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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正是。世道在人心嘛!
问:谁最先发现这个问题的?
答:孔子。孔子不是痛心疾首于当时的“礼坏乐崩”吗?那他就必须思考礼为什么坏,乐为什么崩。孔子不是希望“克己复礼”吗?那他就必须回答什么是礼,什么是乐。孔子曾经反问,礼,难道就是礼物,就是玉器和丝绸吗(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难道就是乐器,就是金钟和皮鼓吗(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当然不是。
问:那是什么?
答:爱呀!比方说,三年之丧,就是为了表达爱心。孔子说,一个小孩子,长到三岁,父母亲才不抱他了,这就是“三年之爱于其父母”。所以,父母去世,做子女的,也要披麻戴孝,守丧三年,作为“三年乃免于父母之怀”的回报。
问:所有的礼都是爱吗?
答:本质上都是。乐,就更是。没有爱,又哪有音乐,哪有快乐?所以孔子说,明明是个人,却没有爱心,那他会拿礼怎么样(人而不仁如礼何),又会拿乐怎么样(人而不仁如乐何)?不当回事呗!不当回事,可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是可忍孰不可忍”嘛!
问:“是可忍孰不可忍”,是这个意思吗?
答:解释之一吧。孔子的原话,是“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这话通常的解释,是“这样的事都能容忍,还有什么不能容忍”。但也有另一种解释,是“这样的事都能忍心做出来,还有什么狠不下的心、做不出的事”。总之,一旦没了爱心,就礼也没了,乐也没了,礼坏乐崩。所以,问题的根本在人心。
问:孔子之后,墨子也这样认为吗?
答:也是。墨子说得很清楚,当时的社会问题,全都“以不相爱生”。不同的是,孔子认为,因为没有爱,所以“犯上作乱”。墨子认为,因为没有爱,所以“弱肉强食”。因此,孔子主张有差别、有等级的“仁爱”,墨子主张无差别、无等级的“兼爱”。也就是说,他们看到的“症状”不一样,开出的“药方”也不一样,但认为问题出在人心,一样。
问:孔、墨之后呢?
答:庄子也有类似看法。不过,庄子并不认为问题出在“没了爱心”。
问:那他认为问题出在哪里?
答:没了真情。这里说的“情”,是“性情”,也就是天生的、自然的、真实的人性。庄子认为,“真性情”这个东西,人类原本是有的。但自从黄帝治天下,历经尧、舜、禹一路折腾,再加上儒家、墨家摇唇鼓舌,蛊惑人心,就弄得一点都没有了。
问:这事你前面好像说过。
答:对,在《不折腾,才有救》一文里。
问:这就是说,庄子认为问题出在“失真”,孔子、墨子认为问题出在“失善”?
答:是的。不过,孔、墨对“善”的理解又不同。孔子讲“君臣父子”,墨子讲“人人平等”。至于庄子,则讲“天性自由”。所以,儒、墨、道三家,虽然都认为问题的根本在人心、在人性,但他们的“救世主张”却不会相同。
问:法家呢?
答:法家当中,主要是韩非涉及到这一点。韩非也认为问题的根本在人心、在人性,但他不认为是人心和人性“出了问题”。
问:那是什么?
答:人心和人性本来就有问题。
问:有什么问题?
答:恶,而且本来就恶,天生就恶,永远都恶,即“人性本恶”。
问:性恶论?这不是荀子的观点吗?
答:不!说荀子主张“人性本恶”,是误读。真正主张“人性本恶”的,是韩非。正因为韩非有此主张,才会认为“制度比人可靠”。制度为什么可靠?因为制度不是人。人为什么靠不住?因为“人性本恶”。不过这样一来,问题就大了。
问:怎么问题就大了呢?
答:很简单,如果人性是善的,哪怕不善不恶,或者无所谓善恶,这人心就还有救,世道也还有救。相反,如果“人性本恶”,那可就真是没救了。
孟子的“人性向善”,为仁义道德提供了人性的依据
问:那么请问,人性,究竟是善的,还是恶的?
答:这可说不清,我只能把各家各派的观点简单说说。结论嘛,请大家自己去做。
问:行,愿闻其详。
答:历史上第一个提出人性问题的人,是告子。
问:告子是什么人?
答:不太清楚。但他在《墨子》一书中出现过,又和孟子辩论过,因此其年龄应该比墨子小,比孟子大。他和孟子的辩论,主要就是谈人性问题。
问:告子是什么观点?
答:人性无善恶。告子认为,人性原本就没有什么善不善的
(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人性就像水(性犹湍水也),东边开了口子,它就往东流(决诸东方则东流);西边开了口子,它就往西流(决诸西方则西流)。哪有什么善恶之分?
问:孟子怎么说?
答:孟子说,不错,水流确实无所谓东西(水信无分于东西),但难道也不分上下(无分于上下乎)?既然水不会往高处流,那么,人也就不会不向善。“人无有不善”,正如
“水无有不下”,这就叫“水性向下,人性向善”。
问: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答:是啊,难道还有问题吗?
问:有。人既然是“无有不善”的,为什么还会有人作恶呢?
答:环境所致,条件使然。孟子说,丰年人多懒惰,灾年人多强横,难道是人们天性懒惰,天性强横吗?不是。是什么?环境和条件“陷溺其心”。这就好比水,原本是往低处流的。如果你把它堵起来,也会上山(激而行之,可使在山)。但是,你能说这就是水的本性吗(是岂水之性哉)?
问:这么说,人性本善?
答:不,只能说“人性向善”。
问:为什么?
答:因为孟子的说法,是“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也就是说,人性的善,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只是一种趋势,一种方向,一种可能性。更何况,孟子根本就不承认人有什么天性,或者讨论这天性有什么意义。孟子曾经问告子,你说天生的就叫“性”(生之谓性),好比白就叫白(犹白之谓白与),是吗?
问:告子怎么说?
答:告子说,是。于是孟子又问,白羽的白就是白雪的白,白雪的白就是白玉的白吗?
问:告子又怎么说?
答:告子又说,正是。于是孟子再问,那么,狗性就是牛性,牛性就是人性吗?
问:什么意思?
答:意思很清楚。第一,不要抽象地谈人性。抽象地谈,羽毛、雪、玉,可能都一样(都是白的)。但是,它们当真一样吗?单单拎出一个“白”来讲,有什么意思呢?
问:第二呢?
答:第二,也不要谈什么“人的天性”。论天性,人与动物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告子说的吃东西、生孩子(食、色,性也)。可惜这些事,动物也会,也想,也能。如果这就是“人性”,岂非“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所以,要么别谈人性,如果一定要谈,就得谈人的社会属性,不能只谈自然属性,更不能把人性等同于人的自然性。所以,没什么“人性本善”,而只有“人性向善”。
问:孟子的这个说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答:意义就在为儒家主张的仁义道德提供了人性的依据。这是孟子对儒学的贡献。不过孟子也有不足之处,也有问题。
问:什么问题?
答:第一,人性当中向善的可能性,是从哪里来的?孟子的说法,是“我固有之”而“非由外铄”,这不还是“天性”吗?难怪许多学者认为孟子主张“人性本善”了。但是,如果人性“本来就是善的”,那么请问,以何为本,又从何而来?这可是孟子回答不了也说不清楚的,这就留下了第一个漏洞。
问:第二个呢?
答:就是人的向善,既然“犹水之就下”,那他怎么又会作恶呢?孟子说,是环境和条件使然。说白了,也就是“逼良为娼”。但我们知道,环境和条件,有自然的,也有人为的。于是我们就要问,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向善的人,为什么又会创造出一种
“逼良为娼”的环境和条件呢?这个问题,孟子也回答不了。
问:谁能回答?
答:荀子。
荀子的“人性有恶”,为礼乐制度提供了人性的依据
问:荀子怎么回答?
答:荀子说,孟子主张“性善”,是并不真懂人性(是不及知人之性)。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把人性分成两半,区别对待,也就是“不察乎人之性伪之分”。
问:什么叫“性伪之分”?
答:就是人性由两个部分组成,一个叫“性”,一个叫“伪”。
问:什么叫“性”?
答:天生如此的就叫做“性”(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
问:什么叫“伪”?
答:但凡“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事在人为(在人者)的,就叫做“伪”。可见所谓“伪”,就是人的社会属性。所谓“性”,则是人的自然属性。两方面加起来,才相当于我们今天说的“人性”。这个分析,在荀子那里就叫做“性伪之分”。
问:分清楚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答:就能回答恶从哪里来,善又从哪里来,以及怎样把恶变成善。
问:那么,恶从哪里来?
答:从人的自然属性来。因为人类先天的那个“性”,是“恶”嘛!
问:善又从哪里来?
答:从人的社会属性来。人的社会属性,就是“伪”。伪,就是“人为”。所以,只有社会的、人为的“伪”,才是“善”。自然的、天生的“性”,则是“恶”。这就叫“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是荀子“人性论”的核心观点。
问:自然的、天生的“性”是恶的,这不就是“人性本恶”吗?就算要讲“性伪之分”,那个恶的“性”,也是与生俱来、在“伪”之先的呀!难道不是“本”?
答:你这样说,也有道理。问题是,荀子讲的“人性”,是一个整体,其中既包括“性”,也包括“伪”。而且,在荀子看来,这个后天的“伪”,才真正称得上是“人性”。因为说到底,先天的、恶的“性”,只是人的“动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