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接到了那封信之后,小满就来了,她让梅娘去土地庙,董家撤掉了城门口的守卫,梅娘一个弱女子,方才能够顺利的出城。
而凶手,早就在她要去的地方,等着她了。
董家人知晓她会死,所以在张大来还没有回来报死讯的时候,便提前准备好了棺材出殡。
不然的话,他们抬了两口棺材下葬,梅娘却又好生生的回来了,岂不是要闹出天大的笑话?
梅娘的死,是董家同凶手,达成了默契。
池时想到这里,心中沉甸甸的,梅娘什么错都没有,却落得这般结局,当真是令人生恨。
“凶手在祐海很有名望,所以才能够让董家言听计从,而且能够在八年前旧庙换新庙的时候,将骸骨挪过来,而不被人发现;”
“二来,凶手身材魁梧,有功夫在身。梅娘在被人侮辱之时,身上的肋骨直接被压断了。死因是直接被扭断了脖子。”
“三来,他是孙占还有邓秀才的熟人”,池时说着,看向了马镖师,“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当初在醉花楼喝酒,你是故意提及土地庙闹鬼的事情的,当时祐海的这个传闻,也是你放出的。”
“你想要激化孙占同邓秀才的矛盾,让他们吵起来,说出害了梅娘人的名字。”
“福瑞镖局的方向,同孙占家的方向是一样的。醉花楼的老板娘庹娘说,你们各回各家之后,孙占又折了回去,在河边吵了起来。当时你应该就在附近偷听吧。”
马镖师脸色一变,“九爷你怀疑我是杀死了邓秀才的凶手?”
池时摇了摇头,“不,你不是。你虽然有心帮助梅娘,但显然并没有想要把自己陷进去。不然的话,在梅娘死的前一夜,你得知了她的惨状,便会立即去帮助她了。”
“而不是等到第二日,看到梅娘的尸体。”
马镖师是感谢梅娘的救命之恩,但并没有到了为她杀人剜眼的地步。
他有惋惜,但没有愤怒。
“你不是凶手,但是你看到了真正的凶手。那个人并不是孙占,对吗?”
第二十三章 抢着认罪
马镖师抿着嘴没有说话。
池时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身边,“在野湖边,孙占跟邓秀才又因为梅娘的事情,打了起来。先前在醉花楼,两人打了一半,被你们分开了,心中都憋着一股子气。”
“就在这打斗当中,孙占的玉佩掉到了现场,成为了他杀害邓秀才的物证。但是孙占并非是凶手。”
孙占是比邓秀才良善几分,但他并没有站出来阻止恶行,说明这个人,生性犹疑,颇为伪善。
他同邓秀才闹得厉害,自己却没有勇气去揭发。这样的人,就算失手杀了人,也做不出挖眼睛的事情。
“杀死邓秀才的凶手有两种可能性,一种,就是侮辱梅娘,后来杀害她的人,但若是他,没有道理要留下孙占这个目击证人;二种,是在乎梅娘的人,他在恨,恨有人见死不救。”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说话的池时。
他面无表情,嘴巴一张一合的,提到梅娘时,毫无怜悯之色;说到凶手,亦是没有半点憎恨流露。
这人就像是会说话的判官,眨了眼的神像,不像个活人。
池时感受到了他的眼神,瞥了周羡一眼,又看向了马镖师。
“那夜你在野湖边看到的凶手是黄山,对不对?”
池时的话掷地有声,颇具威严。
周羡顺着她的视线,扭头看去,只见一大群神色各异的人,别扭的走了进来。
“大人,福瑞镖局的东家董含之,以前伺候张梅娘的丫鬟小满,车夫黄山;还有野湖杀人案中相关的人都带到了。”
陆锦伸手,说一个人,便指一下。
之前在土地庙,池时悄悄覆在他的耳边,便是叫他去寻案件相关的人来。
“还有孙占的儿子孙浩然,邓秀才的妻子曹氏。”
“杀死邓秀才的人,并非是孙占,而是你,黄山。”池时又重复了一遍。
黄山大骇,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等他说话,一旁的董含之突然也跪了下来,“不是的,不是黄山,邓秀才是我杀的,我恨他对梅娘见死不救,一怒之下杀了他。”
“不是……不是少东家,九爷说得没有错,是我拿匕首刺死了邓秀才,还挖了他的眼睛,丢掉野湖里喂鱼去了!我才是真正的凶手。”
池时看着董含之,拿起一边桌子上茶盏盖子,递给了他。
董含之不明所以,伸出了右手去接,随即又微微欠身,伸出了左手。
池时摇了摇头,“邓秀才案中,卷宗写得清楚明白。仵作验尸时,他的左臂上,有一个明显的握状手印,伤口在右边腹部。推测凶手是左撇子,且同邓秀才是熟人。”
“刚刚我让你接杯子,你伸出的是右手。且你的剑,别在左边。你并不是左撇子。”
池时说着,越过了董含之,看向了黄山。
黄山上前一步,拽了拽董含之,“你想要做好人,可是已经晚了。”
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恭敬的递给了池时。
“九爷,这就是凶器,我一直留着。多谢九爷,找回梅娘。十年前,是我在野湖边,杀了邓秀才。”
黄山低下头去,看了看腰间的一条蓝色绦子,轻轻地摸了摸,“当初在土地庙,梅娘出了事,我就应该直接驾着马车,带她去旁的地方,再也不回祐海了的。”
张大来一瞧,老泪纵横起来,他啪的一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怪我啊,都怪我啊!这都是报应啊,当年梅娘都允了,要招你做上门婿。”
“偏生我想着董家家大业大,董含之又对她有情谊。去了那富贵福窝里,便不用再削竹篾,跟着我受苦了。哪曾想到……”
黄山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并没有接张大来的话。
梅娘出事之后,他便没有在董家干活了。张大来年纪大了,他同张家住在同一条巷子里,偶尔空闲的时候,也去帮他拉拉竹子。
“我从马叔那里知晓,孙占同邓秀才知道凶手是谁,便一直找他们问,可他们都不肯说。那日在野湖边,我瞧见他们两个打起来了。”
“孙占走后,我便又上前问邓秀才”,黄山说着,紧了紧手,“他只说,我同那人相比,便是以卵击石。我知晓是谁又怎么样,告官也是告不赢的。”
回忆起那夜之事,黄山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睛,“他还说,我同梅娘有私情,她不检点,方才会被人盯上,要不然的话,祐海这么多女人,为什么唯独她丢了清白?”
“这简直就是畜生说的话!我当时十分的生气,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将他捅死了。我想要吓唬孙占,于是便把姓邓的畜生的眼珠子给挖了。”
黄山说着,睁开了眼睛,“翌日一大早,我想着去堵孙占。可到他家门口,就发现他被捕快给抓了,这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到最后,我也没有机会问他,那个害了梅娘的人,到底是谁。”
“十年了,梅娘找不到,凶手也找不到……”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个世上,就没有找不到的凶手。”
她说着,略带挑衅的看向了周羡,“凶手就在十年前的祐海县衙里。邓秀才死后,官府封锁了野湖边的凶案现场进行搜查。待捕快走之后,张大来去野湖边钓鱼,在草丛里捡到了一对白玉蝉。”
“这是梅娘死时带在身上的,只有凶手,才会有这对白玉蝉。”
“玉蝉上打着鲜艳的玫红色绦子,捕快搜索的时候,能发现孙占的玉佩,不可能发现不了玉蝉。凶手位高权重,邓秀才有功名在身,孙占同我二伯是儿女亲家。
他们不敢招惹凶手,孙占甚至不敢同我二伯透露半句。他没有杀死邓秀才,却快速的认了罪。这个人去过野湖边,管着移土地庙之事。”
“身量高大,有功夫傍身。”
池时越说,越发的肯定,“侮辱梅娘,并杀死他的人,就在十年前的祐海府衙里。”
祐海人不杰,地不灵。
池家一个仵作世家,在这里都能当地头蛇了,可见没有几个厉害人物。
不管周围的人有多震惊,池时又接着说道,“董含之,当年董家为何要小满哄骗梅娘去土地庙?凶手第一次在土地庙侮辱梅娘之后,并没有置她于死地。
为何第二次,要费尽力气,不顾暴露的危险,把梅娘骗到土地庙中去,然后杀了她?”
“梅娘手中,有证明凶手是谁的证据。”
第二十四章 池时推理
凶手若是要先羞辱梅娘,再杀她灭口,那个雨天,就不会让她活着从土地庙里出来。
可是他没有。
时隔几日之后,他方才杀了梅娘。
“董含之,董家收到了谁的来信?”池时锐利地看向了董含之,明明他是梅娘的夫君,而在整个事情当中,他宛若一个局外人,令人寒心。
池时说话中,不自觉带了一股子煞气,董含之心头一颤,感觉手背上的汗毛,根根竖起,他下意识的便将手握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可回过神来,发现这是在公堂之上。
虽然祐海人都说,九爷就是那阎罗殿的阎君,判官。但他不会杀人,至少不会自己动手杀人。
“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感受到黄山的怒目,董含之苦笑的摇了摇头,“我是在梅娘走后一个月,方才赶回祐海的。当时董家做主的人,是我三叔祖,但他在五年前,已经去世了。”
“梅娘是我相中,硬要娶回来的。当时董家的族老,一心想要在我回来之前,杀了梅娘。我回来之后,多方逼问,三叔祖也不肯说。”
“后来,他临终的时候,方才说。那人平步青云,十年前,董家不敢惹他。现在,更是不能。”
董含之说着,走到了张大来身前,“岳父大人,是我对不住梅娘,没有护好她。只不过我即为人夫,亦是为人子。董家全靠我一人撑着,这些年……”
他说着,又打住了,苦笑着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说这些已无意义。
“信上说,我们镖局若是连自家夫人都护不住,又何谈护得住镖呢?当时祐海来了一群外乡人,正准备开第二个镖局。之前我们福瑞镖局已经丢了一次镖了,若是再……”
“三叔祖本就想按照族规处置梅娘,于是几乎没有思索就同意了”,董含之说道这里,看向了一旁的小满,“小满。”
小满一个激灵,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她梳着妇人发髻,穿着桃花粉,妖妖娆娆的,一看就是做了人妾室,“黄山让我给少夫人梳洗换衣衫,我发现她的手中,握着一根五彩的手绳。”
“手绳上,攒着一颗雕花的木头的珠子,那木头香香的。我要扯掉,少夫人一边拽着,一边流泪。后来……后来三叔祖吩咐我,叫我骗少夫人,说说董郎……”
“说……说少东家回了祐海,就在土地庙里等她。叫想想那人有什么特征,好指认害了她的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少夫人会死的……”
“我是刚刚才知道,少夫人是被人杀死的,我一直以为,她……她是上吊死的……我我我……”
池时皱了皱眉头,“那根手绳是什么样子的,哪五种颜色?雕的是什么花?”
小满头一遭见池阎王,吓得一个哆嗦,跪着往后挪了挪,离池时更远了一些。
“就……就是端午的五彩绳,红绿黄白黑五色的。木头我不知道是什么,就香香的,看着像一朵莲花。
我是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她所有的首饰,都是我管的。从来没有那个东西。我不知道那是凶手的,还以为……还以为……”小满吞吞吐吐地,瞟了一眼黄山,然后低头不语了。
池时眯了眯眼睛,脚轻轻点地。
一颗小石头子儿,嗖的一下跃起,直接打在了小满的嘴巴上,她的嘴唇,瞬间肿了起来。
池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啊,脚抽筋了。”
小满眼中含泪,脸色苍白的捂住了嘴。
一旁的周羡瞧着,手中的扇子摇得更欢快了些。
池时真是打得好,他恨不得冲上去,一脚踹飞了这个小满。
梅娘含冤而死,都这份上了,她居然还要辱人清白。她是张梅娘的贴身侍婢,她若是说梅娘同黄山有私情,信之者十之八九。
池时一击即中,不再理会小满,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头,认真的说道,“十年前,在祐海这样的人,有且只有一人。”
她说着直接指向了坐在堂上的许县令。
许县令瞪大了眼睛,屁股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他猛地蹦了起身,慌慌张张的摆起手来,“池九,就算我欠了你五百两银子,你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十年前,我都不知道祐海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张梅娘什么的,我今儿个头一回听说!”
他一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是有多蠢,才会以为池时说的是他。
仔细一寻摸,他又立马捂住了嘴,神色骇然起来。
若是他没有想错的话……
“当然不是你,而是十年前的祐海县令。”
池时说着,认真起来,“你们可曾记得,梅娘为何要去土地庙?谁告诉她,土地庙里求家人身体康健灵验的?”
周羡皱了皱眉头,梅娘对她婆母说,县令夫人久病不愈,去土地庙之后,病就好了。
“土地庙十年前香火不算鼎盛,远不及附近寺庙道观,所以才出现,梅娘一人烧香的情形。八年前祐海大水,不止土地庙被淹了,为何独独它搬了地方?”
“是谁提出来的?祐海县志里有记载,当时的县令林森,为避免庙塌之后,危害百姓。择吉日迁神像,为其重塑金身,乡绅解囊相助,成为佳话。”
“八年过去了,城南的桥都塌了,那土地庙也好好在那里。凶手挪庙,不过是附近的百姓去清理庙宇的时候,发现其中的尸体。”
池时说着,又竖起了两根手指头,“但是,这些,并不能够完全说明凶手就是林森,因为可能有人撺掇于他。毕竟,在祐海能够影响这些的大人物,现在如日中天,让人越发无法企及的大人物。”
“有两个人,一个是林森,另外一个就是我二伯池庭。池庭当时查案的仵作,他去过现场,有机会掉落那对白玉蝉。他那时候完全仰仗池家之威,可就在这案子后不久,他便中了进士。”
“如今已经是一州通判。而林森,十年前还是祐海知县,如今已然是礼部侍郎了。当时他们一个是父母官,一个是仵作,正是因为顾及这个,邓秀才同孙占,方才不敢随便开口。”
“董家更是不敢吭声。”
周羡皱了皱眉头,池时说得没有错。
祐海天高皇帝远的,一般上头都懒得过问这里的事情,县令可不就是土皇帝么?
他想着,偷偷的瞄了瞄池时,唉,许县令是个怂包,看看池九一个小仵作,都敢在祐海横着走了。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但是,我为何说凶手是林森,而不是我二叔池庭。那是因为,我们池家二房,都是又矮又瘦的弱鸡。”
姚氏总是担心她的身份被人看穿,可她池时,一个姑娘,比二房的哥哥们,都高了半个头!
梅娘的肋骨都被人碾断了,死的时候是被人扭断了脖子。
不是她鄙视池庭,就她那个二伯,她池时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他一戳,都能把他给戳破了!
第二十五章 过河拆桥
池时这话一出口,站在一旁给县太爷助威,充当壁花的衙役们,都面色古怪起来。
尽管有些不敬,他们还是想起三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会儿池时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祐海举办一年一度的胸口碎大石大会。
池时凶悍,从孩童时起,便年年都夺头魁,旁的人都需要几个壮汉,抬了巨石压在身上,池时倒是好,搁那草地上一躺,像是扯被子似的,扯来一块巨石盖在自己身上。
然后抬起拳头,漫不经心地对着自己身上的石头一锤,好家伙,那巨石像是切豆腐似的,顿时碎了开来。
她的身边围满了人,一个个的都摩拳擦掌的,等着去抢池时锤碎的石头去压咸菜缸子。
据说是这石头煞气重,蛇虫鼠蚁闻着味儿,都要退避三舍。
池时稳赢,池庭就不乐意了,蹲在他旁边,苦口婆心的劝解了一炷香的时间,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譬如年年都你赢,那这大会办得还有甚乐趣?
你年纪小,被这石头一压长不高了,岂不苦闷?
……如此种种。
十三岁的池时听得格外认真,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二叔想要夺魁首?都是一家人,那就让给二叔吧。再说了,您的确是没有被压矮的烦忧。”
“毕竟,再压下去,土地公都要比您高了。”
他说着,想是撩被子一般,将那块巨石往旁边一翻。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池二叔折了,搁榻上躺了一个月。去任上的时候,都是叫人抬着去的。
祐海人管这事,叫做鸡蛋碰石头。
那池二老爷是鸡蛋,小九爷是石头。
池家二房的脆弱,的确是人尽皆知。
池时不管众人神色,走向了周羡,“如今那林森已经时任礼部侍郎,董家惹不起,祐海县令管不了。但是有楚王在,他便是那天王老子,也能管。”
虽然知晓池时是在给他戴高帽子,但周羡还是忍不住挺直了腰杆子。
他手中的折扇摇得更欢快了些。
“你说案说得很精彩。但是,凡事得讲究证据。林森的确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你并不能证明,在土地庙里,侮辱并杀害张梅娘的人就是她。”
他相信池时的能力,他说凶手是林森,那就八九不离十。
可是,相信归相信,律法归律法,不能混为一谈。
池时点了点头,“邓秀才死了,可是孙占还在流放。以前是林森审他,他如何敢出来指证?可有楚王撑腰,他便是人证。”
“五彩绳攒着带香味的木雕莲花,这种配饰十分的独特,但凡懂风雅的人,都带不出门。他是县令,一举一动,都被人瞧在眼中。”
“十年在县衙当过差的,祐海同林森相交过的贵夫人们,定是有能够认出来的。不然的话,他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根手绳,杀死张梅娘。”
“还有”,池时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十年前,第一个从土地庙搬开神像的人,定是像我今日一般,看到了梅娘的骸骨。”
这些,都是现如今没有,可一去查,处处都是的证据。
……
池时从县衙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不请我喝酒么?托你的福,我在祐海走不了了,已经让常康,去办这个案子里。消息传得快,我们不先带走孙占,有人就要杀人灭口了。”
“至于其他人证的呈堂证供,就全靠你了。毕竟祐海是你的地盘。”
周羡迈上前一步,同池时并肩走了起来。
兴许是今日这驴子罐罐立了大功,池时并没有骑它。
“你帮了我什么大忙?”池时惊讶的扭过头去,疑惑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周羡以扇掩面,他怕自己一个没忍住,一扇子将眼前这厮给扇飞了!什么叫做用过就弃,过河拆桥,穿上裤子不认人!
这就是!
“你执掌清白印,为冤死者查明真相,让罪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本就是你应该做的。不然的话,陛下将这大印赐予你,是用来证明你的清白之身的吗?”
池时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羡。
周羡身子一紧,脸微微一红,“你看什么?我比梨花都清白。”
“你生的是什么病?”池时突然问道。
周羡一愣,放松下来,“哪里有什么病,天生体弱罢了。”
池时摇了摇头,“你撒谎的时候,喜欢翘起小拇指,像狗要如厕之前,先撩起腿一般。”
周羡一梗,拿起扇子的手已经举起了一尺高。
却见池时在袖袋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小纸包来,“这是我外祖家祖传的秋梨糖,能润喉养肺,给你了。膏有用一些,不过不方便随身带着。”
周羡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头的糖切得方方正正的,像池时这个人一样。
他拿起一颗,塞进了嘴中,不甜,像是喝了一口西北风似的。
“我只是一个仵作而已。剩下的事情,许县令同陆锦,会办好的。”池时说着,住了脚,往左边一拐,到一个小摊面前坐了下来。
这小摊的主人,是一对老夫人,瞧见池时,热情的迎了上来,“九爷还是要吃卤肉米粉吗?再加一块辣干子,一碟兰花萝卜?”
池时点了点头,指了指周羡,“他也照着来一份。”
周羡颇有意味的看了看池时,这人嘴中说不感谢他。这不又给他送秋梨糖,又请他吃粉,当真是口是心非。
“据我所知,林森顾念当年同你二伯一道儿在祐海相识的情谊,对他多有看顾。此番你重翻旧案,你二叔怕是也闹不着好。”
“不说他力证孙占是凶手,整出了冤假错案;就说那林家,家族势力盘根错杂,抓了一个林森,怕不是要寻你报复回来。”
池时像是看傻子一眼看向了周羡,“清白印是谁的?翻案的人是谁?”
周羡无奈的笑了,结果老妇人端来的米粉,吃了起来,“等你去了京师,我请你吃阳春面,卧三个蛋。”
池时没有说话,直到吃完了一整碗米粉,用帕子擦了嘴,她方才说道,“这个案子,简单,因为是有人十年间已经调查好了真相,送上门来等着我们翻案。”
“但又不简单。你可以仔细查查林森,他对张梅娘的所作所为,绝非临时起意。像这种采花贼,通常都是惯犯。”
周羡听着,心头也沉重起来。
他看过很多卷宗,的确像池时说的一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就是贼心难改。
池时没有过多纠缠这一点,她皱了皱眉头,“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林森有很多种处理尸体的方法。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要将骸骨藏在土地庙的神像之中。”
“甚至,要用木棍将骸骨缠起来,让它完好的立在那里。”
第二十六章 祖母惩罚
在土地庙搬开神像的第一时间,她便感觉到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凶手大费周章的做出这等有背常理之事,内里定是有什么深层次的含义,绝非是偶尔。
“等我回去京城,一定会查清楚的。”周羡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领口,在那个地方,就挂着清白印。
他想着,迟疑的片刻,到底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块令牌来,轻轻地放在了桌面。
“祐海水浅,迟早有一日,容不下你这条大鱼。我不日便要回京,你可愿与我同去?”
池时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块令牌吸引了。这令牌大约鸡蛋大小,形状看上去,像是燃烧得火焰,在那令牌中央,镌刻着一个楚字。
仔细一看,在楚字的周围,布满了菖蒲。这是楚王府的招贤令。
“观澜真的能够一眼看穿百毒吗?”池时并没有回答,却是问起了旁的事情。
周羡一愣,“民间又是如何说观澜的呢?”
他可是记得,池时说他是病秧,说常康是傻缺,那么楚王府的大药师观澜呢?
“神农在世”,池时轻声说道。
那观澜姓沈,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出身,打小儿便是楚王伴读。可他对治国治世,都毫无兴趣,一心钻研毒术,虽然在朝堂行走,但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的百毒全书。
祐海多异蛇,池时做仵作的,自是对毒有几分了解,可若比观澜,那自是不如。
周羡手中的扇子摇得更欢快了,现在将那令牌拿回来还来得及吗?
他算是看明白了,不是池时狂妄自大,瞧不上他周羡。分明就是他狗眼看人低!
他正想着,就瞧见池时将那令牌推了回来,“父母在,不远游。兄长不日上京考春闱,我得留在祐海,看顾父母。”
池时说完,掏出一把铜钱,放在了桌上,“大娘,我回去了。”
那摊主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夫人叫我替她腌的萝卜好了,九爷顺带给拎回去。老婆子就不跑那一趟了。”
她说着,去了灶边,提了一个陶罐出来,“等年节的时候,我再酿甜酒,好煮汤圆吃。夜里头冷,九爷穿得单薄,快些回去吧。”
池时点了点头,接过那小陶罐,将它拴在了罐罐的背上。
周羡一瞧,忙又追了上来,将那令牌塞进了池时的怀中,然后翻身上了马,一扬鞭,瞬间便跑得没影了。
池时愣愣地盯着手中的令牌看了许久,直到罐罐不耐烦的撅蹄子了,她方才将那令牌揣进了袖袋中,朝着家中行去。
池家的石狮子,被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的。
灯笼早早的便挂了起来,映衬得一品仵作的匾额,亮堂堂的。
“九弟,九弟!”池时刚一进门,就听见了一个焦急的声音,他摇了摇头,摸了摸小毛驴的脑袋,“久乐,你带罐罐去歇息,多给它一些好吃的。”
久乐笑弯了眼睛,“罐罐今日立了大功,小的一定把他伺候舒坦了。”
池时一听,眼睛柔和了几分,朝着旁边的小凉亭行去,“六姐姐怎么出了二门?”
池六娘一方帕子搓成了腌菜沫儿,她跺了跺脚,“现在还管什么二门不二门的。家中都传遍了,祖母已经叫了快马,去永州城送信了。现在陶妈妈就在你的院子里坐着,等你回来,便要叫你去问话。”
她说着,咬了咬嘴唇,“九弟,孙伯父果真是无辜的对不对?我……九弟,谢谢你。若非是你……我……”
她说着,又跺了跺脚,“你怎生这般快,早上我才同你说了,到了夜里,这案子就结了。我都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应对。”
池时哦了一声,疑惑的看向了池六娘,“六姐姐如何应对,同我有何干系?拦着我说,又有何用?我一不能打你阿爹一顿,逼着他把你嫁给孙浩然,毕竟我一拳会把他打死。”
“二不能把孙浩然打一顿,让他不怪你爹,再来娶你。我一拳也会把他打死。”
池六娘呆愣了好一会儿,见池时抬脚往自己个院子里去,脸一红,又追了上去,“九弟,谢谢你,祖母她……”
池时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朝着自己的屋子行去。
祖母找她,慌的不应该是她,而是她祖母才是。
还没有进远门,果然已经瞧见池老夫人身边的陶妈妈,搬着个小凳子,在院子门口坐着了。
“陶妈妈怎么在门口坐着?挡着我进门了。”
池时说着,将手中的小陶罐,递给了院子里大丫鬟锦觅。
陶妈妈的眼皮子跳了跳,就你那屋子里搁着一个大骷髅,她怕有进无回。
“老夫人派老奴来请九公子,公子既然回来了,便同老奴走一遭罢。”
池时并非反抗,顺从的跟着那陶妈妈,转身过了二门,去了池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九公子来了。”陶妈妈给池时打了帘子,待他进去,转身掩了门,立在那门前,不动了。
池老夫人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池时!”
池时撩了撩袍子,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自顾自的倒了茶水,拿起桌上的豌豆黄,吃了一口。
“今儿个不想写字,要不还是罚我跪祠堂罢。这豌豆黄太过甜腻,夜里我要吃绿豆糕,小酥鱼,刚只用了一碗粉,熬不得多时就饿了。”
“记得茶水要君山银针,不要大红袍。炭盆里用点银霜炭,别抠抠搜搜的,烟味太大我睡不着。”
池老夫人气了个倒仰,啪的又是一声,“孽障,你当我这是醉花楼?”
池时惊讶的看向了池老夫人,“醉花楼的掌柜的,以前可是花魁娘子!”
“池时!”池老夫人咬牙切齿!
池时摆了摆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嫌恶的将杯盏放了下来,“祖母,高兴的时候,应该拍手,而不是拍桌子。”
二房乃是老太太的死对头亲生的,她得知二房要倒血霉了,怕不是高兴得在心中翻了十个跟斗,如今这般演着,是给即将回来的池老爷子看的呢。
池老夫人哼了一声,又骂了一句,“孽障!我那点子好银针,都是你的了。”
第二十七章 父亲池祝
池时并不在意的起了身,他抖了抖身上的袍子,抓了一把花生糖,揣进了自己的袖袋中。
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对着池老夫人行了礼,然后不紧不慢地出了门,朝着祠堂行去。
待她一走,坐上的池老夫人,又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低声骂道,“孽障眼中越发无人。商户人家生出来的,无规无矩,眼皮子浅薄得很。”
“也就是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叫他胡搅蛮缠地占了上风。若是在京城里,就这样的……”
不等她说完,陶妈妈立马上前来,给老夫人顺了顺气。
“老夫人同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仵作置什么气?砚哥儿学习大有进益,夫子都说他明年春闱,状元有望。到时候大房一门两进士,便是在京城里,那也是挺直腰杆子的书香门第。”
提到长房嫡孙,池老夫人顿时欣喜起来。
可高兴没一会儿,她又有些惆怅起来,“我生了三个儿子,老三小时候瞧着,聪明伶俐,我还当是个出息的,可考了那么多年,连个举人都不是。”
“三房的小的,也都唯唯诺诺的,你看池冕,明明年长许多,却叫池时骑在头上。也就一个钰丫头,是个好的。”
“老五就不用说的,看到他我就脑仁子疼。他是个孽障也就罢了,还生出池时这么个混账。我想着当年按照家规,必须有个嫡子做仵作,让老五做了,委屈了他。”
“特意选了姚氏,与他为妻。那姚氏家财万贯,可保他一生衣食无忧不说,对于长房也有助益。到时候兄弟同心,还愁咱们池家,回不去京师?”
池老夫人说着,又气恼起来,“我这是叫鸡嘬了眼,砚哥儿要下聘,她这个做叔母的倒是好,一毛不拔!简直不把我这个做婆母的,放在眼里!”
池老夫人说着,又犯起愁来。
京城里不比祐海,开销极大。她虽然以前是侯府出身,嫁妆不菲,但是这么多年了,入不敷出,总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如今女婿起复,孙儿池砚又得了门好亲,都是天大的好事没有错,可哪样不是花钱如流水?若是聘礼少了,平白的叫女家小瞧了去。
陶嬷嬷瞧着池老夫人渐渐平静了下来,轻轻地给她捏了捏肩,“老夫人,给楚王殿下准备的礼,老奴已经着人送去了。此番机会难得,夫人何不请他来府中住着?”
她说着,声音低了几分,“钰姐儿国色天香,又是您一手教出来的,若是……”
池老夫人听着,心头一痛,摆了摆手,“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待久了,连你都眼皮子变浅了。”
……
池家的祠堂,在院子的西面,传闻池时的曾祖父在寻人修建这座宅院的时候,特意请了大师前来,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建祠堂。
也就是传说中的祖坟上冒青烟之地。
祖坟冒没冒烟,池时不知晓,但这祠堂里,常年燃着香,隔得老远,都闻得到一股子刺鼻的烟火气。池时揉了揉鼻子,从袖袋中掏出一块花生糖来,嘎嘣一咬,掉落了几丝糖屑。
这里静悄悄地,并没有人守着,池时一进门,轻车熟路的点了三根香,然后从祖宗牌位下头钻了钻,拖出一套垫子,以及文房四宝来。
她寻了个顺眼的角落,将垫子一铺,往地上一趴,便开始画起了今日在土地庙中,寻到的张梅娘的骸骨图纸。
时间久了,人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的记忆欺骗。
可是画不会。
“怎么着,又叫你祖母罚来跪祠堂了,今日惹的什么祸?”
池时听着这懒洋洋得声音,眼皮子都没有抬,“阿爹又怎么惹到阿娘了?”
说话间,一个中年男子扯着自己的垫子,在池时身边舒坦的躺了下来。他穿着一身银鼠皮裘,裹得像是一团粽子,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番种猫儿,眉目之间,自有几番风流。
池时生得同他,颇有相似。
“吃那么多糖块,也不嫌齁得慌。吃个烧鸡腿罢。”
池时嫌弃的瞥了一眼供桌上的烧鸡,果然缺了一条腿儿,“这不是供奉给祖宗的么?上头都落了香灰。”
池祝不以为然的收了回来,咬了一口,“我这不是把自己的嘴,借给祖宗尝尝味儿?孝心可嘉。今儿个我可没有惹你阿娘,是她让我来问你缺什么不?”
“你还没有进门,她便知晓你今儿个八成是要跪祠堂了。要不把平安留在这里陪着你?”
池时面目表情的扭过头去,看了看池祝怀中那精贵的猫主子,摇了摇头。她大半夜的睡觉不香么?要整两个发光的眼睛,吓唬自己?
池祝听完,松了一口气,将那猫儿抱起来,揉搓了几下,“那我便回去了,若是你祖母问起鸡腿是谁吃了,你就说祖宗显灵了。”
池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又低下头去,画起那骷髅来。
池老太太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唯独池时的父亲池祝,没有正经读过书,养在祖父祖母膝下,跟着他学做仵作,当时京师的人都说,池祝青出于蓝胜于蓝,下一个一品仵作非他莫属。
在池时出生那一年,池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池老爷子同池祝回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好不容易救了回来,老的那个照旧活蹦乱跳。
倒是池祝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衙门也不去了,成日里钓鱼撸猫,宛若田园仙翁。就在三年前,还有那大和尚登门,说他极有佛缘,要渡了他去。
可池祝一来舍不得那些猫儿,二来不想念经敲钟,两相比较之下,深觉还是搁家躺着吃有有喝比较舒坦,仰头数数云,就全当了修行。
池祝前脚刚走,后头又响起了脚步声。
“搁在那边儿,我一会饿了再吃。明儿个祖父回来了,记得提前收拾,省得祖母脸上不好看了。”
陶妈妈听着池时这使唤人的话,强压下了心头的火气,也难怪老夫人一见着他就气血上涌,实在是这人,就不是个玩意儿。
“九公子,老太太是您嫡嫡亲的祖母,还能害了您不成?老奴自诩多吃了几年饭,想要劝九公子一句,咱们池家啊,不会一直待在这祐海的。”
“这世家大族,讲究孝顺礼法,您总是顶撞老太太,到时候进了京,叫人看了笑话是小,影响了瑛哥儿前程是大。”
“咱们池家长房三房五房,都是老太太亲生的,那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您说是不是?”
第二十八章 暴君与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