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因为客栈中走了一行客人,也就有了空的房间。方野一听,二话不说,一大清早的便跑去镇上的万福客栈,去将叶吟风领了回来。他一直不放心这傻子

一个人在外面,就怕一日管不到,便会惹出许多事端,一边又不由气苦,自己居然不知不觉成了专职保姆!

  方野本就有些婆婆妈妈,喜欢穷操心,妙就妙在叶吟风却也不知是否因为自小被人服侍、管束惯了,虽然嘴里时不时顶撞几句,却并不真的对着干,一路上让

吃什么便吃什么,让住哪里便住哪里,所以二人才一路凑合到现在,结果刚一安顿下来,便撞上卢缨这出大戏。

  叶吟风直到此刻方才有时间看清楚卢缨的尸身,一眼认出死的竟是前日给骆清衍算过命的那个大胖女人。他面色一寒,一把揪着在颜思归怀中刚刚醒转的夏儿

,恶声恶气问:“你哥呢?”

  莫明奇妙地杀了人,这种感觉其实一点都不好,若不是骆清衍那要命的一卦,这胖女人根本不会死得不明不白,而自己也就不用溅了一身脏血。那算命瞎子还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呢!

  夏儿茫然地摇摇头,抬眼看见颜思归,顿时满脸怨恨,伸手猛地将她推开。颜思归只觉自己险些害死夏儿,心中含愧,垂下头去。

  叶吟风松开夏儿,一脸不快地抹去脸上的血珠:“算了!”拔脚走了。

  夏儿挣扎着好容易自己站起来,还没迈出一步却又一头栽倒,幸好方野在旁边及时扶住。定神一看,夏儿又晕了过去。想着刚才的情景,方野只觉一阵窝火,

夏儿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如何脱得了干系?

  将夏儿送回房中,方野进门一看,只有一面光秃秃的桌子,一张冷冷清清的床。水磨客栈并不奢华,床上被褥冰冷似铁。这样简陋的客舍,这种颠沛流离的日

子,夏儿的身子哪一天才能真的好起来?

  外面院子里,颜思归低声哭泣了一阵后,只得将卢缨庞大的尸身慢慢拖了出去。无论如何,卢缨是她的师嫂,总不能把她扔在这里。

  骆清衍赌气同颜思归分开后,便自顾自去了镇上,摆摊算命。待听人说水车磨坊那边出了事,急急赶回客栈时,一脸死寂、靠着床头呆坐的夏儿,扬手便给了

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守在一边的方野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骆清衍低低地道了句:“你先走吧。”他便如蒙大赦地逃了出去。

  “你玩得可开心?”夏儿狠狠问了一句,眼角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对不起。”骆清衍难得在妹妹面前低声下气一回,“我不知道会这样。”“你会不知道?你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挑逗那颜思归,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夏

儿泪流满面,“我今日若是死了,你也就省心了!”

  骆清衍默默伸出手去,摸索着按住夏儿的肩膀,夏儿赌气似的甩开他。骆清衍只是一连声地对不起,见夏儿始终不肯理他,忽然长叹一声:“是我大意了,来

这里终究是我一人之事,与你并无关系,无论如何不应让你受伤害。”夏儿闻言止泣,顿了一顿又呜呜哭了出来:“亏你还敢说不会让我受伤害,你以为没有刀剑

加身,便不算伤害么?”说完只觉五内如焚。对于身边这个哥哥,她始终恨也不是、爱也不是,不如趁着一丝柔情尚在,哭死在他怀中罢了。

  骆清衍轻轻抚了一把夏儿的头顶,沉吟片刻,下了决心似的轻声道:“我今晚便去杀了剩下的人,然后带你离开!”

  颜思归将卢缨巨大的尸身找了处向阳的土坡埋了。她原还想着去找到吕白楼的尸首,将他们葬在一处,转念一想,吕白楼一定不会愿意的。

  葬完卢缨,颜思归就像傻掉了一样,呆呆坐在坟前,不说也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诧异地问了一声:“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抬眼一看,叶吟风正奇怪地

看着自己。

  颜思归定定看他半晌,忽然垂泪道:“他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伪君子。我也知道她必须死,可是我不愿自己动手,等着你杀了她,然后才坐在这里

哭……我总是把最肮脏的事推到别人身上——”

  叶吟风走到颜思归身边坐下:“大姐,这世上有一种人叫杀手,就是专门替人杀人的,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根本无须脏了你的手,我心甘情愿替你杀人。他

说那些话无非是要击垮你,你可千万别输给他,我想看见你赢!”

  颜思归蓦然一惊,突然意识到她与温氏杀手之间已从最初的争论逐渐演变成一场角力,而赌注便是她的师兄师姐以及他们的家人。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叶吟风:“可你不是站在他那边的么?”叶吟风歪着头想了一想:“一开始我是觉得你很蠢,但是能一路蠢到现在,也算是很厉害了。你当

真不怕死么?”

  “我有比死更加害怕的事。”

  “是什么?”

  颜思归的目光移向一边,泪水在眼中不停转动:“那就是二十年来,每一天都在后悔!是一想到那些无辜丧生的人,当初我一句话便可以救他们,可是却没有

做到的后悔!”

  叶吟风想了想,由衷道:“其实我很佩服你,杀人有杀人的勇气,不杀也有不杀的勇气。”

  颜思归做梦都没想到这个平时有些傻头傻脑的少年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头一阵温暖,可是想到连续几天发生的事,神情又一片黯淡:“可是我好像把事情

越弄越糟了。”

  “你没有,他才是就要顶不住了,你再坚持一下就能赢!”

  颜思归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低头颓然道:“还要多久?已经死了三个人了。”

  “但是你会救下更多的人!”

  颜思归颓然摇摇头:“不可能的,我做不到。我缺乏决定性的力量!”

  “什么才是决定性的力量?”

  “或许就像你那样。你说你是杀手,武功一定很高吧?”她羡慕地看看叶吟风,“江湖上说到底还是以力取胜。那些有仁有义的大侠,哪个不是先以武力制人

,再以仁义服人,如此方能令人心服口服。我这种人,不过是唱几句高调罢了!”叶吟风大不以为然地一笑:“先以武力制人,再以仁义服人,你如何分得清人家

服的到底是什么?明明已经吓到腿肚子发软,嘴里还要硬撑,说什么我只是服了你的德,要用打的话我死也不服——拉倒吧,软蛋就是软蛋,扯什么都是屁话!”

  颜思归愣住了。只听叶吟风又道:“你想要决定性的力量吗?太容易了!你给我五两银子,我便帮你出头先制住那小子,然后你再出来宣讲一番仁义道德,看他

服是不服。”

  颜思归登时啼笑皆非:“哪有这样的?”

  “怎么没有?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难道也亲身披甲上阵不成?”

  颜思归被搅得头昏脑胀,只觉不能这样比较,可一时也理不清头绪。

  叶吟风还在滔滔不绝:“怎么样?要我帮忙不要?”

  终于,颜思归忍不住扑哧一笑,摇头道:“我可没钱请你。”

  叶吟风不由有些失望,又热心道:“那还有方野呢,他只要有闲事可管,没钱也愿意干的。要不,我去同他说说?”

  颜思归忍住笑,对这问题避而不答,深思道:“你说的的确有道理,这世上最容易屈服的是人心,最不易屈服的也是人心。我不要谁向我屈服,但我自己也不

愿屈服于人。”

  叶吟风看着她坚毅的眼神,不由敬佩道:“所以我觉得,凡自恃武力的,都算不上真正的勇气。没有武力可恃却还毫不畏惧,那才叫勇气!或许也叫傻气吧。

若是这世人所有人都只会向更强的人弯腰,那就惨了。反正我挺佩服你的。”说着,他凑近颜思归耳边,怕人听见似的小声道,“我告诉你啊,其实他也挺佩服你

的。”

  “他是谁?”颜思归一愣,随即又明白过来,不能相信道,“是么?可我并不要他佩服我,只想他放过我的师兄师姐。”

  “其实要救他们也极容易,仍是五两银子的事,他一死,你师兄师姐也就……”

  “不行!毕竟他没有亲手杀过任何人!”颜思归突然起身,“我终于明白了,其实我的对手并不是他,只要我们自己不屈服,他也就无计可施了!”说着便要起

身离开。

  “你去哪里?”

  “我要跟师兄师姐在一起。说到底,是不能输给自己!就像他说的,若是没有一丁点火星,就算他堆上一屋子柴,也没有用!”

  叶吟风此刻更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真厉害!我真希望你能雇我帮你,可若是你真的雇了我,我可能又会有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