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仪自闭道:“这是老板和老板的悄悄话吗?”

  应隐败给她,只好那句话又复述了一遍,俊仪瞪大眼睛,脸红红不可思议道:“商先生这么会讲情话!”

  直到上车后,她还是如遭雷击般的状态。商邵给应隐安排了随叫随到的专职司机,俊仪再也不用开车了,便陪应隐坐在后排。她想东想西的,听到应隐跟应帆打电话,不自觉竖起注意力。

  应帆问:“要是八字不合或者犯冲,婚约是不是会取消?”

  应隐掌着手机,笑着轻叹一声气:“没有的事。”

  “你又知道了。”应帆未雨绸缪道。

  “幸好拍拖时没告诉你,否则你得这样患得患失几个月。”应隐指尖点点手机壳,“挂了,晚上有约。”

  俊仪问:“阿姨又在操心什么?”

  应隐平板吐出两个字:“八字。”

  手机又震。她接起,应帆在那头追着信誓旦旦道:“我跟你说,要是真的八字不行,说什么会损你命格,我也不准你嫁的。你得长命百岁。”

  “天。”应隐仰天笑叹着翻了个白眼,“你省省吧。”

  “你改的名字,你耳朵上的痣……”

  没等应帆说完,应隐便把电话挂了。

  俊仪觑她,跟着问:“八字不合怎么办?不会不会,他们还看面相呢,你是大富大贵之相。”她开始胡言乱语。

  “那算命的还说我要知好歹,说月盈则亏。”应隐忽然说。

  “商先生知道吗?”

  “知道。”

  “他说什么?”

  “他说要我永远充盈。”应隐勾了勾唇:“那天我喝醉了,他背着我,踩着雪回阿恰布那间小木屋时对我说的。我的酒冷不丁醒了,看着天上月亮朦朦胧胧,以为是个梦。”

  车子回到海边庄园,俊仪最近迷上了跟Rich玩,Rich也迷上了跟她玩,因此她一落车就直奔马厩,遇到商邵,站定了,规规矩矩地说:“商先生好,姐夫好。”

  喊完了,迫不及待要跑,被商邵叫住——

  “站住。”他的站住当然很有效,气定神闲的一声。

  俊仪刹住脚步,回头。商邵笑意和语气都带着些微不确定:“你叫我什么?”

  “姐夫,”俊仪道:“粉丝都叫你姐夫。商先生是姐夫届的天花板。”

  虽然她说得乱七八糟的,但不妨碍商邵点点头,认下了这个称呼,说:“让康叔给你包一封利是。”

  天啊!天降改口费!

  俊仪雀跃起来,扭捏又很聪慧含蓄地说:“这不好吧,你们还没正式结婚的……”

  商邵看穿她,唇角微抬,说:“正式的时候还有正式的红包。”

  俊仪简直心花怒放,跑到马厩里,抱住Rich的脖子就是一顿揉搓。Rich很没尊严,被她玩得像条狗。

  抄近路穿过庭院,又穿过房子近百米长的耳堂横厅,回到三楼时,应隐已经简单淋浴完,正坐在浴室的长凳上擦头发。

  商邵嫌她卫浴小得转不开身是真的,毕竟他仅一间浴室就有五十几平,一面落地窗的设计十分巧妙,能晒到阳光,又有充沛的私密性,一眼望去满是绿翠。应隐面对着窗外侧坐,歪着脑袋,用一张毛巾轻柔地吸着发梢的水珠。

  午后西晒的阳光拢着她半边身子,纤细的身体曲线上,朦胧起羊脂玉般温润滑腻的光。

  听到商邵的脚步,她抬起眼,原本就围得松散的浴巾散了下来,被她下意识地用一只手压在怀前。

  商邵气息里带笑,走近了,接过她手里的毛巾,一边给她擦着头发,一边问:“这么欢迎我?”

  应隐伸开双臂,凳子矮,她环着他的腿,将脸贴到他腰间。

  微微弓起的脊背上,椎骨能看到一节一节骨感的轮廓。

  商邵把毛巾扔在一边,掌心贴上,边俯下身与她接吻,边摩挲至下:“最近怎么瘦了?”

  应隐只好承认:“为了穿婚纱好看。”

  商邵勾起唇:“这么上进,那你让我怎么办?”

  应隐还是环抱着他,埋在他怀里一阵闷笑。笑过后,她说:“阿姨问我妈妈要了生辰八字,说要算一算。”

  “嗯,要算登记和婚礼的日子。”

  “她知道我们在外面办了那么胡闹的一场,没有跟你生气?”

  “生气了。”商邵抿起唇。

  “这算不算叛逆?”

  商邵颔首,绅士地说:“托您的福,非常叛逆。”

  应隐更笑。

  商邵由她抱着笑,将鱼肚白理石台面上的吹风机拿起,开了温和的柔风,为她吹起头发。

  应隐的发质很好,在娱乐圈如此高频的造型折腾中,简直算是奇迹,加之最近又做了柔顺,因此一吹便很滑,丝丝缕缕地从商邵指尖落下。

  她头发又多,很浓密,吹干需要好一会儿,平时自己举吹风机,没几分钟就胳膊酸。今天有人代劳,应隐心安理得,埋他怀里闭上眼,在西晒的日头底下昏昏欲睡。

  商邵将她头发吹干,掌心贴握住她的后颈,指尖在穴位上揉了揉。

  应隐只觉得一阵酥麻从颈骨上传来,冷不丁颤了一下,小狗似的呜咽一声:“好舒服。”

  商邵听得笑起来,想到什么,眸色转暗,淡声问:“床上怎么不说?”

  应隐:“……”

  浴巾从身前滑落在地,她的身体贴上他的西裤。窗外浓翠泼金,一切都静得很,倒让应隐觉得难为情起来。虽然什么也没发生,他只是给她揉了一阵颈,但她还是把脸埋得很低,耳廓滚烫。

  商邵一声失笑:“干什么?”

  应隐赶紧逃开,顺手摘了挂在一边的浴袍,边束着腰带边说:“快化妆,要迟到了。”

  晚上有约,是商邵口中的几个“狐朋狗友”从香港过来。

  她进了衣帽间,化妆时,商邵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他看样子是在闭目养神,但眉心微蹙,因此应隐知道,他是在思考公务。

  “要是八字不合怎么办?”

  “嗯?”

  “要是大师测了,说我们八字相冲,怎么办呢?”

  “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

  商邵掀开眼皮:“因为我们成婚已经是既定事实,全世界都知道的一件事,他不会说这些扫兴话。”

  他的话语漫不经心,测算天机之人在他面前也要审时度势,于他来说仿佛很天经地义。

  “万一呢。”应隐坚持。

  “没有万一。”

  “要是就是这样。”应隐起身,取下佣人烫好的吊带裙,一边套上,一边说:“比如说,我跟你在一起,不够旺生意。”

  她本来想说“克他”,可这话这么重,总觉得说了真能伤害他的命格,她连玩笑间也不舍得说出口。

  裙子是修身的款式,隐藏式拉链在背后,拉至一半,被商邵接过。

  “那么叔叔阿姨也许就会改变心意。”应隐微微侧过脸,颈后那根钻石项链的尾束闪闪发光,似一束克拉钻镶嵌而成的马尾,别致又灵巧。

  她其实是故意这样说。

  她知道,温有宜之所以在定了礼服、赠了房子之后才要八字,就是想让应帆安心,不要多虑。可是她忽然想听一听商邵哄她。

  “我妈妈也可能改变主意,不让我嫁给你。”她唬他。

  商邵垂着眸,唇角的笑意微微勾着。拿她无可奈何。

  “晚了,”他散漫地说,字句笃定:“既然已经归了我,就只能花钱改命,不能拆散。”

第118章 狐朋狗友

  身居高位久了, 有几个能讲讲真话、喝喝酒、开得上玩笑的朋友,便显得很难得。

  应隐从未见过商邵跟朋友相处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朋友是什么样子什么性情的, 换好了衣服,在商邵眼前转了一圈,问:“这样好吗?”

  她惯爱穿吊带, 因为锁骨与肩膀都漂亮。不过吊带晚礼服也实在难玩出花来了,应隐快把各种剪裁版型材质颜色的吊带裙穿遍。她今天仍然穿了条黑色的,背后有一些露背的小心机, 修身帖曲线的剪裁, 腰肢很细,骨肉匀停。

  商邵牵住她手腕, 仔细上下看了数眼,“刚刚好。”

  “刚刚好”的意思是,这是条存在感很低的裙子,再漂亮点,他怕是要吃醋。

  应隐抚着颈项上的项链圈, 望向镜中:“会不会太朴素?”

  商邵斩钉截铁:“不会。”

  应隐很有点偶像包袱,一边拉开首饰柜的当中一层抽屉, 挑选了一支细细的金色臂钏,一边问:“他们见了我,会不会觉得不如精修里好看?”

  天地良心,她以前从未有过这种离谱的担忧。

  商邵失笑:“听我的,他们完全不值得你这样。”

  他是待人接物都很珍重之人,能说出这种笑谈,可见与这一圈人确实关系亲密。

  应隐唇角偷偷上翘,在穿衣镜前端详自己半晌, 临时改主意:“我觉得还是太普通,换一条更漂亮的……”

  说完,被商邵扣着手腕按到怀里:“不准。”

  应隐已经笑倒在他怀里。商邵无奈,眼睫微垂:“故意气我?”

  “你好小气。”隔着衬衣,她葱管似的指尖点点他心口。

  商邵笑着,叹着摇了摇头:“信我,你越漂亮,等下越后悔。”

  那些其实都是香港人,着实是商邵太按兵不动了,他们才攒个局千里迢迢来内地看嫂子。攒局的是间老牌律所的少东,跟商邵年纪相仿,在内地玩票性质地盘了个私人酒庄,今天便将场子安排在了那儿。

  路程远,有三十几公里,但商邵没让司机送,而是自己开了那台1957年产的奔驰300sl轿跑。他这一台并非是更受追捧的鸥翼门,而是敞篷版,漆色是复古经典的benz银,织物软顶,奶油色内饰。车况保养得很好,他花了七百多万欧元拍到手,但只停在深水湾的地下车厅,鲜少开。前段时间从香港运到内地,要送给应隐,以取代她那辆薄荷绿的五菱宏光。

  他用理由是很充沛的:“都是玩具车,这一辆应该更结实。”

  应隐见这车第一面就喜欢得很,在庄园的草坪上试驾,原本就开得很小心翼翼了,听到七百多万欧元,一脚把油门当刹车,差点跟他新婚就殉情。

  她按指头算了半天,商邵贴心地告诉她答案:“按照那年汇率,大概在六千多万人民币。”

  商邵今天会选择开这台车出来,应隐便都知道他心情好。他让她开,应隐却没这个出息,上车后,扶着方向盘手软半天,油门轻轻踩一点,滑行不过十米,她就连跌带爬地推门下车,退位让贤。

  商邵坐在副驾驶上,一肘支着窗,轻声失笑半天,在应隐三催四请下,才勉为其难上了驾驶座。

  已经五点,夏日白昼刚好走到了温柔的尽头,他折了软顶,让车子敞篷起来。海风带着日落的温度灌入。

  到了酒庄,一幢欧洲古堡式的石屋别墅沐浴在晚霞中,屋前攀着三角梅和淡白色野蔷薇,有些野趣。自大门口沿着水磨青石板路驶入,门童在门口候着,接了商邵抛过来的钥匙,自去泊车,另有侍应生躬身引路,问候道:“商先生,商太太,晚上好。”

  商邵是第一次来这边,对路不熟,请他领路,问道:“他们到了?”

  话音刚落,听到回廊尽头一道声音迎面而遇:“哪敢让你等啊?就差你一个了。”

  抬眼见了应隐,“哟”一声,“嫂子真是大明星,我这儿今天是蓬荜生辉了。”

  商邵轻笑着摇了摇头,为应隐介绍道:“Alex,是个律师,香港人,不过在北京生活了快五年。”

  应隐打量他,他有一双带笑的桃花眼,于他的职业来说真是个缺点,因为显得他多情而浮滑。

  Alex伸出手:“嫂子别听他介绍,我有正经中文名,姓孟,名泊还,”吟诗一句,“夜泊江门外,欢声月里楼。”

  应隐头一次听这诗,还没体味到是哪个“泊”,便听商邵冷淡道:“泊车的泊。”

  应隐恍然大悟:“哦。”

  孟泊还:“……”

  也跟着务实道:“有借有还的还。”

  应隐记得这个Alex,就是他在商邵朋友圈起了一百万的赌注,是商邵在剑桥三一的学弟。Alex家是律政世家,祖父是香港十分有名望的大状,家中长辈在立法委员会任要职,拥有很丰富的政商资源,名下律所承袭两代,是香港律政届的一块金字招牌。

  不过,商家和商宇集团的合作律所是咏诚,并非孟家,大约是有一些别的考量。也因此,虽然与商邵的门第出身有鸿沟,但跟他相处起来,孟泊还还是保留了学生时代的习气,真诚而松弛。

  别墅里曲曲绕绕,回廊外的窗子,一扇比一扇日色渐晚。

  商邵让应隐考Alex第二句带泊的诗句,Alex支应半天,说:“停车坐爱枫林晚。”

  被商邵一瞥,他说:“你说的,泊车的泊。”

  商邵牵稳了应隐的手,颔首道:“恭喜你,你现在已经了解到有关律师这个职业的全部。”

  孟泊还“啧”一声:“骂人啊。”

  进了厅,宴席已经摆上了冷盘,圆桌中心花团锦簇,用的是深浅不一的无尽夏绣球。

  纵使屋里有沙发,但几个青年仍然站着,当中一个穿黑衬衣,手里举着一瓶酒。听到人声和脚步声,几人都纷纷回头,拿酒的那个黑衬衣不打招呼便笑道:“你是真难约。”

  商邵笑了一声,“最近忙。”径直问:“带了什么酒?”

  “1980,Le Pin,”又道,“不是为你带的,是给嫂子带的。”

  这是波尔多传奇名庄的顶级年份,即使是拍卖行里,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商邵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烟,没点,在修长指尖夹着,似笑非笑道:“她是妹妹仔,只喝甜起泡和热红酒。”

  百多十万的酒拿来煮热红酒,多少有点暴殄天物了,但那人闻言,便将酒瓶递给侍应生,问应隐:“甜起泡也有,热红酒嫂子想什么时候喝?Alex好让人去准备。”

  应隐窘了一下,还没推托,商邵便紧了紧握她掌尖的手,凑过去温柔低声问:“餐后喝?那个单宁重,餐后喝舒服点。”

  应隐便“嗯”一声。

  其余几人怕是故意的,都轻轻响响地咳嗽起来。

  应隐花了些时间才辨识清楚,那个穿黑衬衣的姓邱,大家都叫他Allen,中文名停安,家里做地产和轻工生意;另一个矮一点、戴黑框眼镜的,叫Lee,是知名的建筑设计师;还有个穿T恤的,很清瘦,懒懒散散的模样,叫林伟奇,在中环做基金。

  四个人,各有各的出身,各有各的职业,除了邱停安是商邵自小的同学,其余几人认识商邵时,都不太知道他是谁。

  “我是被他骗上船的。”林伟奇也玩帆,说:“看到有船东招工环游世界,我从New yrk请了假,上船,见面聊了几句,觉得他这个人很靠谱,没想到刚出地中海,就被十几艘快艇和直升机包了个饺子,干。”

  这个话早听他讲过十几遍,因为预知了接下来的结局,几个人都憋笑起来。

  林伟奇看着应隐,语气激烈道:“那瞬间我真以为是被什么国际刑警包围了,什么枪战、撞船、爆炸,上法庭时怎么自证清白怎么上诉越狱全部都想了个遍,结果最后是他爷爷叫他回家。”

  话音刚落,餐厅里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应隐攥着刀叉,笑趴到桌子上。

  商邵无奈,跟着莞尔:“别笑,二十一岁时的事情。”

  那是他为了环游世界所做过的最充分的准备:状态良好的远洋帆艇、三个志同道合经验过硬的船工,以及对家里的瞒天过海。没想到最终还是被商伯英识破。

  乖乖上了岸,商伯英在码头的一间大堂里等他,他不吭声,商伯英问时,才冷静地说,他原本的梦想是单人环游世界,现如今雇三个人已经是妥协。商伯英听了,连拐杖带茶碗都一起扔到他身上。

  茶叶茶汤淅淅沥沥扬了商邵一身,他没说话,周围也没旁人,只有死寂。

  老人家心有余悸,梦里时时牵挂惊痛着意外死亡的长子,商邵懂。他这个长孙,不得不为他惜命。

  “Le这个人,就是看上去四平八稳。”邱停安抿一口红酒,慢悠悠说,“我们小学四年级时,有个同学在板球比赛时组织逃课,被老师一网打尽,那个领头的就是他,偏偏他平时看上去靠谱优良,老师不批评他,还痛惜他被我们带坏!后来去了英国,寄宿制,又逃课,翻铁栏杆时,一扭头,路灯照得雪亮,我说,干,他妈的怎么又是你。”

  几个人又轰然笑起来。

  “我们几个都罚站批评,到了他这里,宿管那老头说的话一模一样——Le,我知道你是被他们带坏。”邱停安叹笑一声,问应隐:“你就说,跟他当同学,我是不是倒了八辈子霉?”

  应隐笑得喘不上气,“嗯”一声,被商邵搂进怀里。

  “谁倒霉,嗯?”他垂下脸,挨得极近,边亲她唇角边笑问:“我可没有怂恿他,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邱停安抱臂环胸,摇一摇头:“你幸好不做坏事。”

  “我没有想过你还会逃课。” 应隐笑累了,缓了缓,拿掌心贴住心口,朝后仰起眼眸看他。

  “这不叫逃课,叫对现有规则提出修正建议和尝试。”商邵温文尔雅道。

  因为气氛好,又许久没见,醒好的两瓶红酒很快就见了底。借着酒意,几人都开始审问恋爱细节。也不知怎么的,变成了单方面的真心话坦白局,答得出的答,答不出的,便喝一杯。这么见鬼的规矩,商邵心情好,竟然也认了。

  “谁先喜欢谁?”

  商邵还没开口,应隐便捧着红酒杯,垂着眼睫道:“我。我先喜欢他。”

  邱停安痛心:“大明星,你真是眼神不好,这辈子算了,下辈子擦亮眼。”

  商邵笑了一息,懒洋洋警告他:“别乱说,还没登记,把她说反悔了,你赔不了我。”

  “那么也是嫂子追的你?”

  “是我追的她。”商邵笑了一笑:“她刚刚给我面子,其实是我对她一见钟情,见色起意,图谋不轨,步步为营。”

  “我的老天。”孟泊还冷静地道,“我不能想象。”

  他跟商邵是在环剑桥的骑行中认识的。每个周末,他都会骑一辆黑色自行车,沿着剑桥古老的街道骑行一圈。他总是会遇到商邵,穿英伦式的衬衣马甲西服,颜色质感都配得很好,有时会把马甲换成针织衫。秋冬时是如此,夏天便单穿一件衬衣,袖子工整地卷着。

  如此三个月,孟泊还都一声不吭,有时年轻气盛,冲下三一巷时,故意超过他。终于有一次,他在康河边跟他相遇,见他身边跟着一个父辈人物。等他一人了,孟泊还脑子一抽,说:“你跟你父亲长得不是很像。”

  商邵微怔,笑了一笑,回道:“那是我的管家。”

  “你不觉得我唐突?”孟泊还问。

  “你跟我一起骑了六个周末的车,我想也快了。”

  周围草长莺飞春风报信,孟泊还却震惊得不能动。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他,但无数次偶遇,他都不动声色,甚至眼神对上时,也毫无波澜,连一丝丝的不自在都没有。

  他从没见过比商邵更有耐心、更沉得住气的人。与他一比,他这个只小一届的,简直像毛头小子。

  剑桥的中国面孔这些年越来越多,但那时并不算多,孟泊还跟在他身边交友游历,很久很久后才知道他的身份。他是浪荡子,把爱情当一个有趣的游戏,因而知道商邵身份后,第一个念头便是:他身边怎么不留女人?

  他甚至问过商邵,是不是家里早早给安排了联姻对象。这样一个人,他说他见色起意为得到一个女人步步为营。

  孟泊还问:“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兄弟会的事?”

  “嗯。”应隐点点头。

  “你没有怀疑过他是gay吗?”孟泊还不可思议道。

  “……”应隐抬眸望了商邵一眼:“没有。”

  “为什么?”

  “因为眼神。”

  “什么眼神?”他追问,像在法庭上。

  “他看我的眼神——”应隐太好套路,说完了,才脸红起来。

  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莫名的侵略性和占有欲,是gay才怪。真gay看她的眼神她又不是不知道——比如商陆,全程一个字:稳。

  邱停安问了个超尺度的问题:“第一次在哪里?”

  即使是再好的朋友,商邵绝也不可能把这种事拿出来品论。他不回答,将杯中威士忌饮尽后,手指点点桌子,散漫而举重若轻的两个字:“够了。”

  等到把邱停安带来的六瓶红酒都喝完时,几人便转移到另一间厅里,一边玩德扑,一边喝酒。

  应隐不会玩,听商邵讲了遍玩法,懂了:“就是比大小,吹牛,跟骰子一样。”

  虽然本质上没错,但商邵已经预见到要输一晚上的局面。

  “德扑是博弈游戏。”他认真道,拿起纸和笔,一边举例计算赔率,一边教应隐:“加注,弃牌还是all in,都有算策。”

  他的教学太耐心,孟泊还玩着筹码,说:“你带应隐一起玩不就好了?”

  邱停安道:“不行,每次Le在我都输很惨,今天她来,Le不准入席,给我们发牌。”

  商邵一笑,偏垂过脸,将袖子慢条斯理地挽上去:“行。”

  邱停安未雨绸缪:“不准支招。”

  哪知应隐根本不怕,自信心充足:“不用他教。”

  商邵放弃让她在微醺下保持理智和算力的策略,出下下策:“你可以观察他们,如果你无法琢磨他们的底牌和自己的胜率的话,就试一试分析他们的微表情。或者,用你的演技骗过他们。”

  应隐合掌一击:“这个简单!”

  小女孩的样,让数人都笑起来。

  商邵便纡尊降贵地给他们当起荷官。他洗牌的模样慵懒娴熟,指尖修长,切牌、翻牌、揽筹码,自有股赏心悦目。

  这几人都是老手,应隐初来乍到,脑子生锈,连谁大谁小都要在心里默背一遍,怎么跟得上?

  偏偏他们还故意在分牌下注间隙跟她闲聊。

  话很少的建筑设计师Lee问道:“我想知道Le谈恋爱是什么样子的。他带你去哪里玩?”

  “玩帆船和皮划艇,”应隐一手托着腮,认真道:“去森林里露营,听雨。”

  咦,底牌是什么?忘了。她看一眼。

  其他四个:“……”

  目光齐齐平移向商邵。

  应隐:“怎么了?”

  “女明星都像你这么好追吗?”邱停安漫不经心,好笑道:“还是我谈的那几个不对?我只记得她们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在买包。”

  “可是露营很有意思,帆船也有意思。”应隐想到什么,声音轻下去,目光垂落到牌面上。

  “你目光闪躲什么?”孟泊还敏锐地拆穿,吹一声口哨。

  应隐:“……”

  她面皮泛起滚烫,所幸在昏暗的氛围灯下看不出。

  商邵手指点点茶几,警告他们:“别欺负她。”

  他说话自然有效,但现在这个场合,效果有限。

  静待一轮发牌,孟泊还扔出筹码,瞥一眼明显在算大小的应隐,唇角一勾,故意问:“露营也只是露营,不干点别的?”

  应隐本来就算不清,喝完酒后脑袋直来直去的,玩不了这游戏。被他这么有意一打趣,双眼本能地望向商邵求助。

  商邵坐姿慵懒,搭在椅背上的手捏了一副牌,双眸微阖扫了桌面一圈。虽然不知道应隐底牌,他还是微微颔首一下,示意她加注。

  “场外支援,罚一杯。”Lee很眼尖。

  “什么时候的规矩?”商邵问。

  几人同仇敌忾:“现在。”

  商邵无奈一哂,摇头认栽,喝光杯中威士忌。

  又一轮发牌。

  邱停安盯着牌,佯装不经意道:“我们以前经常开玩笑,Le那台港·3,拿来谈恋爱也不错。”

  他话里有话,应隐心里有鬼,“唔”一声,把脸埋进臂弯:“不打了,你们欺负我。”

  大美女撒起娇来无人能挡。几个男人又是咳嗽又是找水喝,商邵笑了笑,将牌一扔,拉应隐入怀,示意道:“重开,我来。”

  邱停安喝了口水,道:“嫂子别介意,兵不厌诈。”

  商邵既要入局,孟泊还打了个响指,叫一名侍应生来发牌。

  牌局这才算正式开始。

  他们打得仍然很放松,但应隐看得出,自从商邵上了桌,其他几个都敛了玩笑神色,丢筹码、翻牌、弃牌、闲聊,一切的节奏都很快。女士在场,无人抽烟,孟泊还把一支烟管玩烂。

  其实不过几万上下的局,输一晚上也无妨,但显然,德扑的魅力并不在于输赢多少。

  应隐观察得仔细,譬如林伟奇是喜欢唱衰骂牌叹气的,孟泊还冒进,常常all in,邱停安有个习惯,以小博大后赢了,会洋洋得意地将底牌亮出,告诉别人他的牌其实很小。但商邵从不,应隐一次都没见过他亮底牌,即使他是用最不动声色的方式,赢到了最小底牌的一局。

  能忍住炫耀是很难的,尤其是在这种骗过高手的快感冲击下。

  因为醉意,应隐本来是有些困倦的,但看进去了,忽而觉得有意思起来。

  孟泊还眼见她越琢磨越目不转睛,笑道:“嫂子这是看到乐趣了。”

  玩累了休息,邱停安分烟。商邵已经很久没抽,想到戒酒一事既已挪到正式婚礼后再重来,便没有扫他兴,将烟接了过来。点起时,应隐凑道他耳边:“你又给我上了一课。”

  商邵指尖掐烟,一手掌心揉贴着她的腰,似笑非笑问:“什么?”

  应隐掰着手指,一五一十:“永远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底牌,因为基于底牌,高手可以倒推出你的决策方式,甚至博弈时的取舍偏好。赢时不炫耀,输时不懊恼,绝不因上一局的失败而变成这一局的冒进。”

  商邵静静地听完,将那支只抽了一口的烟捻了,拉她坐进怀。

  抽烟哪有吻老婆重要。

  “我想吻你。”他指骨贴着她脸,拇指在柔软嘴角揉了一揉:“你介不介意?”

  应隐没回答,凑上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商邵呼吸沉下来。

  那几个在外面透风的透风,打电话的打电话,商邵瞥了眼唯一还在场的Lee,Lee识趣地走了。

  商邵一手揽抱住应隐,另一手停在她腰间,与她对视一会儿后,充满侵略性地吻上去。

  玩牌的快感确实是助兴的。何况她这么聪明,是个有天赋的学生。

  他的舌尖仅有很淡的烟味,舌面与应隐的摩擦,咬了她的唇含.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