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样啊,我那里倒是有百万大洋的货,闻先生,那就麻烦你了。”褚韶华笑嘻嘻地说,她真没想到,闻知秋这样的人,竟有这样的妹妹。闻家的脑子是不是都长闻知秋身上去了。
闻知秋轻嗔妹妹,“别胡说八道,越发不着边际了。”
“是啊,少奶奶,你这口气大的,我要是不知道闻先生只是市政厅秘书长,还得以为他是北洋政府的大总统呢。”褚韶华瞥闻春华一眼,慢调斯理却是一语说破闻春华的心思,“少奶奶放心,虽令兄屡有追求我的意思,我已拒绝过他许多回。这回承他人情,也不是白承的,那次陆家舞会,我亲自引荐他与胡少帅认识,他这次是还我人情。我过来做客,也是令兄亲自邀请,绝对没有要做你家大嫂的意思。”
闻春华的脸登时赤红一片,闻太太连忙道,“这是哪里话,春华说话就是这样不留心,褚小姐,你切莫多心。”
“伯母放心,我再不是个多心人。”褚韶华笑,“伯母怕是不知道,我现在正守着寡,老家还有一个女儿。闻先生虽有凤求凰之意,可我这个人,再明白不过。如今虽说是新时代,可这成亲嫁人,也讲究个门当户对。我与闻先生,门不当户不对。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是再没有嫁人的意思的。”
闻太太一听褚韶华是这么个情况,脸上的笑也有些发僵,闻知秋还是一派从容风度,笑眯眯道,“那咱家差不多,你是寡妇我是鳏夫,还都是有女儿,这要不叫门当户对,什么是门当户对?”
“闻先生要般配的女子,第一要大家出身,毕竟闻家也是苏州名门。第二必要贤良淑德,我看伯母也上了年纪,你家中还有幼女,如此可帮你上敬母亲,下养孩儿。第三,还得好生养。闻先生毕竟这把年纪,只有一个女儿可不成,你们这样的门第,这样的家境,老话说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闻先生当早些成亲,也好开枝散叶,子孙繁茂,此乃昌盛之家。起码有这三样好处,方能配得上闻先生,方不委屈闻先生这样的人才。”褚韶华伸出三根手指,徐徐的帮闻家分析着。
闻知秋的视线随着褚韶华那白生生的手指晃了又晃,将削好的苹果给她,“若是这样的女子,我何必等到如今。我不慕大家闺秀,就心仪褚小姐这样思想独特的女子。”
褚韶华眼波斜斜的瞥过去,“我要是想结婚,有你这样的男子追求,还有什么不满足,早该答应你了。我并无此意。”
闻太太心灵上的巨大撞击总算缓了过来,此时此刻,闻太太绝对是与闺女闻春华心有灵犀,母女俩想的都是:儿子(大哥)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
非但家境不好,还是个寡妇,老家还有孩子!
儿子(大哥)这是中了什么邪啊!
闻太太干巴巴的道,“褚小姐怕还是念着先头先生吧?”
“一死百事消,前人没什么好念的,我单是不愿意再给哪个男人当牛做马。”褚韶华没接闻知秋手里的苹果,“不瞒伯母,我与先夫是自小定的亲事,我成亲时年纪也不大,那会儿就觉着,每个女孩子到了年纪都得嫁人,我也就嫁了。到了上海才知道,女人一样有机会自己挣钱过日子。我现在虽是租的房子住,生活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休假的时候原意怎样就怎样。我自来了上海,从没做过一餐饭,衣裳也是花钱给附近浆洗衣裳的大嫂去洗,我只要专心把工作做好就成,有空还能看书学习,结交朋友。说真的,我不需要一个男人来做依靠,如府上这样的富贵,我眼下虽差的远,可我还年轻,我到闻先生的年纪,不一定比他差。我要什么,自己会用双手得到,无需借助别人。”
闻春华眼中透出轻蔑,忍不住轻哼一声,心说,什么无需借助别人,还不是靠男人!
闻知秋看向妹妹的眼神已是大为不悦,闻太太也觉女儿有些失礼,不禁看闺女一眼。褚韶华根本没理会闻春华,她与闻太太道,“我与闻先生是在育善堂认识的,那时我正在先施公司做售货员,后来升为经理助理,我与瑞和洋行的褚先生共同成立了一家商行,如今做些小生意。伯母,您只管放心,您虽对我不大了解,应该了解您的儿子。您将闻先生教导的这样优秀,我能做闻先生的朋友,就因我平日间行的端做的正。今天既拜望过伯母,时间不早,我也要回去了,商行还有事,不好耽搁,下次有空我再来看望伯母吧。”
褚韶华提起包就要走,闻太太千万留客,“饭菜都备好了,再忙也不差这点吃饭的功夫。”
“是我们青岛的客商过来,这位客商是我在青岛联系的,他头一回来上海,褚先生也不大熟,我得过去打声招呼,不好失礼。”褚韶华笑,“有空我做东请伯母吃饭。”
闻知秋去衣架拿了大衣过来,褚韶华要接,闻知秋已是一抖,将大衣展开,服侍着褚韶华穿上,闻太太不禁责怪,“阿秋,你不留褚小姐,怎么倒给褚小姐递衣裳?”
闻知秋自己也取了大衣,头也不回的说,“我送褚小姐出去。”
结果,一送就没回头,闻知秋在外请的褚韶华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ps:午安~~~
第136章 跑没影儿
闻知秋褚韶华一走,就没见回来, 一大桌子菜, 母女俩吃吧。
闻太太也没什么胃口了,说闺女, “你今天是怎么了,在褚小姐跟前可太失礼了。”
闻春华亦知今日在褚韶华面前失了面子,她自觉一派好心, 叫屈道,“妈,你难道就看着我哥娶个售货员!你知道售货员不, 在百货公司站着卖货的,全靠一张脸勾引客人。”
“行了!人家闻小姐都说了, 并没有嫁给你哥的意思!你看看你,都说的叫什么话。让你这么一说,百货公司全成窑子了!”闻太太也是每天都会看报纸的人,自然知道女售货员在报纸上的评价并不大好,可也没有闺女说的这样夸张。闻太太也去过百货公司, 那是个高档地方,叫闺女说的也太不成样子了。
“妈,那是你不知道先施公司俞小姐的事。你不晓得,一个售货员,就因生得有几分姿色,便与督军府的公子勾勾搭搭,可不是惹恼了陆家老太太。你看看这褚小姐, 一身的妖气,这能是什么正经人?她要不是全凭这张脸,我哥能这样神魂颠倒的?”闻春华劝她娘,“你也别因着我哥不成亲就忒不挑剔,这要是进了咱家门儿,出去应酬,别人家的太太奶奶都是名门淑女、世宦大族,就我哥这个,百货公司卖货的。我哥可是做官的人,在官场上,叫不叫人笑话?!这可是正经续弦,不是妾室姨娘!”
“人家并没有答应你哥的追求,你不当这样无礼。”闻太太叹气,说闺女,“你先无礼,这下子,理亏全在咱们了。你看看,你哥也不回来了,定是请褚小姐在外吃饭去了。你这叫做的什么事,这是你哥请回家的客人,别说人家没要说嫁你哥,就是人家说了,这也是你哥愿意。你有本事倒是说说你哥眼光的事,没的对客人无礼,传出去你成什么了。行了,赶紧吃饭,吃过饭赶紧回你家去。”
“还不是你请我过来的,看我没用,就要撵人了。”
“要不你就在娘家住下吧,看你哥回来不骂你。”
闻春华也知道惹大哥不快,她哪里敢在娘家住,生怕受大哥收拾,吃过饭说两句话就赶紧坐车回婆家了。闻太太直叹气,一则是褚韶华除了身材相貌,其他委实不合闻太太心意;二则看儿子那模样,当真是对褚韶华上心;三则听人家褚韶华说话,很是个明事理的人,人家又没缠着她儿子,是她儿子死求白赖的喜欢人家,这叫闻太太想生气也不好生褚韶华的气。
闻太太在家叹半晌气,一桌子好菜都没动几筷子,闻知秋与褚韶华两个倒是在外有说有笑。
闻知秋还以为褚韶华怕是要生气,殊不知褚韶华见过的蠢人多了,哪里会为着一个闻春华气坏自己,褚韶华就是觉着不可思议,问闻知秋,“你家这个样子,你还敢娶媳妇,你真是胆量不小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么。”闻知秋见褚韶华并不曾恼怒,心下轻松不少,还是先跟褚韶华道歉,“春华自小就笨,长大不知怎么回事,越发的蠢了。今天更是昏头,对不住了。”
褚韶华忍不住笑,“怎么这样说你妹妹。”
俩人就在租界的大街上漫步,难得这样的晴天,阳光洒落,给这个初冬添了几许暖意。闻知秋与褚韶华说到家中事,“因我少时念书,家里供不起两个孩子,何况那时候,学校也不招女生读书。族中有家境好的,都是请了先生回家教自这女孩儿。春华又小我几岁,她小时候就是我有空教她认了些字,妈也教她一些,她天生不爱读书,不然我家还是有不少存书的,也从不见她去翻阅。后来我在国外境况转好,寄钱回家是想她正经念一念女中的,她全无兴趣。到年纪说了门亲事嫁了人,平时就爱跟一群婆姨在一处说长道短,还特爱掺和娘家事。说她吧,她也改不了。我每每见她便十分头疼,她自己也挺乐呵,觉着我现在官职不错,还能给她在婆家撑腰。成天坐井里头人,叫人没法说。”
褚韶华跟闻知秋打听,“以前她也这样?”
“一直这样。”闻知秋无奈的摊摊手,“现在知道了吧,我也就是面儿上瞧着光鲜。我真是宁可光棍,也不娶糊涂人的。你说,万一娶个我妹这样的,我这一辈子就完了。”
褚韶华给闻知秋这刻薄话逗的直笑,闻知秋叹,“族里也是一堆的事,如今我在上海,但有族人,只要过来,必要来我家的。也就我妈还能周旋这些个族人。你说说,我家难的时候,把族里传下的水田都卖了,也没人帮扶一把。如今倒要我为他们当牛做马,这不是发梦吗?偏因我如今在政府任职,还不能直接把人得罪光,江南这些家族,各种枝蔓关联,得罪君子还好,得罪小人,不知什么时候就给你一刀。”
褚韶华道,“原来你也有这诸多烦恼。”
“所以,你也别说门不当户不对的话,有什么门户不对的,略知我家内情的,人家都得思虑再三,舍不得把闺女嫁给我。”
“闻先生自谦,田老爷这样的人物,都肯把千金小姐下嫁,我不信这些家中事族中事能难得住你。”
“虽难不住我,到底繁琐。不瞒你,以前我也是想娶妻帮我料理家事的。我妈毕竟上了年纪,况如今年代不同,老一辈人毕竟是老了。后来遇见你,我方知我这想法太自私了些,我对妻子有这诸多要求,我又能给妻子什么呢?”闻知秋低声同褚韶华诉说着心事,“像你,你并不需要依靠我得到物质上的满足。我自从认识你,对许多事的看法都不一样了。我妈先时也催我快些娶妻,一则有个当家理事的人,二则能帮我照顾孩子,我跟我妈说,这些事请个佣人就能做,我要是为这个娶妻,那还不如娶个佣人就好。韶华,如果我们衣食皆不周全,遇着亲事必要先虑衣食之事,如今你我皆衣食丰足之人,我想娶你,或者因你漂亮、因你能干、因你性情,我无一不喜。我想,我这样的喜欢你,或者,这就是西方说的爱情。”
“你不肯嫁我,不想再为男人当牛做马。韶华,我明白你的意思,女人一旦结婚,为男人为家庭付出的就太多了。我也见过许多新派女性,读了很好的学校,学识与成绩都是极好的,嫁了男人后便是相夫教子的过日子,甚至还要与别的妾室外室争夺丈夫。首先我外头并没有女人,这个你放心,我若不是洁身自好,怕你根本不会同我走到这一步。你或者还担心孩子的事,我受的是西方教育,如果我们结婚,自当视彼此的孩子为己出。就是你的事业,我从没有介意过女性有自己的事业,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会对你倾心。”
“韶华,不知我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
闻知秋眼睛像一泓阳光下的秋水,透着殷殷恳切,望向褚韶华。阳光下,褚韶华眼中似有一层水光流动,褚韶华知道,人的生命中不会总有这样合适的人在等你,可能,错过闻知秋后,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人对她说,这就是西方说的爱情,也不会再有人说自当视彼此的孩子为己出。褚韶华忍不住抚上闻知秋的脸颊,透过闻知秋的眼神,褚韶华知道,起码在这个时刻,闻知秋是真的这样想。如果她从没有成过亲嫁过人,这样的男人,她不论如何都愿意冒险一试。可是,如今的褚韶华,已禁不起半点风险。她已经不愿意在婚姻上冒险了,她此生再不能将自己的一生寄托于一个男人身上。褚韶华这声叹息似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惋惜,“闻先生,知秋…”
褚韶华的手放开闻知秋,却被闻知秋牢牢握住,不待褚韶华的拒绝说出,闻知秋更进一步,觉声道,“韶华,我不信还有人比我更真心。”
“如果我们更早相见,我说什么都会嫁给你这样的人。如果再晚一些,等我可与你比肩,我也不会拒绝你。”
“我们并没有什么不能比肩的,韶华,我尊重你如果尊重我自己。何况,你可不是这样不自信的人,你也说过,当你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不见得就不如我。”
“你现在是市政厅的秘书长,我只是小小商行的合伙人,这叫比肩吗?你的确不介意我们的身份差别,我也不认为我会不如你。我们做朋友,这没什么问题,可我不会同你做夫妻。商场上不合适,无非是一拍两散,银钱上的计较。夫妻不合适,要分割的不只是钱,还有血亲骨肉。做生意,做合伙人,必要势均力敌。做夫妻,一样是这个道理。”
“势均力敌?我们是要做夫妻,又不是要做敌人。做夫妻,难道不该想着百年相守,难道要想着拆伙时如何分财产分骨肉?你不如我,怕拆伙时吃亏?”闻知秋平生未闻此等谬论,不可思议的问。
“对。”褚韶华抽出手腕,却是没抽动,“爱情当然很好,可我们不是活在爱情小说里。你说的很好听,可我这个人,只信自己。”说完就要甩开闻知秋的手,闻知秋偏生握紧不放,褚韶华去掰闻知秋的手,闻知秋一米八的身高,虽是文人出身,力气总比褚韶华大。他硬是不放,褚韶华掰也掰不开。
褚韶华咬牙,眼中迸出恼怒,“你给我放手!”
“不放!”闻和秋话都没落地,褚韶华已是凶狠的扑上前撞入闻知秋怀里,曲膝就给了闻知秋的小腹一下子,闻知秋疼的,脸都白了。褚韶华立刻甩开闻知秋,拔腿跑远,闻知秋又疼又气,风度全无,想追上去偏又疼的紧,扶着街头墙壁喊,“你他妈的,褚韶华,我他妈的…你给我站住!”
褚韶华早嗖嗖嗖的跑没影儿了,闻知秋躬身揉着小腹,气的恨不能再飙两句脏话,边儿上忽传来一阵大笑,闻知秋回头,见一辆汽车缓缓驶来,车窗落下,露出老友席肇方那张端方脸,含笑眼,席肇方强忍笑,问侯,“闻老弟,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检查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137章 闻太太
闻知秋当时的脸色就甭提了。
席肇方打开车门,席知秋坐了进去, 问, “席兄怎么有空来上海?”
“真不用去医院?”
闻知秋脸都要臭了,席肇方哈哈大笑, 闻知秋叹,“可算叫你瞧着笑话了。”
“你堂堂留学生,对褚小姐也太不绅士了。别人都是柿子挑软的捏, 你专捡硬茬,就别怪扎手。”席肇方道,“我与褚小姐交情不错, 什么时候你有空,我约褚小姐出来, 你给人家小姐赔个不是,也就过去了。”
闻知秋不爱听老友这话,什么叫交情不错啊,这俩人才认识几天,还是他介绍的, 就交情不错了?闻知秋把面子捡回来硬撑,“没事,我们常闹着玩儿。”
席肇方险又笑场,闻知秋道,“韶华刚回来,我还没问她在外头的事,她在南京都顺利吧?”
“挺好的。”席肇方忍不住颌首称赞, “褚小姐是个做实事的人,服得了辛苦,人又很聪明,要不是她已经有合伙人,我都想请她到我家洋行工作。女人在衣料这方面的眼光真是比男人要好上许多。”
席肇方也顺带称赞了闻知秋一句,“你眼光不错,没白打这好几年的光棍。”
闻知秋一肚子的苦水硬是憋着不说,而是问,“怎么这会儿来上海,可是有事?”
“许先生寿辰将近,阿兄叫我回来,一并去参加。”席肇方说着看了闻知秋一眼。
闻知秋一听便知席肇方说的是陆督军的心腹许先生,闻知秋便未再多问,转而道,“看来这回有空在上海多住一段时间,我妈前些天还念叨你来着。走,去我家说话。“
“我正好带了些南京的雨花茶。”此次许先生的寿辰,不知多少洋行盯着,所为者倒不是别个,便是陆督军的军火采购之事。这事以往都是田家的独食,自田老爷过逝,田家便在走下坡路,何况生意还出了差子,这些虎视眈眈的同行自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只是,席肇方与闻知秋交情匪浅,而闻知秋却是田家的女婿,于情于理,席肇方不能不打声招呼。
闻知秋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他从来不会参与到任何商业活动,对田家的生意更是没有半点介入,在社交方面也保持了双方的界线。以往田老爷在世时,不是没人说闻知秋不擅社交,毕竟,闻知秋很少参加田家的商业宴会,他从来都是将精力放在自己的事务上。如今再看,方知闻知秋目光长远。田家自田老爷过逝一直在走下坡路,可闻知秋却是在政治上稳扎稳打,如今非但深受市长任信,且也颇有自己的人脉。
果然,待到闻家,两人在桂花树下喝茶聊天时,席肇方提及陆都督的军火生意,闻知秋磕绊都没打一下的说,“你知道我对生意一窍不通。”
席肇方看闻知秋神色坦然,显然并不介意,笑道,“生意虽要紧,也没有咱俩的交情要紧,自然要与你说一声。”
“天底下的生意,也没写着就是哪家的。不过你们可得做好准备,盯着督军府的洋行,只要是有军火人脉的,没有不眼馋。”闻知秋在上海,且并非消息不灵通之人,自然要给席肇方提个醒。说完这话,闻知秋又笑了,“你老兄消息灵通,远胜于我,想来定有万全之策。”
“现在没人敢说这样的满话。”席肇方道,“你也知道现在的形势,自巴黎和会后,各国对华武器禁售,大的火炮生意就很难了。再者,眼下各**火买办在上海都有办事处,论实力,我家真不算一等一。况如今各路军阀也消停了,军火生意本身也大不如前。知秋,你认为如今国内形势如何?”
闻知秋端起纯白色的英国伍斯特骨瓷杯,摇了摇头,“不好说。自袁大总统过世,北洋军四分五裂,各自为政。虽名义上仍是统一听从北京政府,实际上各有地盘。这样的形势,别的买卖不说,军火应该是最好做的。”
席肇方道,“看来,你的看法与家兄一样,他也认为这些大小军阀怕是不能消停。”
“肇尚兄也这样说?”
“家兄说国内想和平统一,难上加难。”
闻知秋道,“看来,孙先生也是这个意思。”席肇尚是同盟会元老,与孙先生交情匪浅,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席肇方挑挑眉,“你知道的,我对政治一窍不通。”与兄长身兼同盟会元老的身份不一样,席肇方是个彻彻底底的商人。偏生这两个,一个自称对政治一窍不通,另一个自称对生意一窍不通的成了极为要好的朋友。
两人说话间都笑了,席肇方既来了上海,晚上就在闻知秋家里用的晚饭。
待席肇方告辞后,闻太太才同儿子说起褚韶华的事,话头是闻知秋主动提起的。闻知秋上楼前想起什么,与母亲道,“春华今天太失礼了,妈你有空说说她,叫她少管我的事。”
“我已说过她了,你也知道,你妹妹就是这么个心直口快的脾气,她其实都是好心。”
“用不着她这好心,就知道给我坏事。”闻知秋半点不领情。
闻太太拉儿子坐下,试探的问,“褚小姐不高兴了?”
“那倒没有,韶华见她这种不知所畏的多了。她最好改改这性子,成天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起,她自己挣过一文钱,还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成就?听些外头没见识的话就炸呼个没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闻知秋不掩对妹妹的不满。
“你妹妹那里有我说她,我瞧着,人家褚小姐是真没嫁人的意思,你也别太勉强人家。褚小姐是正经人,要为丈夫守节,也是应有之意。”闻太太徐徐的劝着儿子,她对褚韶华的寡妇身份也有些不大满意。不过,家里早就是儿子当家,闻太太说话也一向委婉,所以,纵是不满意,她也不会激烈反对。
“妈,你就别说了,我心里有数。我早就知道韶华嫁过人,她并没有一定要为前夫守节的意思,只是有些顾虑罢了。”闻知秋道,“我娶就娶最好的,非她不可。”
闻太太心下一震,柔软的眼神带了些怅然又骄傲的意味,自此再没说过让儿子放弃褚韶华的话。儿子并非没主见之人,当初儿子高中毕业要出国留学,闻太太是不论如何都不愿意,她就这一个儿子,这是她一辈子的依靠,海外那老远的地方,闻太太生怕儿子在海外有个好歹,坚持要让儿子在国内读大学。闻知秋当时的话就是,“我读就读最好的大学。”出国四年,再回国便一手将贫寒的家庭带入家宦门第。
所以,虽对褚韶华不大满意,闻太太还是要以儿子的意见为主的,无奈的问,“褚小姐就这么好?”
“她就是曾经的我。只是她不比我运道好,此方现下不显罢了。”闻知秋郑重的对母亲道,“妈,售货员并不是什么低下的工作,我在国外时一样洗过碗端过盘子。妈,我从不会看错人,她比时下这些个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强百倍。我是一定要娶她的。”
“好,好。那你什么时候再请褚小姐家来,这回不让春华过来了,就咱们娘儿仨吃饭,如何?”
“等下回有机会吧。”想到今天挨的一踢,闻知秋另有主意,同母亲道,“妈你明天叫钱妈烧好梅菜扣肉,送到吕班路瑞和洋行去。”
“只一个菜也太单调了些,我再让钱妈烧个酒酿鸭子,一道给褚小姐送去。”
“成,妈你看着办吧。”
“褚小姐长的真不错,个头儿也好看,穿高跟鞋跟你差不离了。”虽是个寡妇,可儿子的评价这样高,闻太太也就转了主意,拉着儿子细打听起来,“咱们这里北方的女孩子见得少,不过,北方人的确个子要比咱们这里的人高一些。是不是北方女子也都是身量高挑的居多。”
“哪里啊,也有矮的,韶华是天生高挑。听她说,她祖父个子就很高,比我还要高些。”
看来祖上就不矮,闻太太笑,“个子高穿衣裳就好看。挺摩登的,今天穿的那西洋样式的大衣优雅又俐落。”因是准儿媳妇,闻太太打听的就格外细致,“褚小姐与人合伙开商行,哪里来的钱哪?我听说售货员的工资可并不高。”
“原是瑞和洋行的老板邀请她去洋行工作,她与那个老板合伙开的商行,这用不到什么本钱,无非就是在洋人那里拿货,他们再以商行的名义卖出去罢了。实际只是中间商,与贸易行差不多,赚差价。”自称对生意一窍不通的闻先生门道极清的同母亲解释。
闻太太此方明白了,想通这里头的窍门,便是闻太太也得说褚韶华能干。闻太太去过百货公司,见过百货公司的售货员,褚韶华如今却是商行合伙人,这能是普通售货员吗?哪个售货员能摇身一变就去做商行生意?闻太太是个精细性子,又问,“胡少帅的事又是怎么样的?”
闻知秋简单的说,“督军府的舞会,胡少帅是关外胡大帅的长公子,我只是随市长打了声招呼。韶华同胡少帅都是北方人,先前在先施公司的舞会上他们见过,就将我引荐给了胡少帅认识。”
“那时褚小姐不还是售货员么,也能参加公司舞会?”
“妈,那时韶华就是经理助理了,有什么不能参加的。我跟你说过她极爱读书,很有见识的。”闻知秋提醒他妈一句,“妈你不要跟四小姨说韶华的事,舅兄与韶华不睦,几回在韶华手里吃亏,他们说不出什么好话。”
“这里头怎么还有亲家舅爷的事?”
这事说来话长,闻知秋担心田家的人坏他的事,也便捡着好说的同母亲提了提。闻太太听过直叹气,“打亲家过逝,他们家也是大不如前了。”
“这不关咱家的事,妈你有空打发人把雅英接回来,别总叫她在岳母那里。”
“你以为我没叫人去接?今天一大早春华亲自去接的,你岳母离不得雅英,说她功课忙,就没过来。我原是想咱们一家子一起吃饭。”
“你可别差春华了,就她那存不住事的性子,三两句就能叫人把她的话套出来。”
“哎,下回我亲自去接雅英,咱家也就这一个孩子。也是雅英她娘,自生了这孩子就三天两头的在娘家住着,雅英也住惯了外家。”闻太太说着不禁叹气,心下忽又觉着褚韶华出身低些未尝不是好事。前头儿媳妇倒是个好出身,娘家先前也兴旺,可这成了亲也没怎么在婆家住,总是爱住娘家。闻太太因自家有高攀之嫌,不好大管。想着褚韶华这样能干,娘家离得也老远,起码不怕成亲后总回娘家。
闻太太虽上了年纪,脑子却是转的极快,说,“褚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单薄了些,我见她今天穿的那毛衣,那样宽松,空落落的,肩头这里都是骨头。明天再叫钱嫂子煲个玉竹母鸡汤。女孩子瘦些好看,也别太瘦了。她是做事业的人,吃食上头更不能凑合。”
闻太太自觉找到新的事务,朝儿子挥挥手,“你去吧,我寻思着怎么给褚小姐安排饭食。”又与儿子道,“既是看准了就是这位褚小姐,你抓些紧,我瞧着你话说的响亮,都这么久了人家也没嫁你的意思,到底成不成哟。”
闻知秋倒挨他妈一顿抱怨,嫌他效率低了。
闻知秋哭笑不得,眉心舒展,唇角不知何时挂上一丝惬意浅笑,见母亲没别个吩咐,他也便去书房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138章 计划之一
褚韶华并不知闻太太对她的看法大改,她根本没多想与闻知秋的事, 甚至, 褚韶华真是庆幸没再一次信了闻知秋的鬼话,这人也忒会蛊惑人了好不好, 说的那些话,褚韶华都被感动了,要不是褚韶华曾经历的那些苦难, 倘她真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说不得便要被这人骗了去。
哼,看她不答应, 竟敢用强。当她好欺负还是怎地!
褚韶华打倒闻知秋后就跑回商行去忙了,公务员、老师、学生的讲究休个星期天, 他们这种自己的生意,过不过星期都无所谓。霞飞路的办公室是新租的,褚亭到旧货市场淘了几张办公桌,又装了部电话,外面挂上公司的牌子, 也就开张了。褚韶华过去时,褚亭正在整理近来的账目,见褚韶华来了,夹着钢笔的手一挥就当打招呼了,褚亭有些奇怪,“不是说去吃饭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褚韶华站在一畔看褚亭入账, “程辉呢?”
“咱们刚刚试卖的那款厚花呢料,他去各铺子转转,看看销售如何。”褚亭终于把账入好,问,“过几天就是许先生的四十整寿了,咱们得商量商量给许先生送什么礼。”
“许先生?陆督军那个心腹。”
“对。”褚亭一双笑眼里泛起愁绪,钢笔入帽,他向后靠进椅背,双腿交叠,侧身看向褚韶华,“现在上海滩的奢侈品价钱都涨了三成不止。”
“这么夸张!”
“不算夸张,江浙都在陆督军的掌控之下,许先生是陆督军手下第一心腹智囊,就是不论别的事,也多的是人想巴结讨好他的。”褚亭摊开手,露出无奈感慨的神色。
褚韶华不急不徐的问,“你都准备了什么?”
“还没准备。”褚亭实话实说,“论财力咱们是无法与那些大买办相提并论的,说句心里话,陆家这尊菩萨不好拜,佛爷太多,不知道烧哪柱香有用。咱们只能将钱用在刀刃上,那种广撒网、多捞鱼的方法,咱们用不了。”
褚韶华眼睫一眨,她有件事一直很想问褚亭,于是就说了,“以前还没进入咱们这行的时候,我听你说督军府的军火生意,没觉着是多了不起的事。现在我得说,那时的我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我委实好奇,诶,褚先生,你当时是如何长出的自信,认为咱们有机会拿到督军府的军火生意呢?你得先把底牌告诉我,咱们才好商量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