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到底还是有些失望。

  留在家中,只怕这种失望会越来越多。回来的那几日,已经哭过了,今日,她不想哭,只想好好考虑自己的将来。

  思来想去,她以为,唯有离开他们,过自己的日子,才能得到平静。

  桂娘担心她是一时冲动,担忧地劝:“可是,娘子,道观里,也不见得清净。”

  本朝贵族女子中,也有不少做过女冠。

  其中不乏借着在道观修行的机会,光明正大与不同男子幽会厮混者,令原本该清净出世的道观成了他们作乐的地方。

  月芙知道她的担心,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所以挑了玄真观。”

  玄真观是前朝一位一心修道的公主所建,位于长安城南的一处山丘上,位置偏僻,远离了热闹的城镇。

  桂娘沉默片刻,只能无奈地叹息。

  作者有话说:

  虽然我很喜欢出家当女道士的情节,但是这一本,不出意外,应该是没有的。好了,女主梦里的关键人物之一就是这个崔大郎。感谢在2021-09-02 23:48:23~2021-09-03 22:5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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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官印

  夜里,暑热渐散,忽来风雨。

  月芙又做了一场乱梦。

  梦里,依旧是那一座陌生的院子,却不再只有她一个人。

  她看到许多张脸,隐没在重重迷雾的背后,每一张脸都是模糊不清的,可不知为何,她依旧能清晰地认出他们。

  是父亲,是继母,是妹妹,甚至还有赵夫人,有杜燕则,有赵襄儿……

  他们一个个站在一起,冷漠地看着她,每一张嘴都念念有词。

  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明白一定是在指责她。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想立刻捂住耳朵,遮住眼睛,从这里逃出去。

  最后,又是赵恒。

  他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攥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出去……

  醒来的时候,月芙的后背已经湿了。

  纱窗外,一串串雨珠打在屋檐上,落在碧桐叶上,叮咚作响。天空还是深蓝色的,被雨幕笼罩着,让人有点透不过气。

  她卧在床上,深深地呼吸,平复心情。

  是妹妹的未婚夫啊。

  她在心里默念,好像在提醒着什么。

  ……

  隔了几日,便到七月。

  六月的酷暑散了小半,每日清晨与傍晚,都变得风凉起来。

  梁国公府那边,杜燕则终于让人送来了消息,说是已将和离书送抵府衙,只等士曹参军判下来,便算正式和离了。

  月芙大大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一半。

  又隔几日,那边将官府的判文送来,上头醒目的官印,终于令她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沈士槐与秦夫人则心情复杂。

  这些日子,他们也一直在等着梁国公府的消息。

  因害怕上次月芙彻底得罪了杜燕则,他们一直提心吊胆。可等官府的判文送来了,又忍不住悄悄觉得懊恼。

  这样一来,唯一能指望得上的杜家,也彻底靠不上了。

  如今,二娘的婚事已不得不考虑了,没了杜家,他们要到哪里去寻人,探听上意呢?

  沈士槐时常愁眉不展,考虑着是否该借着在光禄寺的官职,想办法向太极宫中的内侍打探一番。秦夫人则犹豫着是否要厚着脸皮,再去梁国公府,求一求赵夫人。

  月芙将他们的心思看在眼里,一句话也没说。

  素秋已替她打听过了,玄真观如今不向外人授戒,若有心修道,则需等九月初九日,得观中高士授戒,方可入道门。

  她只想等到九月,便自请遁入道门,远离纷扰尘世。

  不过,到了八月初,事情却有了转变。

  宫中照例要办中秋宴会,沈士槐身为光禄寺丞,提早大半个月,便开始跟着同僚们一起忙碌采买之事。

  算起来,自圣人践祚,同沈家这门外戚便不大往来了,沈士槐已有七八年不曾参加过这样的宫宴。

  可今年,上头却破天荒的,将沈家一门都列在了宾客名册上。

  光禄寺卿拿到名册的时候,便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士槐一眼。起初,沈士槐一头雾水,始终不明白,为何忽然又有了入宫赴宴的机会。

  直到夜里回府,将事情一说,秦夫人欣喜不已:“郎君,这还用问吗?定是圣人还记得咱们,八王回来了,咱们是要结亲的,自然要让咱们入宫!看来,那日我带着蓉儿,到底没白去慈恩寺!”

  沈士槐愣了一下,也跟着恍然大悟,立刻笑了:“夫人说得是,圣人仁善,佛祖保佑我沈家!”

  一切仿佛峰回路转,家中人人都高兴起来,开始为宫宴做准备。

  秦夫人带着月蓉,亲自去了两趟东西市,打听好时下在贵女间最流行的首饰花样,又找了有名的工匠,出了好几倍的酬金,请他尽快将家里的旧首饰重新打造一番。

  秦夫人这样兴师动众,自然是想着在宫宴上会见到圣人与楚王,要让女儿打扮得出挑一些。

  月蓉别的不在乎,倒着实喜爱衣服首饰,去了绿云轩几趟,从姊姊那里要来了一匹上好的金红相间的宝相花纹蜀锦,给自己做了一件诃子裙。

  只有月芙总觉得这一次的宴会,并不像秦夫人料想得那样简单。

  不过,没根据的事,她不会随口说出来,免得破坏了他们的欣喜,反而又给自己惹不快。

  等到了中秋这一日,沈家上下,从清早开始,便陷入紧张之中。

  沈士槐因在光禄寺任职,这天虽休沐,却仍旧要先去检点一番宴会的用具,因此,天还未亮,便出了门。

  月芙过去请安的时候,秦夫人正对着月蓉、尚儿两个耳提面命,要他们夜里到太极宫,千万不要随意招惹旁人。

  见月芙来了,她又交代两个孩子:“到时,你们有不识得的人,寻不到我与你们阿父时,问长姊也是一样的。在宫里,言行举止,也多看看你们的长姊,她到底是入过几回宫的。”

  “知道了,母亲。”

  小小的沈尚先答应了,月蓉却有点不服气,拉着母亲的衣袖撒娇:“我小的时候也进过宫的,阿娘不记得了吗?”

  “怎么不记得?”秦夫人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可你那时才多大,哪里还记得多少?况且,你向来单纯,没同宫中的那些人打过交道。大娘不一样,她入宫时,已经懂事了,当初,你姑祖母还在所有贵戚面前,赞她小小年纪,就自有一番气度呢。”

  再加上月芙后来嫁进梁国公府,也多少与城中的贵族夫人们打过交道。

  月蓉听母亲这样说,好似没什么能反驳的地方,又问:“那姑祖母可曾说过我如何?”

  秦夫人想起多年前的旧事,原本的紧张倒好了不少。她想着直摇头:“你不问倒还好,问了,丢的可是你自己的脸。你呀,当年小小的一个,比一张榻也高不了多少,却会一个人呆呆地扶着桌案,盯着宫里的华服美食,看花了眼。皇后殿下就说,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富贵的命。”

  沈尚毫不留情地笑了:“阿姊,原来你从小就喜欢这些!”

  月蓉脸一红,瞪了弟弟一眼,躲到母亲身后。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阿蓉,快回去吧,好好沐浴,静一静心,到了夜里,可别这么闹腾。”

  秦夫人笑看一双子女在身边玩闹片刻,便让侍女将他们各自带回去了,独独留下月芙一个。

  “母亲可是还有别的话同我说?”

  两个小的出去了,屋子里便静了下来。月芙坐在一旁,低声问。

  秦夫人敛了笑,叹一口气,嘴角也略微往下沉了沉,虽不显严厉,却已经没了方才的亲切温和。

  “阿芙,以我的身份,我本不该说这话的。我不是你的亲娘,这些年,也唯恐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你有芥蒂。不过,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一定能懂为人父母的难处,对不对?”

  月芙看着她,慢慢地明白了:“母亲可是担心,入宫后,还会遇见二郎和咸宜公主?”

  “正是。”秦夫人拍拍她的手,“你果然明白的。你父亲如今在衙署中,也过得艰难,杜家那边,实在不宜再得罪了,咸宜公主也是太子与八王的亲姊妹……阿芙,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和离书既已盖了官印,事情便已尘埃落定,咱们别再追究,更别再同他们置气了,好不好?”

  月芙慢慢垂下眼,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母亲,我本也没有同他们计较过。”

  她自认已经宽容至极,未去官府告杜燕则易贱攀贵,就连上一次在慈恩寺,也是被他那荒唐无耻的话气急了,才伸手打了那一巴掌。

  实在不知还要如何退让。

  秦夫人稍一沉默,慢慢收回了轻拍她的那只手:“你明白就好。回去吧,养好精神,夜里一同过去。”

  ……

  午后,沈士槐从光禄寺赶了回来,一番更衣梳洗,又将全家人聚在一起,反复叮咛宫中的规矩。

  到了傍晚,一家五人终于坐上马车,朝着太极宫的方向驶去。

  中秋的宫宴,虽不邀太多外臣,多是赵氏宗亲,但皇室宗族,外加外戚,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有数百人之众。

  这时候,路上都是朝太极宫去的马匹与车辆,道路再宽敞,也免不了壅塞起来。

  好在,沈家所在的崇仁坊距离太极宫极近,即便一路避让,抵达时,也不算太晚。

  天还未全暗,太极宫的宫门大大地敞着,巍峨的城楼上,已经悬起了一盏一盏明亮精致的彩灯,仿佛急等着接替那灿烂的夕阳余晖,要将这座恢宏的宫殿映照得宛如一座欢歌不休的不夜之城。

  “真好看呀!”月蓉自马车上下来,仰着脑袋望像高耸的城楼,忍不住感叹一声。

  “快走吧。”不等她看仔细,秦夫人便已催着要进去。

  宫中指引的内侍提着灯走近,略一行礼,便带着他们往紫薇殿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有不少同行的宗室贵戚,见到沈士槐时,虽有几分惊讶,到底都面色如常地打了招呼。

  到百福门附近,有一位内侍往西面的另一条路上看了看,随即转过身,冲众人道:“楚王来了。”

  秦夫人吓了一跳,一下抓住了月蓉的手。

  月芙的心也莫名跟着提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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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宫宴

  西面一条铺着卵石的道路上,赵恒手里提着一盏灯,没有侍从跟随,独自一人往紫薇殿的方向行去。

  夜幕下,他的身影被一盏一盏零星的宫灯照亮,看起来高大魁岸。

  前后入宫的宗室贵戚们纷纷向他行礼。

  秦夫人一面拉着月蓉一起行礼,一面用眼神示意沈士槐赶紧上去同赵恒搭话。

  只是附近有二三十人,其中好几个赵家宗室之人,沈士槐也不敢越过他们先上去搭话,只好先到一旁等着。

  赵恒停下脚步,目光往这边看了看,淡声道:“今日是家宴,诸位不必多礼,圣人方才已去了紫薇殿,诸位也过去吧。”

  月芙一个人站在父母弟妹的身后,前方灯烛的光芒被遮挡住大半,可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赵恒看到这边的时候,目光好似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皱了皱眉,在心里暗自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还有一人在同赵恒说话,沈家一家便只好往路边靠了靠,请旁人先行。

  月蓉站在秦夫人的身边,借着灯光仔细打量赵恒的样貌。

  明明灭灭的烛火下,他的眉眼深邃,面孔线条深刻,五官之间的冷硬肃穆,竟有些眼熟。

  她慢慢皱起了眉,思忖片刻,忽然轻轻地“呀”一声,转身拉住姊姊的衣袖,瞪大双眼,压低声问:“阿姊,这人,不就是咱们上回在慈恩寺外遇见的那个郎君?咦,阿姊,我记得你先前是见过楚王的,怎么那天没告诉我,他就是楚王呢?”

  秦夫人站得近,听见女儿的低声询问,也跟着朝后看过来。

  月芙的心猛地跳了跳,装作才不明就里的样子,笑着回答:“我先前与楚王也不过一面之缘,在慈恩寺那日倒没认出来,阿蓉,你的记性真好,那天只看过一眼,竟然就记住了。”

  那一天,她是下意识不想让妹妹知道,自己在西院附近见到了赵恒,还有了一些越矩的接触,才没说,却不料妹妹一直记在心里。

  秦夫人是今日才第一回 看清赵恒的长相,此刻见他一表人才,气宇轩昂,正觉得欣喜,也没多想,只低声道:“阿蓉从小就喜欢好看的人啊物啊,那些人的长相、首饰的花样,她记得最清楚了。”

  月蓉看一眼姊姊,才拉着母亲的衣角,撒娇道:“母亲,你总是取笑我!”

  秦夫人还想说什么,身边的沈士槐忽然说:“过去吧。”

  方才同赵恒说话的人已经走了,一家人快步过去,沈士槐笑容满面地喊了一声:“殿下,多年未见,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臣?臣如今是光禄寺丞,沈士槐。”

  秦夫人也跟着又行了一礼,将月蓉带得近了些。

  赵恒提着灯,站在原处,目光从沈家人身上一一打量过。

  “原来是沈家表叔,许久不见,我竟没认出来。”

  他语气低沉而平静,可那一声“表叔”却着实让沈士槐夫妇惊了一惊,随即又欣喜若狂。

  已经许多年不曾入宫了,还能听见八王这样的一声尊称,沈士槐的声音都抖了抖:“不敢不敢,殿下如今大了,还能记得臣,臣已经感激不尽了。”

  往事如烟云易散,当年沈家人风光无限的时候,谁又能想到如今的门庭冷落、举步维艰呢?

  还没等赵恒说话,原本已经渐渐空旷下来的宫道上,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名健壮的内侍抬着步辇,在五六个举灯的侍女的指引下,正从方才赵恒来的方向往这里来。

  步辇上坐的是一名华服女子,因隔得远,看不清模样,直到步辇渐渐靠近,月芙认了出来,来人竟是赵襄儿。

  她皱了皱眉,不想与赵襄儿迎面遇上,正要往阴暗的地方退后两步,赵襄儿却已经看见了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起居高临下的笑,示意内侍们停下脚步,却没从步辇上下来。

  “沈大娘,多日不见,你在娘家,一切可好?”

  她像没看到沈士槐等人一般,直接跳过了他们,用一种微妙的嘲讽语气点了月芙的名。

  有那么一瞬间,月芙的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辱感。

  她咬了咬下唇,克制着翻涌的情绪,低垂下眼,答道:“蒙贵主挂心,我一切都好。”

  赵襄儿扯了扯嘴角,道:“那就好,我可不喜欢强迫别人。”

  她说着,不再看沈家人,只转头看向旁边的赵恒:“八郎,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快走吧。”

  赵恒看一眼退到一旁,将一整条路都让了出来的沈家人,转身跟着赵襄儿走了。

  姊弟两个,一个坐在步辇上,一个自己提着灯,一同往紫薇殿行去。

  赵襄儿看看他身边也没有侍从的样子,忍不住皱眉问:“八郎,你怎么一个人过去?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像什么样子。杨松呢?平日他都跟着你,今日怎么不见了?”

  “今日是中秋,我让他回去歇着了。这是在宫中,也不缺服侍的人,我早习惯了一个人。”面对阿姊的疑问,赵恒也不恼,只是平静地回答。

  只是,想起方才半隐在夜色中的那个纤弱的身影,他的表情严肃起来,问:“阿姊,沈家人,是不是你让内侍省将他们放在宫宴名册上的?”

  他方才看见沈月芙时,心里便觉不对。

  这些年,沈家人都已经不进宫了,宫宴一事,一直是内侍省和六局的人在薛贵妃的主持下操办的,圣人近两年御体欠安,不大管这些小事。况且,先前在甘露殿,圣人的态度,也不像会主动让沈家入宫的样子。

  他只能联想到赵襄儿。

  赵襄儿冷眼看他:“是又如何?”

  “阿姊,她已经与杜郎中和离了,不会阻碍你,你还想对她做什么?”

  赵恒实在有些不明白这个姊姊的心思。

  “你急什么?”赵襄儿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只管等着看就知道了。”

  ……

  紫薇殿中,宾客们已经来了大半。

  月芙跟着家人到座上坐下不久,光兴地赵义显就在薛贵妃和太子夫妇的陪同下进了正殿。

  所有人都从座上起身,像几人行礼。

  赵义显被扶到御座上,靠着身后的隐囊,捂着口咳了两声,才抬手道:“都起来吧,一场家宴,诸位不必拘束,只管玩得尽兴便是。”

  沈家人离得远,他并没有注意到,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底下的伎乐伶人可以开始了。

  一时间,整座大殿被一阵阵欢快的乐声与笑语声笼罩。

  沈士槐左右看了看,向身边的人请教宫宴上的惯例,这才得知,每一次的宴会,光兴帝赵义显几乎都只坐小半个时辰,便会提前离席,留宾客们自行饮酒作乐,因此,向圣人祝酒要趁早。

  果然,才过去没多久,御座前就已经有了四五家人过去,向圣人一家敬酒。

  沈士槐四下看了看,将宾客的人数、身份在心里盘过一遍,大约算了算,转身冲家里人道:“咱们再等一刻,便也去向圣上敬酒,今日得了机会入宫,总是要过去谢恩的。”

  秦夫人赶紧将已经到旁边去找了年纪相仿的别家小娘子和小郎君玩闹的一双儿女唤回到身边,整理好仪容。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沈士槐带着家人站起来,朝着御座的方向行去。

  前一拨人才与赵义显说完话,回到自己的座上,赵义显调了调背后的隐囊,接过薛贵妃递来的手巾,擦了擦因方才喝的两杯酒而从额角渗出的汗珠。

  “臣沈士槐,向圣上请安,愿圣上御体安康,福祚绵长。”

  赵义显擦汗的手一顿,往才来的这一家人看去,略显浑浊的眼中闪过几分惊讶,似乎没料到他们会出现在宫中。

  不过,他也没让他们太过难堪,很快便面色温和地笑了笑,拾起食案上的金杯,道:“沈卿,多年不见了,你倒还是当年的样子。”

  沈士槐赶紧道:“臣惭愧,圣上亦有当年的英姿。”

  赵义显摆摆手,面色淡淡,并没有将他这奉承的话放在心里,只是转头去看月芙:“让朕看看,这是你家大娘——叫阿芙,对吧?”

  “是,是,陛下好记性!”沈士槐连连点头,令月芙行了一礼,又赶紧让月蓉和尚儿过来,“这是二娘阿蓉,和小儿尚儿。”

  “嗯,都长大了。”

  赵义显只看了一眼,没有别的表情,显然对这些并没有太多兴趣。

  沈士槐与秦夫人的脸上闪过几分尴尬。

  到这时候,他们也明白过来了,这回的宫宴,兴许根本不是圣人令他们参加的,更别提月蓉的婚事了,只怕八字还没一撇。

  喝了酒,正觉有些局促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阿父,快看,这一位,便是我上回说的,在东都将我从湍急的洛水中救出来的人,他是梁国公府家的杜二郎,如今在工部任职。”

  来人正是赵襄儿。

  她的身边,还跟着个锦衣玉带的英俊郎君,正是许久不曾露面的杜燕则。

  月芙看着忽然出现的两人,只觉得他们好像是有意趁着她在这里时,才过来的,心里那种压抑的愤怒和屈辱感再度涌动起来。

  她生怕自己会失态,忙转开视线,不去看这两人。

  只是,这一转,却恰好看见坐在皇帝的另一侧下首,与太子遥遥相对的赵恒。

  他也正往这边看来,浓黑的剑眉微微蹙着,似乎有些不悦,可对上她的视线时,他的眉眼却极细微地舒展了些,好像在无声地告诉她,不要胆怯。

  月芙眨了眨眼,忽然觉得镇定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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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尾随

  “原来是梁国公府的二郎啊,在工部——是不是水部的郎中?”

  赵义显仔细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一号人。

  杜燕则已经受宠若惊,朝中官员成千上万,哪怕他官至从五品上,又出身勋贵,也不敢奢求能被圣人记住。

  “承蒙陛下挂怀,臣现下确是水部郎中。那日在洛阳救了贵主,也不过是偶然,实在不敢邀功请赏。”

  赵义显淡淡地点头,“唔”一声,道:“是个谦逊的孩子。”

  随后,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问:“朕怎么记得,你似乎已经成婚了,是两三年前的事?”

  梁国公的那对父子毕竟是大魏的功臣,当初,父子两个因公殉职后,他也曾亲自厚赏了杜家。几年后,杜燕则成婚,他也依稀记得,是让内侍省去送给贺礼的。

  襄儿想嫁给此人,赵义显是知道的,却没想到,此人似乎已是有妇之夫。

  “陛下,臣惭愧——”

  杜燕则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才想开口回答,却被赵襄儿打断。

  “阿父没记错,杜郎的确成婚了,不过如今,他已经同先前的夫人和离了,且,是他的夫人主动要和离的。”赵襄儿说着,目光一转,直接落在月芙的身上,“你说是不是,沈大娘?”

  所有人的眼睛一下子都看向月芙,赵义显的眼神一凝,问:“襄儿,你问阿芙做什么?”

  杜燕则有些难堪地移开视线,好似不忍与月芙对视。沈士槐与秦夫人也低着头,只觉羞愧无比。

  坐在旁边的薛贵妃忽然“哎呀”一声,眼光在众人脸上转过一圈,凑到赵义显的耳边,声音不大不小,道:“陛下忘了,当初,嫁进梁国公府的,正是沈家的大娘呀。”

  赵义显慢慢皱起眉,在杜燕则和月芙两人之间看了好几眼,神情复杂。

  “是吗。”

  始终作壁上观的太子赵怀悯扯了扯嘴角,慢条斯理道:“我想起来了,阿父,确有此事。当初,是我替阿父带着内侍省备下的贺礼,亲自前去的。”

  月芙只觉得脸上像被一阵阵的烈火烧过一般,难堪又揪心。

  她咬了咬唇,不想示弱,于是努力用一种不卑不亢的语气回道:“难为殿下还记得。陛下,阿芙与杜郎成婚二载有余,因性情不和,婚姻难以为继,六月时,阿芙与杜郎已写了和离书,后来,也由官府盖了官印。如今,杜郎再要娶妻纳妾,都与阿芙无半点关系了,贵主大可不必问阿芙。”

  她的话里难得带了几分不服软的意味,明里暗里地表达出对赵襄儿和杜燕则两人的不屑。

  赵襄儿心生不悦,扬眉就要回击,却被忽然开口的赵恒阻止了。

  “阿姊,今日是中秋,何必要议论旁人的家事?”

  他拾起食案上的酒杯,从榻上下来,越过沈家的几人,最后在月芙身前三步的地方站定,冲赵义显行了一礼:“儿知父亲御体疲乏,不宜久坐,现下,就先来向父亲敬一杯酒。儿满饮此杯,父亲以茶汤代酒便好。”

  说着,他捧着手中盛满了酒的金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他高大的身影挺直起来,挡住了大半的灯光,朝后方投下一片阴影。

  月芙就恰好被笼罩在那一片阴影中。

  她悄悄地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划过一阵涩然。

  隔着一个人的前方,赵义显也看着这个儿子。

  方才的气氛的确有些令人难堪了,他不是刻薄的人,哪怕不喜沈士槐,也没有当众教人蒙羞的道理。

  哪怕是寻常的朝臣,没有犯大错,也没道理苛待。

  只是,他的女儿被娇纵着长大,倒与他一贯的宽柔有些出入。

  “好了,沈卿,酒已喝了,你先带着你一家下去吧,听说,后头还准备了别的玩意儿,你们许久没来了,今日便喝个尽心吧。”

  赵义显冲沈士槐挥挥手,又就着薛贵妃递来的茶汤喝了一口,面色柔和地望着赵恒:“好了,你的孝心,为父知道了。”

  赵襄儿有些不满,还想与父亲争论。

  “襄儿,适可而止。你平日张扬些,朕都纵着你,但你也要知道分寸。”赵义显望着女儿,微微沉了脸,等她已不说话了,才重新放缓脸色,对赵恒说,“八郎,你很好,去坐吧。”

  赵襄儿的嘴角动了动,与另一侧的太子对视一眼,然后各自移开视线。

  她示意杜燕则先下去,等又有几个人来敬过酒后,便亲昵地坐到父亲的身边,道:“阿父,方才我错了,求阿父原谅我,好不好?”

  她生得明艳,又有几分亡母的神韵,偶尔一撒娇,便哄得赵义显心软了。

  今日也不例外,望着已长大的女儿忽然软化的样子,赵义显很自然地就想起了自己曾经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小女郎,忍不住露出笑容:“罢了,知道错就好,襄儿啊,遇事要让心胸放开些,才能从容安逸。”

  赵襄儿知道,父亲就是靠着这样一个“忍”字,才熬过祖母过世之前的那段日子的。不过,这样的人生信念,她并不赞同。

  她早和太子说起过,他们二人都以为,遇到阻碍之人,哪怕是血缘亲人,也没有心慈手软的道理。若当初父亲的心肠硬一些,兴许再早好几年,就能荣登大宝,也不必因为那长达十余年的被架空的日子,而内心积郁,落下顽疾。

  这些话当然不能当面说出来。

  她笑了笑,乖乖地点头答应:“我记得阿父的教诲了。那杜郎的事,阿父以为如何?”

  “杜二郎看起来的确眉目俊秀,是个人才,只是,到底是有过妻室的,不大配得上你,况且,他与阿芙是六月才和离的……”

  赵义显没有将话挑明,意思却不难猜,无非是同赵恒先前说的一样,觉得他八成不是个正人君子。

  “阿父,我也曾有过夫君,并不妨事。阿父曾答应过我,我的婚事,要让我自己做主的,我便挑了杜二郎,求阿父成全!”

  赵襄儿耐着性子,又说了不少好话,终于令父亲松了口。

  “哎,你呀,算了,为父自是拗不过你的,既然你坚持,那就这样吧,过几日,我让礼部和太常寺着手替你们操办。只是有一条,人是你自己挑的,往后的日子,要好好同人相处,别仗着公主的身份,任性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