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勘测员只是耸耸肩,并未回答心理学家的问题。人类学家点了点头,仿佛赞同我的说法。那座向下延伸的塔,其入口散发出一种存在感,就像一张空白的页面,让我们可以写上许许多多东西。这种存在感就好像低烧,给予大家沉重的压力。
如有必要,我会给出其他三人的名字,但一两天后,只有勘测员坚持下来。另外,他们也强烈建议不要使用名字:要将注意力集中在任务上,“一切有关个人的东西都应该舍弃”。名字与我们从何而来有关,但与我们在X区域内的身份无关。
我们的勘探队最初有五个成员,还包括一名语言学家。到达边界前,每个人都必须分别进入一间明亮的白色房间。屋子的另一头有一扇门,角落里则是一张孤零零的金属椅。椅子侧面有些洞孔,是用来固定绑带的,这其中隐含的意味激起了我一丝不安,但此时我已下定决心要去X区域。这些房间所在的区域隶属于南境局,那是个保密部门,负责处理有关X区域的所有事务。
于是我们就等在那里,接受无数项参数测量,各种忽冷忽热的气流从屋顶的管道喷射下来,落到我们身上。心理学家在某一时刻造访了每个人,但我不记得都说了些什么。然后,我们从另一端的房门走出去,进入中央集结区,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扇双开大门。心理学家在门口与我们会面,但语言学家再也没有出现。
“她改主意了,”心理学家告诉我们,她以坚定的眼神面对众人的疑问,“她决定不去了。”这稍许有点令人惊讶,但也幸好不是别人。当时看来,所有人中,语言学家的技能似乎最不值得保留。
片刻之后,心理学家说,“现在,放松你们的头脑。”这意味着她将开始催眠,好让我们穿越边界。然后她也会让自己进入半催眠状态。我们得到的解释是,穿越边界时必须采取预防措施,以免受到自己头脑的欺骗。显然,幻觉是普遍存在的现象。至少他们是如此说的。我不太确定这是否属实。出于安全原因,他们并未告知我们边界的真实性状,我们只知道肉眼是看不见的。
因此,当我和其他人一起“醒来”时,身上穿戴着全副装备,包括沉重的徒步靴、四十磅的背包,以及腰带上悬挂的各种额外补给物资。我们三人全都一个趔趄,人类学家甚至单膝跪倒在地。心理学家耐心地等待大家恢复。“抱歉,”她说,“我只能做到这样,尽量减少惊愕。”
勘测员嘴里咒骂了一句,朝着她怒目而视。她的脾气或许被认为是种有用的特质。人类学家则一如往常毫无怨言地站起身。而我也跟平常一样留心观察,顾不上对这粗暴的唤醒方式感到恼怒。比如,我注意到心理学家在看着我们挣扎适应的同时,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微笑。人类学家依然一边笨拙地调整平衡,一边为自己的笨拙道歉。稍后,我意识到也许误读了她的表情,那有可能是痛苦或自怜。
我们所在的泥土小径上点缀着碎石、枯叶,以及触感有些潮湿的松针。蚁蜂和翠绿色的甲虫在那上面爬来爬去。小径两侧耸立着高大的松树,树皮如鳞片般凹凸不平,飞鸟的身影在树丛间来回穿梭。无比清新的空气突然涌入肺里,众人竟一时喘不过气来,不过那多半是出于震惊。我们将一块红布系到树上,作为位置标识,然后朝着未知进发。我们被告知,万一心理学家在任务终结时失去行动能力,无法带我们穿越边界,我们需回来等待“撤离”。从来没人解释过那将是什么样的“撤离”方式,但其中暗含的意味是,即使撤离点位于边界之内,上级也能从远处观察到。
我们还被告知,在抵达之后不要回头看,然而我还是趁心理学家不注意悄悄瞥了一眼。我不太清楚看到的是什么。它模糊不清,难以辨识,而且已经在身后很远处——或许是一道门,或许只是视觉假象,就像一块突然发出闪光的方框,又迅速黯淡下去。
我志愿申请参加勘探队的理由跟我是否符合要求完全没有联系。我获得参加的资格是因为专精于过渡环境系统,而这地方存在着数次过渡,换言之,此处的生态系统非常复杂。六七公里的徒步距离内,森林过渡到沼泽,又过渡到盐水湿地,然后是海滩。如今,其他地方已鲜有这样的生物栖息环境。他们告诉我,在X区域,可以找到适应微咸淡水的海洋生物,在落潮期间,它们顺着芦苇间的自然水道深入上游,与水獭和鹿共享生存环境。若是顺着布满招潮蟹洞穴的海滩行走,有时可以看到那种巨型爬行动物,因为它们也已适应此地的居住环境。
现在,我明白了X区域为何无人居住,也明白正是由于这一原因,此处仍保留着原始样貌。不过我总是试图将其忘记,宁愿相信,这只是一片自然保护区,而我们这群徒步旅行者恰好是科学家。这在另一个层面上也有一定道理:我们不了解此处曾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知道目前的状态,当遇到某种证据,任何预设的理论都会影响我的分析。另外,对我来说,无论怎样欺骗自己都无关紧要,因为我在外面世界里的存在至少跟X区域一样空洞。那里已经没有任何牵挂,我需要来到此地。至于其他人,我不知道,也无意知道她们是怎样想的,然而我相信,她们至少都装出有一定的好奇心。好奇心是一种能使人分散注意力的强大力量。
当天晚上,我们讨论了那座塔,不过另外三人都坚持称其为隧道。每个人都对调查的进展负有责任,而心理学家的权威则对所有决策皆可施加影响。目前,有关派遣勘探队的理论中包含一条:给予每个成员一定自主权,有利于增加“显著多样化的几率”。
这一含糊的规章在我们的技能配置上也能体现出来。例如,我们都曾接受基本的武器与幸存训练,但勘测员的医疗与枪械经验远远超出其余人。人类学家曾经是建筑师,若干年前,她在一场火灾中幸存下来,而发生火灾的的建筑是她设计的。关于她的个人信息,我就只发现了这一条。至于心理学家,她的情况我们了解最少,但我想大家都确信,她有来自类似管理层的背景。
从某种意义上说,关于那座塔的讨论给我们带来了第一次机会,以试探争议与妥协的底线。
“我认为不该把注意力集中在隧道上,”人类学家说,“我们应该先往远处探索——包括那座灯塔——然后再带着其他调查数据回来。”
果然不出所料,人类学家试图选择安全轻松的方法,然而这或许的确具有先见之明。虽然测绘的概念在我看来机械而重复,但我无法否认那座塔的存在,而任何地图上都没有它的标识。
接着,勘测员开口了:“我觉得在继续往前探索之前,应该先排除这隧道具有侵略性和威胁性的可能。不然的话,当我们向前推进,它就像是背后的敌人。”她来自军事机构,我已能看出此种经验的价值。我本以为勘测员总是会支持继续探索的方案,因而她的观点颇有分量。
“我迫切想要探索此处的自然环境,”我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既然那‘隧道’……或者塔……没在地图上标出,它或许很重要。要么是故意从地图上抹去的,不让我们知道……以便传递某种信息……要么就是上一批勘探队抵达时它还不存在。”
勘测员看了我一眼,感谢我的支持,但我的立场并不是为了帮助她。一座向下延伸的塔,这一概念既令人感到晕眩,也使人对其结构产生强烈的兴趣。我说不出自己期盼的是什么,害怕的又是什么。我眼前仿佛不断展现出鹦鹉螺内侧的花纹和其他自然生成的纹理,同时也看到一座悬崖,底下是一片未知。
心理学家点点头,似乎在考虑大家的意见,然后她问道:“有人有哪怕一丁点儿想要离开的意向吗?”这是个合乎情理的问题,但依然叫人很不舒服。
我们三人都摇了摇头。
“那你呢?”勘测员问心理学家,“你的意见是什么?”
心理学家咧嘴一笑,看起来有点怪。不过她一定知道,我们中有一人会担负起观察她的任务,她自己的反应也是动因之一。也许她觉得很好笑吧,勘测员是观察表面现象的专家,却被选中担负此项任务,而不是生物学家或人类学家。“必须承认,我此刻感觉非常不安。不过我不清楚这是由于整个环境的作用还是因为那隧道的存在。个人来讲,我希望将隧道排除在外。”
是塔。
“那么,三比一。”人类学家说,她显然松了口气,因为自己不需要做决定。
勘测员只是耸耸肩。
关于好奇心,也许我的想法有误。勘测员似乎对什么都不好奇。
“感到无聊?”我问道。
“我都等不及了。”她对整队人说,仿佛我是替大家问的。
我们的讨论在公共帐篷里进行。此时天色已暗,不久,夜幕中便传来那古怪的哀鸣声,虽然我们相信这一定是出于自然因素,却依然感到一阵战栗。那声音仿佛就是解散的讯号,我们回到各自的住处独自思索。我清醒地躺在帐篷里,试图将那座塔想象成隧道,甚至竖井,可是办不到。我的脑子里反复出现一个问题:它的底部隐藏着什么?
我们从边界步行至海岸附近的大本营,在此过程中,几乎没有任何异常。鸟儿的鸣唱一如平常;鹿总是转眼间便逃之夭夭,白尾巴在棕绿色灌木丛的映衬下,仿佛惊叹号下面的小圆点;罗圈腿的浣熊步履蹒跚,只顾忙自己的事,对我们不予理会。我相信,整组人都有一种近乎晕眩的感觉,因为经过这许多个月的封闭性训练与准备,如今终于有了自由。在那段过渡地带里,什么都奈何不了我们。我们既非过去的自己,也不同于抵达目的地之后。
抵达营地的前一天,一头巨大的野猪突然出现在前方的路径上,暂时破坏了这种情绪。它距离我们非常远,一开始用望远镜也近乎难以辨识。野猪尽管视力很差,却有着惊人的嗅觉,它在一百码外向我们冲来,沿着小径一路狂奔……不过我们仍有时间考虑如何应对。我们各自掏出长匕首,勘测员则端起突击步枪。子弹对七百磅重的野猪不一定有效。我们不敢将注意力从野猪身上移开,去把存放手枪的箱子卸下来,并打开那上面的三道锁。
心理学家来不及准备催眠暗示,以便让我们集中注意力,保持自我控制。事实上,当野猪一路猛冲过来,她的建议仅限于“不要靠太近!不要让它碰到你!”。人类学家发出轻微的哧哧笑声,既是出于紧张,也是因为紧急状况过了如此之久才出现,似乎有点荒诞。只有勘测员直接采取行动:她单膝跪下,以便更好地瞄准。我们的命令包括一项有用的指导原则,“唯有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才能杀戮”。
我继续通过望远镜观察,随着野猪逐渐接近,它的脸变得越来越古怪,似乎有些扭曲,仿佛正遭受极端痛苦的折磨。它的嘴和又阔又长的脸本身并无异状,然而体内似乎有某种存在,让我感到有些惊恐,它的眼神显得内敛深邃,头部固执地偏向左侧,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缰绳扯住。它的眼睛里闪烁着类似电火花的光芒,不过我无法相信其真实性。那一定是因为我拿望远镜的手轻微颤抖而产生的“副作用”。
不管是什么折磨着野猪,它很快制止了野猪冲刺的愿望。它突然向左一拐,跑进灌木丛,并发出一声怪叫,那声音我只能称之为痛苦的嘶吼。等我们走到近前,野猪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道被彻底扰乱的足迹。
接下来的数小时内,我一直默默思索着对此现象的解释:寄生虫,或者其他侵入神经系统的因素。我琢磨着符合生物学原理的假设。一段时间过后,野猪渐渐淡入了背景,就像从边界开始一路上所经过的一切。于是,我再次望向未来。
发现那座塔的第二天早晨,我们早早起床,吃完早餐,浇灭火堆。空气中有一种这个季节惯有的清冷。勘测员打开武器库存,给大家每人一把手枪。她自己依然拿着突击步枪,其枪管下装有一支电筒。我们没料到这么快就需要打开那箱子,尽管没人提出异议,但我能感觉到众人之间产生了新的紧张情绪。我们知道,进入X区域的第二批勘探队成员都是用枪自杀的,而第三批勘探队员则互相射杀。直到若干期勘探任务之后,死亡人数降到零,上级才再次允许分派武器。我们是第十二批。
于是,我们四人全都回到那座塔跟前。阳光透过苔藓和树叶投下斑驳的阴影,在平坦的建筑表面制造出类似群岛的光影效果。它依然平凡而毫无生气,不似有任何威胁……然而你需要鼓起勇气,才能站在门口往里窥视。我注意到人类学家检查她的黑盒子,见没有红光,才松了口气。假如红光出现,我们就得退出勘察任务,去干别的事。尽管心中怀有一丝恐惧,但我仍不希望如此。
“你们觉得它有多深?”人类学家问道。
“记住,我们得信任你们的测量,”心理学家略微皱着眉头答道,“测量结果不会骗人。这座建筑直径61.4英尺,高出地面7.9英寸。楼梯井位于正北或接近正北,这最终可能会告诉我们一些有关其建造过程的状况。它由石头和碎贝壳构成,没有金属与砖块。这些都是事实。而它不在地图上只不过意味着或许是一场暴风雨让入口显露出来了。”
心理学家对测量结果的信任,再加上她对塔不在地图上的原因的分析,令我感觉到一种奇怪的……亲和感?也许她只是想让大家安心,但我宁愿相信她是要让自己安心。她是我们的领队,可能了解更多信息,这对她来说一定很不容易,也会让她感到孤独。
“我希望它没那么深,这样我们就能盖棺定论,继续测绘了。”勘测员说道,她试图显得轻松,然而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盖棺”两个字。沉默笼罩着众人。
“我得让你们理解,我总是忍不住将它想象为一座塔,”我承认道,“我无法把它看作隧道。”下去之前把分歧说清楚似乎很重要,哪怕这会影响她们对我精神状态的评估。我看到一座塔,向下直插入地底。一想到我们站在它的顶端,我就有点晕眩。
她们三人一起瞪着我,仿佛我就是那黄昏时分的怪叫。过了一会儿,心理学家才勉强说:“假如这能让你感觉轻松一点,我看也没什么坏处。”
树荫下,沉默再次笼罩着众人。一只甲虫沿着螺旋状路线向上方的枝杈攀爬,身后落下一串尘埃的微粒。我想大家都已意识到,此时才真正进入了X区域。
“我先下去看看有什么。”勘测员最后说道。我们都乐得顺从她的意思。
楼梯起始处又陡又窄,向下弯曲,因此勘测员不得不倒退着进入塔中。我们用棍子清除掉蛛网,让她爬下楼梯。她步履蹒跚,武器悬在背后,抬头望着大家。她的头发向后束起,脸上的线条似乎绷得紧紧的。此刻我们是否应该阻止她?叫她上来重新计议?然而没人有这个勇气。
勘测员露出奇怪的讪笑,几乎像是对我们的裁判。然后她走了下去,我们只能在昏暗的光线中隐约看到她的脸,而最后,连那张脸都消失了。她留下一片空白,让我感到心惊,就好像发生了逆向过程:仿佛一张脸突然从黑暗中浮现。我倒吸一口冷气,引来心理学家的注目。人类学家则没有注意,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楼梯。
“一切正常吗?”心理学家向勘测员喊话。刚才一切正常,此刻为何不同?
勘测员短促地哼了一声作为回答,仿佛她也赞同我的想法。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我们仍能听见勘测员在窄小的楼梯上艰难前进。继而是一片沉默,然后又是一阵响动,节奏有所不同,一时间,听起来像是出自不同的声源,令人恐惧。
但随后,勘测员朝着我们高喊:“这一层没有危险!”这一层。我心中暗暗激动,这是一座塔的概念并未被否定。
但这意味着我和人类学家也该下去了,而心理学家则守在原地。“可以走了。”心理学家语气轻松地说,仿佛我们是在学校里,现在到了放学时间。
我忽然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情绪,一时间,视线中出现许多黑点。我跟随人类学家爬了下去,穿过残余的蛛网和昆虫干尸,进入那阴暗清凉之处。由于我太急切,差点儿将人类学家绊倒。地面世界在我眼中的最后景象:心理学家微微皱着眉头向下望着我,她身后是树林,而蓝色的天空与阴暗的楼梯井壁相比,亮得眩目。
下方的墙壁上布满阴影。温度有所下降,声音也变得沉闷,柔软的阶梯吸走了我们的脚步声。距离地表大约二十英尺下方,是一片开阔的楼层。天花板大概八英尺高,也就是说我们头顶上方有厚达十二英尺的岩石。勘测员突击步枪上的电筒照亮了这片区域,但她背对着我们,正在观察没有任何装饰的乳白色墙壁。墙上的缝隙代表着时间的流逝或突然出现的张力。这一层与露出地表的顶部有着相同的圆周,再次证明这是一栋埋在地下的完整建筑。
“还可以往下。”勘测员说,她用步枪指了指远处的角落,那里有一道圆形拱门,正对着进到这一层的入口,黑沉沉的阴影也许是向下的楼梯。如果这是一座塔,那这一层有可能只不过是楼梯平台,或者角楼的一部分。她向拱门走去,而我依然全神贯注地用自己的手电筒查看着墙壁。那一片全然的空白让我感到疑惑。我试图想象此处是由谁建造的,但没有结果。
我再次回想起灯塔的轮廓,那是第一天下午稍晚时分我们在大本营里看到的。大家认定那栋建筑是灯塔,因为地图上这一位置标示着灯塔,而且我们都能立刻认出灯塔应该是什么样。事实上,勘测员和人类学家看到灯塔之后,都表现得相当欣慰。它同时出现在地图和现实中,这让她们感到安心可靠。而其功能是她们所熟悉的,因此也更加放心。
对于这座地下塔,大家却一无所知。我们无法凭直觉感知其完整的轮廓,也不了解它的用途。此刻,当我们开始往下走,地下塔依然丝毫没有透露出任何信息。心理学家或许可以背出“塔顶”的测量数据,但那些数字并无意义,因为缺少其他背景。没有背景,光抓着数字不放,那是一种疯狂的表现。
“从内墙来看,圆周相当规整,显示出这栋建筑在建造时的精确性。”人类学家说。建筑。她已经开始放弃隧道的概念。
我的所有思绪从口中涌出,在地面上产生的紧张精神状态,此刻终于完全释放出来:“但它的用途是什么?它不在地图上,这可能吗?是不是前面的某一支勘探队建造的,然后被隐藏起来?”我还提出许多问题,却并不期待回答。虽然并无可见的威胁,但消除沉默似乎十分重要。仿佛那空洞的墙壁以沉默为食,只要我们稍不留神,话语的间隙中便会有怪物冒出来。我明白,假如我对心理学家表示出此种焦虑,她会为我担心。然而我比其他队员更适应孤独。那一刻,我对这地方的特征描述为:警醒。
勘测员的轻声惊呼打断了我的提问,人类学家无疑松了口气。
“看!”勘测员说道,她用电筒照着拱门内侧。我们连忙赶过去,加上各自的照明,并望向她身前的方向。
那里的确有往下的楼梯,这一段比较宽阔,弧度也较大,不过材料仍然相同。乍看之下,在靠近肩膀的高度,离地大约五英尺处,塔墙内侧仿佛附着了一种微微泛光的绿色藤蔓,向着前方的黑暗中延伸。我忽然想到一个荒谬的记忆,在我和丈夫居住的房子里,浴室墙壁上贴有一圈花纹墙纸。当我仔细观察,那“藤蔓”化成了文字,由花体字母构成,突出墙面约六英寸高。
“保持照明。”我一边说,一边推开她们,走下最初的几级楼梯。血液再次冲上头脑,耳中尽是混乱的咆哮。我无比坚定地向前走去,也说不出是受到何种驱使,只知道我是生物学家,而这东西看起来像是古怪的有机生命。假如语言学家在场,我或许会听从她的意见。
“不管那是什么,别去碰它。”人类学家警告说。
我点点头,但被这一新发现迷住了。假如我产生触碰墙上文字的冲动,将无法阻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