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多谢阿父的成全!”
得了应允,赵襄儿心满意足,又捧着茶汤亲自侍奉父亲饮了两口,便先退下了,也未说要做什么去。
赵义显没有精力管她,眼见时候已经差不多了,冲薛贵妃摆摆手:“朕乏了,这便回去吧。”
“是,陛下慢些。”薛贵妃赶紧跟着站起来,同太子一人一边,扶着赵义显起身,穿堂而过,在众多贵戚的行礼声中,坐上步辇,离开紫薇殿。
皇帝一走,殿中余下的宾客便纷纷放松下来。一时间,欢腾的呼喝笑闹声竟比方才还要热烈。
沈士槐和秦夫人两个自与圣人敬完酒后回来,便一直面色讪讪。
沈士槐稍好些,想着方才圣人的态度毕竟还算温和,那时旁边也没有太多人,他这番参加宫宴回去,至少有了面子,到时的官员考绩,光禄寺卿应当也不会太过为难。
只是,他心中还有疑虑。原本以为,破天荒让他们沈家入宫来,是圣人的意思,如今看,却与圣人无关,那又是谁呢?
秦夫人则更关心月蓉的婚事。
眼看皇帝是这样的态度,她一时有些绝望,只怕这件事,最后要落空。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时相对无言,默默地喝了两杯酒,仿佛与身处的佳节氛围隔绝开来了。
一家人的沉默里,月芙有些呆不下去了,冲父亲和继母说一声要去别处歇一歇,便从榻上起来,一个人朝便殿去了。
沈士槐和秦夫人知道她因为方才的羞辱,心情不佳,也不多问,只嘱咐她莫要迷了路。
反倒是月蓉,看一眼远处已经空了的几个座位,又看着姊姊已经远去的背影,忽然道:“阿娘,我担心阿姊难过,去看看她。”
说着,也不等秦夫人回答,便急匆匆跟过去了,仿佛真的十分担心。
只是,就在离月芙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却忽然放慢了脚步,没有靠近,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走在前面几丈处的月芙似乎并没有发觉自己正被人跟着,只是沿着便殿外长长的走廊一路朝西行去。
宴会才进行了小半,已经有不少人三五成群地离开了正殿,到这附近另寻了地方,或让宫人搬了榻,或干脆席地而坐,边饮酒,边玩起博戏来。
月蓉不知自己走出多远,直到见到前面的姊姊寻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在一株正盛放的粉白色木芙蓉旁独自凭栏,才跟着停下脚步。
她小心地将自己藏在不起眼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看着那边。
她不知自己到底是处于何种心态,就这么跟了上来。
等了片刻,四下里始终凄清寂静,似乎并没有别人再要靠近。
她站在墙角,轻轻地吐出那一口气,暗暗为自己莫名的行止而懊恼。
分明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她悄悄地转身,贴着拐角的墙根,慢慢往回走。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月芙忽然往那里看了过去。
昏暗的墙角处,一片鲜丽的裙裾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月芙的目光闪了闪,微微出神。
其实,从她穿过便殿的人群时,便已经隐约察觉到身后有人跟随了,只是一直没有表露。
方才墙角闪过的那一片裙裾,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上面金红相间的宝相花纹。
那是她送给月蓉制新衣的上好蜀锦。
原本掩藏在心底的委屈和羞愤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冲淡了。
她一直知道,妹妹其实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的。但像今日这般偷偷跟了她一路,还是头一回。
初秋时节,夜晚微凉。一阵风自栏杆边的灌木丛林里钻过来,令她浑身颤了颤。
长廊的另一边,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她猛地转过头,就看见赵恒双手背后,面无表情地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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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竹影
“殿下?”
月芙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赵恒,有些诧异地开口唤了一声。
看样子,他似乎先一步到了这里,是她的出现,妨碍了他的独处。
正想告罪离去,却发现赵恒并没有看她,而是直直地看向了长廊边一丛竹林之间黑漆漆的空地。
晚风一阵一阵地吹过,竹影摇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月芙跟着看了一眼,没看出异样,可赵恒却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她的前面,挡住她看向那边的大半视线,再厉声低喝:“出来!”
空气里静了一静,就在月芙疑心他是不是弄错了的时候,那一片竹影之间的窸窣声忽然变大了些,还夹杂着几声女子羞怯紧张的低呼。
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从竹影间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衣衫不整的侍女。
那侍女看起来羞愧极了,始终低着头不敢看过来,只慌乱地整理身上的衣裙。
而那个年轻男子则丝毫没有表露出紧张,只是慢条斯理地拢了拢半敞的衣襟,略微虚浮的双目先在半躲在赵恒身后的月芙身上看了看,道:“殿下好眼力,真是令臣佩服。”
他打量的目光肆无忌惮,令人生厌,月芙忍不住皱眉,干脆将整个身子都躲到赵恒的身后,一点也不想再看见那人。
也不知为何,一见到那张青白中透着乖张狠戾的脸,她的心底就止不住地涌起阵阵寒意,背后更是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甚至把一开始发现这两人竟然在此偷情时的羞赧也冲淡了。
赵恒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将原本背在身后的手松开,自然垂落在身体的两侧,令自己的身形显得更宽阔。
“崔郎将,这里是宫禁之中,不是平康坊,更不是定远侯府,不得放肆。”
其实,他更想说,这里也不是东宫,不容如此放浪形骸,但顾及太子的面子,还是忍住了。
美人被挡住了,崔贺樟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兴阑珊。
他听了赵襄儿的话,今日一入宫,便一直等着见识一番她口中的那位“美人”。
原本听说是沈家那个已经出嫁两年多,又才与杜燕则和离的大娘,他没抱太大的兴趣,只当是赵襄儿为了泄心头之愤。
毕竟,他素来喜欢十五六岁,才刚及笄的稚嫩雏儿,只有偶尔兴致来了,尝尝鲜时,才会找一两个美艳丰腴的胡姬。那些已经嫁过人的娘子,他没什么兴趣。
可待真正见到人,他却一下被吸引住了。
这个沈月芙,十七八岁的年纪,生了一张清丽脱俗,宛若神女的无暇脸庞,与她的闺名十分相衬。
她今日未做隆重的装扮,只穿了一身素净的淡青色齐胸襦裙,脖颈修长,裙摆宽大,走动时身姿翩翩,曲线若隐若现。
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崔贺樟却一下看出来了,她掩在长裙底下的身段,纤秾有度,胸脯饱满,腰肢纤细,比例极佳。
简直将他偏爱的纯真与美艳完美地结合在了一处。
他一时高兴,坐在席间便多喝了两杯,只恨自己未早些注意到此女。
不过,以沈家这些年的颓势,若没有公主的提醒,他根本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幸好,今日看见了。
他一杯一杯地饮酒,很快便感到浑身的血液沸腾不已,急需发泄一番。于是,待圣人一走,便迫不及待地离席,拉着相熟的一名侍女,胡乱寻到这处僻静的地方,解一解心中的难耐。
谁知,两人在竹林里荒唐了不过片刻,便有别人走了过来。
那侍女胆子小,红着脸下意识要躲起来,却被他狠狠地摁着,扶住竹竿,不得动弹。
竹竿摇晃,荡出一片涛声。
他觉得兴奋极了。
因为那个忽然出现,凭栏而立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扰得他心猿意马的沈月芙。
那一抹倩影就立在廊柱边,离他不过十丈的距离。
他几乎要将身边的侍女想象作沈月芙的样子,浑身的血液也好像要燃烧起来。
偏偏这时候,赵恒忽然出现,打断了他的兴致。
“殿下,臣知错了,这便退下了。”
崔贺樟虽如此说,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继续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目光也时不时往赵恒的身后看去。
可赵恒的身形纹丝不动,将身后的人遮得严严实实,连一片裙角也没露出来,实在令人扫兴。
他眯了眯眼,不想与赵恒起冲突,只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压下心底的躁动,慢腾腾地转身离去。
那名侍女早已匆匆跑开了,此时,潇潇的竹林附近,只剩下月芙与赵恒两人。
月芙的脸悄悄泛起一层粉色。
她好像总是在狼狈的时候遇见他。而他,一次,两次都将她护在了身后。
“多谢殿下。”
除了这句话,她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赵恒转过身来,与她离得有些近,高大的身影再一次将她笼罩住。
她低垂着脑袋,恰好令他能看见那一头被玉钗固定住的如云的乌发。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极淡的幽香。
他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一下,深沉的眼眸也黯了黯。却没有后退,只是移开了视线。
其实他比她先一步到了这里。
毕竟,宴席上的人太多,圣人走后,便多各玩各的,他在京中能谈得来的,只有将他从小带大的苏仁方的老部下们。
偏那些人又不会被邀请来参加宫中的家宴,他自觉无趣,便先往西面来寻个僻静的殿阁一个人待着。
后来看见了她,本不想出声打扰。但他常年在军中,一贯警觉,很快便察觉到竹林中的异样,这才走了出来。
方才,崔贺樟同那侍女做的事,他当然知道是什么。
感到厌恶的同时,想起身后还有一个女郎,他的后背忍不住发热,渗出一层薄汗。
“你不必谢我。”赵恒低低地开口,嗓音里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方才那人是崔相公家的郎君,如今是太子勋卫郎将,想必你也听说过。他……他素来有些不羁,你往后记得离他远些。”
方才崔贺樟朝她那儿看的眼神,他察觉到了,身为男子,他当然明白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月芙也不是不通人士的闺中小娘子,听他这样一说,立刻明白了,忍着心中的羞意,连连点头。
“殿下提醒得是,我明白的,往后定会小心。”
她不敢仰头直视他的眼睛,便将目光落在与视线平行的他的衣襟处。
他抿了抿薄唇,到底还是不动声色地往后略移了一小步,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与杜郎中和离,是否出自真心?还是被公主逼迫,不得已才如此?依照大魏的律法,若你是被逼迫的,官府即便判了和离,也要追加杜郎中的罪责,轻则罚他往后供养你,重则要革去官职,永不录用。”
赵恒问这话的时候,语气严肃,仿佛只要她说是被公主逼迫的,他便会去官府,令士曹参军重议此事。
月芙的心中感动异常。
她想了想,柔声道:“殿下如此好意,阿芙实在感激不尽。只是,与杜郎和离,的确是我主动提的,并非为人逼迫。贵主固然身份高贵,可汉光武帝时,亦有过宋弘婉拒公主,留下‘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美谈。光武仁厚,今上亦以德治国,若他并无攀附之心,大可直言拒绝。他既有此心,便足见是个小人。我虽是妇人,秉性柔弱,却也不愿委身如此小人,哪怕他最后未能与公主成婚,我也绝不想与他再有半点干系。”
她的话,字字句句出自肺腑。不过,除了这一点,她也不希望赵恒因此事为她出头。
他虽是圣上嫡子,亲王之尊,但到底在京中无甚根基。今日的情形,她也隐约看出来了,公主显然与太子和圣人都更亲近。若他因此与公主失和,反而会惹来更多麻烦。
“好。”赵恒仔细地看着她,语气逐渐温和,“往后,若公主,或是杜郎中再为难你,你亦可来寻我。接下来这半年,我总是会留在京中的。”
他说着,顿了顿,思忖一瞬,又添了一句:“慈恩寺中有一位一空法师,想寻我时,派人去同他传一句话便可。”
若只是前一句话,月芙大约只会当他是随口玩笑,当不得真。亲王之尊,哪里会让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妇人轻易寻到?
可紧接着,他却又教了她,如何寻他。
月芙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愿意继续帮她的。
越是这样真挚的好意,越是让人感到重如泰山。
“殿下为何待阿芙这样好?”她忍住心底复杂的感激,轻声问了出来,“是因为阿芙的妹妹吗……”
作者有话说:
关于做梦,应该在下周之内的样子吧。我没存稿,是每天现写的,只能大概顺着剧情估计一下,具体在哪天就不好说了。感谢在2021-09-07 23:40:38~2021-09-08 23:1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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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隐瞒
宁静皎洁的秋日月光下,月芙的目光盈盈如水,带着点小心的试探。
赵恒愣了一下,微微扬眉,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想了想,摇头:“与旁人无关。我只是不想见到无辜的人受牵连。”
四下一片寂静,又一阵清风带来竹林的涛声。
“我明白了,定会将殿下的好意记在心里。”
月芙移开视线,没再追问。
其实她的心里并不大相信他的回答。
在她看来,没有人会仅仅因为一个人是无辜的,就这样帮她。尤其,这其中牵涉的人,还是公主,是他的亲姊姊。
古之圣贤,亦有私心。
至少,她身边的人,不论男女,不论身份,不论地位,都是如此。
当初,杜燕则也曾待她好过。
赵恒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相信,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再解释。
两人相对而立,又沉默了片刻,月芙才像忽然醒悟过来一样,轻声道:“时候不早,阿芙不敢再打扰殿下,这就先回去了。”
说着,行了一礼,转身退去。
赵恒凝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伫立在原地,良久才离开。
……
长而曲折的走廊间,月蓉心神不宁,不知不觉便偏离了方向,到了一处陌生的便殿附近。
这里没什么人影,只有一两个宫装侍女脚步匆匆地穿行而过,隐隐约约还能听见紫薇殿正殿中的动静,显然离得不远。
宫中的建筑恢宏幽深多曲折,高墙之后别有洞天也是常事,月蓉没有多想,站定在原地,四下观望,想找到回正殿的路。
只是,还未等她辨清方向,却忽然听见一扇半掩的门后传来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女声,似乎正在斥责什么人。
“自家的小郎君,年岁已然不小,怎么不好好管教?进了宫,也不懂规矩,撞倒了我家阿翎便罢了,竟然连贵主来了,也不知避让!”
听见“阿翎”两个字,月蓉才想起来,是梁国公府杜郎大郎的遗腹子,至于方才说话的人,便应当是赵夫人了。
她知道赵夫人一直同沈家不太对付,听方才的话,似乎咸宜公主也在那处,自然不欲多管。
只是,紧接着,就又听见了秦夫人低声下气的声音。
“都是我管教不严,未能看住小儿,这才惊扰了贵主,求贵主看在尚儿年纪还小的份上,宽恕他吧!”
随后,是尚儿带着哭音求饶声。
“求、求殿下,饶恕!”
月蓉吓了一跳,赶紧悄悄躲到半掩的门边,朝里看去。
里面是一处小小的院落,南面一方平静小池,池边的花木间有卵石铺就的小径,小径的尽头,有一座二层高的小阁楼。一处树荫下,置了一张石桌并四个石凳。
方才还在紫薇殿中的赵襄儿,正闲闲地坐在石凳上,身边站着盛气凌人的赵夫人。
赵夫人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小郎君,乖乖地趴在她的肩头,看起来好好的,一点也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而他们面前凹凸不平的卵石路上,却跪着秦夫人与沈尚母子两个。
尚儿像是被吓坏了,往日总是笑呵呵的小少年,此刻双膝磕在石头上,小小的肩膀不住颤抖,一看就是在拼命忍着哭。
赵襄儿坐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好像根本听不见母子两个的恳求一般。
秦夫人咬咬牙,拍着儿子的后背,又道:“贵主,今日是佳节,如今又是在宫中,想来,是不该把事情闹大的。我知是我家大娘开罪了贵主,我这便替她向贵主赔罪,求贵主万莫牵连家中的其他人。”
赵夫人冷笑一声,正要继续出言讽刺,一直没说话的赵襄儿却忽然开口唤了一旁的侍女过去:“好了,把两个孩子都带下去吧,好好给他们擦一把脸,整一整衣裳。”
两名侍女立刻一个抱着阿翎,一个牵起沈尚,要将他们带下去。
秦夫人惊疑不定地望着公主,似乎不敢信她会如此好心。
赵襄儿笑了一声,懒懒道:“夫人放心,我也不是粗暴蛮横之人,夫人既说,要替她赔罪,我自然就不会将别人牵连进来。”
秦夫人拉着儿子的手一松,在原地呆了片刻,直到儿子已被侍女带进了小径尽头的阁楼中,才慢慢平静下来,问:“敢问贵主,要如何赔罪,才能消贵主心头之恨?”
赵襄儿打量她片刻,示意余下的一名侍女将她扶起来,慢悠悠道:“夫人怎能如此说?我可没说过恨不恨的话,不过是好心,想给沈大娘牵一牵姻缘线罢了,毕竟,她和离的事,说到底,与我有些干系,我心中愧疚还来不及呢。”
秦夫人僵了一僵,又问:“贵主仁厚。只是,大娘非我亲生,她的婚事,恐怕我难以做主……”
“夫人别急着拒绝。大娘不是夫人亲生的,二娘和小郎君,总是夫人亲生的吧?我替她寻的,自然是个好人家,若沈大娘嫁进他们家,不但沈寺丞的官爵能保住,连你家二娘的婚事,和小郎君的前程,也都有了着落。”赵襄儿笑得十分灿烂,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但若你们拒绝了,我敢保证,往后,整个长安城,将再没有沈家的容身之处。如何?”
气氛顿时变得压抑,就连躲在门外偷听的月蓉也感到紧张起来。
半晌,她听见母亲艰难地问了出来:“我明白了,只是,不知贵主说的,到底是哪一家?”
“夫人果然识时务。我方才说的是崔家,定远侯府崔家,沈大娘与崔家的那一位极是般配——”
就在几人都以为她要说崔大郎时,她却忽然又笑了。
“崔相公,崔汲。”
一声吸气声后,空气陷入一片死寂。
连赵夫人都震惊不已。
月蓉一把捂住自己的口鼻,在惊呼声即将脱口而出前,生生地憋了回去。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母亲的一声“好”,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见,满脑子只有公主方才的那几句话。
她下意识后退,慌不择路地寻了个方向便逃开了。
这样的事,应该立刻告诉阿姊。可是……
“若你们拒绝了,我敢保证,往后,整个长安城,将再没有沈家的容身之处。”
公主的那一句话,仿佛一根细细的银针,扎在她的心口。
告诉了阿姊,又有何用?阿姊一定会拒绝。
原本急促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不知不觉,已到了紫薇殿附近,灯火辉煌,丝竹袅袅,热闹异常。
有行过的侍女见她呆立在道上,一动不动,贴心地上前询问:“小娘子,可有事要吩咐给奴?”
月蓉愣愣地看着她,一点点回过神来,露出活泼单纯的笑容:“无事,我只是多饮了两杯,晕了一下,现下已好了。”
侍女见状,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
月芙回到正殿的时候,沈士槐正和一位在礼部任职的宗亲把酒谈笑,而原本沈家人的座上,不见了秦夫人与尚儿的踪影,只有月蓉一个人,端端正正地举箸,小口小口地吃着宫廷御膳。
见到姊姊回来,月蓉笑得格外灿烂:“阿姊,你回来了,快尝尝这道赐绯含香棕,才送上来的,还热着呢。”
她将一碟已被切成薄片的白色糯米糕递上来,又捧起食案上的一小盅蜂蜜淋在上头,动作流畅自然。
月芙伸手接过的时候,低头又看了一眼她身上金红相间的花纹,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白色的糯米糕被棕红色的蜂蜜淋满,显得十分诱人。
“绵软香糯,的确十分可口。”月芙拾起木箸,夹起一片尝一尝,点头夸赞,接着却忽然平静地问,“阿蓉,你方才去哪儿了?”
月蓉捧着小盅的手一顿,瞪大双眼,看着姊姊:“方才阿姊不在,我闲来无事,便在这附近走了走,阿姊怎么忽然这样问?”
月芙对上她无辜的双眼,心底略有几分失望,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方才回来的时候,见到一个与你身形相像的人,大约是我看错了。”
“这样啊,想来是阿姊看错了吧。”月蓉悄悄松了一口气。
月芙将妹妹的反应看在眼底,却没再追问。
也许,只是因为担心她,才偷偷跟去看一眼呢?
尽管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以妹妹的性子,若当真是因为关心,绝不会刻意隐瞒。可她也曾有事瞒过妹妹,没资格怪妹妹不同她坦白。
譬如自那次在朱雀大街初遇后,她已经两次私下遇见了赵恒……
又过了许久,秦夫人才带着尚儿回到了座上。
沈士槐已有些醉了,见秦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儿子的眼睛也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不由问:“怎么了,不是说带尚儿出去透透气,歇一会儿吗?”
秦夫人勉强道:“没什么,就是方才尚儿走得急,一不小心,撞倒了杜家的那个叫阿翎的小郎君,他身后就是咸宜公主,一个没站稳,又撞了一下公主。”
“撞了公主?”沈士槐吓了一跳,忙上下打量起母子两个,“后来如何?可曾罚了你们?”
秦夫人还未回答,尚儿却先说了:“没有,公主饶恕了我,让人带我去擦了脸,还赏了我两盘点心。”
沈士槐惊异不已,想起方才在御座前,咸宜公主步步紧逼的模样,他简直不敢相信,她会如此轻易就放过此事。
“公主可曾为难夫人?”
秦夫人的脸色还有些白,闻言也不想多解释,只是摇头:“没有。”
沈士槐越发不敢相信,正待细问,旁边的小女儿忽然说:“阿父,我有些困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被这样一打断,沈士槐才察觉时辰已晚,的确该回去了,遂也不再急着发问,带着一家妻儿,起身离席,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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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怀疑
回去的路上,除了年纪最小,还不知轻重的尚儿依旧无忧无虑,其余几人各怀心思,纷纷沉默,再没有了来时的期待和欢喜。
这天夜里,也不知是不是由于在太极宫中受了惊,月芙再一次做了先前的那场梦。
这一回,那一张张冷漠而模糊的脸孔中,忽然多了一张,竟是她只匆匆瞥见一眼的崔贺樟。
她明明没有仔细观察过他的相貌,可他那一张苍白瘦削中带着丝丝狠戾的脸,却渐渐由模糊变得格外清晰,甚至连眼瞳旁的红血丝都一清二楚。
而更令她惊恐的是,以往会带着她离开那座阴森陌生院落的赵恒,也在即将靠近院门的时候,忽然被其他人带走了。
剩下她一人,绝望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挣脱。
……
一夜辗转,第二日一早,月芙醒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双目微肿。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这一夜,没有睡好的,不止月芙一人。
秦夫人亦是思虑颇重,连沈士槐第二日见到她时,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让她若有不适,便请大夫来看一看。
月芙过来请安的时候,就见到秦夫人勉强笑着婉拒的样子。
“阿芙来了。”沈士槐也正忧心,见状没再多问,示意月芙坐下,叹气道,“想必你这几日心情也不大好,便在家里好好休养吧,没什么事,就别外出了。”
他还想着赵襄儿的咄咄逼人,生怕月芙再不小心遇见赵襄儿,又惹来祸事。
昨晚,他算看明白了圣人的态度,对月蓉与赵恒的婚事已不抱太大希望,只盼着沈家莫再横生枝节。
月芙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点点头,没什么表情。
这个家里,总归是没人会替她说话的。
反倒是秦夫人,冲她笑了笑,带着几分试探,问:“阿芙,昨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公主与杜二郎的婚事,只怕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你既然已和离,便与他再没干系了,往后的事,你可有打算?”
跪坐在旁边的月蓉眼神动了动,看一眼母亲,又迅速垂下眼睑。
月芙不知秦夫人为何忽然这样问,想了想,道:“可是阿芙住在家中,让母亲觉得有什么不便?”
沈士槐跟着皱眉,看向夫人,似乎想问她,是否要将女儿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