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脖子,直勾勾看着自己的丈夫。
其实她也算是个苦命女人,只因生得太过粗壮,脾气太过暴躁,从来没有男人肯接近她半步,甚至有人宁死也不愿娶她。她自己也不曾奢望过此生还能嫁得出
去,更别提嫁给吕白楼这样一个一表人材的男人。卢缨的心态,正如同那些活到一把年纪好不容易娶了年轻妻子的男人,得不到时日盼夜盼,得到了又日夜忧心。
她生来粗笨,偏偏生就一副扭捏的性子,心里宝贝得什么似的,却生怕被人瞧出来,加上自惭形秽,所以对待丈夫只知打骂,以为只有一对巴掌才能守得住他……
沙铁衣等四人刚逃进一栋小楼,便听见原先大厅的方向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号哭。那声音真如鬼哭狼嚎一般,闻之令人胆寒。平时吵架骂人时,都把“鬼哭狼
嚎”四字当笑话讲,现在几人方知,不管是鬼还是狼,若那惨呼是源自内心深处的悲哀,都真的会令人心悸动容。
那号哭之声持续了整整一上午,到中午时,又听见更为剧烈的声响。沙铁衣估计得没错,那卢缨正空手一面墙一面墙地击溃四人原先存身的大厅,那声音便是
墙壁的倾倒之声。
卢缨一面痛哭一面咆哮,直将一双手打得血肉模糊。好好一处大厅,竟被她生生拆成了一座凉亭!
四人困在小楼内一筹莫展。自打温氏杀手现身,他们便被困在这山庄之中;而此刻卢缨一来,几人更是被困进了小楼……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此刻,沙铁衣心中甚至有了一丝模糊的期盼一温氏杀手已有两天没露面了,那人若是来了,或许可以替他们解决掉卢缨这个大麻烦。
两天来,颜思归一直有些神情恍惚。刘舍和吕白楼接连而死,外面还有一个发了疯的卢缨。她有些不明白,这一切为何会突然发生。史展眉一直说卢缨是她引
来的,其实也没错。若是她没有去看骆清衍算命、若是骆清衍没有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想到这里,她忽然起身:“我要出去一趟!”“现在?”沙铁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史展眉也提醒道:“那疯妇正在气头上,你这时出去,岂不白白送
死?”颜思归淡然一笑:“若是死了,也是我的命,躲是躲不过的。”沙铁衣一阵气恼:“让你走时你不走,现在外面这样,你又要出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找人算命。”说完,颜思归不顾众人的劝阻,一人离开了藏身的小楼。
所幸卢缨一直全神贯注于四人先前存身的大厅,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颜思归平安地离开了静莲山庄。
这一次,她要找的不是那温氏杀手,而是在下元镇上算命的骆清衍。
自己怎会这么笨?温氏杀手同算命瞎子,看似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却都做了一件同样的事——煽动!想到骆清衍对自己的几番冷嘲热讽,同那温氏杀手几乎是一
个腔调!
他虽然是个瞎子,而自己好好地长着眼睛,可是有些时候,眼睛反倒会蒙蔽真相。
来到万福客栈门前,却没有看见一直在此设摊的骆清衍。颜思归下意识地向客栈内望去,却见叶吟风施施然走了出来,伸头也向街心一望,自言自语道:“今
日不来了么?”颜思归心中一动,他也在找骆清衍。
叶吟风见到颜思归,点头打招呼道:“又来干什么?”颜思归避而不答,反问道:“你也在找他?为何?”
“下棋呗。”
颜思归神情黯然。世事竟是如此,不远之外有人刚失了性命,有人在悲痛欲绝,有人正惊骇万状,可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却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她冲口问道:“你是否在瓷器行买过一只肥猪扑满?”叶吟风一愣,随即一脸茫然:“我天天都在镇上瞎逛,买过些什么都不记得了。”
简直是拙劣不堪的谎言。虽然他早已矢口否认,方野也曾信誓旦旦地保证他决不是那人,可颜思归却不由再次怀疑起叶吟风来。
——他是个杀手,那温氏后人也是杀手,他们是同类,既然同时出现在这个镇上,就算不是同一人,之间也必有联系!看此前他同骆清衍的关系,实在值得深
究,迄今为止,两人始终是一唱一和地同她作对。
“你找他做什么?不会是算命吧?”叶吟风问。
颜思归想了想,开门见山道:“我不明白那天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姑娘认为他哪句话说得不妥?”
颜思归轻声道:“问题就在于他说的句句都妥,可是有人却因为那几句话便送了命!”
叶吟风想了想,突然道:“大姐,这事你还是由他去吧。你三番五次地阻他,他却没对你不利,这人应该还是分得清的。你还想他怎样?”
颜思归闻言一呆。叶吟风口中所说的那个“他”,到底是指温氏杀手还是骆清衍?他又在暗示什么?这少年初看之下灵秀俊逸,再看却是一团糊涂,到这会儿她
又有些闹不清了,待要再多问两句,叶吟风脸上便重返一团混沌,只会连连摇头,满嘴都是“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口风竟紧得连一丝缝儿也寻不出来。
颜思归叹了口气,转身沿着连接小镇和磨坊的小路走去,一阵大风刮过,她不由握紧了,衣领。
这几日天气越发地冷了,深秋时节的风刮在脸上,像锐利的刀子。
前方不远处的小土丘上,戴着银面具的温氏杀手正迎风而立。
对于他的突然出现,颜思归竟丝毫不觉意外,不仅不意外,她还知道,他是专程在这里等她的。
走到近前,颜思归随口道:“你站在风口上,不冷么?”
那温氏杀手一声轻薄地浅笑:“想不到颜女侠心中竟还有我。我见你天天跑去镇上跟一个算命瞎子和一个小白脸混在一处,还以为你看上的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呢。想必不会是那瞎子,必是那小白脸吧!只可惜年纪尚轻,傻乎乎的不解风情,姑娘若是长夜寂寞,不妨找我。小弟不才,必当竭尽全力。”颜思归居然毫不动
怒。她虽然还是未嫁之身,却早已不是初涉人世的少女,镇定自若道:“你又何必装出一副下流腔调吓唬人,莫非是你怯了?”
温氏杀手登时有些恼羞成怒,勉强挤出两声干笑:“颜姑娘既然开门揖客,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反正你知道我居于何处,随时恭候。”
温氏杀手显然没有料到颜思归竟是如此反应,反倒先乱了阵脚,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谁会要你这破鞋!”
“我如何破鞋还请明示,你若是生气,大可一剑杀了我,犯不上自轻身份,说这些野话。”
此言一出,那杀手登时怔住了。换作别的女人被人如此辱骂,早就或哭或骂,甚至同他撕扯上了,不料颜思归却是连怒色也不见一丝。
见他半天没有反应,颜思归低声道:“吕师兄死了,卢夫人疯了。你满意了?”这还是第一次,颜思归没有跟着他的话题走。
那温氏杀手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你好像没上回那样伤心。怎么,终于打算不管了?”颜思归摇摇头。她怎会不伤心,就像人饿过了便不再觉得饿一样,
她已经痛过、哭过、怕过,现在只剩下一片空虚的平静。
那杀手又道:“自作孽不可活!一个早就该死,一个早就疯了,这都是老天注定的,又与我何干?”
“我不知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不过每人心中都会有善恶两面。”
“不错!”
颜思归平静道:“可是你做的事却是煽动恶意,往恶的那一面添上一把柴。”
温氏杀手突然击了两下掌:“不错不错!可是若没有火星的话,我便是堆上一屋子柴,也燃不起来吧?要怪便只怪他们自己心术不正!”
“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人,你也有弱点,你并不见得就比别人更高明,玩弄人性,最后必定玩火自焚!”今日的颜思归如同换了一个人,始终不温不火,处处
占得先机。
温氏杀手终于开始反击:“我并不比别人高明,你不也一样!你师姐不是说,你只会唱高调么?一点没错!刘舍和吕白楼死的时候你什么事也做不了,以后还会
有人死,你同样只能在一边干看。明明就是束手无策,却偏要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让你走你不走,你就这么想看,感同身受是么?天下最可笑的莫过于这一
句!你怎么可能感受到别人的心中之痛?世上最大的卑鄙莫过于假惺惺的同情!”他越说越是激动,胸口剧烈起伏,到最后几乎难以自抑。
颜思归耐心地待他说完,慢声问道:“你的心中有痛?原来你仍是要复仇么?为谁?”
“我为自己复仇!”狠狠地扔下这几个字,那杀手突然一个转身,闪电般离去,再多停留一刻,他便会彻底失控。
颜思归震惊地站在原地,脑中不停地回想着他刚才说过的话——他为自己复仇!他是二十年前那场血战的遗孤,可他却不站在任何一边,因为他恨所有的人!一
阵透骨的寒意顿时袭上心头。
叶吟风说得没错,她三番五次地阻他,他却还是分得清,所以她才对他抱有幻想。可是就在刚才,她脑中如电光闪过,她猜到一种可能。
如果真是那样,她还能对他抱有幻想么?
夏儿的情况似乎越发糟糕,一整天都没有起床,直到骆清衍回来,将藏在身上的面具重重地扔到桌上之后,她才困难地坐了起来。
同在外面时的斯文淡定不一样,骆清衍对夏儿总是恶语相向。不过夏儿却极少看见他一脸挫败的样子。
原想宽慰两句,可话到出口时却变成讥诮和嘲讽:“我真不明白,你为何偏要一次又一次自找不痛快,那女人有什么好?”骆清衍沉着一张脸:“关你什么事?
”
那颜思归,武功平平,性情温吞,长得只算马马虎虎,更是个半老徐娘,可是夏儿却从未见过哥哥这么在意一个女人!岂止是在意,他简直对她着了魔,除了
睡觉和去镇上算命,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注视她。甚至在算命的时候,也总是遇见她。这还嫌不够,因为卢缨那女魔头进了庄,他竟然连觉都不睡,躲在山
庄内没日没夜地盯着,就怕那卢缨杀得性起时,把颜思归也牵连了进去。事实上他的担心并非多余,在沙铁衣赶到之前,如果不是他暗中出手,颜思归已经死在卢
缨掌下。
夏儿也曾经问过骆清衍,为何要出手救她,温清衍只轻描淡写道:她并不是我的仇人,所以不该死。想到这里,夏儿心中涌起一阵委屈,突然蛮横地叫道:“
我不让你再去见她!”“你不让?”骆清衍冷笑起来,“你让我做什么,不让我做什么,这语气跟娘竟是越来越像了。”
一听这话,夏儿顿时收声不语。娘是哥哥心头的一根刺。可是他没有发觉,跟娘越来越像的,其实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