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儿正跟方野说着话,脸上刚露出一丝笑意,抬眼看见了颜思归,却突然冷了脸,嘴中一声冷哼:“满天下的好事者怎么全跑这儿来了?我的事以后你少管!”

说完返身进了自己的偏院,用力甩上门,将两人一道关在外面。

  方野尴尬地看着颜思归,忽然记起来,指着她道:“你就是昨日送骆清衍去镇上的好心大姐吧?”颜思归笑笑:“不过是一个好事者罢了。”方野连声道:“

哪里哪里,她一个小孩家,又病着,说话冲了点儿,你别往心里去。”

  颜思归忽然觉得有趣,这人倒真是一副热心肠。通常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受不得女孩的嫌弃,他却能忍得下这口气,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好感,安慰道:

“你才是受委屈了,别往心里去。”

  方野无可奈何地一笑:“我总不能跟个小姑娘家治气吧。”颜思归赞许地点点头,发问道:“其实我是有事特来请教。昨日跟你一起的那位公子——”方野飞

快道:“骆清衍?他一早又去镇上摆摊算命去了。”

  “不是他,是买了一身新衣裳,被当成是你兄弟的那个。”

  方野登时变了脸色:“那傻子又惹什么祸了?”他不待颜思归回答,又咬牙恨道,“这个白痴,我一不在就搅事,等我……等我……”等了半天,“去收拾他

”四个字却始终说不出口。

  颜思归见方野变色,早已面色惨白,只觉得希望更加渺茫。

  方野忙解释道:“大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傻子,心里没数的,眼睛里面不认得钱,又喜欢随手拿人家东西——真的是拿木是偷。他拿了你什么,

我赔——”颜思归听他一通解释,反倒如坠雾海,不解道:“你昨天不是说,他只会杀人么?”

  “是,五两银子杀一个。”

  “什么?”颜思归失声叫起来。

  “你也别紧张,只因五两银子太便宜,根本无人信他的。”

  “可是他真的会杀人吧?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方野点点头,佩服道:“这倒不假,若只论杀人,他确是世上一等一的厉害角色。”说罢,他满腹狐疑地望着颜思归,“你急着找他,莫非是想求他杀人?这

种事还是别——”

  颜思归全身发颤,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我怎会求他杀人?我只想求他放过我师兄师姐!”方野吓一大跳:“此话怎讲?我们刚到两天,他这么快就找

到主顾了?”又低了头想想,“难道是因为我把钱管得太紧,他急等银子用……”

  颜思归不待方野理清头绪,一把拉住他:“拜托,请帮我一起去劝劝他吧!”方野一边被拖着往外走,一边为难道:“他若杀起劲来,我可没本事拦得下。你

别看他年纪不大,却是一路杀人长大的。”

  颜思归听得遍体透寒,想到昨晚闯进来的黑影,更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最可怕的是,他根本不亲自动手,便挑唆得别人自相残杀!”

  “挑唆别人自相残杀?”方野猛地收住脚步,“你是不是弄错了?”

  “为什么?”颜思归不解道。

  “他这人可没那份聪明!”

  匆匆到得镇上,却见在万福客栈的门口,骆清衍和叶吟风两人正一人一边地坐在两个石头狮子的脚上,一个望天一个看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

  叶吟风果然换了身青杭绢长褂,外面一领银红缎金坎肩,虽没有一身雪白那样晃得人睁不开眼,可是不年不节地穿成这样,也足够招摇的。

  “兵五进一!”

  “卒五进一!”

  “车八进五!”

  “士六进五!”

  “车八平五!”

  方野皱眉道:“这是做什么?”颜思归解释道:“下盲棋。”

  骆清衍眼睛虽瞎,耳朵却极灵,刚听见点动静,便向着二人的方向点头致意道:“方兄?颜姑娘也来了?车九平六!”

  叶吟风早看见二人,却视若不见,继续道:“马二进三!”

  “炮四进五!”

  方野心头火起,两人中间若是真有个棋摊子,他早一把掀了,偏偏骆清衍是个瞎子,又是夏儿的哥哥,他不好发作,只得冲叶吟风喝道:“你过来,我有事问

你!”叶吟风不耐烦道:“什么事?炮二平一!”

  方野大怒,一把将他拖起:“平你妈个头!给我过来!”说着扭头冲骆清衍狠狠地挥了一把手,似乎要将两人中间那只看不见的棋盘拨个乱七八糟,“不下了不

下了,你赶紧出摊!一大早的也不说照顾妹妹吃药,倒跑到这里来下棋了!”

  叶吟风不情不愿地被拖到颜思归跟前,一听完方野连珠炮似的发问,便恍然大悟,一脸晦气地对颜思归道:“大姐,你就饶了我吧,我不是来杀你们的那个人

,你认错人了!”

  颜思归想了一路该怎么劝他,不想劈头竟听见这么一句,连续两日的寻找突然之间落了空,心里也不知是一紧还是一松:“不是你?竟然不是你?”她嘴里喃喃

念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了出来。

  方野平生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一见这场面,便向叶吟风凶道:“你把话说清楚,颜姑娘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上你吧!”

  叶吟风看看方野,又看看颜思归,突然笑出声道:“你们两个凑在一处,倒还真是物以类聚,都是好管闲事的。不过这件事,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得。”方野

一听,马上想起刚刚在客栈夏儿讥讽他二人的话,一时语塞。

  颜思归却顾不得这些,边拭泪边道:“也不知我出来这会儿,我师兄师姐中是不是已经有人出事了!”叶吟风一脸似笑非笑,悠然道:“我奉劝你们两个,这

事没人管得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要怪就怪他们自己欠了命债。自己杀人时爽快,别人杀过:来时却一个劲地喊冤,做人做到这一步就太不要脸了吧!”

  方野这时方才明白一点端倪,向颜思归道:“原来是仇家寻仇么?”颜思归无奈点点头:“可是——”

  方野摇头叹道:“既是这样还谈什么可是?大丈夫敢做敢当,你回去好生告诉他们,让他们像爷儿们一样堂堂正正地去死就是了。”叶吟风提醒道:“里面还

有她师姐呢,也要像个爷儿们?”

  颜思归道:“可是那杀手却偏要让他们像畜生一样去死!都是我害了大家!”说着眼圈又红了。

  颜思归的担心很不幸地没有落空。在她离开静莲山庄的这段时间里,出现了第一个牺牲者——刘舍。

  刘舍与史展眉的夫妻关系向来紧张。可是就在昨日,当听见史展眉提到儿子的名字,看见倔强的妻子终于忍不住要掉下眼泪时,他似乎猛然觉醒——那是他的

妻子、他的儿子、他必须要救的人!

  在这些人中,面对吕白楼、沙铁衣,他根本不存丝毫侥幸。原本就连朱方镇的武功也在他之上,可是现在,朱方镇却成为他唯一的机会。

  但是一开始,他并未打算向朱方镇下手,对于同门相残,他依然心存芥蒂。他只是追上史展眉,真心实意地对她说,夫人若愿杀了我保全岳母或者小海的性命

,现在便可动手。想不到史展眉只是嫌恶地看着他,冷冷道——我只求你离我远些!这句话令刘舍的心瞬间冻结。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妻子恨他,却不知竟恨到如此

地步。

  缩在角落里呆了大半晚,他终于决定闯进大厅去碰碰运气。可是他的运气实在不好,沙铁衣像受惊的野兽一样警觉,在十招之内便将他的袭击全数封死,最后

一击更是重重地伤了他。

  好容易从沙铁衣的手下逃脱,迎面却又撞上吕白楼。见刘舍狼狈不堪的样子,吕白楼心中已明白了十之八九。他正欲上前搀扶,刘舍却猛地一声喝止。此时的

刘舍已深切体会到朱方镇昨日的心情,在这种时候,受伤之人如同砧上鱼肉。

  算起来,吕白楼在这些人中年岁最长,当年仅排在唐颍川之下,众人皆呼之二师兄。唐颍川死后,他随同师父一起向温家寻仇,运气不错,最后活着回来。唐

颍川已死,吕白楼认定继任掌门之位非自己莫属,越发卯足了劲。可惜他再有干劲,也架不住师父意气消沉。唐戍旗自己不管事,也不发话让别人管事,吕白楼只

好在各位师弟师妹身上下工夫,八面玲珑,处处讨巧,撺掇着众人替他在师父面前说话。因为受了他不少小恩小惠,替他说话的人还当真不少,可惜结果适得其反

。唐戍旗震怒,吕白楼在师门中再也待不下去了,只好抢先一步,入赘到了南岳派卢家。

  此时见到吕白楼,刘舍自知难以幸免。虽说吕白楼不一定会马上杀他,可他知道自己有伤,又不比朱方镇有沙铁衣、颜思归这对哼哈二将在身边护着,最终依

然难逃一死。虽说刘舍这二十年来活得挺窝囊,可是这一回,他却再也不信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与其提心吊胆、苟延残喘,不如趁自己还有讨价还价的本钱,好

好跟吕白楼谈一谈。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机会,你第一个会写谁的名字?”刘舍笑着发问。吕白楼吃了一惊:“胡说什么!”

  “不爽快,不爽快!你就是肠子里的弯弯绕绕太多,师父当年才会看不中你。”或许是因为失血,刘舍有些头晕,跟喝醉了酒似的,笑得东倒西歪,“这种时

候就别绕弯子了。我跟阿眉只有一个小海,若要写名字,第一个当然是他,然后便是阿眉的母亲。可是你有三子一女,你最想留下哪一个?我想总不会是留下老婆

,好让她日后改嫁吧。”

  吕白楼面色一沉:“刘师弟,你在说胡话。”刘舍一声暴喝:“你才在说胡话!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可以写上一个名字,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是不肯要,其他

人还巴不得呢!”说着,刘舍按着伤处便要离开。

  “等一下,”吕白楼低声喝道,“你什么意思?”“哼,意思就是,我白送你一条命,可是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而你若要动手,我便立即自尽,这条命不白

便宜任何人!”吕白楼摇头道:“就算我杀了你,也救不了你家的小海。”刘舍忽然严肃起来:“小海是死是活,那是他的命。我的条件是,你要全力保护阿眉,

直到你死的那一刻为止!”

  吕白楼大感意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问道:“什么?”

  “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觊觎阿眉!”刘舍冷笑道,“她已恨透了我,不让我近她的身,你这就去替我。我要你像沙铁衣护着小师妹一样护着阿眉

。你白赚我一条命,若还敢对阿眉下手,我便是变成厉鬼,也要来向你索命,让你断子绝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