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萧何来了。萧何独持异议,语出惊人。原来萧何整理研究了他抢劫来的那些秦朝图书簿籍,发现巴蜀并没有项羽、范增和刘邦所想象的那么糟糕。以为巴蜀地区是一片贫穷、闭塞、落后的蛮荒之地,不过想当然而已,其实乃是天大的误会。经过秦国百余年的不断移民和李冰父子建造都江堰之后,巴蜀已经成为秦国最富庶的后方,有如积累甚丰的大仓库。再者,先是秦并六国,后是群雄反秦,经年征战,烽火连绵,中原地区频频惨遭蹂躏,早已没有多少油水可捞了。独有巴蜀地区多年来未曾遭受动乱,其发展潜力着实不可估量。所以,经营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萧何并且引经据典:“《周书》曰:‘天予不取,反受其祸’。”上天如此垂顾于您,赐予如此丰厚的礼物,您还不要,可要当心惹出灾祸来!这一番雄辩的利害分析,战略策划,有如后来诸葛亮在茅庐中为刘备指明三分天下的局势,于刘邦好比拨雾见青天,豁然开朗,于是刘邦茅塞顿开,回嗔作喜。试问,包括张良、陈平在内的一班将士谋臣,哪一个具有萧何这等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因势利导、以退为进的大智慧?仅仅把萧何看作刘邦的后勤部长,未免也太小觑了萧何。

量,也就是器量,气度。富有才智者,不一定就有器量。恰恰相反,正因为有才能,往往使人恃才自傲,目空一切,甚至不知天高地厚。项羽是这种人,韩信也是这种人。韩信被贬为淮阴侯,已经很是落魄了,可是韩信不但不及时引咎自责,深自收敛,和光同尘,反而继续夸夸其谈,怨天尤人,公然发泄对刘邦的不满。刘邦评比开国十八元勋,别人唯恐落榜,韩信却说羞与周勃、灌婴之辈同列。有一次,韩信去看樊哙,樊哙受宠若惊,口称“大王”,送迎皆行跪拜大礼。韩信非但不感激樊哙,不以樊哙为厚道,却长叹道:“看来我此生只能与樊哙这等人为伍了!”好像樊哙同情韩信、尊重韩信反倒辱没了韩信似的!这就是居功自傲,目无余子,不能容人,没有气度。这等“英雄”的结局,此刻已然可以想见,料必被视为欲去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注定死于非命,无人同情,没准还大快人心。

  萧何却是有器量的。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句话萧何完全承担得起。


汉三年,刘邦与项羽两军对峙于京县、索亭之间。刘邦一边在前线打仗,一边担心后方局势,多次派使者慰劳萧何。有人对萧何说:“如今陛下在征战沙场,餐风吸露,自顾不暇,却多次派人慰问阁下,这不是明摆着有怀疑阁下之心吗?我替阁下拿个主意,不如派您族中能作战的全部奔赴前线,这样大王就会更加信任阁下了。”萧何依计而行,刘邦果然大为高兴。

  汉十一年,汉将陈豨谋反,刘邦御驾亲征。其间吕后在朝中用萧何之计,诛杀韩信。刘邦听说韩信已经服诛,派人拜萧何为相国,加封食邑五千户,并且派士兵五百人、都尉一名,作为相国的卫队。满朝文武都来祝贺萧何,只有一个名叫召平的,前来报忧。召平,原来是秦王朝的东陵侯,秦亡之后,沦为平民,种瓜为生,他种的瓜十分甜美,世人誉为“东陵瓜”。召平就以“东陵瓜”自号。这个“东陵瓜”的脑袋,倒是一点也不“木瓜”,他对萧何说:“恐怕祸患从此开始了!皇上在外征战,而阁下留守朝中,明明不必以身涉险,却无端加封阁下、为阁下增设卫队,这是由于淮阴侯韩信刚刚在朝中谋反,皇上因而有了怀疑阁下之心。增设卫队保护阁下,其实并非恩宠。希望阁下谢绝封赏,把全部家产都贡献出来资助军队建设。这样皇上必定高兴。”萧何依计而行,刘邦果然大为高兴。

  汉十二年,淮南王黥布谋反,刘邦再次御驾亲征,在外多次派遣使者回京打听萧何都在干什么。回报说:“萧相国在京安抚百姓,拿出财产资助军需,和平定陈豨反叛时一样。”于是又有人来对萧何说:“恐怕阁下离灭族之祸不远了!阁下功高盖世,无以复加。阁下当初入关,已经深得民心,十余年来,百姓都已归附于您,您还要孜孜不倦地争取百姓的拥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皇上所以多次派人询问阁下所作所为,就是唯恐阁下控制关中动摇汉室。现在您不如做一点强购民田民宅、放高利贷之类的事情来‘自污’,败坏自己的好名声,这样皇上才能心安。”萧何依计而行,刘邦果然大为高兴。

  总之,刘邦曾经三次怀疑萧何心怀异志,三次将萧何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然而萧何深知伴君如伴虎,居安要思危的道理。开国皇帝莫名其妙地怀疑功臣,乃是题中应有之义,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处理这种事情,只可忍气吞声,不必愤愤不平,更不可急于“辩诬”,诉说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萧何三次都做到了处变不惊,不动声色,虚怀若谷,从善如流,直至将刘邦的疑心消弭于无形,从容化险为夷,居然幸免于难。对比一下当初刘邦怀疑韩信时,韩信那拙劣无能、紧张兮兮、小里小气的表现,萧何的处理方式,何止高出一筹!没有大智慧,没有大器量,这样的结果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萧何的大气或大度,不但表现为对待刘邦的态度,而且表现为对待曹参的行为。曹参本是萧何当年的同僚,两人始终同心辅佐刘邦。在刘邦评“元功十八人”之时,两位元老有了一些矛盾。但这只是“人民内部矛盾”,而不是“阶级矛盾”或“敌我矛盾”,所以无伤大雅。萧何与曹参的关系,从来没有发展到誓不两立,不共戴天的地步。正相反,萧何对曹参一直十分器重。萧何晚年病重,汉惠帝亲自前往探视萧何的病情,当时问起:“阁下百年之后,谁可以接替您的位置?”萧何说:“知臣莫过于君。”惠帝问:“曹参怎么样?”萧何立即叩头说:“陛下得到了最好的人选。现在萧何可以死而无憾了!”

  萧何,见识不凡,智慧过人,器量如海。萧何的话毕竟有理,“知臣莫如主”。想必汉高祖刘邦在九泉之下,也会认为将萧何列于开国元勋之首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2自知之明之曹参

  “萧规曹随”萧指的是萧何,曹说的是曹参。

  曹参,为相则不如萧何,为将则不及韩信。为相,萧何是立法者,曹参只是守成者;为将,韩信大开大阖,动辄倾国倾城,改变天下格局,曹参只能小打小闹,补苴罅漏,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所以在汉初那个风起云涌、人才辈出的时代,曹参固然出将入相,其实才具平平,魅力有限。不过曹参也有他的长处。曹参的长处,主要有二:会做人,能自知。

  曹参的这两个优点,明眼人一看便知,并不是什么天生的禀赋或才能,而是后天的经验与修养所致。“天才”两字,曹参是绝对沾不上边的。

  曹参一生的事业大致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期是“为将”阶段。那时曹参主要是刘邦和韩信在战场上的副手,从反秦到灭楚,参与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战争。司马迁曾统计曹参的功绩如下:打下两个诸侯国、一百二十个县;俘虏了两个诸侯王,三个诸侯国相,六个将军,大莫敖、郡守、司马、军候、御史各一人。这些成绩虽然不可忽视,却是当时任何一个长期征战沙场的将军都能够取得的,因为那多半还是由于韩信指挥有方的缘故。《史记·曹相国世家》云:“曹相国参攻城野战之功,所以能多若此者,以与淮阴侯俱。”此言甚是。总之,作为将军,曹参未能独当一面,没有特别杰出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