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亭将空空的双手摆在褚韶华面前,“我对你并没有保留。”
“那我建议你别浪费钱财在督军府这里了,咱们不如安心做面料生意,你看,咱们做面料生意做的很不错。我还想明年引进一两种国外的化妆品,国外的这些东西在上海很好销,那么一支小小的点唇膏就要五六块银洋,利润也高。”
说完,褚韶华只管盯着褚亭,等他的回答。
褚亭真是服了褚韶华的敏锐,良久,褚亭唇角勾起个小小弧度,方斟酌着开口,“其实,我也不知这算不算底牌。我认识陆督军四太太的兄弟曾老板,曾老板先前管着上海制造局,这几年,制造局一日不如一日,如今都停工了。曾老板又入股了矿物局的一些生意,这世上,谁会嫌钱多呢?曾老板说是四太太想攒些私房。四太太是陆督军最宠爱的姨太太,陆家大公子二公子都是她所出,在府里一向说得上话。我与曾老板还算略有交情。”
褚韶华听的直皱眉,“这样人的话你也信?”在褚韶华看来,曾老板这种不过是靠裙带关系吃饭的罢了,并不能左右督军府的事务。
“的确,姓曾的不过是个草包,可他有一样好处,他只要入股,有钱拿就好。而且,四太太就这一个兄弟,大买办是不会理睬这种人的,他们也不会将看中的肥肉分给他。但,小人有小人的用处,如果他真能说动四太太,就是我们的助力,谁晓得陆督军吃不吃这枕头风呢。”褚亭眼中透出一丝光亮,“还有,我与礼和洋行的买办尼奥关系也还成,他们洋行代理的是德国克虏伯公司的军火生意。”
“德国不是战败了吗?战败国禁止武器输出。”
“禁止有禁止的办法,换个国家港口一样卖。”褚亭略压低声音,与褚韶华道,“何况,正因德国战败,他们本国的军火生意订单大幅下降,眼下正急不可待的想寻找新的买家,价钱上也有可谈判的余地。”
褚韶华先给褚亭泼一瓢冷水,“别人可能有比四太太兄弟更近的关系,至于克虏伯公司的事,想来也不算什么机密。我们顶多比那些全无门路的人稍微好一点点,这样,原我也打算明天过去给陆老太太请安,我在南京买回来的东西,各收拾一样送去。再有,咱们这里的呢料子,我也挑两样好的,带过去说说话。军火生意我实在想不出太好的法子,咱们还是顺其自然吧。倘咱们真有这财运,终是咱们的,若无此财运,不必勉强,眼下的生意先做好再说。”
“我也是这么个意思。许先生寿辰,我们就备份中规中矩的礼吧,也不用大操大办,咱们在这上头原也拼不过别家。”褚亭问,“陆老太太好不好见?”
“放心,我有法子。”
褚韶华这次前往南京、苏州、杭州、宁波等地,除了做生意,各地的大寺庙都跑了一趟,给各地大寺庙捐些香油钱,弄了不少经书回来。陆老太太喜欢什么经书,她一清二楚,何况这又是大寺庙出产。褚韶华又与褚亭商量了些打点督军府门房的事,褚亭不会在这些人情费上小器,褚亭与褚韶华道,“虽说这事成不成全看天意,今年咱们的面料生意不错,这些天苏州、杭州又有补货,我带着程辉留心是一样的,你多用心在陆老太太这里。就是这生意成不了,咱们只要打通这层关系,以后在上海也事事好办。”
褚韶华何尝不知想把生意做大必要有个靠山的道理,她寻思一二,道,“我有分寸,也别太急,一个月去上三五遭就差不离。”
褚亭心说,全上海一个月能往都督府去三五遭给老太太请安的人也数得过来。褚亭愈发觉着当初请褚韶华合伙真是他此生中最正确的事情之一,就是现成娶个媳妇都没这么能干的。是的,褚亭当初请褚韶华工作,还存了阴阳互补的计划,他倒不是要采阴补阳,只是生意场上也有用到女眷的时候,他娘不擅应酬,褚亭一时又不愿结婚,就想寻这么个人,后来他遇着褚韶华,简直是再合意不过,遂连蒙带骗的把褚韶华糊弄了来。
如今想想,真是赚大了。
要不是褚韶华有闻知秋在追求,褚亭都想问她可有愿意下嫁之意了。
褚韶华第二天一早去的陆家,她特意带了两份礼,一份南京的桂花鸭是给门房的,另一份则是雨花茶、阳春楼的点心、南京有名的云锦、以及自家商行的一样上等呢料,再加上褚韶华请回来的几本经书,是给陆老太太特备的。
她与陆家门房原就相识,说的就是,“从南京回来,一则是来给老太太请安,二则特意从栖霞寺、灵隐寺、报恩塔、七塔寺请了几卷经书奉给老太太。”
门房进去传了话,褚韶华坐等约一盏茶的时间,就随听差进去了。
褚韶华这一进去,直接被陆老太太留家用饭不说,两人还约好这月十五一起去龙兴寺烧香。褚韶华下午回商行方知闻太太打发人给她送午饭的事,褚亭朝放在褚韶华办公桌畔的大食盒呶呶嘴,“一样梅菜蒸肉,一样酒酿鸭子,一样母鸡汤。你说把我跟小辉馋的。”
程辉眼睛一弯,只是笑,并不说话,过去接了褚韶华手里的包,又倒了热茶过来,褚韶华接了喝一口,有些意外闻太太竟打发人给她送菜,明明昨天看闻太太不大喜欢她的,嘴上与褚亭道,“拿出来吃就是,客气什么。”
“要是别的菜,我俩早就吃完了,这菜如何能吃?”
“瞎矫情。小辉你把这食盒送到褚伯母那里,让褚伯母晚上少做几个菜,把这个热热,正好咱们晚上吃。”
程辉领命去了,出门时不忘把门关好。褚韶华说了这月十五要随陆老太太去庙里上香的事,道,“那天我上午就不过来了。”
“无妨无妨,你只管忙去。”褚亭很大方的说,“若是置办东西,都算咱们商行的公务支出。”褚亭又给褚韶华开了张三百大洋的支票。褚韶华没接,“我手里还有些钱,你忘了。”回上海后,褚韶华同褚亭报账后,褚亭又给了她一百块大洋做公务费,就是平日里褚韶华出行的支出,只要每月报账就可。
褚亭把支票放到褚韶华面前,提醒她,“跟陆老太太去拜佛,也得买些香火,添些香油钱什么的吧。”
褚韶华将支票推回褚亭桌上,她眼中带有某种笃定,“我不是靠钱靠势入的老太太的眼,现在还用不到这些,等我手里钱不够用的时候,自会跟你说。”
褚亭也就没再推让支票,他与褚韶华都不是矫情的人。褚韶华同褚亭道,“倒是有件事要同你说,我得拿些料子做几件衣裳。”
“拿就是。要是公司的料子不合心,就去外头衣料行看看,对了,做两件好衣裳,许先生的寿辰,到时咱俩一起去。还有,明天路易斯请咱俩吃饭。”
“那正好,把这些天出差花的钱都整理好,我都是为了洋行的生意才出差的,路易斯应该给咱们报销。”
褚韶华褚亭二人讨论着接下来的事,却也有人在讨论着褚韶华。
初冬的午后,温暖的阳光落透过田四小姐书房的落地玻璃窗,在白色的小羊羔的毛毯上拖出长长的光带,让沐浴在这光带中的人都慵懒起来。田四小姐请闻春华喝咖啡,“这是汇丰银行的董事送给大哥的巴西咖啡,我喝着倒比咱们平时喝的要香醇,你尝尝。”说着,将静栖着大半杯深咖色液体的骨瓷杯递给闻春华。
相对于这里头的咖啡,闻春华对这只咖啡杯的兴趣其实更浓。秾紫色的花卉随着金边环绕,高贵又精致。当然,闻春华不会表现出来,相反,她迷醉般的吸了吸鼻子,露出沉醉的神色,感叹道,“果然是地道的巴西咖啡,可太香了,与我上次在大哥那里喝到差不多。”
田四小姐轻轻的将垂到脸畔的卷发拨到耳后,耳垂上一只莲子大小的珍珠坠子发出细碎的摇曳,田四小姐道,“前天听你说姐夫请了女朋友去家里吃饭,哎,自从二姐姐过逝,这也有四年了,一转眼,雅英都读小学了。哎,按理二姐夫要续弦,我家里也只有为二姐夫高兴的。这几年,二姐夫孤身一人,便是我妈说起来,也总是放心不下。只是雅英毕竟年纪小,以后跟着继母过日子,虽知二姐夫的眼光再差不了,可不说我妈,就是我这做姨妈的也不由要多操些心。春华姐,我冒昧问一句,不知二姐夫心仪的是哪家的小姐?”
闻春华一向爱装个高级的人,此时见田四小姐问褚韶华,却有些高级不起来了。就褚韶华的身份,叫闻春华怎么说呢。闻春华只好含糊道,“是一位褚小姐,如今在做商行生意。”
闻春华说的含糊,田四小姐却是杏眼微眯,思量一时,自记忆中乱麻中牵出一个高挑美貌女人的身影,哦了一声,“是先施公司的那位褚小姐吧?怎么,她现在做商行生意了?”
“你也知道?”
“我自是知道的。今年胡少帅来上海,我父亲生前与胡大帅是认识的,故有幸见胡少帅一面。胡少帅最是个风流多情的,只要是有褚小姐参加的舞会,必要请褚小姐共舞。”田四小姐卷翘的睫毛轻轻扇动两下,看向闻春华,感叹道,“你有所不知,胡少帅离开上海前,陆大公子办了一场送别舞会。其他人的帖子都是陆家人派发的,唯褚小姐的那张帖子,是胡少帅亲笔所书。当时许多人都以为褚小姐会随胡少帅去关外呢,没想到她依旧留在了上海。”
闻春华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她感觉脸上就好像被人重重的掴了一掌,火辣辣的疼到发麻。整颗心被怒火充斥,在胸膛内躁动的似随时都要喷勃而出。她也知道如褚韶华这样在外跑生意的女人怕是与男人有些牵扯,却不想竟是这般的名声在外!这不是明摆着打她大哥的脸么!打她大哥的脸,也就是打她们闻家的脸!闻春华心下也知田四这话不能全信,毕竟田四一直想嫁她大哥,说不得便是故意挑拨。可闻春华仍是气的不行,她极力克制着,唇角仍是抿的刀锋一般,勉强说了句,“这我倒不知道,也从没听说过。我哥总比我有见识,既是你这样说,回去我问问我哥。”
“这可不好,倒似我说褚小姐不是似的。”
你明明就是在说好不好。闻春华道,“你说都说了,还怕我传话不成?再说,你这说了,就是想我哥知道的吧?你放心,我一准儿把你这原话告诉他。”
田四小姐很有几分尴尬,幽幽的叹道,“我也要定亲了,以后嫁人也就不能总在娘家照顾雅英了,说这样的话,自是讨人嫌的。只是为了雅英,做恶人就做恶人吧。”
“咦,你要定亲了啊?跟谁啊?”
“我的大学同学,郑家的公子。”
闻春华连忙说,“恭喜啊。”
田四小姐笑的羞涩,提醒闻春华,“再不喝咖啡就冷了。”
闻春华端起这苦药汤一般的东西,装出极端享受的模样,一面喝着,一面听田四小姐说起近来上海的一些趣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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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计划之二
浅灰黄色的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浓郁鲜香的蒸气,闻太太看一下腕间手腕, 到蒸锅面前掀开盖子, 见鱼已是蒸好,立刻自炉子上把蒸锅端了出来, 对钱嫂子道,“勾着芡汁。”不忘叮嘱一句,“褚小姐是北方人, 不喜欢吃的太甜,少放一点糖。”
“我知道的太太。”钱嫂子俐落的将葱丝、姜丝、青红椒丝煮芡汁,一面笑道, “太太您这样的婆婆真是有一无二,在咱们老家, 有哪个婆婆能像太太一样疼媳妇呢。”
“现在是新时代了,以前那些旧规矩已是不合时宜。褚小姐跟咱们这一天到晚在家的人不一样,她是有事业的人,自顾不上这些。咱们既无事,多操些心就多操些心, 以后都是一家人。”闻太太看一眼另一个锅里蒸的腊鸡,闻着带有酒香的香气,“也不知褚小姐吃不吃得惯咱们烧的菜。”
“这哪儿能吃不惯,梅菜肉就是正经的南方菜,少爷不是说褚小姐最爱吃了。我看褚小姐挺喜欢南方菜。”芡汁在清蒸鱼上浇过,顿时增色三分,鲜味愈发香浓。钱嫂子道, “昨天我给褚小姐送菜,褚小姐很是客气,直说以后不要送了,这样太麻烦咱家了。”
闻太太的眼尾细纹飞扬出三分笑意,嘴里道,“这可有什么麻烦的,都是应该的。你再见到褚小姐,问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下次做来给她吃。”
“我昨天就问了,褚小姐那样的客气斯文人,哪里会说呢。”
“这倒也是。”闻太太心里很高兴,儿子平时工作忙,怕是追求人家小姐的时间都不多,她这个做母亲的,可不就得帮着出力气么。她就不信,她这样的好婆婆还打动不了褚小姐。在老家,有很多给女孩子相看婆家的时候,主要考察的就是婆婆的人品。只有婆婆好,媳妇进门才能享福。
闻太太自认是个与时俱进的婆婆,上次褚小姐过来时,闺女不大礼貌,闻太太可不想未来的儿媳妇误会自己。
大砂锅太大,放不进食盒。闻太太将大砂锅里的汤分盛到小砂锅里,放了满满的一小锅,这样就能请商行里的同事们一起喝汤了。闻太太也很注意帮助褚韶华融洽同事关系,不然,这些饭凭褚韶华一人如何吃得下,自是要请同事们一起吃的。剩下的小半锅汤足够闻太太、钱嫂子喝了,闻太太刚把汤分出来,闻春华就来了,在客厅喊了一声妈,闻太太应着,“在厨房。”
闻春华闻着味儿过来,道,“这么早就吃饭啊。”见母亲把小砂锅放进食盒,另将一条清蒸鱼、一盘蒸腊鸡也一并放了进去,闻春华问,“这是要给我哥送饭么,我哥不都在政府食堂吃?”
闻太太只是笑,将菜仔细放好,盖上食盒的盖子,同钱嫂子道,“你先送去,剩下的我来收拾就行了,回来咱们一起吃饭。”
钱嫂子双手提起食盒,车夫已是在家等着了,钱嫂子出门时笑眯眯的同闻春华说一句,“是给褚小姐送的菜。”
闻春华也就三天没回娘家,觉着娘家都不像那个娘家了,惊的不能自已,目瞪口呆的问,“妈,为什么要给她送菜啊?”钱嫂子已是提着食盒到了院里,坐上车夫的车出了门。闻太太收回视线,一面整理厨房,一面道,“这可怎么了,你哥正在追求褚小姐,褚小姐不似你哥在政府上班,她平时就是在商行跟合伙人一起吃饭,我看她怪瘦的,该好生补一补。外头的饭哪里有家里的实惠,我跟钱嫂子在家又没事,就顺带烧几样小菜给褚小姐尝尝。”
“唉哟,天哪。这要不是眼见哪里能信世上还有妈你这样的婆婆。”闻春华张张嘴,最终感慨出了这么一句。见母亲哼着小曲儿的摆放着碟碟碗碗,闻春华过去拉她到客厅,“等钱嫂子回来再干这些,我有要紧事跟妈你说。”
“什么事?”闻太太也有事同闺女说,“上回的事,你大哥很生气,叫我好生教导你,别成天听风就是雨。”
“真个好心没好报。”闻春华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半杯,将杯子往桌上一撂方道,“原我担心这消息不实,昨天就没过来同妈你说,我回家特意问了你女婿,才过来的。”
“什么事啊?”闻太太见闺女这般郑重,也郑重起来。
闻春华就将自己听到的有关于褚韶华与胡少帅的不正当之关系猜测之一二三同母亲说了,“要是只田四说,我想她兴许是嫉妒褚小姐。可我问你女婿,你女婿也说褚小姐在外名声不大好。总归是我哥一辈子的大事,还是让我哥多打听打听。”
闻太太听这些话也有些不高兴,却是先说闺女,“你也真是什么闲话都当真,田四小姐和姑爷两个,你说他们俩谁比你哥更聪明?”
一句话把闻春华问哑了,闻太太道,“我放着聪明人的话不信,信这些笨人说的话做什么。”
“你女婿也不算笨吧?他做生意还成?田四也鬼精鬼精的。”
“可到底不是他们当中的哪个在追求褚小姐,他们俩加起来对褚小姐的了解也不比你哥一人清楚。我虽不了解褚小姐,可很了解你哥,这些年,多少人给你哥介绍女朋友,连国外留学回来的女大学生都有,没哪个像对褚小姐这样用心的。你哥的性子,若褚小姐是你说的那样人,他断不会这样费心的追求的。”闻太太极为肯定的说。
“你就是盲目的相信儿子。”闻春华道。
“我不信自己儿子,信你?”闻太太递根香蕉给闺女,“你也想想,以前你哥刚回上海,还没找到工作时,你婆家是怎么待你的。后来你哥进了市政厅,他们又是怎么待你的。你凡事得信你哥,傻子,四小姐说那些话难道就没私心?”
“什么时候买的香蕉啊?”
“不是买的,你哥朋友送的,有两箱子,家里也吃不了,一会儿你搬一箱子回去,给你婆婆吃,她就爱吃这些个水果。”
剥开香蕉咬一口,闻春华心下也放松许多,她道,“妈,你不知道,四小姐要定亲了?”
“定的哪家?”
“郑家。在上海有航运公司,极有钱的。”
闻太太点头,“这就好。”原本田家是有意四小姐嫁过来做续弦,闻太太也乐意,奈何当事人闻先生不乐,这事终是没成。如今看田四小姐有桩好亲事,闻太太也是高兴的。
“四小姐给我看她的嫁妆单子了,丰厚的不得了,田家还陪嫁的铺子给她。当初大嫂嫁进咱家,可是没铺子的。”
“你大嫂又不懂生意上的事,你哥也不经商,要铺子做什么。再说,咱家也是苏州大户人家,老祖宗传下的风骨,难不成还惦记媳妇的嫁妆?就是你大嫂的那些陪嫁,咱家也一文钱不用,都攒起来以后给雅英。”
“我知道,我是说要是我哥肯娶四小姐,起码嫁妆上就比褚小姐多。”
“没见识。四小姐是有个好爹,家境好罢了。褚小姐虽没她那等家境,褚小姐可是从天津坐船来的上海,自己赤手空拳打天下的人。要是把你搁到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你不要说开商行了,你得要了饭。”闻太太道,“爹好娘好都不如自己好,这点儿道理都不懂?”
“妈,你可真是的,媳妇还没进门,就瞧着样样都好了。”
“你哥瞧着好,我当然也瞧着好。”见闺女没别个事了,闻太太起身去厨房,“你今儿个来的巧,今天煮的是冬笋排骨汤,还蒸了鱼和腊鸡,早上买了上好的五花肉,咱们切些来,给你做炸丸了,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妈你可别总这么大鱼大肉的,我自从生了大宝,腰上的肉就没下去过。家里有小萝卜没,给我拌个萝卜,吃了减肉。”
“要不什么时候让你哥问问褚小姐,怎么人家那么瘦啊?我看她比你高半头,腰也就是你的一半粗。”
“可能是家里穷饿的。街上那吃不上饭的,都瘦。以前咱家穷的时候,我也瘦。”
“行了行了,家里再艰难也没叫你挨过饿,自你哥读大学,就一直有寄英磅回来。那会儿整个苏州有几人识得英磅的?族里谁不羡慕咱家,打那会儿家里就没断过肉食,你自己贪吃,见肉没够,可不就吃胖了。”闻太太见闺女要吃萝卜,也就没再切猪肉,打算留着晚上给儿子做狮子头。拿根萝卜洗干净切丝,给闺女糖醋着吃,开胃。
待钱嫂子回来,闻春华跟钱嫂子打听,“褚小姐的商行开在什么地方?”
钱嫂子把昨天的食盒取了回来,碗碟都是洗干净的,一一放回碗柜,同闻春华道,“开在霞飞路上。”
“你这么大老远送菜过去,她就没句感谢的话?”
钱嫂子笑,“没见着褚小姐,听商行的伙计说,有事出去了,还没回来。”
闻太太便道,“挣钱也不容易啊。”
让闻知秋说,世上除了长舌妇爱嚼舌头外,没有容易的事。闻知秋回家的时间有些晚了,晚上纯粹是陪市长参加应酬,身上酒气浓重,闻太太给他兑了碗梅子汤,又问他可吃过饭。闻知秋去了外头的大衣,连带西装一并脱下,松开颈间的的衬衣扣,坐沙发里喝梅子汤,“妈你随便给我弄点吃的就行。”
闻太太让钱嫂子去煮馄饨,亲自端来水盅里热着的狮子头,笑着把勺子递给儿子,“先吃狮子头垫一垫。”
闻知秋吃过晚饭后,闻太太委婉的同儿子提了提外头这些流言的事,闻太太道,“我想着,四小姐的话做不得准,可你妹夫总不是说人闲话的性子。咱们是信得过褚小姐人品的,外头是不是有人传闲话,这样对褚小姐的名誉终归是不大好的。”
闲话传到周妹夫都知晓的地步就不是寻常闲话了,闻知秋到底不是商界中人,若不是母亲说起,他还真不晓得商场是这样说褚韶华的。可这流言到底由何而来,闻知秋略加思量便心下有数了,褚韶华性子虽不大好,却不是轻易结怨于人的。何况褚韶华来上海时间并不长,能把谣言传到周妹夫这样的小商人耳朵里,这样用心毁褚韶华的,没别人,就是一直与褚韶华不对付的田家。闻知秋当即便道,“妈你有空去同岳母说,雅英也大了,把雅英的东西收拾收拾全都带回来,以后让她在家里住,不要再在她外婆那里了。”
“这怎么又说到亲家母了。”
闻知秋擦了擦嘴,将餐巾扔到餐桌上,轻哼一声,“这事要是与田文无关,我就算白认识了他一场。”目露厌恶,“岳父的本事没学会,倒是学了些长舌妇的说长道短!”
**********
褚韶华尚不和有人如此坏她名声,她正在与路易斯一起吃饭。今天是路易斯请吃饭,因近来生意不错,路易斯赚的荷包满满,饮水思源,请褚亭褚韶华吃饭。
大家说一回生意,又说一回手里的料子,如今正是销呢料的好时节,这几天订单也不断,虽都是小单,积少成多嘛。路易斯赞美着餐厅里的牛排,令侍者开了一瓶红酒,神采飞扬的说起明春的生意,他将有一些春夏的布样过来,想样布到了让两人帮着挑一挑样式。要是样式好的,不妨提早运过来,待明年开春就可以卖了。
褚亭褚韶华皆应了,褚韶华笑,“这一次出差,虽大单不多,小单算起来也有四五万了。明年若想生意更进一层,怕还要往外找客户。”
“这方面我非常欣赏密斯褚你的才能。”路易斯夸张的说着。
“对了,这次出差的车马费,路易斯先生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报账。”
路易斯夸张的神色僵了一下,手里的餐叉转了一转,脸上的笑带了三分狡猾,却还是一幅亲密无间的模样,耸耸肩,“这些应该是你们承担的部分,密斯褚,虽然生意是有一些增长,你们的佣金也会增加不是吗?出差其实本身就是工作的一部分。”
褚韶华道,“我们的佣金虽有增加,路易斯先生你的生意不也一样有所增长吗?我从未听闻过不给报车马费的洋行。”
“我和褚以前都是这样。”
褚亭道,“以前咱们的生意都在上海,出门无非就是坐黄包车,费用不高,我就没与你提。”
“如果出差的费用全部算在我们这里,恕我直言,路易斯先生,明年我不会再出差了,我们还是把生意限定在上海吧。毕竟这样我们就无需多付一笔车马费的开销,是不是?”
路易斯立刻道,“哦,密斯褚,你太不懂我们英国人的风趣了。哈哈,我怎么能不报车马费呢,你们整理好后只管拿过来,我会如数报销的,这些开支自然都算我的。我们英国人有句话说,命运总会青睐慷慨的人。”
褚亭举起红酒,含笑提议,“让我们为路易斯先生慷慨干杯。”
大家浅尝辄止,褚韶华很喜欢外国人的一点是,外国人饮酒很少像中国人一般豪饮,褚韶华借机道,“单据已经准备好了,午餐后咱们先把这些账目理好吧。”
路易斯耸耸肩也没再反对,只是待到路易斯的家报账时,路易斯拒绝为褚韶华买回来的那些南京的茶叶、云锦买单,路易斯摇头,“我实在不知这些东西对我们的生意有什么帮助?”
褚韶华道,“路易斯先生,在中国,是很注重人情往来的,我们要与人做生意,关系就要好,送朋友一些并不昂贵的礼物,我想在你们英国也不是稀奇的事。”
“不不不,在我们英国不会有这些支出。密斯褚,我建议你以后也不要在这上面花钱,我们能做这许多的生意,是因为我们的呢料品质优秀,而不是因为,嗯,你送给别人礼物。我们彼此能有生意往来,是因为能带给彼此足够的利益。”路易斯坚决将这部分花销刨除,让褚韶华自己承担,褚亭两边劝一劝,褚韶华也便没再争执。路易斯终于能少付一些费用,神色中透出满意。
自路易斯家中出来,已是华灯初上,冬夜风凉,褚韶华竖起风衣领子,低骂一声,“这个吝啬鬼!”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140章 不愁
相对于褚韶华的强势,褚亭的性格里有更多的和婉, 两人要走到路口叫黄包车, 褚亭给褚韶华宽心:
“这已经不错了。路易斯只是个小买办,他一直如此。要不是他家里直接生产呢料, 当初我不会与他合作。很多洋人是空手套白狼,他的优势就在于,家里是有工厂的。”褚亭把褚韶华让到路内侧, 与她说起路易斯的事,“我们在一起合作也有两年多了,你知道他送给我最贵重的礼物是什么吗?”
褚韶华洗耳恭听, 褚亭忍笑,“是一束玫瑰花, 还是春天他院子里种的,自己剪下来包好送给我。”
褚韶华也不禁笑了起来,出了路易斯的家,两人也没急着坐车,而是在街上慢慢走着。褚韶华见路边有卖炒栗子的, 过去买了一包,褚亭付钱,剥栗子给褚韶华吃,褚韶华摆摆手,自己剥,她瞧着小巧的带着桂花香的糖炒栗子道,“南方的东西, 什么都是小小的。我们北方的栗子要比这种小栗子大一倍。核桃也要大上很多。”
“品种不一样,当然就不一样了。”
褚韶华说,“我看路易斯这颗外来的洋粟子不像个能做大事的,我单不喜欢这种抠抠索索的人。以前的国君为求人才,千金买马骨。我们给他做了这许多的生意,他竟然连报账都这样不爽快。路易斯不是个能长期合作的人。”
“年底有洋行业的聚会,到时我弄张请帖,咱们也去瞧瞧。”
褚韶华点头,“成。”
**********
褚韶华极不喜路易斯为人,当然,褚亭也没有多少喜欢。不过,这并不妨碍路易斯今年的财运,褚亭都怀疑路易斯是不是拜了财神爷,当然,也有可能是褚韶华陪陆老太太去庙时烧香烧的对路,毕竟,路易斯生意好,他们的佣金自然会增加。
褚韶华那身素裙素袄上的香火气还未散去,刚接过程辉递来的茶水,就听褚亭说了这单生意的事。褚亭把新接到的定单递给褚韶华,“今天去庙里拜的财神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