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云抱住了他,低声道:“仲海,山不转路转,终有治好你的法子。”他这话不过是安慰之意,连自己也骗不了,虽想再说,但喉头哽咽,也是泪如雨下。

洞外大雪不住飘下,两人想起日后艰难,一齐抱头痛哭。

二人哭了一阵,卢云急急抹去泪水,心道:“这当口仲海神智已失,一切全看我的了,可须打起精神来了。”他站起身来,想将秦仲海抱起,待见他目光死气沉沉,神情呆若木鸡,卢云低叹一声,不知要如何安慰,当下也不敢抱他起来,轻声道:“仲海你先歇歇,我去煮点东西来。你吃过之后,咱们再做打算。”

眼看卢云走开,秦仲海身子软下,趴倒在地,有若死尸一般。

他脸颊触地,只觉地下冰凉寒冷,酷寒彷佛穿心而过,教他难以阖眼。想要爬起身来,撑了半晌,身子就是动不了分毫,想唤卢云扶他起来,却又丢不下这个脸面。

秦仲海茫然睁眼,心道:“以后我该怎么办?难道真要事事让人扶侍,成了个路也走不动的废人么?转念又想到刘敬、薛奴儿等人,东厂诸人此番政变失利,死得死,散得散,自己也给牵连成这个德性,想起刘敬死前的遗言,更感悲伤,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

秦仲海压抑声息,低低哭了许久,心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这个模样,连个三岁小孩也打不赢,还能上哪儿去?天下虽大,却有谁敢收留我?”

他望着远处卢云的背影,知道他赌上了性命,定会竭力安顿自己,想起往事,秦仲海心中更觉难受,寻思道:“卢兄弟这般义气,不怕丢官送命,竟把我救了出来,这种兄弟打灯笼也找不到…可秦仲海啊,你就这样一直拖累他么?他真能照顾你一生一世么?他为了你流亡江湖,连前程也不要了,你对得起他吗?秦仲海、秦仲海,你快快拿出法子啊!”

心念于此,忍不住拼命挣扎,就想让身子动个一点半点,谁知双肩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任凭内心激荡悲愤,身上就是没半点气力。

秦仲海心下惨然,自知已成废人,再也无药可救了。此时便算是个不会半点武功的寻常人,照样能把他打得死去活来。从今以后,武林中没了“火贪一刀”这号人物,剩下来得不过是个残废而已。

秦仲海哀叹一声,想起自己身世之惨,更是心如刀割,他咬住银牙,心中悲吼无限:“他妈的贼老天啊!你为何这般待我,我爹娘仇恨未雪,满身都是血债,你要么…别让我知道身世…要么…让我完好无缺地报仇,可你为何断我手脚,让我终身抑郁?你待我何其残忍,何其不公啊!”

霎时泪如雨下,朦朦胧胧间,彷佛见到未曾谋面的爹娘,他心中悲愤已极,纵声长叫:“我操你祖宗啊!”

当此绝境,蓦地激发了英雄肝胆,秦仲海狂叫一声,双手奋力往下支撑,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怪力,竟给他缓缓撑起上身。

此刻肩膀上的疼痛不住传来,直让秦仲海痛得双眼翻白,险些晕了过去,但他心中有股激昂的恨意,好似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霎时伸头出去,用力僮上岩壁,跟着用力顶住,靠着头上的力目里,缓缓让身子弓起。

剧痛之下,秦仲海嘴角口水直流,泪水混着鲜血,一同洒落衣衫。他心中一个念头大叫:“杀!我要杀!杀!”他伸手抓住岩壁,用力抓住,霎时仰天狂吼一声,双肩鲜血迸出,终于挨挨擦擦地直起身子。

双肩穿洞,左腿已断,四肢去了三只,照理绝无法移动身子,但他凭着一股刚毅之气,居然忍人所不能忍,靠着心底深处的恨意,终于站了起来。

卢云本在煮食,听了叫声,急急走了进来,待见秦仲海竟尔站起身来,不禁又惊又喜,大声叫道:“仲海!你爬起来了!”

秦仲海适才重伤垂危,命在日歹,不过半晌之间,居然便能站起,不能不叫卢云悲喜交集,他连忙冲上,一把扶住秦仲海,眼中全是佩服之意。

秦仲海扶着卢云肩头,喘自心道:“卢兄弟,帮我斩断铁链。”

卢书道:“你现下身子太虚,怕受不住。还是等伤势好转再说吧。”秦仲海只觉全身发烫,胸口烦闷欲吐,现下之能站起,全凭胸口一股倔强之气,此时若再倒下,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站起,他咬牙道:“我身上伤重,能活上多久,还在未定之天,你…你要我断气时,还带这劳什子么?”

卢云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忍着点。”他取出钢刀,奋力向铁链斩落。

“当”地一声大响,铁链震荡,牵动肩上伤处,只痛得秦仲海纵声长呼,但铁链被卢云浑厚的内力一斩,也已断成两截。卢云面带不忍,道:“仲海,你再忍片刻。”

他见秦仲海点头,登时拉住铁链一端,使劲一抽,鲜血四溅中,伴着秦仲海的惨叫,已将铁链拉出。

秦仲海满面都是冷汗,已然咬碎银牙,他抱住卢云,喘道:“酒!拿酒来!”

卢云举起酒碗,对着秦仲海嘴角倒下,秦仲海任凭他喂着,大口大口地吞落酒水。

卢云见他能吃能喝,心下甚喜,道:“我在附近准备了一匹马,你先吃点东西,歇息一会儿,我再带你去乡下疗养。”秦仲海喘息道:“不必吃了,事不宜迟,咱们现下就走。”卢云见他执意甚坚,不敢相违,只得扶着秦仲海的肩头,朝洞外走出。

此时洞外微微光亮,已在黎明时分。两人行到马匹旁,秦仲海喘道:“扶我上马。”卢云伸手在他脚下一托,已将他推上马背。

秦仲海趴在马上,眺望远方,他征战十载,马背上翻滚如同儿戏,哪知此刻上马,却要旁人搀扶,想起爱马“云里雒”下落不明,更觉悲了。秦仲海叹息一声,道:“卢兄弟,把刀悬在我腰间。”

卢云明知秦仲海双肩残废,再也无法用刀,但这话又如何说得出口?当下只得取过钢刀,依言绑在秦仲海腰带上。跟着取下背后包袱,塞在马鞍旁的暗袋里,便要翻身上马。

秦仲海见他包袱里露出银票一角,见是百两一张的形式,他嘿了一声,低声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卢云听他说笑,知道他多少恢复了往日风采,心下甚是高兴,当即微笑道:“我现下是卢知州了,怎能没有家当呢?”秦仲海干笑两磬,道:“可别是民脂民膏就好。”

说话间,卢雪已将秦仲海扶正,便要翻上马背,与他共骑逃难。秦仲海忽地想起一事,道:“洞里可曾清理干净了?”卢云啊地一声,醒起洞中还摆着囚服铁链,若要给人翻了出来,劫狱换尸一事不免见诸于世,到时株连祸结,柳昂天定会大难临头。卢云、心下一惊,忙道:“亏你心细,洞里尚须打理一番。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他见大雪飘下,怕秦仲海身上受凉,忙解下外炮,披在他肩上。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卢兄弟,你待我真好。”卢云哈哈一笑,道:“你这话感也见外了,要不是你,我今日还是个面贩哪!”

秦仲海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握住卢云的手掌,道:“卢兄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