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
“昨晚垂云庄闹事时。你又在哪里?”
沈望舒犹豫片刻:“……自然是在房中睡觉。”
华氏冷笑一声:“是么?是不是又是紫茎作证?”沈望舒显然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一时竟呆住了。
华氏又是一声冷哼:“你以为我没有问过紫茎?你以为她每次都会替你掩饰!”紫茎替自己掩饰?沈望舒抬起头来,满脸震惊地看着祖母。
“我已问过紫茎,她说昨晚你打发她去给少夫人送什么杭州新运来的绢扇子,至于你在做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家里已经半月都没回过一条船,哪里还有什么
新扇子?”沈望舒沉默不语。
“还有,”华氏慢慢站起,迫近一步,“昨晚只有那两个混子跟郑执辔一伙人住在那间客栈,怎么看都脱不开干系,为何只有你一口咬定此事与他们无关?除
了你,全镖局还有谁会知道郑执辔一行住在那间客栈?”话音刚落,华氏突如其来地一掌击出,不偏不倚印在沈望舒胸口上。沈望舒应掌往后直飞出去!
突然,一道人影冲进,将沈望舒接了个正着,两人搂在一处滚了几滚,好容易才停了下来。
来人正是管家贺九重。他来不及爬起身,顺势一跪,大呼道:“太夫人为何发这样大的脾气?二少爷身子弱,如何禁得起!”
沈望舒轻抚着胸口爬起,调息数次,方才回过气来,望了贺九重道:“我没事!”他又抬头望向华氏,脸色虽然苍白,却甚为平静。
华氏的面色稍缓,对沈望舒轻轻摆一摆手:“去吧!”
刚才那一掌看似凶猛,实际上全无劲力,她只是在试探。
曾几何时,她那么迫切地想医好孙子的旧症,可是现在她反而有些害怕之前的愿望成真。好在刚才那一击沈望舒并没有反应。任何一个有武功的人,面对那样
的一掌,都不可能没有反应。
华氏的心情一时纷乱如麻。如果真的是望舒杀了兰露和红绡以及她们肚里的孩子,她该如何处置?如果真是他,那么他下手杀害妻儿的原因便只有一个!想到这
里,华氏的心头一片冰凉。冤孽啊!
昨晚她一夜未眠,一闭上眼,就会看见一个体态轻盈的少女,坐在藤蔓编织的秋千上,雪白手腕轻挽着青翠的藤蔓,头上插满鲜花,长发委地,不知害羞地露
齿而笑。那笑声就像一群鸽子,扑腾着翅膀,在镖局的上空不住盘旋。
若真是冤魂索命,那第一个便该索了自己的命去。一条老命换得全家平安,又有何吝哉!
猛一回神,却发现沈望舒早不知去向,只有贺九重还跪伏在面前。她心中暗叹,这人也真是死心眼,自己没叫他起身便不知起身么!刚要开口叫他,却听见贺
九重伏在地上低泣。
华氏心说一声晦气,训斥道:“又没真的伤到他,你哭什么!”
贺九重连连叩首,哀求道:“太夫人,这节骨眼上,你不可再为难二少爷了!他总也是太夫人的子孙啊!”
华氏一声长叹:“若他真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我又该如何?”
贺九重连连顿首,泣不成声:“太夫人,你是看着二少爷长大的,他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么!”
华氏心中一颤。对这个跟自己隔阂颇深的孙子,她总有些看不透。难道是冤枉了他?可是他为何不肯说个清楚?
她心中一阵烦闷,俯身搀扶贺九重:“亏得你有心,以后我注意分寸便是。”
贺九重竟仍伏在地上不肯起身,痛哭道:“太夫人,千错万错,错不在二少爷!万一出了什么事,太夫人恐怕追悔莫及呀!”
华氏见扶他不起,心中微怒,又不忍责骂,只叹道:“你这是怎么了?我这一生多少风浪都经了,眼下这道坎你便认定我过不去?”
“我只恨自己……”
华氏一口截住,好言劝道:“你总在怨自己帮不上忙?纵然你没有受伤,家里也只是再多出一个黄熊。两个黄熊便能击退那展叶门不成?你虽上不得阵,这家中
却不能没有你。”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然过了。华氏如今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世事都早通透。这些年来,如果没有贺九重的默默支撑,她也不知自己是否能熬到现在,只是再深
的缘分,也只能走到主仆这一步了。
沈望舒回到沐芳园时,他搬回来的那对活宝照例又没了影。本想着添了两个人,园中大概会热闹一点,不想仍是一片清静,就连贴身丫环紫茎,见了他也只是
低头避开。
他明白紫茎大概是觉得脸上挂不住。其实没什么,她只是对太夫人实话实说罢了。只是祖母有句话让他不得不在意——“紫茎不会每次都替你掩饰。”
他突然有点看不透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丫头。难道紫茎真的替自己掩饰过什么吗?
紫茎从小就住在这沐芳园,跟在自己身边。确切地说,是跟在长兄飞廉身边……
回想起飞廉还在的时候,这座冷冷清清的园子可是整个镖局里最热闹的地方,整天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虽说那时园里住的是兄弟两个,可实际上,所有来这
里的人全都是奔着老大飞廉的。望舒则静默得像一团空气,人人都视而不见。
从小,飞廉身上的生气和活力便旺盛到令人乍舌的地步。从两岁起,华氏便派镖师去教他武功。不想所有人全教不了三个月便一个个向华氏请辞,都说这小子
一身蛮力,从早到晚折腾个不停,又不服管束,直把师父们都累得讨饶。
连师父都降他不住,小他一岁的望舒便更是可怜。
望舒蹒跚学步的时候,飞廉早已健步如飞。他横冲直撞,像一匹精力过剩的小马,动不动就把摇摇晃晃的弟弟撞翻在地。母亲看着生气,刚要责他两句,祖母
便抢在前头护着,还厉声命令歪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望舒自己站起来。望舒抹着一脸的眼泪鼻涕,费了老大力气好容易爬起,还没站稳,飞廉又呼啸而至,再一次将
他推倒,然后躲到祖母身后得意洋洋地对着满脸怒容的母亲做鬼脸。
母亲忍无可忍,趁华氏不在时,拎着飞廉的耳朵教训他不许再欺负弟弟。他转头就去告诉奶奶。华氏叫来儿媳,脸上挂着笑,嘴里却毫不容情:“都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