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念头,练好武功,长大后报仇雪恨。到如今,他杀人无数,见惯人间生死与恩怨,早年复仇的念头,却渐渐淡了。
人生一世,朝露苦短;恩恩怨怨,终归一死。
他早已习惯了被蒙上眼睛,封住穴道,关在狭窄黑暗的轿中,不看,不说,不听,不想。
他杀人,只因为他是个杀手,只因为要完成任务。与仇恨无关,与是非无关。
此时正是正月,天寒地冻,万物萧条的时节,却又萌动着新的希望。只是新年的气氛,丁雨风却感觉不到。他像蛰伏的小兽,只是在等待时机。
假外公的仇家名叫罗刚全,是当地一大恶霸。
此人坏得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作恶太多,人神共愤,所以处处留神,防范甚严。丁雨风苦等多日,直到十五那天,罗刚全要招个唱曲的班子到他家中搭台唱戏

,他才瞅着机会,装成抬行头的小厮,混进罗府。
那一天,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被风吹向世间的每一个角落。雪的气息在空气间流动,一直渗进心里。那是极度冰冷,又极度干净的气息,洁白得不带一丝污

垢。
戏台上,一个娉婷的女子正用比水还要柔滑的声音唱道:
莫不是步摇得宝髻玲珑?
莫不是裙拖得环珮叮咚?
莫不是铁马儿檐前骤风?
莫不是金钩双控,吉丁当敲响帘栊?
正是莺莺小姐听琴一折。那柔美缠绵的声音,像水中的丝绸,流光溢彩,百转千回。饶是台下纷乱嘈杂,这声音却始终优雅地滑行于水面之上,没有一丝阻滞


不止是声音,那扮相,那姿态,那眉梢眼角间的风流婉转,一颦一笑,一静一动,脂浓粉腻,直钻到人的心里去。
他曲未终,
我意转浓,
争奈伯劳飞燕各西东,
尽在不言中。
丁雨风挤在台下,一开始还紧紧地盯着罗刚全,后来却被这如丝般腻滑的声音所牵引,痴痴地看着台上的女子,心中突然蹿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动。
这一时,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已经不适合再做山神庙的任务。
与个子长高无关。他知道自己已不再是个小孩。
他猛地定了定心神,记起自己的任务。像这样的分神,在他还是第一次。然而却有太多年轻的杀手,面对外面世界光怪陆离的诱惑而失去警觉,失掉性命。
罗刚全坐在台下第一排正中的位置,贪婪地盯着台上的女子,摇头晃脑,嘴里却在不停地嗑瓜子,瓜子壳随着唾沫四散喷出,肥厚的下巴不停地抖动。
丁雨风一阵厌恶。他突然觉得,即使没有任务,他也想杀掉这个人。
终于等到了午间散场。罗家大院的人聚到饭厅吃饭,整个饭厅热气腾腾。丁雨风又挤在抬酒缸的小厮当中,眼睛不住地搜寻,却没有发现罗刚全的踪影。
他心中一动,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过去,他最后发现,那罗刚全竟然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藏在戏班换装的房间里。
丁雨风呀地一声推开房门,装作整理戏箱,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那罗刚全见他进来,竟蹲下身子,藏到了一堆花花绿绿的戏服后面。丁雨风只作不知,走近那

堆戏服,不慌不忙地清理着。那罗刚全瞪大眼睛,看着那小厮两手不停地将眼前堆积如山的戏服一件件抱走,放入箱中,眼看自己马上就要失去遮拦,正想站出来

喝止,却见那小厮的衣袖中突然滑出一只毛笔粗细的铁管。罗刚全瞪大眼睛看得仔细,那小厮以手指轻轻压住销子,接着销子一松,笔头自管内笔直飞出,竟正好

插入他的右眼。
罗刚全惨叫一起,捂着眼倒在地上,血流满面。丁雨风麻利地扯过一团戏服,塞入他口中,阻断叫声。眨眼工夫,衣袖中又滑出一枚六寸长的柳叶刀,往那罗

刚全的心尖处准确地刺进去。
刀子刃薄如纸,锋利无比,毫无阻碍地刺穿罗刚全身上臃肿的皮袄,直没入柄。紧接着,他手腕一使力,又飞快地抽出,居然不沾染一滴血迹。那恶人罗刚全

,盖在一大堆戏服之下,无声无息地咽了气。
丁雨风收好判官笔和柳叶刀,无事一般,又轻轻离开了那个屋子。走到廊下,正要转回饭厅,却见刚才在台上唱曲的女子正迎面向他走来。
丁雨风顿时陷入极大的矛盾之中。
杀手的规矩,杀人之时,绝对不可被人发现。如被发现,必要杀光看见之人,否则必须自尽。
这女子并未直接看见他杀人,可她现在要去的地方,却正是那间换装的小屋。一旦她发现罗刚全的尸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猜到丁雨风便是行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