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莲山庄的众弟子中,刘舍于文于武都是平平,唯一不凡的,是他的长相。他年轻时生得面似敷粉、唇若点朱,跟史展眉并肩而立,人人都惊呼真真是一对
璧人。可是他并不爱她,因为他早把全部的爱都留给了自己,只是认为唯有史师妹才衬得起自己的美貌,所以不惜得罪众兄弟,最终抱得美人归。碰巧那时年轻的
史展眉也认为,唯有刘舍才不致令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事实证明,有牛粪的滋润,鲜花才开得长久,于是便成就了这段别扭的姻缘。
在中国的历史中,确有过一段属于美男子的辉煌岁月:魏晋时期涌现过许多体不胜衣的男性璧人,只要生得好看,便不愁没人抬举。可惜刘舍生不逢时,掷果
盈车的待遇他无福消受,长期在师门中也不得重视,算是红颜薄命,时间一长竟养成了无比忧郁的气质,常常揽镜自顾,长吁短叹。后来因为跟温家的那一战,更
是弄得灰头土脸,从此人人厌弃,他便益发消沉。那如玉的容颜也只能在妻子的怨恨和自己的叹息中渐渐老去。可偏偏到了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猛然发觉,自己
竟然爱上了早已对自己心灰意冷的妻子,为了她,连自家的性命都可以不再顾惜。
这笔交易,吕白楼最后是怎样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的,如今便只有吕白楼一人知道。其他人所知道的是,刘舍死了。刘舍行刺朱方镇未能得手,反被沙铁衣所
伤;接着他又带伤袭击吕白楼,吕白楼猝不及防之下出手自卫,不想竟失手杀了他。
吕白楼跪在静莲山庄的大厅外,抚着刘舍的尸体,哭得如丧考妣:“刘师弟,我对不起你啊啊啊……”
史展眉闻声赶来,默默看着丈夫冰冷的尸首,一脸寒霜。这个男人实是不给她长脸,新婚不久便做出那样的事,现在又……以他早前的为人,做下这等下作事
也不足为奇。
沙铁衣被吕白楼号得五神迷乱,见他那架式,似乎要在此哭足整整三日。他烦不胜烦,从屋里翻出一片纸扔出来,对吕白楼道:“别忘了正事,想写哪个名字
便快写吧!”吕白楼似是吃了一惊,怒斥道:“这种时候你还在说这些,你当我是什么人?”沙铁衣冷哼一声:“这么大个庄子哪里不好哭,你偏拖了个死人跑到这
门口来哭,不就是惦记着屋里头的那口猪么?这屋子你不能进,不过这张纸,我保证替你塞进那猪肚子里去。”
那吕白楼又是一声长号,跪在地上向史展眉膝行两步,扯住史展眉的裙脚,叩首泣道:“师妹,你杀了我吧,一命换一命,你正好可以救下你们家的小海!”
史展眉一个闪身摆脱掉吕白楼的拉扯,厉声道:“吕师兄想写谁的名字便只管写,我家小海决不偷人家的性命活着。”
史展眉的话令吕白楼和沙铁衣俱是一惊。沙铁衣突然呵呵一笑:“史师妹也真傻,刚才若是刺他一剑,便知他那番话是真是假了。”史展眉冷笑一声:“到这
时候,我还管你们是真是假不成!”说完也不看沙铁衣一眼,转身翩然而去,倒把留在当场的两个男人看傻了眼。
沙铁衣一面摇着头,转身回到屋内。却见朱方镇正用两只手撑起身体,艰难地挪到案子边,狠命地一头向案角撞去。沙铁衣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朱方镇登
时发出震天价的哭号。
他跟吕白楼两个,一个在门外哭,一个在门里哭,哭得沙铁衣恨不得将这二人都一刀砍了,落个天地清静。
待那朱方镇好容易消停点,沙铁衣不怀好意地笑道:“莫非你一直暗恋刘舍那小白脸,见他死了,便要跟着殉情?”朱方镇啐道:“呸!胡说八道!”说着又哭
出声来,“我只是不想跟刘师弟一样,自己死了,倒便宜了别人的家人!”“混账东西!”沙铁衣怒骂起来,“什么别人的家人,都不是自家兄弟的家眷。你这人好
黑的心,自己活不成,也不想让别人有机会活!”朱方镇咬牙恨声道:“我自己的家人一个都救不成,凭什么别人家的就可以活下去?要死一起死,一个也别想活!
”
沙铁衣将他当胸拎起,左右开弓给了几记大耳刮子,末了又往他脸上啐了口唾沫,骂道:“你这种人早他妈该死,根本不用等人来杀!若不是怕小师妹回来后
伤心,老子现在便杀了你!”
在沙铁衣意识到的时候,门外的哭声已停了。出去一看,吕白楼和刘舍的尸身都已不知去向,门口的地上用石块压着一张纸。纸已折成小片,沙铁衣也无心展
开来看,捡起来便扔进了那只肥猪扑满里。
光洁细致的瓷面冷得像一团冰。
这只憨态可掬的肥猪,终于吞下了第一条性命。
颜思归离开方野、叶吟风二人,一时只觉失魂落魄,两天的辛苦竟变成一场空——两个客栈的客人她都已打听了个遍,最可疑的当是方野跟叶吟风两个。可是
这二人又都不是,接下去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了。
她恍恍惚惚地往回走着,走到那日领着骆清衍走过的小路旁,猛一抬眼,那温氏杀手戴着一张银面具,正负手悠然地立在道旁等她。
遍寻不获的人竟然这样轻易地现身在自己面前,颜思归竟忘记了吃惊,只短短地叫了一个字:“你!”那温氏杀手仍是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对着颜思归微微
欠身道:“正是在下。我见姑娘寻我寻得辛苦,心中不忍,特来相见。”颜思归警觉道:“你找我做什么?”那杀手故作惊讶道:“我只是好心来报信的,你的刘
师兄已经死了。”颜思归的眼泪登时夺眶而出,痛声道:“已经一死一伤,你该玩够了吧!”
那杀手摇头道:“这哪里够本呢?”颜思归浑身发抖,怒道:“你有气不妨冲我来!都是因为我没有向大家说明……”“错!”那杀手将手一挥,拦住颜思归的
话头,“凭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师门末徒,在那种情势下又能说得动谁?”
“可是——”
那杀手似乎说到了兴头上,自顾自滔滔不绝:“那一刻他们如同发了癔症,哪里还听得进半句反对?你若敢阻拦他们,定会被踩得齑粉不留。而他们杀人只有
一个原因,就是嗜血!”颜思归怒不可遏,回敬道:“那你们温氏呢?只为一点捕风捉影的理由,便不问青红皂白地残杀了大师兄,甚至连他幼小的孩儿也不放过,
你们又有什么人性可言!”“不错,”那杀手点头赞同,“温氏一族为守一个莫明奇妙的秘密,整天装神弄鬼,搞得天怒人怨。最后终于惹上了惹不起的人,所以
才被人杀了个精光。”
颜思归彻底愣住了,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我说他们活该!”那杀手痛快地承认道。
“可是……既然如此,你还要为他们报仇?”
“哈哈,我何时说过是来报仇的?你在路边见两只狗咬架,难道还要去助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