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还没人接,褚韶华原是挂了褚亭的电话就去洗澡了,她最喜这西式浴房,沐浴便宜,想着闻知秋的电话也没这么快,哪里想洗到一半,这人的电话就来了。待褚韶华包好头出去接电话,电话自动挂断了。褚韶华刚回浴室,电话又响起来,褚韶华火气就有些大,接了电话道,“谁呀?”

闻知秋已是担心不已,问,“刚刚打电话怎么没人接,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我正洗澡哪,你这电话来的真寸。”

闻知秋连忙,“你先洗你先洗,一会儿你洗完,呃,半小时后我再打过去。”

褚韶华一身**的挂了电话,闻知秋既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忍俊不禁。闻太太看他那模样,心下就有数,问,“是不是给人家小姐打电话?”

“哎,赶的不凑巧。”闻知秋握拳掩住唇畔的笑,轻咳一声,“妈,要是有馄饨就给我下一碗,突然又饿了。”

闻太太瞧一眼儿子那眼带欢喜的模样,心下既想儿子快些娶个媳妇回家,又有些看他不上,觉着男人也就这点儿出息了,回家时无精打彩的,给人家打个电话就能高兴成这样,也够没出息的!可当娘的,尤其是亲娘,也舍不得饿着儿子,遂招呼钱嫂子去下馄饨。钱馊子哪里还用吩咐,已是到厨下去了。

闻太太心痒难耐的跟儿子打听,“到底怎么样了,我看你们这也谈了不少日子了。要是有空,就带回家给我瞧瞧,钱嫂子那梅菜扣肉现在烧的可好了。”

闻知秋也想与褚韶华快些确定关系,道,“等她回上海,我问一问她的意思。”

“不是就在上海工作吗?”

“现下在做买办,前几天出差了。”

闻太太惊的不知如何是好,问,“做买办?还出差?”

“是啊。”

“一个妇道人家,跟男人一起出差吗?”

“要是有个伴就好了,韶华性子要强,她一人去的南京。”闻知秋说来颇是无奈,语气中透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欣赏。也许有的男人喜欢小鸟依人式的女子,闻知秋显然眼光独到,小鸟依人故惹人怜爱,可闻知秋就喜欢褚韶华这种独立强势类型的。

闻太太原一腔热忱,听到褚韶华的性情就去了大半,不禁道,“妇道人家,出门抛头露面的就不大好,可如今新年代了,新派人讲究愿意出门,这也没什么。我也不是那样的老古板,只是咱家这情况,雅英年岁还小,你在政府也辛苦,要我说,还是寻个安分守常的,在家里能料理家事,还能照顾雅英。”

“雅英那里,妈你想她就接回来,别总让她到岳母那里去,岳母年岁也有了的。咱家就这几口人,也没什么家事要照料,要是妈你忙不过来,再请个佣人就是。”闻知秋完全不觉着照家事照顾闺女跟他的择妻原则有何相关,他娶的是媳妇,又不是娶干活的下人。

闻太太道,“下人跟当家主母能一样么?”

“所以说啊,难道我娶媳妇就是为了让人家来咱家里料理家事,照顾孩子?”钱嫂子端来馄饨,闻知秋道谢接过,见热腾腾的汤汁上飘着几点绿色细碎葱花,不觉胃口大开,舀起一个尝了尝,竟是芹菜肉馅儿的,闻知秋不禁道,“韶华也最喜欢吃肉馄饨,大葱肉馅儿也不错,要买北方的大葱,三尺长的那种,味儿更浓。”

钱嫂子笑,“那待新少奶奶进门儿,一准儿能喜欢我做的吃食。”

闻知秋眉眼含笑的点点头,闻太太越发心塞,她当初听到这女孩子在外抛头露脸的工作时就猜到定不是一等家境人家的女孩子,不然,出去看看,哪个大家闺秀出门给人干活呢。可想着儿子到底也是续弦,要求也不能太高,儿子喜欢,也还罢了。只是,闻太太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女子。

不说别个,就这孤身一人往南京出差这事儿,多玄啊,也就男人傻,一旦上了心,女人说什么是什么,这一个孤身女子在外,但有什么不妥当的,自家人也不能知道不是?

故而,闻太太已是不大乐意这门亲事。

以善察颜观色著称的闻秘书长仿佛根本没留意到母亲的情绪,他慢调斯理的吃过馄饨,一直吃到鼻尖儿沁出细汗,浑身说不出的舒秦,瞧着墙上西洋桌上摆着的西洋钟,瞅准半个小时的时间,连馄饨汤也没喝一口,就又去打电话了。

这回褚韶华已是擦干头发在床上躺着去了,接到电话心情也很好,闻知秋声音中带着笑,“不生气了吧?”

“原就没有生气,刚是不凑巧。”褚韶华笑问,“闻先生找我,可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闻知秋道,“我以为你纵没答应我的追求,咱们依旧是朋友,没想到在你心里竟生分至此,换工作的事也不未与我说一声。”

闻知秋一叹,倒叹的褚韶华理亏一般。倘是别个女子,当会觉着对不住闻知秋了,褚韶华十分皮厚,闻言只是手指顺着电话线绕了两个圈儿,笑道,“我换工作就请了请公司的几个同事,没顾得上你。”

闻知秋打趣一句,“真真伤透我心也。”

褚韶华知闻知秋打这通电话必是记挂她,主动说,“我在南京很好,不用记挂。”

“事情还顺利吗?”

“我带了几十米料子过来,已经推销出去两家,先让各家试着卖一卖,明儿我还得过去,问题不大。”

“别太辛苦,注意身体。”闻知秋问,“晚上吃的什么?”

褚韶华道,“牛肉锅贴和桂花酒酿小元宵,你们南方人很奇怪,我们北方人只有在灯节才会吃元宵,你们是随时都能吃的。”

“在哪儿吃的?”

“夫子庙。”

闻知秋笑赞,“不错,还有心情去逛逛夫子庙,可见生意是谈的不差。”

褚韶华唇角微翘,“不用担心,我心下有数的。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南京特产,我带回去给你。”

“回来时给我买两匣子利索桥阳春斋的点心就成。”闻知秋毫不客气的说,“还有件事想托你。”

“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在南京商会做副会长,姓席,叫席肇方,你帮我也买两匣子阳春斋的点心给他送去。地址我告诉你。”闻知秋把地址同褚韶华说了,问褚韶华,“就是不知会不会太麻烦你?”

褚韶华换了个坐姿,她乃最通透之人,焉能不知这是闻知秋在介绍自己的朋友给她。褚韶华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她道,“看来这次回去必要请你吃饭的。”

闻知秋笑问,“没感动一下吗?”

“你不是说向来不知商业上的事吗?我又不是铁石心肠,就是担心这个人情你以后不好还。就是没有熟人,我也能把料子卖出去,要是让你欠下人情就不好了。”褚韶华如实说。她也知道在地方上能有个熟人的好处,何况是南京商会副会长这样的身份,哪怕用不到这人,只借这身份狐假虎威,关键时候便能事半功倍。可向来人情债难还,褚韶华不想因她这小事让闻知秋欠人情。

“他是我的好朋友,不然等闲我也不会介绍给你,只管放心就是。”

“谢谢。”褚韶华低声道。

“生分。”闻知秋评价一句,“以后要出门也跟我说一声,别叫我记挂。我今天气坏了,险些在褚亭面前坏了风度。”

褚韶华揉揉眉心,闻知秋先给好处,再来叨叨她,她真是一句翻脸的话都讲不出来了。褚韶华无奈,“闻先生不知自己魅力,我怕走得太近真叫你引诱了去,该如何是好?”

闻知秋笑,“以身相许就好。”

褚韶华只是笑了笑,轻轻松松的接了闻知秋这话,“莫开这玩笑,你不是这样的轻浮人。”还顺带给闻知秋发了张好人卡,险没把闻知秋噎死。闻知秋脸皮更厚,“我坚决不当好人。”

褚韶华给他这话逗的笑出声,“那你要什么样的酬谢?”

闻知秋把心里的小算盘说出来,“回上海后请你到我家吃饭,如何?”

“只是吃饭?”

“对。就当普通朋友往来,我家煮的大馄饨特别好,做的梅菜扣肉也是一流。我想请你来我家吃饭很久了,家里厨娘练习了很多回梅菜扣肉,我觉着她烧的还不错。”闻知秋声音放低,带出些许缱绻,竟是听的褚韶华心里麻酥酥的,就听闻知秋问,“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成的,咱们虽没有□□人的缘分,能与闻先生做朋友,我求之不得。”

听褚韶华这严防死守,闻知秋脸上不见半点黯然,而是多了抹笑意,并未纠缠名分之事,而是立刻将此事砸瓷实,“那便说定了。”

“好。”

闻知秋又细细的叮嘱褚韶华一回,然后介绍给她几家不错的馆子,还有南京可以去逛一逛的地方。之后方挂了电话,转而打给南京的朋友席肇方,席肇方道,“难得接到你的电话,你是无事不来电,有什么事,说吧?”

闻知秋笑,“知我者,肇方兄也。想介绍肇方兄认识一位朋友,姓褚,叫褚韶华,或是明天或是后天,她会带着阳春斋的点心过去。”

“什么样的人竟值得你这大老远的来电介绍?你国外的朋友吗?”

“上海的朋友,她到南京出差,我想你们同为商界中人,应该能说到一处去。褚小姐人品非凡,若是我现在不介绍你与她认识,以后你定会怪我。”

席肇方挑眉,“是一位小姐?”

“对,非常出众的一位小姐,我心仪已久。”

席肇方忍着吐血道,“你可以直接告诉我,让我照顾一下你心仪已久的女朋友。”

闻知秋不急不徐的解释道,“褚小姐并未接受我的追求,我们一直是普通朋友。商业上的事我不大懂,她应该没什么问题,也不用给她什么特别的照顾。就是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席兄你不是最爱结交奇人异士,褚小姐这样的人你若不结识,就太可惜了。”

“说的我都好奇起来,成,我倒要见识一下,什么样的奇女子这样不将闻老弟放在眼里。”

两人说笑几句,便挂了电话。

闻太太见儿子为褚韶华操心半宿,还一幅甘之如饴的模样,不禁道,“褚小姐既没答应你的追求,倒是挺大方的接受你的帮助啊。”

“要按妈这样说,我帮人家一点小忙,人家就得以身相许,立刻到咱家来做牛做马?”闻知秋道,“要是这样的人,怕早把自己许出千家去了,还轮得到我?褚小姐并不需要我帮忙,只是她如今在做生意,介绍个同行给她认识罢了。这虽做引荐,到底如何还得看她自己。光人脉有什么用,上海街头拉黄包车的兴许还是市长家拐着八道弯的亲戚呢,有什么用。妈你可别像咱家给人施天大恩情一般,你这样,我可不请褚小姐来家吃饭了。”

“请吧请吧,我就这么一说,值得你这长篇大论的告诵,媳妇还没进门,就埋怨起你妈来。就你这样的,我们婆媳关系也好不了。”闻太太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想想也是如此,她家祖上亦是苏州大族,近年家败,要说亲戚人脉,也是有的。可这些关系,都是在儿子留学回国后才有了用处,先前家业凋落,丈夫早逝,儿女年幼,光有人脉有什么用呢,照样家业不兴。

闻太太转念寻思,这位褚小姐虽兴许家境贫困,可听着倒是位能干的女子,若是如此,倒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135章 宴请

原本,闻太太就一心计划着待褚韶华回上海后, 家里设宴请褚韶华吃饭的事了。为此, 闻太太专门叫了闺女回家,跟闺女说这事, 让闺女到时也过来,一道看看儿子相中的这位小姐。

闻小姐留着时下上海摩登女子的卷发,典型的江南女子精致小巧的相貌, 身量亦是娇小玲珑的那一款,眉眼弯弯,说话慢调斯理, 很有几分细致。听母亲说了兄长心仪的女孩子要来家吃饭的事,闻小姐不紧不慢的饮一口咖啡, 徐徐的叹口气,“我听妈你说这位褚小姐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怎么,我哥终于要把人带回来了?什么时候过来,我可得来瞧瞧, 什么样的天仙美人把我哥勾的这么魂不守舍,连四妹妹都顾不得了。”

闻太太略停了停手里的活计,凑近了同闺女道,“你不知道,你哥对这位小姐可上心了。原我以为都这么久了,事情已经差不离了,原来褚小姐还没答应你哥的追求。你不晓得, 你哥对她掏心掏肺,知道她去南京出差,巴巴的把电话打到南京去,还托南京的朋友照顾她呢。”

“哎,妈,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是钓着我哥哪。现在外头许多女孩子都这样,仗着有几分姿色那叫一个矫情,一口一个不愿意,普通朋友,实际上你不愿意,你要做普通朋友,怎么男人给好处时不知拒绝呢?无非都是像我哥这样的冤大头,乐得给人耍弄。”闻小姐红唇一撇,已是对褚韶华有几分看不上,这倒不是闻小姐火眼金睛看透褚韶华的“邪恶”本质,概因褚小姐与田四小姐是极要好的朋友,自打大嫂过逝,闻小姐就一直想这位四小姐过来给她当继嫂子了。

果然,闻小姐优雅的放下手里的雪白骨瓷咖啡杯,苦口婆心的劝母亲,“要我说,还是四妹妹好,知根知底,也可靠。再者,嫁过来一准儿对雅英好。雅英现在不也是四妹妹在照顾么。”

“你哥要是愿意,这事不早成了。你哥不愿意四小姐。”闻太太还是以儿子的意见为主的,闻太太继续给儿子织围巾,同闺女道,“褚小姐也不一定就是你说的那样人,你哥又不傻,他能叫人骗了?我听你哥说,这褚小姐可有学识了,英文说的顶呱呱。现在做买办,一个人就敢去南京出差,是个极有本事的新式女子。”

“妈!买办!真是做买办的?!”闻小姐尖叫起来,仿佛一只受到惊吓的小母鸡。

“是啊,怎么了。”

“天哪!我哥这是叫人糊弄傻了吧?”闻小姐往厨房方向瞅一眼,担心会让钱嫂子听到,连忙捂住嘴,悄悄同母亲道,“妈,你知道买办都是些什么人吗?这是给洋人做生意的中间人,听说这些人做生意,什么手段都用,都是请人去长三堂子、么二堂子谈生意的,什么正经人哪!我哥这是找了个什么人哪?!”

“不许胡说!”闻太太蓦地沉了脸,手里的围巾往下一撂,板了脸训斥闺女,“这也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说的话!漫说咱们还没见到褚小姐,不了解人家的为人,难道就因人家的工作就能说这样恶毒的话?你跟四小姐好是你们的交情,褚小姐是你大哥的朋友,你这样说褚小姐,将你大哥置于何地?”说着严厉盯着闺女的眼睛,闻小姐给母亲看的讪讪,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忙端茶递给母亲,讨好的小声道,“我还不是怕我哥受骗。”

“你哥是在外头做事的人,眼力比你我都好!你还怕你哥受骗,你别受人家蒙骗就是好的。田家是亲戚不假,你也别忘了,你哥才是你亲哥!”闻太太接了茶,略消了些火气,“亏得你这话是在我跟前说,要是叫你哥知道,看他不打你!”

“没听说有为媳妇打妹妹的理。”闻小姐翘着嘴巴嘟囔,“倒是妈你,媳妇还没进门就这样偏心,以后娘家都没我立锥之地了。”

“这样刁钻的小姑子,不回来也罢。”闻太太戳闺女额角一记,神色中带着疼爱,“原想找你商量商量,看你这样,也没什么好主意。”

“要什么好主意呀,不就是未来媳妇来家吃顿饭么,跟我哥打听一下人家小姐喜欢吃什么菜,叫钱妈准备就是。不是说喜欢梅菜扣肉么,哎,一听这喜好就不是大家闺秀,小户女也好,机伶,会服侍人。”闻小姐又嘟嘟囔囔的说了一通,忽而一笑,同母亲道,“妈你就等着享媳妇的福吧,我婆家二房的小叔子就娶了个小户女,可会伺候人了,把我们二房婶子伺候的跟老佛爷似的。”

“什么伺候我不伺候我的,你大嫂去了这些年,你大哥好容易动了凡心,只要是正经人家的闺女,我都乐意。”

闻小姐忍不住笑,“妈你这是饥不择食啊。”

“知道什么,我早就饥不择食了,可你哥眼光高,才拖了这些年,好容易有个能入他眼的,定是位极出众的小姐。”闻太太拉着闺女的手拍了拍,连已是生出细纹的角都染上丝丝笑意,同闺女道,“待你哥约好时间,你那天早些过来,我也把雅英接回来,咱们一家子吃顿饭。姑嫂关系最是要紧,你哥没个贴心人我不放心,他这又要续娶,我还得操心,这做姑奶奶的,都是越做越小,你可不许拿架子,到时好生跟人家褚小姐相处。”

“我知道,难道我连怎么跟人相处都不会了?”闻小姐有些不乐意,心下未免觉着母亲太偏心未来嫂子。

闻太太也知道闺女不是商量事的人,她也不过是想找人絮叨一二罢了,又找儿子问了几样褚韶华爱吃的菜,提前把褚韶华到家吃饭时的菜单拟好,又去裁缝店新定了件旗袍,想着褚小姐第一次上门,她这做婆婆的不能穿的不像样,不然,岂不叫人小瞧?再有儿子那里,纵是瞧不上儿子这每天傍晚给人家小姐打电话的举动,闻太太也在上海最有名的西昌西服店,给儿子用时下最时兴的料子定了一身最流行的西装三件套,好叫儿子打扮得光鲜些,若是褚小姐人品不差,还是要先娶进门,儿子这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膝下就一个闺女,闻太太等着抱孙子等的两眼滋滋的冒火星子。

闻太太这里都准备好了,褚韶华一时却没回上海,南京这里事了后,褚韶华又跑了趟苏州、杭州、青岛、宁波,此方回的上海,这一耽搁,就是一个月。

褚韶华出差一个多月,中间忙的连程辉都叫到了身边去打下手,如今回上海,更是有不少事情要与褚亭商议。好在,褚韶华记着与闻知秋的约定,南京阳春斋的点心也买了回来,不只阳春斋的点心,如南京有名的桂花鸭、板鸭、雨花茶、云锦等有名的东西买了不少回来。待到闻家拜访时,特意带了四样,打理齐整后坐黄包车去的闻家。

闻知秋特意与褚韶华约的星期天,他原是想过去接褚韶华的,褚韶华委实不是这种派头,她并没有同闻知秋做伴侣的意思,哪里会同意闻知秋来接她,早同闻知秋说好了,她自己过去就行。

闻知秋一早就穿上新定制的深灰呢料西装,光头发就捯饬了三回。闻春华瞥她哥一眼,虽依旧是眉目疏郎、俊逸不凡,可眼角眉梢透出的期待以及时不时就要往门口瞟一次的眼神都显示,她哥绝对是叫那位褚小姐勾去了三魂六魄。自来印象中稳重庄严的大哥,何尝有这样坐不住的时候。

闻春华心中未免酸酸的,自茶几上的果碟里拿了个桔子慢慢剥着,嘴里也跟着酸溜溜,“看我哥,都要望穿秋水了。”

闻知秋收回视线,回妹妹一句,“怎么吃桔子还堵不住嘴。”

闻春华气的一双细长眼几乎瞪的溜圆,这下子,不用桔子也把嘴堵了!冷哼一声,桔子也不吃,起身去厨下找母亲和钱妈说话去了。

褚韶华来的并不晚,却也不晚,她掐着时间过来的,到闻家的时间是上午十点钟多一点。闻知秋听到门铃响,立刻出去开门,见果然是褚韶华,先接了褚韶华手里的东西,“可算来了。”

“怎么,晚了吗?”

“没晚,是我望眼欲穿。”闻知秋引褚韶华进屋,褚韶华望着小巧精致的花园,冬天的草坪有些泛黄了,白色的秋千架是一株极有年头有月桂树,大大的树冠下放着一张简易的西洋小圆桌,桌畔有两把同样西洋款式的坐座。

褚韶华跟闻知秋进了屋,闻知秋喊一声,“妈、春华,褚小姐来了。”

闻太太顾不得解下围裙就到了客厅,见到褚韶华时颇有些惊艳,褚韶华并没有过分妆容,她依旧是短发,只是如今天冷,并没有穿旗袍,而是一条咖色呢料西裤配黑色羊绒毛衣,外头是深色的呢料大衣。这一身在上海滩也称得上摩登了,要知道,现在的上海女性多是着旗袍,如闻太太今天穿的就是一身新做的黑色滚银边的旗袍,很是典雅大方。再摩登些的女性,喜欢穿西式长裙,穿长裤的女性委实不多。褚韶华也是这次出门,意识到裤装比裙装便宜的多,她在外面跑生意,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穿惯了裤子,倒不习惯那袅娜精致的旗袍了,何况,裤子比旗袍更加保暖。褚韶华就一身裤装的来了。

闻太太惊艳的是褚韶华的相貌,褚韶华绝非江南女子婉约派的美,她的美一向是艳丽的,眉黑修长,高鼻朱唇瓜子脸,尤其那一双狭长的凤眼,便是带着笑也总会透出几分若有似无的气势来。闻太太活了快五十岁的人了,一看就知这必是个性情强势的女子。褚韶华先笑着打招呼,“是闻伯母吧,以前听闻先生提起过您。您好,今日过来拜望,打扰了。这是我在南京买的一些特产,听闻先生说你喜欢阳春斋的点心,我买了些,不知合不全您的口味儿?”

“合,合。”闻太太笑着接过,见还有板鸭、茶叶、衣料,拢共四样,很是吉利,又说褚韶华破费了。褚韶华笑,“伯母喜欢就好。”

闻太太请褚韶华在沙发坐了,张嘴想喊闺女出来,又觉头一回见面,这样当着褚韶华的面儿大喊大叫的不礼貌,给儿子使个眼色,轻声细语地说,“叫你妹妹出来,褚小姐都到了,别让她扎厨下了,让钱嫂子忙就成了。”又与褚韶华道,“春华听说你要来,非要做几样拿手小菜请你品尝。”

“如何敢这样麻烦闻小姐,要知你们这般盛情,我就不来了。”

“哪里能不来,多来才好。”闻太太亲自给褚韶华倒了茶,倒完才想,“看我,糊涂了,你们新派人,都要喝咖啡的,是不是?家里也有咖啡。”

“我喝不惯那个,我都是喝红茶。”

闻太太很是高兴,便不去煮咖啡,递了茶给褚韶华,“那咱俩的口味儿差不多,我也是喝惯红茶的。这是祁红,你尝尝。”

褚韶华喝一口,自然说好。闻太太心中更添满意,觉着褚韶华非但相貌好,品味也不错,尤其闻太太最满意的就是褚韶华的个头儿,穿高跟鞋与儿子站一起时也没矮多少,如今这一坐下,更是两条大长腿有说不出的修长漂亮。就是现在的新派女子,竟是连裙子都不肯穿,改同男人一样在外穿裤子了,哎。好在,闻太太自认是个能跟得上潮流的老太太,虽觉女人直接在外头穿裤子怪怪的,也并不是不能接受。

闻春华出来见到褚韶华时不禁一愣,一时都觉自己眼花,不确定的叫了声,“褚小姐?”

褚韶华笑着起身,大大方方的应了一声,“原来是周少奶奶,好久不见。”

闻太太有些奇怪,看看褚韶华,又看看闺女,“你们以前就认识?”

闻春华不知怎么同她妈说您老人家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准儿媳就是百货公司的售货员,褚韶华一向坦荡,眼神在闻春华尴尬的脸上一扫而过,与闻太太道,“我在先施公司工作时见过周少奶奶,她是我们公司的常客。”

闻春华脸上的神色难以形容,走过去到母亲身畔坐了方道,“我原还说怎么近来没见褚小姐,原来是换工作了。”

“是啊,刚换的工作。”褚韶华则是言谈自若,“先前不知道您是闻先生的妹妹,这可真是太巧了。少奶奶近来可好?”

“挺好的。”闻春华终于定下心神,想着她哥是不是眼睛有问题,怎么就看上了个售货员。闻春华生怕她哥受骗,与她哥道,“哥,褚小姐先前在先施公司工作,你知道的吧?”

闻春华的语气尽量平和,仿佛就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褚韶华唇角翘起,一双妙目望向闻知秋,颇有打趣之意。闻知秋给她看的脸上微热,他这样官场狐狸,对自己妹妹话中的那点暗示之意更是一清二楚,闻知秋颇觉妹妹没见识,眼下却也不好说她,只管请褚韶华坐了,一面泰然自苦的拿起个桔子,三两下剥好,递给褚韶华,话却是对妹妹说的,“怎么不知道,我们早就认识了。”

闻春华见母亲还有些懵懂的模样,便进一步与母亲道,“妈,褚小姐先时在先施公司做售货员,听说还有报纸夸褚小姐是先施之花来着。是不是,褚小姐?”

褚韶华道,“那是以往旧事了,原是有个记者去采访,我们多聊了会儿,他就在报纸上夸大不少。没想到少奶奶连这个都知道?”

“怎么不知道,你们公司先前那个先施之花是位俞姓小姐,褚小姐可认识?”

“认识。俞小姐离职时,我是沈经理的助理。”

“褚小姐知不知道俞小姐的事?”

褚韶华打量闻春华一眼,问她,“哪件事?”

“她和陆三少爷不妥当,我听说,陆家老太太还问罪到你们公司头上去了,就是不知是不是真的?”

“这事我不大清楚。倒是少奶奶听着与陆家相熟,记得上次关外的胡少帅来上海,胡少帅离开上海前,陆家特意举办酒会,宴请上海名流。我倒是见着令兄,当时倒没见着少奶奶。少奶奶没去?”褚韶华放下桔子,端起红茶喝一口。

闻春华面儿上闪过一丝窘色,“我那天身上不大舒坦,就没去。”

褚韶华微微一笑,露出抹了然,那天连闻知秋都是借市长的光过去的,马家在上海并不是什么有名望的人家,怕是连帖子都没接到,遑论参加舞会。闻知秋忙再递上桔子,与褚韶华道,“尝尝这桔子,我妈特意买的,特别甜。”

褚韶华接过桔子,慢调斯理的择去桔子瓣上的白筋,不欲与闻春华一般见识,尝一瓣道,“是比平时吃的要甜。”

“这是黄岩蜜桔,褚小姐喜欢,多尝尝。”闻太太没大明白闺女与褚韶华话中机锋,劝褚韶华吃桔子,又关心的问,“褚小姐出差这么久,听阿秋说去了不少地方,生意可还顺利?”

褚韶华笑,“挺顺利的,出了不少货。”

闻春华跟着道,“我哥不是介绍了不少人给褚小姐么,妈,你放心吧,再没有不顺的。褚小姐,我哥认识的人可多了,你要有什么难办的事,难销的货,只管找我哥,他一准儿能帮你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