。
最开始,补课后,两人都是各回各的,后来,许忱域推着车和她一起走,再后来到冬天的时候,黑夜来的越来越早了,许忱域就载着顾旋暮穿过一层又一层的暮色,一条又一条的青石巷。等后来天气渐渐变暖了,顾旋暮也还是荡着脚,坐在许忱域跑车的后座上,一起回家。

有时,顾旋暮会看见许忱域的身上多了一些新的伤口,便知道他前一天又打架了。很多时候,顾旋暮都看之任之。只是有一次看到他脖子上的一道伤口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便突然冲口说出:“你以后不要再打架了。”
当时,许忱域正在做一道数学题。他缓缓地抬起头,有些不明白地看着她。顾旋暮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立马低头看书,仿佛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做。
但是,她不知道那句话让许忱域的眼睛里出现了窗外夕阳的暖意。

有时,顾旋暮看到一篇描写朋友的文章,就会问许忱域:“你和你的朋友在一起都聊些什么呀?”
许忱域就头也不抬,继续写写画画,冷冷地说:“我只有哥儿们,没有朋友。”
顾旋暮一愣,继而又说:“那要怪你从不试着去了解别人。”
许忱域淡淡地回应:“为什么要了解,人都是会变的。”
顾旋暮不赞同他这种说法,但一时无力反驳,于是认真地说:“我是不会变的。”
许忱域手中的笔陡然停下来,他看着她,眼神复杂。
顾旋暮有些疑惑许忱域的反应,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里好像隐含了别的什么意思。于是再次立马低头看书,心却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