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一岁罢了。将来遇上对手,人家难道还会先讨问岁数,听着年纪小些便让着他么?”
沈海崇尽管宠着妻子,在这事上却跟母亲一个意思。老大虽说有点野,但男孩子越淘气越招人喜欢,大不了淘过了提去痛揍一顿,到头来沈海崇对飞廉这捣蛋

鬼竟是越揍越喜欢。至于怯生生的老二,他倒是从没打过。不仅因为望舒生来乖巧,没做过什么需要挨拳头的坏事。也因为沈海崇实在是不敢揍他——这孩子生得

太柔太弱,沈海崇生怕自己一个收不住给失手弄伤了。久而久之,沈海崇对老二竟有点敬而远之的意思,不问不管地由着他自生自灭。
一日沈海崇走镖回来,带回南国的木瓜。饭后一家人都没离桌,将木瓜切成几块,一起品尝。飞廉吃得飞快,三两下啃光了自己的那瓣,将皮一扔,便盯上旁

边望舒还没来得及下口的。望舒早吓得缩成一团,小声嘀咕一句:“我不想吃。”便乖乖将那块推过去。
从记事起,飞廉就一直抢他的东西,望舒早已习惯,也早已不再抵抗。不想飞廉轻蔑地一笑:“谁要你的!”言罢站起来大模大样地对奶奶道,“我还想吃!”
当爹的刚要发作,华氏已拦着笑道:“小孩子馋,多给他一块就是!”结果,飞廉不仅吃到了华氏多分给他的一块,连望舒双手奉上的也老实不客气地照单全

收。从此再分派食物,飞廉只要理直气壮地一句“我还想
吃!”就能堂而皇之地多得一份。母亲也曾小心地向祖母提出,这种公然的不公平对两个孩子都没好处。华氏只是一笑:“我倒也很想听望舒大声说一句——

我还要吃!他若说了,我一定同样多给他一份。龙堂镖局又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将来是要靠刀头舔血过活的,没一点霸气将来还
不被人整死?望舒现在还小,不过在家里受哥哥一点欺负,总比将来受外人欺负得好!”不久母亲病故,这偌大的家里,便连一个能稍微护着望舒点的人也找不

到了。
待长到五六岁上,兄弟二人进了镇上的学堂。第一天去上学。飞廉一出家门便将自己的书袋挂到弟弟脖子上,还振振有词道:“当初爹妈生了我,已经很开心

了。后来一想,将来我若上学时最好有个人替我背书袋,所以才又生了你!”望舒脖上挂了两个书袋,也不搭腔。
接下去,飞廉便发展到让弟弟替他写功课,终于
被先生告到家里,这一回华氏没由着飞廉胡来,拎过去狠狠教训一顿,直打得他哭爹喊娘,转头又喊来望舒,厉声道:“飞廉只不过大你一岁,你竟怕他到如

此地步!将来若遇上比他更狠的,难道只有奉迎讨好的份儿!你好歹也是龙堂镖局的男人,传出去岂不丢尽了全家的脸!”
当时年纪小小的望舒,听着门外哥哥鬼哭狼嚎似的惨叫,只是倔强地看着祖母。华氏看着他心中不由一凛。因为身子骨弱,望舒自小就没像飞廉那样挨过打,

不过想来这孙子大概是被打死也不肯叫一声的吧。
从此,望舒便再没为飞廉写过功课,也断然拒绝替他背书袋。飞廉气得暴跳,逮着机会就将弟弟修理一顿。望舒眼泪汪汪,却从没到祖母那里告状。
再大两岁,飞廉的武功跟个头一齐突飞猛进,俨然成了学堂里的小霸王,有了自己的一班跟屁虫,总算不再只盯着弟弟一人欺负。他虽然威风八面,望舒却沾

不到一点光,相反其他的孩子都怕飞廉,却用望舒出气。看到别的孩子欺负弟弟,飞廉只当没瞅见,有时甚至自己挑头领着旁人一同捉弄他。
直到有一天的放学路上,飞廉见一群孩子不知为何围着望舒拳打脚踢。
一开头他也只是干看,并未打算插手。那帮小子见他不管,如同得了鼓励,下手便越发狠起来。可不知怎地,看着被围殴到鼻青脸肿却依然抵死挣扎的望舒,

飞廉突然觉得怒火中烧。他冲进人堆一通南拳北腿,顿时将一群坏家伙打了个稀里哗啦。
就见望舒从泥地上爬起,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丝,淡淡道:“奶奶说过,不许对普通人用武功!”飞廉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才记起望舒也跟自己一样,

天天在家中练功。虽然功夫不能跟自己比,可是对付一群孩子应该不成问题。可方才他不仅不用武功抵抗,还责怪自己不该施展功夫救他!真没想到天下竟有这么

的酸腐之人。
飞廉怒急反笑:“哈,真是口气大过力气,被打成这样还说屁话!行,你回家告诉奶奶呗,大不了我挨一顿棍子就是!”
望舒一边收拾被人打落一地的书本,一边说:“我为什么要告诉奶奶?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只是我的事你以后不要再管。”
飞廉勃然大怒,上去一脚便将望舒手中刚抬起的书本踢飞,伸手用力一搡,骂道:“老子想管就管,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不算是普通人吧,我对你可以用武

功吧!”说着便一招一式使出刚练会的拳脚。
原想着望舒会跟小时一样,拳头刚挨到身上便一屁股坐倒,飞廉也就会见好就收。谁知这一回,望舒竟是一板一眼地接了他的招。虽然明显不是对手,却是在

第一次真正跟大哥对抗。
虽然对手如此孱弱,飞廉却是越打越怒!在他的记忆中,弟弟向来只有乖乖挨揍的份儿,没想到今天竟敢还手!最不可原谅的是,明明不是自己的对手,这小子

还不知死活地埋头招架,一声哭喊都没有,简直像要跟自己搏命一般。飞廉只觉一阵惊慌、一阵失落,只想着手上再加些力气,再狠一点、再凶一点,便能让这小

子认清楚,他这大哥永远都是不可违抗、不可冒犯的人!
打到后来,兄弟两个都红了眼,但胜负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最后,是老大将几乎已经不能动弹的老二拖回了家。
望舒几乎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飞廉则为此吃了父亲的一顿老拳,也躺了半个月。这一次,他跟望舒一样,挨打的时候没有发出一声惨叫。沈海崇一边狠揍这混

账小子,一边也不由心里发毛。华氏则绞尽脑汁想问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直到最后,兄弟两个谁也没开过口。
这一架似乎打出了彼此的仇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兄弟两人都互不理睬,形同路人。相对而言,飞廉似乎更沮丧些。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兄弟两人眼泪汪汪地趴在她床边。母亲看看望舒又看看飞廉,分明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也只是轻轻一叹。现在回忆,母亲该是想嘱咐自

己照顾弟弟的吧,可是她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或者,母亲只是很单纯地想要求自己不再欺负弟弟?可就算是这句话,母亲也终于没说,而是带着满腹的担心走了

。是不是在母亲心中已经认定,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做一个好兄长?想到这里,飞廉的心中一阵刺痛。
再后来,两人终于渐渐忘记了那惨痛的一架,彼此不再剑拔弩张,不过关系依然冷淡。简单粗暴的哥哥和死硬顽固的弟弟,简直是最坏的组合,就连华氏也拿

这对兄弟无可奈何。
飞廉第一次找到做大哥的感觉,还是在一次华氏考较兄弟二人的武功之后。飞廉自然是顺利过关,可望舒则遭到祖母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那时他正是敏感的

年龄,显得格外消沉,把自己锁在屋里,不肯出来吃饭。华氏一看,儿子使过的这招竟然原封不动地传给了孙子,登时气得七窍生烟,让贺九重拿来斧子,说就算

把房子拆了也要把那小兔崽子揪出来。
当时父亲不在家,飞廉一把拦住祖母,端了餐盘来到望舒房门口,让他开门吃饭,望舒自然是理都不理。飞廉也不着急,吩咐紫茎替他搬来把椅子,一屁股坐

下,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规劝弟弟。
他说,武功练得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家原本就是寻常船家,听说太祖幼时异常顽劣,不好好学驾船,成天打架,家里差点要把他赶出门去,谁知

他后来竟创下这么大个镖局!
我还听说书的说起那汉高祖,小时候也不招父母疼爱,还骂他不务正业,后来他可是当了皇帝!望舒,你读的书比我多,这故事你自然比我更清楚。龙生九子

还个个不同,何况是人?
谁说我们家就只有练武这一条出路?只要你不学坏、不藏奸,就算武功不好也没什么丢人的。你在家安心念书,父亲和我走镖,又有什么不好?皇上的朝廷还要

分文臣武将呢,若你能金榜高中,也是我们家的福气,到时大哥还要沾你的光呢。
他又说,奶奶年纪大了,有些固执,别跟她老人家生气。我记得你小时出疹子,母亲身子不好,爹又不在家,是奶奶整晚抱着你,照看了整整七天七夜。她怎

会不疼你?你跟奶奶赌气,岂不让她伤心?
大哥的这番话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字字在耳。虽然望舒没能像他说的那样,到头来仍是不得不放弃书卷,硬着头皮撑起这个家,但在那一刻,飞廉的话语却深

深温暖了望舒久已冰凉的心。
贺九重连唤几声,望舒方才恍然回神。就见贺九重身后站了一位身披鹤氅的道人,颇有几分仙姿。
贺九重道:“这位江先生是太夫人专门请来的,想替这沐芳园驱驱邪,还请二少爷暂避一时。”
沈望舒皱了皱眉:“你是说这园子里有鬼?太夫人几时又信起了这个!”他轻哼一声,起身离开,走到那江巫师跟前,小声道:“先生不必费事,我这一走,园

里必定就没鬼了。”接着对贺九重冷冷道,“园子里随你们的便,屋子一概不许进。大哥的东西还原封未动,若是弄坏一丁点儿。我看你怎么向太夫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