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对砍
待小铃儿父女两个回过神来时,赌场的喽啰们和看热闹的邻居都早已一哄而散。门边伏着一具尸首,血流了半屋子,地上的碎银铜钱一大半都浸在血里。小铃
儿呆呆看着那年轻书生好整以暇地甩掉剑身上的血珠,还剑入鞘,从地上捡起一块未沾血渍的碎银,掂了掂,犹豫地看看父女俩,似乎觉得这钱来得太容易,又扔
下换了块小些的,嘟囔道:“就这块,我收下了。”说罢掉头,扬长而去。
待方野进得门来时,这一老一小都成了泥塑一般,一个字都问不出。他气得一跺脚,转身去看徐北溟的尸首。那徐北溟趴在地上,从后背到前胸被人刺了个对
穿。两只虎爪一只被他自己压在身下,另一只则飞到屋子的另一端,插在梁上,一双眼珠瞪得溜圆,一副死不相信的表情。方野走到街上跳脚大叫:“是谁杀的?
有种给我出来!”虽说现在天色还不算晚,可此刻街面上别说是人,连狗也不见一条。
却说那少年公子拿了小铃儿家的银子出来,回到自己下榻的客栈休息。客栈里的老板伙计刚才也挤在人群中,亲眼看见他杀了贾家的徐大头领,早吓得面无人
色。他自己却不觉有异,一连声地吩咐伙计泡好茶送到房中。店家哪敢有逆,只得照办。喝过茶后,他大剌剌地沐浴更衣。方野在街上跳脚的时候,他正浸在热气
腾腾的浴桶里,舒服得欲仙欲死。外面吵闹得震天响,他在里面却一点都没听见。
等他洗完澡,走到店堂里想寻点吃食,却发现店里的掌柜伙计,连同打下手的杂人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其余客人也都房门紧闭。他无奈之下,只好来到街上。
方才还行人如织的长街,此刻空无一人,只有绸缎店被一大群小喽啰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一脸凶相的年轻人背着口重剑,在街上满处乱转,见终于有人出来,一
把揪住,急吼吼地问道:“看没看见是谁杀了老徐?”
“老徐是哪个?”
方野脑袋一偏,用下巴往绸缎店老徐尸体的方向指了指。
那少年扑哧一笑:“是我呀。”方野双眼圆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前斯斯文文一介少年公子,身上淡青的薄绸衫随风轻动,仿佛全身上下都散发出脉脉书
香。
方野不由有些自惭形秽,一松手甩开公子:“别添乱,一边呆着去!”那公子却不肯走,反问道:“你是来寻仇的?他是你什么人?”这下方野被问住了。老
徐算他什么人呢?
其实方野对这位老徐连一星半点的好感都没有。他急急赶来可不是为替老徐报仇雪恨,只是生性好勇斗狠,一遇强敌就想去比试一番。今日在堂上老徐当面挑
衅,他正求之不得,谁知斗了没两招便被贾一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方野看在二两银子的份儿上没有忤逆,只是一直盘算,如何在晚上吃饭时把老徐再约出来一较
高低。可他坐在绣芙蓉的小隔间直等得七窍生烟,老徐也没露面,心中正在发狠,琢磨着啥时候把这老小子揍得满地找牙,却不想居然有人抢先一步把老徐宰了!
方野蛮横道:“我是他什么人关你屁事!人真是你杀的?你是怎么杀的?”“你没长眼吗?自然是用剑杀的。”这回答无礼至极,可方野却依然不敢相信,瞪
圆眼睛,脸上表情倒跟死了的老徐有几分相似。
李师爷带来的喽啰中有人认出那少年,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却说不出一个字,不知是恨还是怕。方野这回终于信了,恶狠狠道:“杀得好!有本事再来跟爷比
试比试!”少年满脸无趣地瞟了方野一眼:“想要寻仇报复只管冲我来,比试的话恕我没兴趣。”说着转身想回客栈。
方野大喝一声,左脚略一点地,身子拔地而起,拦在少年面前。脚未落地,剑已离鞘,携着风声,势大力沉,往少年面门上劈落。
青影一闪,少年飘飘忽忽已落到客栈门前:“非要比试也行,只是我比试的时候,从不懂得什么叫点到为止。”“正合我意。”方野嘿嘿一笑,身体骤然缩成
一团,又猛地射出,剑尖笔直刺去!
那少年只是出门寻吃的,身上除了一块碎银什么也没带,剑还在二楼客房中。一为避剑,二为取剑,他疾步退回店堂,可方野却像弹弓一样直射过来,剑尖笔
直对准他面门。
他向旁一闪,反手抄起桌上的酒葫芦,左手两指轻扣,手腕一翻,酒瓶像剑鞘般朝剑尖直罩下去。少年没有硬拼,只顺着剑势轻轻一带。方野却觉被人一引,
力道凭空卸掉八成,一惊之下,只见少年的右掌向着他握剑的右手直切下来。方野手臂赶紧回缩,团身一滚,再起身就见衣角一闪,少年已轻飘飘跳上桌角,进而
一跃上了楼梯。原来寻机上楼是真。
方野边追边骂:“好小子,有种别使诈!”那少年一边往客房退,一边冷笑:“说是比试,连剑都不让人取,是谁使诈?”方野咬牙骂道:“哪个让你不带剑
了?剑客不带剑就是死!”
他冲上楼梯,正要撞开虚掩的房门,只觉眼前万点精光排山倒海般压来,心知不妙,往后疾退。这一下追与逃调了个个儿。少年手持长剑,如影似魅,追着方
野刺来。方野来不及闪躲,直接撞开围栏,跳下楼去。可那少年的身法快似流星,剑光更如水银泻地,方野根本无暇回头看剑,只凭脑后风声左突右闪。他甚至找
不出转身格挡的工夫,干脆手脚并用,一边逃路,一边把店中的桌椅物件一股脑儿向身后乱踢乱抛,借此阻挡少年的追击。
那少年用精妙的身法一一闪过杂物,剑尖就像一条尾巴,紧贴方野身后。方野一个侧翻逃出店外,干脆弃剑,以手撑地,双脚风车般向少年下盘猛力扫出。少
年轻轻跃起,躲过攻击,冷笑一声:“剑客不带剑就是死!”说罢稳住重心,剑花一挽,直刺向方野脚踝。
方野只觉冷汗从背脊不断渗出,心中总算明白老徐是怎么死的了。他努力平复心境,全身仿佛缩成刺猬,滚到街边,一脚踢爆一只半人高的大酒瓮,瓦片酒水
一起溅出,少年显然不愿衣裳沾染酒气,闪身避开,轻飘飘落到数丈开外的门廊下。
街面上贾家的小喽啰已在李师爷的号令下,将徐北溟的尸首抬走,又从店内搜出房契,把已经吓得快站不起来的小铃儿父女两人五花大绑,推推搡搡地押回贾
家去。
方野好容易得了个喘气的机会,刚起身站直,眼角却正好瞥见小铃儿父女被人绑走,大喝一声:“喂!你们为难他们干什么?给我放人!”这一声,喊得那少
年也停顿了片刻,站定抬头看看这边。方野伺机捞回剑,一跃而起,全身气力贯注于剑身,再次向少年猛劈!
这一路被人追砍,连滚带爬,方野早气得暴跳如雷。这一劈之下,三分剑意七分怒气,可谓雷霆万钧。少年衣角一扬,堪堪避开,却只听哗啦一响,客栈门廊
的柱子被劈倒大半,那剑却也嵌在粗大的木柱内。方野待要拔出,只觉手中一滞。这一滞的工夫,却见那少年衣袂飘飞,在月光下直冲过来,剑身寒芒一凛,一点
白光像晶亮的水珠,从剑柄瞬间游走至剑尖。
其实打了半天,恼火的并不止方野一人。少年从楼上到楼下,从门里到门外,连刺二三十剑,却连方野的衣角都没挑到一下。他暗自惊心:方野的招数全无章
法,乍看之下完全是野汉子胡乱掐架的招式,不论进攻闪躲,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破绽。可就是这顾此失彼的招数,却让他的剑一再落空。
长这么大,少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刺不中的人。尤其刚才那一劈,包含无穷劲力,虽被闪过,却也被剑风扫得面颊生疼,当时自己若是以剑格挡,必被震碎
腕骨。这一场打斗,没有势均力敌的你推我挡,全是一剑毙命的搏命追杀。
方野忙乱中双手抱柱,腾空躲过,接着一脚飞踢,被砍得摇摇欲坠的下半截柱子登时向少年直飞而去,上半截轰隆一声垮到地上,激起漫天尘土,迫得少年连
退几步。方野则趁机滚落到十步之外,顺势一跃,拔腿向贾家的护卫喽啰们追去。
贾家的护卫一看方野奔来,还道是他来搬救兵,全都慌忙躲避。谁知方野揪住一个护卫,大声吼道:“那小丫头呢?”“绑走了!”护卫瑟瑟缩缩地向前指了
指。方野一声暴喝,反手一挥,把近前的小喽啰劈倒一串,随即身子像箭一样飞快向前冲去。喽啰堆里登时像炸了锅,一边叫骂:“妈的怎么连自己人也打?”、
“你他妈看清楚了,到底砍谁呀?”一边哭爹喊娘地四散逃命去也。
李师爷回头看得真切,没想到方野竟然会临阵倒戈。他吓得魂不附体,撒开双腿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前跑。那小铃儿父女早被押进赌场。李师爷一逃进赌场大门
,就急忙令人将大门落闸,还有十几个家丁护卫落在后面,被关在门外,他却也顾不得了。
方野这才第一次看清赌场的大门。白天进去时大门洞开,宽阔得跟街道一样,他甚至没觉得有这么一扇门。可现在,他看明白了——不愧是全县一霸的赌场,
大门高足有三四十尺,表面包着生铁皮,漆着红漆,上面还缀满碗口大的铜钉。他的重剑当的一声砍在门上,只砍掉一层漆皮,自己的手腕反被震得一阵酸麻。
他四下一打量,见门边还缩着几个来不及逃进去的护卫,软作一堆,只知求饶。他揪起一人,问明那小姑娘确实是被抓进了赌场,气得把那倒霉蛋用力一掷,
自己则绕着院墙,想找个低矮之处翻墙入院。
这一时,方野几乎忘记了刚才还跟他打得不亦乐乎的那个青衣少年,也无暇理会那小子此刻跑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