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怀岳坐在集市一角的茶摊内,心不在焉地喝着茶,眼睛却不时瞟向街道的另一侧。

  这条街在县城的一角,十分偏僻。两边的房屋低矮破旧,街道肮脏拥挤,住户全是些极贫困的贩夫走卒。不过这条街却不冷清,沿街边摆了一溜儿地摊,摊主

席地而坐,面前铺上一张纸,不多的货品都摆在纸上,倒也惹来三五闲人驻足观看。不要小看这种地方,有心的话还真可以淘出不少宝物。

  崔怀岳正在偷偷观察其中的一个摊位。那摊主年纪极轻,未及弱冠,寻常书生打扮,穿得倒还干净,只是怎么看也不像个正经读书人。他晒着太阳枯坐了半晌

,有些犯困,又是挠痒又是打呵欠,明显心不在焉,面前只随随便便摆了一只软螺钿漆盒。

  此盒薄木为胎,四瓣莲枝形,盖面上有螺钿细条嵌出一朵六瓣莲花作为开光,瓣内锦地衬托,饰以博古纹,绕莲花有蝙蝠八只。立墙四面开光,内饰山水风景

,各不一样,外底则有佛手、海棠等折枝瓜果装饰。整个盒子瞧起来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如此名贵的盒子摆在面前,又披了身一望而知非借即盗的衣服,等于在这人额头上贴了个大大的字——“贼”!

  崔怀岳是衙门的捕快。他当捕快已有三十年,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只要站在街市上这么左右一扫,就有把握挑出混在良民里面的毛贼。

  他盯这小贼已有一段时日,前后看到他卖出过一对嵌宝绘金铜瑞兽、一只鎏金香草鸳鸯纹银羽觞、一枚前代雌雄蟠蛇纹铜镜。若在平时,他早就要过去盘问一

番了,可他此刻却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那小贼将东西一件件脱手。这全是因为崔怀岳记起了邻县的一桩大案。

  两年前,邻县一户望族祖坟被盗。这户人家祖上极其显赫,就算现在势力也不小,可是偏偏就有人胆敢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案发后,官府把周围的几个县都翻了个底朝天,却找不出任何头绪。唯一的收获只是确定了这桩盗墓案做得极漂亮,那些盗墓贼非但经验十足,而且还下了不

少苦功。

  崔怀岳还清楚记得,当看到被盗物品清单的时候:嵌宝绘金铜瑞兽、鎏金香草鸳鸯纹银羽觞、前代雌雄蟠蛇纹铜镜……衙门里的几个弟兄都是又惊又叹,啧啧

不绝。就算如今风声渐息,可他却一天也没忘了这事。

  可崔怀岳并没打草惊蛇,只是悄悄盯着那小贼。那小贼虽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清澈透亮,看得出十分机灵。他完全不像那些刚出道的小毛贼,偶一得手便烧

包起来,猴急着给这一大堆东西寻个大买主,而是选择了这样一个并不热门的地方,化整为零,慢慢地销赃。要知道这案子动静太大,当铺、博古店这些地方肯定

都接到过官府的告示,等着他自投罗网。

  就连在此销赃,那小贼也显得漫不经心。如此宝物便随随便便地摆在路边,眼力稍有不济的根本想不到这些是无价之宝。若是有人问话,他始终爱理不理;若

有人想动手把玩,他便拿眼瞪人家,如此倒真是吓跑了好几个不入流的淘宝人。他甚至不是每天都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好容易到了这里,也只是懒洋洋地坐

上半天,接着便连续消失几日,似乎是避免惹人注目。可是即使如此,他的东西仍然一件件地卖了出去。

  前面说过,这条街虽然破旧,可行内人却都知道里头是有真货的。在这条街上买东西,规矩就是不问来路,钱货两清。崔怀岳记得前三件东西都是一个四十岁

左右、富商模样的人买走的。每次他走到那小贼的摊子面前,都会蹲下来跟摊主低声密谈几句,再将东西捡起来简单地看一看,便爽快地掏钱走了。看来注意到小

贼的并不只是崔怀岳一人,虽然他已尽量低调,却仍不免引人注意。好东西永远不会缺少识货人。

  这条街上的另一条规矩就是,客商之间有一笔是一笔,无须讲什么虚文客套。即使光顾过一百回,下次见面时仍然形同陌路。只因这里的东西大都说不得来路

,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拉拉扯扯地自找麻烦?

  崔怀岳一连三次眼睁睁地看着东西被销出去,说他不着急那是假的,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了。虽然说有点儿可惜,可跟被盗的全部宝物相比,这几件东西

实在只是九牛一毛。

  崔怀岳心中清楚,此刻若贸然上前盘问,那小贼定能扯出数不清的理由:或者说东西是他买的,或是别人给的,或者干脆就是在路边捡的。何况他每次只出售

一件,就算被人赃并获也无法认定案子就是他做下的。到时他最多把这件宝物交出去,来个金蝉脱壳逃之夭夭。可是凭着多年做捕快的经验,崔怀岳已可确认,这

小贼跟那石破天惊的盗墓案绝对有非常直接的关系!

  崔怀岳生性孤僻,一向独来独往。他的案子十有八九都是他单枪匹马完成的。这次的事,他同样没告诉任何人。同往常一样,他决定自己干。

  今天,这小贼的生意有些冷清,一直无人问津。他似乎周身发痒,扭来扭去闹腾了一阵便坐不住了。只见他收拾好漆盒,伸个懒腰慢吞吞站了起来,眯起眼看

了看日头,施施然向街西而去。

  崔怀岳远远地跟在后面。这已不是第一次跟踪他了。

  这人跟崔怀岳一样,一向也独来独往。一路上从不见他跟任何人打招呼,也不见他拿到手的银子去寻点儿乐子。卖得好价钱时不见轻狂之态,像今天这般没卖

出去也不见垂头丧气,似乎做这种非法买卖对他来说就跟每天吃饭穿衣一样自然平常。若是按现今的说法,这叫有一颗平常心。崔怀岳心中暗服,此人年纪虽轻,

却已是个中老手了。

  那小子似乎有所察觉,越走越快。不多时来到一座规模颇大的宅院外面,径直冲向街角的偏门,就要溜进去。崔怀岳全身一震,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等待的

就是这一刻!拿贼拿赃,宝盒现在就在他身上,若让他进得门去,恐怕这盒子便寻不着了。

  崔怀岳略一提气,施展御风展,身法如同老鹰又疾又猛,直扑那人身后!那人刚听得脑后风响才转过身,便只觉呼吸一滞,全身结结实实地被撞到粉墙之上。

崔怀岳右手握刀,刀刃架在那人颈侧,手肘则抵在他胸口,牢牢将他钉死在墙上,然后不慌不忙,用左手从腰间摸出腰牌,递到那人眼前:“放聪明点,不要动。

  看到衙门的腰牌,那人明显地全身一紧,接着却放松下来,若无其事地问道:“公爷,找小人有何贵干?”

  崔怀岳再一次心中暗叹,此人果然不好对付。他的御风展在公门里是出了名的,全力施展起来从街头掠到街尾,一般人根本不及回头,而方才这人却还有转身

的余地。虽然被制,双手却已架起,一手护住前胸大穴,另一手却护住腰间的包袱,那包袱里的自然就是刚才那只螺钿漆盒了。由此可见,此人显然有一身不错的

功夫。而且方才在看到腰牌之后,他即刻便明白了自己眼前的处境,立马做出决定放弃抵抗,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看来想从他身上挖出些东西来,还要狠下一番

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