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现在也差不多忘了方野。此刻,他正坐在一间被叫开的饭馆内,吃他那顿一直没顾得上吃的晚饭。
他的对面端坐着一人,四十余岁,豹头环眼,下巴一部钢髯,正是孟苍岩。他盯上这少年已有三天。三天前,孟苍岩所住的翠薇客栈新来一位年轻客官,气派
非凡,身上的衣物虽说不上张扬,质地却极为上等,腰里悬的剑更一望而知是神兵利器。最特别的是,他一扬手,就往柜上扔了一块足有四五两的银子,也不问价
,也不找零,只是挑三拣四地看了一通房间,勉强找着间合意的,又吩咐店小二把房中床褥全部替换干净的,方才住下。那店小二一边干活,一边暗骂,这是哪家
的二世祖阔少爷,跑到这小县城来摆什么臭谱!
孟苍岩当捕快日久,见到异色人等总要打探一番。尤其在这银子上头,越发上心。第二天在街上,他又见这少年到成衣铺,拿一大块碎银买衣服,同样不问价
,不找零。换好新衣之后,换下成色尚新的旧衣就扔在柜台之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孟苍岩追上去,像昨天在客栈中一样,把他留下的银子拿起来细细查看,仍旧
毫无异样。
傍晚徐北溟被杀,白砂县闹得沸反盈天,孟苍岩岂能不知。当他赶到时,正见方野踢爆酒瓮,贾家赌场的人绑走小铃儿父女。他见那少年与赌场护卫相斗正酣
,当下心如电转,腾身跃上一间民房屋顶,静观其变。他本有机会救下那对父女,转念之间却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眼睁睁看着赌场护卫把父女两人押进贾家大门
。
孟苍岩始终觉得赌场有鬼,却一直找不到把柄,这回正好,借着这父女俩的事,明天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到贾家搜人。他伏在屋顶,只见那青衣少年剑法奇高,
顿时喜出望外。在这白砂县内,他只觉孤立无援。这位少年虽说行为有些怪异,却不失侠义之风,对他来说有如天降援兵。只是赌场那年轻护卫到后来也反戈相向
,却令他始料未及。
方野追人时,那少年本也紧追过去。孟苍岩却从屋顶一跃而下,一拱手,拦住他微微一笑:“这位小兄弟,可否赏脸一同吃顿宵夜?”那少年见孟苍岩面色温
和,加上记起自己出门的本意,便点头答应了。
街上的店铺此时早已关门歇业,孟苍岩敲开自己常吃的饭馆,先安抚了店家两句,然后要了几样小菜。
“在下白河洲巡捕房孟苍岩,与兄台同住在翠薇客栈,也算是有过数面之缘。”那少年木然看着孟苍岩,显然毫无印象。孟苍岩只得续道:“兄台可否通个姓
名?”
“叶吟风。”
“叶吟风?好名字,好名字!”孟苍岩连声赞道。那少年却不领情:“名字有何好坏之分?”孟苍岩一怔,又微笑起来:“叶兄年纪轻轻,倒是一位高人。”
那叶吟风再不理孟苍岩,自顾要了一碗白米饭,就着酸豆角炒肉丝,头也不抬地吃起来。孟苍岩见状也不催促,要了一小瓶竹叶青,自斟自酌,慢条斯理地喝着。
等叶吟风的饭吃完,孟苍岩的酒也见了底。叶吟风把碗筷一推,身子靠向椅背:“孟捕头有何吩咐,请明示。”孟苍岩大手轻轻一拍桌面:“叶兄真是爽快人
。其实孟某确有要事相求。”当下他把官银被劫以及贾家赌场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只略去其中机要隐秘的部分。
“贾家赌场戒备森严,孟某在这白砂县却无帮手,且一直找不到机会。今日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明天正好到赌场搜人,届时还请叶兄助我一臂之力。”叶吟风
半晌不语,忽听他冷笑一声:“原来是贪官的银子被土匪劫了。这黑吃黑的事,我不管。”孟苍岩仿佛吃了一记当头闷棍,勉强笑笑:“银子是治河用的,老百姓
的救命钱,怎说是贪官的?”
叶吟风懒懒道:“这白河又不是长江汉水,当真有心治理的话,早治好了。反正河越是治不好就越有钱拨,越有钱拨就越不治河。这回正好,等发大水把州府
都冲走了,就有人下狠力治河了。”一番话说得孟苍岩张口结舌。对面的少年看来只有十八九岁年纪,说话却这般老辣。更要命的是,他所说的倒也基本属实。
孟苍岩无奈地一笑:“只怕州府没冲走,百姓却要先遭殃。不能因为几个贪官,就眼看百姓遭罪吧?”叶吟风一双眼只盯着筷子,仿佛一个字也没入耳,一只
细长白皙的手无聊地击着桌沿,态度傲慢至极。
孟苍岩不由气恼。回想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正跟随师父学艺。进师门的第一天,师父便给他讲岳母刺字,精忠报国的典故。如今虽厕身官场多年,早已不
是当年那个热血少年,当做的,不当做的,他全做了。就如刚才明明可以救下那对父女,可自己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绑走。只是每每想起师父的教诲,他还会不
自觉地全身升起一股热流。
“不知叶兄师出何门?我们习武之人,为的是锄强扶弱,上报国家,下安黎民。不然空有一身好武艺,又有何用处?”
叶吟风却丝毫不以为然:“谁说习武是为了国家黎民?任何人都想要出人头地,还不是为了自己?”孟苍岩登时张口结舌,干瞪眼好半天,才从喉咙眼挤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