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一切乱事全是出自卢云的谋划。昨夜他一离开顾家,便去兔儿山的乱葬岗寻找尸体,也是近日京城大乱,暴民四处杀人,死尸堆积如山,没费多大气力,便给他找到一具合用尸首,他见那尸体与秦仲淹身形相似,便先用烈火烧焦,再剁足断骨,做得天衣无缝,这才得以从容掉包,将秦仲海救了出来。他虽知毁损百姓尸体甚是不该,但秦仲海死在眼前,他便再迂腐十倍,也只有硬着头皮干了。

靠着卢云连夜挖洞掘道,再靠伍定远侧面出手,才合得现场火势焚烧,一片大乱。若非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卢云便再神通广大十倍,也难开启隧道,偷天换日。他事前筹划虽久,但中间惊险历程不到一柱香时分,也是因此,伍定远才得以来去自如,仗着身法快缓,居然在刹那间来回午门与刑部之间,过程可说天衣无缝,让人拍案叫绝。

卢云抹去污水,只见洞里摆着许多物事,酒水粮食一应俱全,看来伍定远照着约定,已虚柬西准备妥当,剩下的事惰,便要靠他卢云了。

卢云抱住秦仲海,见他昏迷不醒,急忙拍打脸颊,大声唤道:“仲海,你醒醒,我是卢云啊!他连叫数声,秦仲海仍是一动不动,卢云见他呼吸迟缓,只怕已是命在日歹,卢云忙找了处平台,在上头铺好毛毯,将秦仲海放落,他知道秦仲海好酒如命,便从洞中取出一瓶酒,倒在他的嘴里。

酒人喉头,秦仲海干裂的嘴唇立时渗血,但仍无苏醒之象。卢云心道:“不成,得立时为他治伤。拖点起烛火,将尖刀在火上一烤,对准秦仲海膝间伤处割下,腐肉割去,本当剧痛,谁知秦仲海仍是毫无知觉,好似死尸一般。卢云摇头叹息,默默为他清理伤口,将腐肉烂蛆一一挑出,跟着取出绷带,将伤处包扎妥当。

从头到尾,秦仲海都是紧闭双目,不曾出声叫唤,也不见他动过一根手指。

眼见秦仲海高烧不退,呼吸越缓,卢云耳边彷佛响起秦仲海狂放不羁的大笑,他念及两人间的恩义,霎时抓住秦仲海的双手,大叫道:“秦将军!你决不能死在此处!还有多少大事等着你干啊!你快快醒来!”

最早两人相识,卢云还只是个不得志的面贩,那时秦仲海不惜簧夜遍走京城,只为寻找自己做他的军师,后来平反罪名、科考中第,全出此人之功,但眼前这人额上剌了一个醒目的“罪”字,断腿串骨,已同死人,卢云情知他凶多吉少,忍不住泪下。

相交虽只两年,称谓虽非兄弟,但早已是知己。

正垂泪间,忽听一声呻吟,秦仲海似要醒转,卢云大喜,连忙抓住秦仲海双手,叫道:“塞将军!我是卢书啊!”秦仲淹缓缓睁眼,他喘息半晌,茫然道:“我…我在哪里?”

卢云忙道:“你在兔儿山养伤,平安得紧。”秦仲海喘了几口气,这才见到了卢云,他挤出了苦笑,低声道:“卢兄弟,是…是你救我出来的?”

卢云点了点头,温言道:“你什么都别问,这就好好养伤吧!”

秦仲海微微一笑,喘道:“老…老子给姓江的拿…拿住,本以为死定了,嘿…多亏你了…太地想要移动身子,忽觉腿上一阵火烫,甚是疼痛,他呻吟一声,缓缓低下头去,猛见左膝齐膝而断的惨状,秦仲海大叫一声,惨嚎道:“我的腿!我的腿!”

卢云怕他伤、心,急忙道:“你什么都不要想,快快躺下吧!”秦仲海想起昏迷前的酷刑,恨很地道:“江充…你这贼他妈的狠…真砍了我的腿…”

他想抬起手来,却牵动肩上铁链,霎时又是“啊”地一声惨叫,已是痛入心肺。

卢云见地疼痛难忍,急忙握住他的手掌,低声道:“你高烧不退,先躺一阵吧。”

秦仲海喘息半晌,定住神,道:“酒,先给我酒…”卢云取了酒碗,交在他手里,但秦仲海手上无力,竟连酒碗也拿不稳,手上一颤,酒碗翻倒,只洒得满身都是。

秦仲海一愣,不知自己为何没有气力二时只呆住了,卢云哪敢明说实情,只咳了两声,另倒了一碗酒,便要去喂秦仲海。

秦仲海自小到大,什么时候给人喂过了?他哼了一声,伸手去接酒碗,怒道:“你…你别当我是病人,我…我还没死哪!让我自个儿来喝!”卢云不敢违逆,只得将酒碗交在秦仲海手里。

秦仲海伸手去接,酒碗将就嘴唇,忽然之间,手上无力,酒碗登时翻倒在地,只泼得满地都是酒水。秦仲海大吃一惊,颤声道:“这是怎么搞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肩,赫见琵琶骨已给穿起,他茫然看着卢云,悲声道:“琵琶骨…我的琵琶骨结穿了?”

卢云泪眼盈眶,知道瞒不住此事,只好点了点头,秦仲海啊地一声惨叫,大声道:“老天爷,我成了废人?”

卢云长叹一声,颓然坐倒。

自古以来,各门各派若要废去罪人的一身武功,都以铁链穿透琵琶骨,只要琵琶骨被穿,任你天大的内力,都不能再行运使。卢云心下明白,秦仲海日后非只不能提刀动剑,怕连端碗也有困难。

秦仲海心有不甘,蓦地大吼一声,便要站起,卢云连忙道:“你…你别起来…”秦仲海大叫道:“我没有废,我没有废!我秦仲海还可以打!”他想验证自己未成废人,只想站起,霎时身子一滚,竟从台上滚落,重重摔下地面。

卢云吃了一惊,急忙靠了过来,道:“你…你摔伤了么?”秦仲海狂吼道:“你别过来!我…我要自己爬起来!卢云与秦仲海相交极深,知道他天性倔强,是个打死不服输的性子,此刻听他呼喊,只得退开两步,免得伤及好友自尊。

只见秦仲海两手挡在地下,额上全是汗水,他嘿地一声大叫,只想挺起身子,但连叫数声,身子却是一动不动。秦仲海毫不认命,他大喝一声,仰头狂叫道:“我要起来!”他叫得声嘶力竭,身子仍是分毫不动,双肩铁链却已渗出鲜血,染红了衣衫。卢云见了这幅惨状,只得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只听一声长叹,秦仲海已然软倒在地,无力再行爬起。他自知一身武功不剩半点,已成废人一个,想起日后便要半身不遂的度日,不禁面如死灰,已说不出半句话来。

卢云叹道:“养伤之事急不得,你先歇上一阵吧!”说着走上前去,便要将秦仲海抱起。

眼见卢云靠向自己,秦仲海眼中生出异光,忽地大吼一声,伸手向前二把抢过卢云腰上的钢刀,便朝自己颈中抹去。卢云惊道:“你…你莫要这样!”他怕秦仲海寻了短见,连忙出手阻拦,谁知手指尚未碰到秦仲海身上,“当”地一响,那刀已自行落地。

秦仲海满面悲痛,低头望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双手,那昔日如铁似钢的两只臂膀,如今上下抖动不止,竟连一柄力也拿不稳,卢云根本不必出手阻拦,他手中的钢刀便已摔落。

当年“火贪一刀”屠龙斩虎,威名所至,孰敢轻忽?谁知今日沦落至此。

秦仲海虎目含泪,仰头悲哭道:“老天爷啊!我连死都死不了,我…我以后要怎么办?便要这样渡一生么?”他心下悲痛,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