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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凤虚凰 作者:叶笑 我翻窗的时候,小桃子穿着我太子的常服在后面死死地抱住我的腿痛哭流涕:“殿下,你考虑一下吧,你真的考虑一下吧?小的会死的,会死的啊!”
“放手!”我不断的踹着他,拼命往外挣脱,恶狠狠地道,“今天不是吾死就是你死,还不如你死了让吾活着,咱们好歹活下来一个。”
“殿下……”小桃子压低了声抽泣,“殿下,你出去了,要跑远点,等改日小桃子要被处死的时候,您一定要回来救小桃子。小桃子……”
“别说了,吾走了!”我终于忍不下去,狠狠地对他一踹,他整个人都被我踹翻在地。我趁机往外一跃,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往宫外去了。
我在房顶上跳来跳去的时候,不免思绪万千,心里面琢磨:我着实对不起小桃子。可这一次我的确是没有办法,除了跑,我实在想不出其他方法来保命了。
这个事情,起因要从很多年前说起。众人皆知,大宣皇族一向子嗣单薄,先帝当年一共三子,送出去一个宣德太子当了质子,剩下两个统统病死,于是这才轮到我的父皇——先皇的侄子叶华安登基。
父皇是个好皇帝,对外守土安疆,对内镇反平乱,继位不过三年,便让战火纷飞的大宣得以安定,子民从此过上了幸福安稳的生活。
但是他有个巨大的缺陷,那就是无子——年近三十,却一个孩子都没有!朝野议论纷纷,当年宣德太子手下的老臣更是开始天天催父皇去北褚将宣德太子接回来。我父皇痛苦了,无奈了。他坐上这个皇位容易吗?把大宣治理的安安稳稳容易吗?就因为没有孩子而要他把江山拱手让人,他肯吗?!
他不肯,但他没办法,为了让他有办法,我母后出手了。
须知女人一出手,那必然是狠手。她拼命吃各种药让自己怀上孩子,而怀上之后,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那一定得是个男孩儿!
于是,当我还在母后肚子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所以,等我一出生,产娘看都不看,从旁边的篮子里抱了个男孩儿就冲了出去,对着外面喊:“皇子,是皇子!”
众人看了一圈那个男孩儿,满意了。然后,宣德太子就非常成功地在回国路上“病逝”了。
再然后,我父皇陆陆续续再有了几个孩子,但都是女孩,于是他死心了,在我八岁的时候,将我册封为储君。
从此,我就坐死在大宣的嫡长子、大宣皇太子、大宣未来的皇帝这个位置上,再也无法下来。
事情一路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连我那能颠倒黑白的母后都阻止不了。
她只能努力遮掩着这个事实,然后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拉着我的袖子说:“每每想到日后,母后就揪心得很,揪心得很!”
我见着她的眼泪,也无比悲叹,总是想着:有一日我若被揭穿,那满朝大臣不知道是想将我清蒸,还是红烧?
我常拿着食谱拒绝那些热情地想要爬上我的床的美人——不管男女,就是想要提醒我被发现后便为鱼肉的下场,然而众人都不能理解我的这一举动,外界纷纷将此当作怪癖。我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做了十二年太子,他们都寻不出一点错来,也就只能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做文章。左参一本我不正常、右参一本我是不是床上不行,看得我父皇恼火异常,甚至当着众臣的面将奏折摔到那臣子脸上,朝着他大吼:“朕就这么一个儿子,屁大点事儿,你还要朕废了他不成?!废了他,你给朕找出一个儿子来啊?你找啊!”
那想不开的臣子当即被吓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举着笏板吼:“臣知错,臣惶恐!”
看,这就是独子的力量。无论我犯什么错,我父皇只要吼一句“你给我找个儿子出来”,谁都不敢再支吾。可是无论如何,我毕竟是个太子,都二十岁了还没碰过女人,连我那一直放纵我的父皇都忍不下去了。
在我加冠后第三个月,我父皇决意对旁边的陈国用兵,所以他摈弃前嫌(其实他对这个帮他搞掉了最大登基阻——碍宣德太子的国家也没什么好嫌),同北褚结盟,向北褚借了十万兵马。而且,为表诚意,他向对方提议,和亲。
他将我最漂亮的妹妹熙和公主嫁了过去,北褚将他们的公主嫁过来。
而此时,能够和北褚和亲的皇子,仅有我一个。
我在父皇寝宫与他彻谈了一夜,最后以我被打了三十板子结束谈话。接着,我只能被迫接受我必须娶一个女人当太子妃的事实。刚刚能从床上爬起来,我便冲到凤仪宫去找了母后,痛哭流涕地问:“母后,你快让人教教儿臣,儿臣要怎么成为一个男人!儿臣做不到……儿臣做不到啊!”
母后不愧是在宫里翻腾打滚了几十年,她端坐在椅子上,面色淡然道:“你不用做什么,新婚之夜给她灌点酒,下点迷药,然后将她搬到床上脱了衣服就行,第二天,怎么说不都是你的事儿吗?你怕什么?”
我想,母后果然是母后,心思之深沉,思虑之长远,绝非我所能及。
于是我赶紧让人去打听,北褚即将嫁过来的公主是哪位,相貌如何,性格如何,是否是我能用酒和迷药灌倒的对象。
探子很迅速,不过三天,便带了厚厚一沓纸回来。我看到纸上名字的第一瞬间就僵化了,然后抬头问探子:“北褚可还有其他能和亲的公主了?”
“没有了,这是北褚最后一位公主。”探子答得很恭敬。
我噎了一下,赶忙问:“那还有郡主吗?北褚皇风流吗?有什么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吗?”
“殿下节哀……”探子摇了摇头,亦是叹了口气,“没有了,要么嫁了,要么就还是个小孩子,最大的不超过六岁。殿下你总不至于娶个六岁的……”
听到这话,我往凳子上一坐,悲痛地用那一沓纸捂上了脸。
小桃子此时正巧端着茶进来,很是乐观地开口:“殿下,北褚是打算送哪个公主过来?”我没说话,旁边的探子叹息了一声,替我回答:“公公,是清宣公主。”
“啪”的一声脆响,便就是在宫中长大、见惯了大场面的小桃子,闻言也失手摔了茶杯。
北褚的清宣公主,苏域,那就是北褚公主史上的一朵奇葩。
苏域貌美,这美色,早在她十五岁的时候便名遍天下。曾有人排过美人榜,榜上美人换来换去,唯独苏域一直端坐在第一的位置上,票数远超第二名五倍不止。可美人大多有一些这样那样的缺点,苏域的缺点就是脾气不好。
女孩子脾气不好,这是正常的,毕竟如我一般像男人一样严格要求自己的姑娘不多。她们大多心思细腻伤春悲秋,时不时闹闹小脾气也正常。可这个苏域不是闹小脾气,苏域一闹,那必定是一件大事。
苏域自小习武,据说也是当一个爷们儿一般养大。姑娘家该会的她都不会,姑娘家不会的她都会。她十三岁便再无敌手,十五岁便送上了战场,且未有一败!
她杀过人,屠过城,心情不好随便一闹,那就是尸横遍野血流千里。于是她顶着绝色的称号,却成为北褚最后嫁出去的公主——也就是嫁给我的公主!
母后还指望我能灌醉她?用迷药迷倒她?我虽长年习武,武功的确还不错,但和这种杀神比,我还嫩了点吧?
我怕我才把酒端给她,她就闻了出来了,然后把剑一拔,直接在洞房里把我砍成肉渣!我何必担心清蒸、红烧?我直接就可以做肉饼馅……
想到这里,我已是临到宫门口。回望一眼宫门,终于只能沉痛地和小桃子说再见:死贫道不死道友,小桃子,来年吾会在你坟头烧香!
我看着墙头纵身一跃,正想无声无息地跳下宫墙,顺带在心中嘲笑皇宫这低下的防御力。结果才刚上墙头,就听到有人大喊:“有刺客,放箭!”替吾问候你娘亲!
我看着那密密麻麻飞来的羽箭,吓得一个失神,直直从宫城城墙上坠了下去。我在半路慌忙地施展轻功,却见到有一辆马车朝我飞奔而来。
这是谁?援军?救兵?还是路过的?我来不及细想,就“哐”的一下,直直砸开了那马车盖,掉进了那马车之中!
车夫惊慌失措的在外叫起来:“殿下你还好吧?!还好吧?!”
我此刻完全被砸晕了,也不知到底是谁在唤我,就迷糊着应了声:“别管我,先跑!”刚说完,外面就传来追兵的声音,马车跑得更快起来,车夫也来不及应答,只顾着往前冲。
车夫驾车的技术极好,凭借我左右摇摆的节奏判断,我觉得他一定是进行了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以至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脑子逐渐清醒过来,开始把我砸下来的车盖,碎屑什么的都往外面扔,等扔完了,我才来得及环顾周边。
这辆马车不算很大,但也不小,所有东西一应俱全,旁边甚至还放了一个卧榻,而榻上正安安稳稳睡了个女子。
那个女子穿了一袭白衣,头发散披着,白衣上沾染了血迹,看上去似乎是受了伤。她正正地躺在榻上,四肢被绳子绑在榻上,刚好将她固定了,以致不会因为马车的颠簸而掉下去。马车的速度逐渐平稳下来,我好奇地凑近了她,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却见她带着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只余一双眼睛在外面。
此刻她紧闭着眼睡着,似乎有些痛苦,皱紧了眉。月光洒下来,照在她身上,折射出如莹玉一般的光芒。我看不到她皮肤上一丝瑕疵,便想伸手去摸一摸,看这皮肤摸上去是否也如看上去这么好。
我这么想着,便直接伸手摸上去了。那手感如宝玉华石,光滑且带着微微凉意。我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觉得人和人的差别果然如此之大,不由得“啧啧”两声,结果一回头,便对上了对方的目光。
我不知她是何时睁开的眼,此刻就躺在马车上,借着月光冷冷地瞧着我。她一双眼生得极好,眉眼线条仿如最好的画师用画笔描绘而成的,黑珍珠似的眼似寒潭深井,让人看得瞬间心神安定,移不开目光。
我就这么呆呆地瞧着她,放肆的手还未移开她的脸。便是此刻,马车一个颠簸,我整个人都朝着她扑了过去,我慌忙中用手想要推她,结果还未来得及,整个人就扑了过去。
但我“推”的姿势已经摆了一半,只是没来得及用力,于是乎,我的唇撞到了她荷花色的唇瓣上……
对方目光才露出凶意,我立刻背着包、提着剑就从马车中一跃而出!完全不需要思考,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我刚跳出来,“唰唰唰”的羽箭就飞了过来,这时候,我才瞧见,原来那些追兵还锲而不舍的追在身后。
我抽剑斩断了那些箭矢,瞧着他们胯下矫健的马匹和拉开正准备放的弓,终于哭丧着脸放弃抵抗,高喊了一声:“住手!我是你们太子爷!”
喊完之后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马车,早已经跑远了。
啧,这么漂亮的姑娘呢……
我以非常狼狈的姿态灰溜溜地回了宫。
我喊得不够及时,当我喊出我是太子爷的时候,那些箭已经射出来了,无奈之下.我只能脱了外衣一甩,结果我的外衣瞬间被射成了筛子。
大宣国的羽箭质量真的太好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袍子去见我父皇。一路上,所有人都在指指点点,还不出半个时辰,太子惧婚出逃被抓的消息就传遍了宫城。才走到父皇寝宫门口,守在门前的宫女就对我投来了怜惜的目光。我进去的时候,她还不忘扯我的袖子:“殿下要想开点……”
话刚说完,袖子被扯烂了。
宫女和我面面相觑,然后她迅速退下,让我安静地走进了寝宫。
刚进去,父皇的臭鞋迎面就飞了过来,我费了很大劲,才让自己的躲闪不显得那么惊慌迅速,悄悄闪过他的鞋子朝他走近。然后就是袜子……枕头……被子……书……蜡烛,他一面扔一面骂:逆子!孽种!小白眼狼!忤逆种!老子早晚废了你!!废了你!!
我一路假装没听见地前行,等我跪倒到他床头认错的时候,他身边能扔的都扔了,一个人坐在床头喘气,许久,终于道“:今天的板子先欠着,明天你就要去迎接清宣公主进城,你得表现好一点。”
“ 父皇……”我开始抹眼泪。
“闭嘴!”父皇狠狠瞪我,我立刻端正地跪着不发声了。于是,父皇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摸着他下巴上那一小撮胡须道,“其实,人家清宣公主也没什么不好的是吧?能打能杀,等她嫁过来了,你就多上几次战场,你负责指挥,她负责上去砍,这不挺好吗?咱们大宣缺的就是这样英武的人……”
“你看我做什么?她这样的,你还指望她能规规矩矩做个太子妃?物尽其用嘛,你不要想不开啊!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嫁进来就是你的人了,你还怕自己管不来?女人嘛,你到时候,该勇猛的地方勇猛点就好了。”
说着,父皇对我挤挤眼睛,一脸“你懂的”的样子同我道:“有朕这样的父亲,朕相信你作为朕唯一的儿子,一定会继承朕的勇猛,到时候,呵呵呵……什么还不是你说了算吗?”
我没说话,看着父皇乐观的态度,我忍了很久,才没诚实告诉他——你是要我继承你生不出儿子的勇猛吗?
见我不说话,父皇也觉得无趣,挥了挥手道:“就这样了,退下吧,你也别再想着跑了,你想想,你跑得掉吗?”
说到这里,他目光中突然有了一丝愧疚,伸手揉了揉我的头,慢慢地道:“你放得下我与你母后吗?你放得下你那些妹妹吗?放得下从小跟随你、效忠你的兄弟吗?放得下大宣的江山吗?”
他每说一句,我的身体就僵硬一分,说到最后,我已经不自觉挺直了背。他拍了拍我的肩,叹息了一声,便躺下了,背对着我道:“好好打理一下,睡几个时辰明早便要去接清宣公主,不要多想了。”
“儿臣遵旨。”我跪下叩首,而后便走了出来。走出门外去,小桃子已经在那里候着了,我叹息了一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无奈道:“好好干吧,你我都好好干。”
小桃子闻言憋哭憋成了桃子脸。
我回到寝宫睡了两个时辰,紧接着就被人叫醒,起身带着众人到城门去接苏域。一路上,我想了许多同她问好的词。
有彰显我太子身份的官方说辞;有拉近我与她关系的讨好说辞;如果她还是个正常的姑娘,还有显示我男人气概的调戏说辞。
我入神地想了许久,直到对方车队来的时候我还未曾发觉。旁边小桃子拉了拉我的袖子,我才回过神来。那果然不是一般的公主,便是送亲的车队都显得格外不一样。我送过几个妹妹出去过,南地奢华,讲究排场,送出去的车队,大多是美车华衣,以免降了我大宣国的格调。
除了我的妹妹们,我也围观过其他国家的送亲队伍,大多也是这样的风格,然而,这苏域的送亲队伍,却格外不一样。
他们也穿着送亲的礼服,但却与那些风流浮华的官员不一样,每个人都挺直了背,仿佛是一棵棵苍山松柏。便是跟在后面挑着彩礼的人,也不输于我这边的御林军。他们远远走来,步伐整齐,每个人、每匹马踏的步子长度都一样,而且是一起提同一只脚,一起踏同一只脚,搞得普普通通的迎亲变得像北褚的阅兵式一样。
我不由得抑郁地扇起了扇子,同旁人感叹:“咱们的军队得加紧训练啊,你看人家这个送亲队,都赶上咱们御林军了。”
旁人唯唯诺诺,尤其是御林军统领,更是一把汗一把汗地抹。我知道他压力大,也就不多说什么,静静等着对方来到我身前。
送亲队再行了片刻,便停了下来,我便领着众人走上前去。在装高贵一事上,我十分有心得,对方礼官先同我见礼过后,便回身让人请他们公主。
片刻后,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我们所有人都不由得把目光悄悄瞟向了车门,只见一只修长的手先伸了出来。那手生得极好,腕间可见红底金线绣凤的广袖,红色的底衬着白皙的手腕,看得人心神一荡。只是我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拿出自己的手比了比,终于发现了问题。
那只手……生得似乎有点过于大……过于……男气了?
然而我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见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我抬头一看,便见苏域已经搭着侍女的手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她穿得极其华丽,满头的金钗,少说得有二十斤重。身上披着火红的袍子,面上化着浓厚的妆,几乎看不出她原本的五官。即便如此,我却仍能感觉到,这是个美人。
那浓重的妆如果是化在一般女子身上,必然是丑得见不了人,然而在苏域身上,却让人只觉妖艳动人。哪怕我估计她卸妆后我都不认识她是谁,可这一刻,我仍旧觉得她美得直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