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法家呢?法家代表什么人?
答:谋士。法家的思想,是“谋士的哲学”。
问:谋士的哲学,怎么就一定管用呢?
答:因为谋士的任务,就是出谋划策。替谁出谋划策?替雇佣或聘用他们的人。这些人雇佣或聘用他们,是为了帮自己解决问题。谋士的主意如果不管用,谁要他们呀?所以,法家人物,不管是出将入相(如管仲、商鞅),还是着书立说(如慎到、韩非),他们的主张和方案,都一定可以操作,而且保证管用。也因此,儒、墨、道三家都可以“坐而论道”,法家却只能“横行霸道”。
问:你对法家的评价这么低?
答:不是评价,是客观描述,只不过略有调侃而已。实际上,“横行霸道”这个词,要打引号。它的意思是说,四家“走法”不同———儒、墨、道“直走”,法家“横行”。
问:为什么会这样?
答:因为他们的“道”不同。道,原本指道路。道路不同,走法就不同嘛!
问:有道路问题吗?
答:当然。春秋战国时期,为什么会出现诸子争鸣?一个直接的原因,就是天下大乱无路可走;而争鸣的核心,则是“中国向何处去”。这是根本问题。
问:那么,四家的“道”,又有什么不同?
答:道家讲“天道”,墨家讲“帝道”,儒家讲“王道”,法家讲“霸道”。
问:什么意思?
答:所谓“天道”,就是女娲、伏羲、神农之道,也就是氏族社会之道;所谓“帝道”,就是尧、舜、禹之道,也就是部落联盟之道;所谓“王道”,就是文王、周公之道,也就是西周封建之道。这些都是“向后看”、“开倒车”。客气一点,无妨称之为“直走”。
问:为什么说是“直走”?
答:一根筋,直肠子,不拐弯,认死理,而且“理直气壮”地“一直往后走”。道家走得最远,黄帝都看不上,最好是伏羲。墨子近一点,退回大禹。孔子比较实际,如果西周回不去,打个折扣,东周也对付(吾其为东周乎)。这就真是“认死理”了———认“已死之理”嘛!三家认的既然都是“死理”,也就只能“空谈”。于是,“直往后走”就变成了“坐而论道”。不过,他们原本就不在乎管用不管用的。坐而论道,倒也无妨。
问:法家为什么只能“横行霸道”?
答:因为法家主张的“道”,是“霸道”;而法家的“霸道”,又只能“蛮横”地去“实行”。蛮横地实行霸道,岂非“横行霸道”?
问:法家蛮横吗?
答:蛮横。哪怕所有人都反对,都说不行,也要硬干,而且不惜代价,不怕牺牲。比如商鞅,为了推行自己的主张,你知道杀了多少人?刘歆《新序》的说法,是某日一天之内就处决囚犯七百余人,以至“渭水尽赤”。最后,商鞅自己也献出了生命,惨死于酷刑。这难道还不是“蛮横地实行霸道”,不是“横行霸道”?
诸子之争,缘于“同一个问题,不同的梦想”
问:奇怪!霸道,为什么就必须“横行”?
答:这就要弄清楚什么是“霸道”。表面上看,霸道即“五霸之道”。
问:什么是“五霸”?
答:就是春秋时期出现的五个“霸主”,叫“春秋五霸”,也叫“五伯”。这五个霸主是谁,有两种说法。一种是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还有一种是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庄王,反正齐桓、晋文、楚庄总是位列其中的。这五个,先后是当时诸侯中最牛的君主。他们的国家,也先后是当时各国中最强的国家。因此,顾名思义,所谓“霸道”,就应该是齐桓、晋文的“称霸之道”,或者是他们的“大国崛起之道”。
问:难道实际上不是?
答:齐桓、晋文的是,商鞅、韩非的不完全是。
问:此话怎讲?
答:看看商鞅变法就知道。请问,商鞅变法的结果,仅仅是秦公国的“大国崛起”,秦孝公的“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吗?不!它的最终结果,是秦始皇的“一统天下”,秦帝国的“四海一家”。当然,这里面还有韩非的“贡献”。但商鞅“肇其始”,是肯定的。秦始皇不是齐桓公、晋文公,也是肯定的。
问:秦始皇与齐桓公、晋文公,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答:齐桓公、晋文公是“称霸一时”的“霸主”,他们的国家也只是诸多侯国中的“超级大国”。秦始皇却是“君临天下”的“独主”,他缔造的帝国则意味着“整个世界”。两者之间,岂能同日而语?商鞅、韩非的主张,又岂能只是“五霸之道”?
问:为什么会这样呢?
答:很简单,仅仅只有“霸主”,已不能满足时代的需求。
问:什么需求?
答:“资产重组”呀!我们一开始不就说了吗?春秋战国天下大乱,就因为原先的格局已被打破,整个世界失去平衡,各种势力重新洗牌。这时,作为“总公司”之“总经理”的周天子,就只剩下一个“天下共主”的名义,实际上管不了那些越来越牛的诸侯。这就必须另外有人来摆平天下,维持“国际社会”的和平与秩序。谁来摆平呢?也只能是那些越来越牛的诸侯当中最牛的人。他们,就是所谓“霸主”。
问:国际警察?
答:对!至少在名义上,他们只是“国际警察”,不是“世界之王”。他们摆平天下时,必须打着周天子的旗号,就像现在的超级大国出兵某国,必须得到联合国的授权。同样,他们派出的“维和部队”,也往往是多国联军,最后还要开“弭兵大会”,签订“停战协议”和“同盟条约”。
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答:矛盾、撕扯、混乱、断裂。因为“同一个世界”,居然同时并存着“两个中心”,有着“多个梦想”(至少两个以上),还能不出问题?
问:哪两个中心?
答:一个“共主”(周天子),一个“霸主”(齐桓、晋文等等)。共主地位最高,是为“至尊”。霸主实力最大,是为“至强”。至尊不是至强,至强不是至尊,一个天下,两个中心,这不是矛盾、撕扯吗?更何况,至强之霸主,还是轮着来的,这不是混乱吗?
问:为什么是断裂呢?
答: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梦想。作为名义上的“共主”,周天子希望至少能够保住自己的名分、体面、尊严。然而,作为实际上的“霸主”,齐桓公、晋文公之流想的,却是如何趁机把自己做大做强。他们派“维和部队”,开“弭兵大会”,签“停战协议”,订“同盟条约”,其目的和动机,名义上当然是“维系君臣关系,维持国际秩序,维护世界和平”。实际上呢?恐怕其实是“扩大势力范围,打击竞争对手,争夺世界霸权”。
所以,他们的“维和行动”,名为“尊王”,实为“称霸”。那些跟着霸主们起哄的,也各有各的“小九九”、“小算盘”。有的也许只是“胁从”,不过但求自保;有的则希望能够“轮流坐庄”,做下一任的“轮值主席”,至少弄个“常任理事国”当当。
总之,几乎所有人都想在这“资产重组”的过程中捞他一把。这可真是“同床异梦”。
问:诸子又如何?
答:他们是“同一个问题,不同的梦想”。相同的是,他们都认为这样下去不行,非改不可。因此,他们都面临着同一个问题,即“中国向何处去”。但他们的答案不同,因为梦想不同。孔子希望“克己复礼”,墨子要搞“国企改革”,老子和庄子则主张干脆颠覆“封建制度”,不要什么总公司(天下)、分公司(诸侯之国)、子公司(大夫之家)的模式。
问:他们要怎么样?
答:统统变成中小企业,甚至作坊。千千万万个这样的作坊和中小企业,零零散散地遍布于中华大地,各自生存,互不相干,自行其是,自得其乐,谓之“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这就是“相忘于江湖”啊!
法家的“霸道”,其实就是“中央集权之道”
问:这样一种“小国寡民”的方案,法家当然是不赞成的,对吧?
答:不赞成,但同情。而且,法家也主张颠覆武王、周公他们创立的那个“三级分权,层层转包”的“西周封建制度”。
问:为什么要颠覆?
答:因为这种制度尽管有可取之处,但同时也确有不足之处。
问:什么不足?
答:不三不四。说要管理吧,权力不集中;说不管理吧,又不够自由。
问:那儒家为什么很赞成,为什么要维护?
答:儒家主张“中庸之道”呀!在儒家看来,一个社会,一个国家,最好是有一点管理,又不要统得太死;有一点自由,又不放任自流。像“西周封建”这样,有放权又有掌权,有集权又有分权,而且刚好分为三个层次,真是无过无不及,恰到好处,妙极了!
问:墨家呢?赞成这种模式吗?
答:从《尚同》篇看,也不反对。毕竟,这种制度有利于实现“上下兼爱,逐级尚同”。
问:反对的只有道家和法家?
答:是的,但反对的原因不同。
问:道家为什么反对?
答:道家主张“小政府,大社会,民自治,君无为”。因此,在他们看来,放权就要放到底,甚至根本就不该有“权力”这种东西。所以,尽管西周的制度有分权、有放权,归根结底也是要不得的。最好的,还是“无权”(没有权力)或“弃权”(放弃权力)。
问:法家为什么反对?
答:根本的原因,恐怕还在于法家是“国家主义者”。法家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富国强兵。然而“三级分权,层层转包”的结果,是君不君,臣不臣,大夫失家,诸侯亡国,天子被架空。这怎么行?
问:对此孔子不也痛心疾首吗?
答:但他们看到的现象不同,做出的判断不同,找出的原因也不同。孔子看到的是“礼坏乐崩”,商鞅、韩非看到的是“国破家亡”。孔子认为,礼坏乐崩,是因为诸侯和大夫都不肯恪守“周礼”;商鞅和韩非则认为,事情就坏在不该分权。诸侯不分权于大夫,大夫能造反吗?天子不分权于诸侯,诸侯能叫板吗?换句话说,没有子公司,分公司会被瓜分吗?没有分公司,总公司会被掏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