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刀又悄悄地滑到了手心里,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丁雨风默默地看着那女子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突然间,丁雨风明白过来,那罗刚全躲在房中,目的正是这个女子。迟到的愤怒和除奸之后的畅快感顿时一起袭上心头。
那女子进屋许久,却无什么异样。看来她并没有发现埋在衣堆下面的尸首。丁雨风放下心来,任务已经完成。他转身回到饭厅,只等着这顿饭一过,他便可以

混在打杂的下人中间,离开这座宅子。
正当他同其他小厮一起,将厨下的泔水装入桶中,准备运出门外之时,却听刚才的小屋方向一阵喧哗,罗家的护卫们像无头苍蝇般满院乱跑。他知道必是已发

现了罗刚全的尸首,暗中加快了脚步,决定立刻离开罗家。
这时,一阵女子尖利的啼哭声传来,正是刚刚在台上唱得他心神荡漾的声音。他扔下泔水桶,挤在人群中跑去一看,只见那唱曲的女子披头散发,被五花大绑

着。几个护卫把她从房中推推搡搡地押了出来。罗家人一见,纷纷扑了上去,对那女子又踢又打。那女子无力的喊冤声淹没在一片咆哮和怒骂之中。
那女子哭得呼天抢地,音调高低婉转,简直是在唱一出《窦娥冤》。丁雨风心未动,身已动,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他已冲进人圈,手中的判官笔向四周围困

的人群不停地扫去,硬是把那女子周围的人逼开了好几步。
他的手轻轻一挥,以柳叶刀划断绳索,又将女子护在身后,面无惧色地道:”姐姐莫怕,我来救你!“他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双眼紧盯着前面那些膘肥体壮的

护卫,却不防耳后风声骤起,脑后遭到重重一记撞击。他猛然回头,只见那女子双手抱着一根木棍,惊惶失措地看着他,以极高的音量歇斯底里地大叫:”这小孩

是凶手!我刚才看见了,就是他从老爷房中走出来的!“
血沿着额头流下来,模糊了视线,为那披头散发的莺莺小姐蒙上一层红纱。愕然间,他背后又遭到重重的攻击,一把尖刀从后肩直刺入前胸。
丁雨风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这错误,不是已经做了三年杀手的自己应该犯下的。任务完成,就该果断地离开,不能拖泥带水,其余诸事,都与

他无关。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却不后悔。
莺莺小姐应该没事了,她比他更值得活下去。那样柔媚到直润心田的曲子,此生听过一回,死了也值。
向着莺莺小姐那模糊的影子淡然一笑,他屏住一口气,一头冲出人群。
虽然身受重伤,但柳叶刀和判官笔仍为他杀出一条血路。白雪积满路面,他踏雪飞奔,雪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还有一串鲜红的血迹。身后,罗家的护卫紧

追不舍。
他在风雪中飞奔,却不知该逃向哪里。因为大量失血,意识有些恍惚起来。前面唯有漫天风雪,没有路,没有光,也没有归宿。自己这是在往哪儿逃?回家吗

?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家,又在哪里?
这正是所有杀手必须蒙上眼睛的原因,防止他们在被人追杀时,将敌人引向家中。杀手多的是,死掉一个,还会有更多的补充进来。最重要的是,安全守住家

的秘密。
他是落在河底的石子,隐于水下水草的根茎,注定不见天日。
虽然早就隐隐明白,可事到临头,还是觉得心中一片凄凉,好像那里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一瞬间,他又似乎瞥见了路边”外公“的脸。”外公“见他看过来,赶紧惊惶失措地躲进人群中,避开他的视线。在奔跑中他很想去告诉外公不必担心——你

不是我的外公,我也不是你的外孙,我们之间毫无关系,我不会连累你。
他只是在拼命回忆自己原先的名字,想记起自己究竟是谁。既然家不是家,丁雨风也自然不是丁雨风。那只是在”家“时,别人称呼他的一个符号,就像”外

公“把他叫做小海一样。小海既然是假的,丁雨风又何尝是真的?可是自己原来的名字,猛然间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同样记不起来的,还有爹娘的模样。很小的时候曾经有过的幸福,在记忆中也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影子,令他同样怀疑那影子是否真的存在过。
十几年间,所有的记忆,都恍如一梦,虚虚实实,难辨真伪。
压满积雪的树枝掠过他的脸,他突然记起来,这正是自己下轿的地方。在无意识间,他仍在寻求援助。虽然还是白天,可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教习和他的小

轿已经等候在那里。但是树林里没有人,视线中只有血红和雪白两种颜色。他看不见,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身披黑色大氅的蒙面人正在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身

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看着他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趁着风声骤起,那黑色大氅一展,如同蝙蝠的翅膀,无声无息地掠过树林,消失在风雪深处。
丁雨风躺在雪地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他的身边围满了追来的罗家护卫,刀棍一下一下砸在他身上。他看不见他们,也感觉不到疼痛。
雪花落在嘴唇上,融化了,渗进嘴里,带着一股甜丝丝的气息。他对自己说,这是一个梦,还算不错的梦。梦的结尾,有着像糖一样清甜而洁白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