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思归带着满腹的心思回到山庄,一进庄门,她几乎以为走错了地方。满目皆是断墙碎瓦,简直像刮过一场龙卷风。

  她战战兢兢地贴着墙根一点点挪回藏身处,还好,这里还幸免于难。

  一进小楼,便听沙铁衣道:“谢天谢地,她总算打得乏了。”史展眉笑道:“想不到天下还有连你沙铁衣都摆不平的女人。”

  沙铁衣叹了口气:“你就别取笑我了,这世上谁不怕疯子?”躺在墙角的朱方镇也跟着叹起气来:“再过两日,她迟早把这庄子全拆成平地,到那时我们再躲

到哪里去?”

  他见颜思归走进屋内,惊讶地抬起头问道:“小师妹这一个来回都没遇见她?”颜思归摇头道:“没有!”沙铁衣望向她一声冷哼:“你还回来做什么,找死啊

!”他嘴里虽硬,可是见颜思归回来,又止不住地高兴起来。

  颜思归突然向其余三人发问:“当年随大师兄夫妇一同死去的小孩,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太过突如其来,直问得沙铁衣、朱方镇和史展眉面面相觑。史展

眉皱眉道:“二十年前的事,有谁记得?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颜思归掩饰道:“刚才进来时,我见楼下匾额提着‘茹冰’二字,这里是大师兄当年的住处么?”沙

铁衣抬头四顾,点头道:“正是。这地方二十年没人进来过了,还有这么洁净整齐,当年的那位温家女子倒真是个能干嫂子。”

  颜思归四下张望一番,即使是眼下这样狼狈的境况,小楼内仍有一股安宁恬静的气息,似乎旧主人始终不曾离去。

  颜思归默默想,如果明日卢缨真的拆到这里,他们几个又该怎么办?难道师兄住过的小楼便真让她毁了不成?

  昨日仓促逃进来,干粮却还在外面。颜思归这次出去,竟然没忘记把干粮带回。

  史展眉将馒头切成一片一片,用火烤过,居然还有一丝香甜。沙铁衣吃得眉花眼笑,不住地夸说想不到连馒头也能做出如此好的滋味。

  史展眉冷笑一声:“你倒不如说这馒头是经了小师妹的手才变得好吃的。”沙铁衣知道史展眉是在挖苦自己,窘得老脸通红,自我解嘲道:“昨晚饿着没有吃

饭,今天自然吃什么都是香的。”

  史展眉冷言道:“所以人不能吃撑,就像你老婆,替你做了那么多的饭,全都白瞎了,还不及小师妹递过来的一个冷馒头!”沙铁衣大窘,两三口啃完馒头,

便背着人坐在墙角处忙碌起来。

  颜思归刚走近一步,沙铁衣便头也不回地大喝一声:“走开!”颜思归垂了头,离开两步默默坐下,沙铁衣反倒扭过头来问,“你说出去算命,算出什么了?”

颜思归颓然道:“没遇见那个算命先生。”

  沙铁衣举起手中的雷火鞭递到颜思归眼前:“这原是我打算用来对付那温氏杀手的,只因他开了天眼,所以一直连你也不敢告诉。我已看出来,那温氏杀手放

这疯妇进来,就是让她来替他杀人的。卢缨不死,那温氏杀手也不会现身。”颜思归点点头。

  “这根雷火鞭乃是军中之物,我好容易才弄到手的。因为来得匆忙,火药也没备足,大概只有一发。”沙铁衣说着,便将雷火鞭鞭口朝上竖起,将一只小纸包

内的黑色粉末全数倒入鞭口内,再用小铁棍狠狠向下捅个结实,一边捅一边解释道:“这东西可在五丈开外取人性命。那温氏杀手神出鬼没,防不胜防,这东西大

概也奈何他不得,但是对付那疯妇,我想是够了。”

  颜思归倒吸一口凉气:“你要杀了嫂子?”史展眉在一旁讥笑道:“她叫你一口一个婊子,你叫她倒一口一食嫂子,可真亲热啊!”沙铁衣也一脸不满地瞪她一

眼:“你是否又要问,我们中间有谁配杀她?”

  颜思归低声道:“其实她也挺可怜。”史展眉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颜思归道:“你真奇怪,小时候我觉得你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儿,足像有七十岁;现在我反倒觉

得你天真得好像只有七岁。你的想法怎么就不能同寻常人一样呢?”

  颜思归沉默了。她这一生就没过过几天正常人的日子,还能指望她同寻常人一样么?她不敢再说什么,待睡下闭上眼睛,便满眼都是断墙碎瓦,还有印在上面

的斑斑血迹。

  她在心中暗自祷告,但愿卢缨能自行离开山庄。

  第二天一早,颜思归起身时,发现史展眉与沙铁衣都不知去向。她紧张地问朱方镇:“他们去哪儿了?”

  朱方镇先是支吾一阵,被迫问不过,只得回答道:“沙铁衣说要趁那疯妇尚未清醒时,除了她!”颜思归大急:“可是她并没有来惹我们呀!”朱方镇满脸不屑

:“你还要等她打上门来才还手么?”

  颜思归也顾不得跟他打嘴仗,急匆匆奔出门外。朱方镇在后面急得大叫:“回来!外面危险!”

  一奔出小楼,颜思归登时傻眼了。四顾茫茫,一个人影都不见。她亦不知是要去找沙铁衣还是卢缨,万一找到了又该怎么办。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却听见远处

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是史展眉在欢快地叫着:“吕师兄,我在这里,过来呀——”

  颜思归登时明白过来,史展眉和沙铁衣两人在联手设局,引诱卢缨出来。听着史展眉喊吕师兄的名字,想到昨日吕白楼死后卢缨惨绝人寰的号哭,她只觉此计

极是残忍,心中一恸,不假思索地向史展眉出声的方向跑去。

  史展眉正站在假山旁的凉亭边,犹在咯咯娇笑,一声声喊着“吕师兄”,乍见颜思归闯来,登时吓了一大跳,扭头望着旁边一株大树紧张地叫道:“是颜师妹

!”再转过头来,柳眉倒竖,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样突然闯进来会送命的!你又想做什么?”

  颜思归哪还不知,那株大树后面必定藏着沙铁衣,刚才若不是史展眉及时喝止,说不定自己已经代替卢缨命归西天了。

  她心中一阵茫然,自己到底想怎样?呆了一呆,忽然道:“师姐,若是沙师兄迟了半步,或是瞄得不准,你可怎么办?”史展眉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

怔了一下,冷笑道:“我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轮不到你来担心。你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怎没见你救下一人?”

  颜思归默默咬紧嘴唇。史展眉轻蔑地看她一眼,又笑道:“你来了也好,我们两个都在,那疯女人必定会来的!”说着,又吕师兄吕师兄地叫个不停。

  果然不出半刻,卢缨嘶哑的声音便由远而近:“你们两个臭婊子,还敢勾引我男人!”

  虽然有沙铁衣在旁边埋伏着,可是眼见那巨大的黑影向自己的头顶压来,史展眉仍然吓出一身冷汗。

  眼见卢缨的身影离埋伏地点越来越近,却见颜思归忽然手臂一扬,一枚铁镖掠过卢缨的头顶飞出,卢缨身后的大树上,一只雌伏的鹧鸪突然被惊起,扑腾着翅

膀向远处遁去。

  颜思归望着鹧鸪的影子大叫一声:“吕师兄!”那卢缨一听,马上掉转方向,一边狂呼着:“小白——等我——”一边向那鹧鸪追了过去。

  沙铁衣从树后钻出,同史展眉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刻才反应过来,小白指的当是吕白楼了。

  沙铁衣皱着眉道:“你又节外生枝,害我们白辛苦一场!她一个疯子,这一刻走远了,下一刻还得回来。”颜思归正色道:“师兄,这东西既然这么厉害,能

在五丈开外伤人,你有把握不会伤到师姐么?”沙铁衣登时语塞。

  史展眉却道:“要他有把握什么?我有把握就行!”颜思归眼圈一红:“师姐,你以身犯险,若是有什么万一,我们怎么对得起刘师兄?”史展眉怒道:“何用

你来对得起对不起?我不自己想法自救,还等你来救不成?”她扭头对沙铁衣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说着便施展身形,领头向卢缨消失的方向追去。

  出乎三人意料,那卢缨追着鹧鸪,竟一直出了庄外。三人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史展眉拍拍胸口道:“老天保佑,但愿她转失了方向才好。”颜思归想起昨晚自己曾经祷告,希望卢缨能够主动离开,今日竟然真的灵验了。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突然一变,对史展眉二人道:“师兄师姐先回去,我要跟着她!”“什么?”沙铁衣冲口道,“你一个人?”

  “她这样乱冲乱撞,万一伤了旁人怎么办?”

  史展眉最见不得颜思归这副样子,冷笑道:“你跟着又能怎样?”颜思归争辩道:“我要去提醒大家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