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不告诉杜立德,是尊敬爱护这个老师。老师既然不想进入夺嫡这个漩涡,他也不想老师快要致仕的时候,还要为弟子的家事殚精竭虑。
但杜立德心软,自己跳进来了,那就不怪康熙“残忍”了。
康熙说了个酣畅淋漓。
这些事压在他心头,他谁也不敢说。
太皇太后已经老了,眼界也不够;即使福全和常宁知道了些许事,但他们是宗室,康熙留了个心眼,何况这两人其实也没多少大用。
只有杜立德。
他是汉人,对满清皇室更替没有威胁,且他已经快死了,很快就会把所有秘密都带进坟墓里。康熙不需要担心他泄密。
而他又非常聪明,可以为康熙解惑。
康熙倒是酣畅淋漓,如释重负。杜立德听得快晕了,全靠意志力撑过来。
康熙不想吓死杜立德,忙问需不需要御医。
杜立德挥了挥手,喝了几口热茶,揉了揉胸口,缓过气来。
康熙看着杜立德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冷静,神情十分遗憾。
杜立德瞥了康熙一眼,哪里不知道康熙想看他笑话?
皇帝也是从小皮孩子长大。康熙现在也是年轻人,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但在亲近的人面前,还是隐藏不住内心的恶趣味。
“臣建议在宫外给太子建东宫。”杜立德道。
康熙立刻道:“不行!他还这么小!”
杜立德叹气:“他长大了,皇上您就放心太子独自在外居住了吗?”
康熙沉默不语。
杜立德道:“太子体弱,又有许多秘密,未成婚之前若独自一人时晕倒,确实会有危险。”
康熙道:“那杜太傅为何让朕在宫外准备东宫?”
杜立德说出残忍的话:“太子的确完美,但以太子的身体,他继承皇位真的好吗?”
康熙神色慌张,面对杜立德却说不出斥责的话。
杜立德道:“先帝也提醒过皇上,皇上心里也明白。太子承担诅咒时,此事便已经无可更改了。不建东宫就建个行宫吧,有温泉、有林子、有大片大片的田地,以后给太子养病。”
康熙听出了杜立德言下之意。
杜立德的言下之意,也是顺治提醒过他的事。
若太子身体羸弱不能继承皇位,或者继承皇位之后需要快速把皇位让给皇太孙,养老养病的地点最好由康熙先确定好,否则就算是太子的孩子,也可能因为忌惮太上皇,而对太子不是很尽心。
康熙闷声道:“太傅为何和汗阿玛一样,老想着这么最坏的事。太子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他也就是背书的时候会睡着,其他时候都精力充沛。”
杜立德眼皮子抽了抽。
背书的时候会睡着,这孩子不是故意装的吗?
应该不是,熟睡是装不出来的。
杜立德沉思了一会儿,道:“太子只要集中精力动脑子,就会飞速消耗体能?”
康熙点头:“他若肯认真起来,现在便能独当一面了。朕许多时候都拿他当顾问。”
杜立德倒吸一口气:“皇上!太子身体一直好不了,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
说漏嘴的康熙低头。
嗯,朕反省,早就在反省了。
杜立德揉了揉胸口,接过赵昌递来的茶又喝了一口,再揉了揉胸口。
他怎么听着,自己这快到而立之年的弟子,还没有小太子来得成熟靠谱?!
“万事都该先做好最坏的准备。太子纯孝善良,为太子解决后顾之忧,才是皇上应该最先考虑的事。”杜立德严肃道,“先帝都提醒皇上了,皇上为何现在还未做?”
康熙:“……”
康熙低头,反省。
他能说思考这些事太痛苦,他暂时逃避了吗?
这么说多没面子。
虽然胤礽上上辈子的康熙让胤礽不尊师长,但两个时代的康熙本人年轻的时候都很尊敬师长,挨训的时候也挺老实。
杜立德神色稍缓,道:“臣明白皇上的心情。太子还这么小,又是你一手养大,思考太子会遭遇到任何痛苦,你都会非常难受,难免会有逃避的心思。”
康熙道:“朕立刻在京郊选一处地方修行宫给太子住,待太子成婚时就赐给太子。”
杜立德点头:“皇上要护着太子,不舍得太子离开皇宫,就在宫中再择一处作为太子东宫,然后让其他皇子一同居住便好。对外可称让太子教导幼弟,增进兄弟感情。”
也就是说名义上的东宫,实际上的皇子所吗?
康熙本就和杜立德讨论过,为了隔离母族对皇子的影响,皇子可以读书时,便应该搬出后妃宫中集中居住,这样也能增进皇子间的感情。
将东宫和皇子住处集中在一起,确实很方便每日都要去看弟弟的太子。
康熙酸了。
杜立德看着康熙的表情,很是无语:“太子和兄弟关系好,难不成皇上还吃味不成?”
康熙立刻道:“太傅您说什么?朕怎么会这么想?朕只是担心那些小子影响太子休息。”
杜立德叹息:“让太子和其他皇子关系好一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康熙摆手:“太傅不用说了,朕明白。”
杜立德豁了出去,康熙也投桃报李,阻止杜立德说更过分的话。
杜立德道:“太子得先帝神授,他教导其余皇子,可比我们这些大臣教导皇子有用多了。皇上要处理政务,无力一一教导皇子,交给太子不是刚好吗?”
康熙想起被儿子“教”过的大儿子,轻轻叹口气:“太子的确很会教人。”
杜立德道:“太子若是能顺利继承皇位,以太子对众位兄弟的宽厚,以及太子在众位兄弟心中的声望,必能兄弟同心。”
康熙神情黯然:“和前明太子朱标一样吗?”
杜立德听到“前明”二字,神色出现一瞬黯然:“是。”
康熙道:“朱标之事,断不能重演。杜太傅可有办法?”
杜立德道:“有,皇上可舍得?”
康熙愣了愣,再次沉默。
杜立德也没再说话,而是闭目养了一会儿神。
康熙喃喃道:“朕不知道。”
他和杜立德都明白办法是什么。
待太子大婚,嫡孙长大之后,康熙先传位给太子,一边护着太子,一边教导太孙;待太子精力不济时,太子再传位给太孙,康熙继续当太皇太上皇带太孙。
但康熙不知道能不能活这么长,也不知道自己年老之后会不会像史书中皇帝那样贪恋权力。
杜立德道:“以后的事,以后再想。现在做好了准备,也赶不上上天的变化。说不准,太子身体就好起来了呢?”
康熙使劲点头:“太子身体定会好起来!只要诅咒减弱,太子身体就会好起来!”
杜立德失笑:“那皇上得多学努力些了。听闻皇上要剑指全球,成就千古一帝?”
康熙:“……”怎么连太傅都知道这件事了。
康熙记得杜立德不喜兵灾,便道:“只是小儿妄言。”
杜立德淡淡道:“这没什么不好。若皇上做得到,无妨去做。”
康熙惊讶:“太傅居然同意?”
杜立德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蒙古大多归附大清,其他不过小打小闹,大清边疆无窥伺强敌,怕会耽于安乐。臣也了解了一些外界的情况,比如那台湾便被西方人占过。以他们野心,我们迟早会有一战。”
这并不是杜立德的真正心声。
杜立德为了在朝堂站稳脚跟,必须做一些投其所好的事。比如康熙和太子表现出对外国的兴趣,他就立刻让徒子徒孙去研究外国的历史,自己已经老得快致仕了,也仍旧在学习西方的事。
他越学越心惊,却又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若康熙不满足于中原一地,满洲人那点人才根本不够,他必定会用上汉族的人才,哪怕是扩充汉军旗。
兵祸确实可怕,好大喜功给黎民带来的只会是灾难。但八旗本就是野蛮人,与其寄希望于他们封刀,不如让他们刀口向外。
满清朝廷不以道德立国,无论是以战养战,还是以战养国,只要战的是富裕的地方,蛮子们已经很熟练了。他们就是这么对大明的。
为了不让他们屠戮中原百姓,其他人的死活,杜立德管不了。
他不是圣人大儒。他不修道德不怕报应。他只是看过大清肆虐中原的惨状之后,愿成为这豺狼虎豹中的一员,稍稍左右豺狼虎豹的前进方向的凶狠小人,伪君子。
为了达成目的,杜立德可以比任何人都残忍,哪怕是汉人同僚在前,他也会毫不留情的碾过去。
杜立德眯起眼睛,收敛眼中的精光。
他虽已经老朽,一双眼睛却仍旧如年轻时一般明亮、一般野心勃勃。
他那一张克己复礼的大儒皮下,充满了肮脏血腥的算计。
“陛下要平衡满汉关系,但财富在汉人手中,满人若不贪不抢,怎么成为新的贵人?权贵权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对大部分凡夫俗子而言,权也是为贵。”杜立德缓缓道,“满人若贪了抢了,皇上皇位的根基又不稳了。那就换个增长财富的来源就好。”
康熙做虚心听教状。
杜立德顿了顿,继续道:“且八旗原本就不是治民的制度,而是治军的制度。八旗也并非普通黔首,而是兵户。若皇上想废八旗,需要有比八旗更厉害的军队,强军只能从战争中得到;若皇上不想废八旗,就必须为八旗找磨刀的地方,否则八旗这只为兵不为民的模样,不磨定会废掉。”
“以战养战,以战养兵,以战养民,这绝对不能用在自己治下。外王内圣,大清以血腥立国,皇上要巩固统治,对于大清国内部的百姓必须是仁厚的圣人。”
杜立德深呼吸了几下,似乎情绪太过激动,让年迈的他有些难以承受。
康熙忙站起来,亲自为杜立德顺气奉茶。
杜立德年老之后精力不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详细地教导他。
“太傅,您先休息,这些事以后再慢慢教我。”康熙道。
杜立德摇头:“不能慢。确定皇上有争夺世界霸权……哦,这句话也是太子说得。世界霸权,这四个字非常形象。”
康熙:“……”太子还说过什么朕不知道的话?!
杜立德继续道:“确定皇上有争夺世界霸权的心,要成为武帝,而不是守成之君,臣就有好多要教给皇上的。可臣老了,活过了今年,明年不一定能睁开眼睛。甚至不用明年,下个月,明天,臣可能就老糊涂了。所以臣请另立一个班底,为皇上讲解武帝之事。”
他眼神炯炯:“八旗入关的悍将还未全部老死,皇上还有的人请教,再不请教就晚了。”
康熙闭上眼,略一沉思,睁开眼道:“准奏。朕立刻着手此事。”
杜立德轻轻颔首,然后脑袋一歪,眼睛一闭,居然睡着了。
康熙无奈道:“太傅这毛病,怎么和保成一样?”
赵昌低声回应道:“都是精力不济吧。”
康熙叹气。
是啊,都是精力不济。
朕的保成啊。
康熙在念他的宝贝儿子,一直念到第二日。
而发泄了一番,心情相当不错的胤礽决定遵循梦中父母的希望,开始认认真真作大死。
既然我第一世惨成那样子都不会死,为什么不洒脱一点,当一个古早毒草流穿越小说中的嚣张穿越者?
离经叛道,既不会被处死,还能不当这劳什子太子。
胤礽摸了摸胸口,第一世的执念很深,就跟小孩子闹脾气一样。
我管你这辈子的阿玛如何,爷就是不想当太子!
不当!
胤礽叹气,就像人格分裂一样哄着第一世的执念。不当就不当,反正我也不想被困在皇宫中。
这世界那么大,我要和大哥一起去看看!皇位交给弟弟们不好吗?
胤礽快乐得像一只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翅膀的小鸟。
胤禔见胤礽恢复了傻乐,甚至比以前更活泼傻乐,松了一口气。
为了让胤礽保持傻乐的模样,他连对胤礽作死坑康熙的行为,都拍着胸脯说要与胤礽成为共犯。
“汗阿玛的动作还是太慢了,要当千古一帝哪能这么瞻前顾后?就算三藩之乱未定,也不能除了平定三藩之乱什么都不做了。”胤礽振臂疾呼,“八旗子弟整顿不能同时做吗?开办洋务厂,把洋人高价卖给咱们的东西自己生产出来反卖给洋人不好吗?”
胤禔使劲点头:“没错!汗阿玛就是没用!宫里为了节省开销节衣缩食好几次了,这钱是省就能省出来的吗?没钱就去赚啊!连小孩子都懂的事!难道阿玛没有玩过‘大国王’游戏吗?”
胤礽道:“咱俩人小言微,汗阿玛肯定不听咱们的话。咱们要找人帮咱们上折子。”
胤禔出主意:“那群侍卫就不错。但是我怕他们没胆子。”
胤礽和胤禔互相对视,然后同时伸出双手对掌击掌,异口同声叫道:“鄂伦岱!”
纳兰性德在一旁保护两个逛文庙的孩子,把两人诽谤皇帝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直到这两个孩子叫出“鄂伦岱”这三个字,他终于绷不住了。
不可以!你们和谁联手,都不能去找鄂伦岱!
鄂伦岱是别人的儿子时,看着鄂伦岱气他阿玛,所有人都跟看戏似的乐呵呵;若鄂伦岱教坏了自家孩子,那就不是乐呵呵,是中风了。如果皇上知道两位皇子和鄂伦岱好上了,肯定会气出好歹来。
纳兰性德忙道:“若太子和大阿哥用得上,臣可以上奏!”
胤禔和胤礽看了纳兰性德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好吧,加你一个。鄂伦岱在哪?他也跟来了吗?”
纳兰性德做西子捧心状。你们能不能别老惦记着鄂伦岱?
纳兰性德委婉道:“臣一个人就可以了。臣可以再拉上子清。”
就算把曹寅一起坑上贼……皇子船,也不能让皇子们去找鄂伦岱。
胤禔和胤礽十分默契的点头:“好,加上曹子清。鄂伦岱在巩华城吗?”
纳兰性德:“……”
胤禔皱眉:“纳兰侍卫,我们问你话!”
纳兰性德无法隐瞒,悲痛道:“在。”
胤禔道:“赶紧去把鄂伦岱找来。我们在这里等着。”
胤礽忍着笑,让梁九功去叫人。
梁九功心里叹了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鄂伦岱之名,连梁九功都听过。
这京城,估计会被自家太子爷和太子爷他哥捅破天了。
还好天是万岁爷的,应该问题不大。


第54章
鄂伦岱来了。
鄂伦岱带着他标志性的爽朗笑容来了。
纳兰性德的头已经开始疼了。
“太子,大阿哥!有什么好玩的事找臣!”鄂伦岱随便拱了一下手,就当自己行过礼了。
纳兰性德忍不住踹了鄂伦岱一脚:“注意礼节!”
鄂伦岱摸摸鼻子:“容若,你好迂腐。”
纳兰性德没有与鄂伦岱争论:“等会儿我们去校场练练?”
鄂伦岱:“……不了。”
他老老实实重新行了一次礼。
纳兰性德是个文化人,是个武力值很高的文化人。
纳兰性德出生时,纳兰明珠还在政治失意期中。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纳兰性德身上,纳兰性德接受了最全面的精英教育。
从满人的骑射武功,到汉人的诗词经义,纳兰性德不负明珠的期望,各方面都做到了极致。
纳兰性德的文采不必赘述,他的武艺功夫这一点经常被后人忽视,以为他是一个文弱书生。
纳兰性德一直是康熙近卫,康熙无论去哪出巡,几乎纳兰性德必定随行。
这随行,可不是康熙把纳兰性德当做高士奇之类陪玩的文人看待,纳兰性德是真正领了保镖一职的。
在纳兰性德和友人的书信中也可看到,他与亲近的友人很少以诗会友,倒是以骑射会友的时间更多一些。
康熙二十一年,康熙准备和沙俄动兵,派人考察沙俄和大清边境情况、搜集军情。领了这隐秘的军事任务,奉命出使梭龙的便是纳兰性德。他历经四个月,圆满完成了这个任务。
康熙二十四年,纳兰性德逝世时,梭龙大捷的战报正好传来。康熙命人将战报哭告纳兰性德墓碑前,用祭奠英烈的仪式祭奠他。由此可知纳兰性德不仅在这次军事任务中立下了很大的功劳,很可能他的英年早逝,也和这次任务中落下的伤病有关。
纳兰性德执行隐秘军事任务不止这一次。
根据纳兰性德友人和同僚悼念的诗词,多次提及纳兰性德去过西北,还将其比作“霍去病”,正史中却没有记载。
胤礽那时年纪还小,重要的军事行动他并不知晓。但他听康熙提到过多次派纳兰性德执行隐秘的军事任务。既然隐秘,自然就不会被记载下来。
康熙还曾笑道,纳兰性德那才华横溢文人骚客的身份,是很好的掩护。当有人盘查时,纳兰性德可以开口成章,提笔便是一首诗词佳作,一看就不像执行任务的武人,而是游山玩水寻找灵感的文人。
康熙显然是真的想把纳兰性德往将才培养,才给予纳兰性德这么多艰难的任务。可惜纳兰家的政治理想与纳兰性德的前途背道而驰。只要纳兰家不肯成为康熙的纯臣,纳兰性德成为真正“霍去病”的理想就不可能实现。
他只能空空落下一身伤病,困于家中抑郁而终。
这样的纳兰性德,能领着任务在北方边境打探情报的纳兰性德,他的武力值可想而知。
而鄂伦岱呢?
他小时候也被佟国纲悉心教导,经历了几年嫡长子的精英教育。和佟国纲闹翻之后,他变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平时逞凶行恶,看着嚣张跋扈,实际上手头功夫因为这两年的懒散,已经稀松平常了。
隆科多他还能靠着耍赖打一打,遇上纳兰性德这等高手,就算纳兰性德让他两只手,一脚就能把他踢地上爬不起来。
你问鄂伦岱为什么这么有自知之明?那当然是因为鄂伦岱看不惯纳兰性德老和汉臣文人混,去找过纳兰性德麻烦啊。
找过麻烦后,鄂伦岱就对纳兰性德拱手,爷,你是爷!你爱和谁玩就和谁玩!
鄂伦岱和纳兰性德一番小动作,让胤礽在心里八卦了许多。
他立刻附耳胤禔,将自己八卦的事告诉胤禔,和亲爱的大哥分享。
胤禔眼睛一亮,眼神在纳兰性德和鄂伦岱中来回打量。
鄂伦岱感到一阵恶寒:“大阿哥?”
胤禔干咳一声,装作严肃道:“我在想,你们俩谁更强一些?要不要比一比?”
鄂伦岱很混地一摊手:“大阿哥,您这是想看臣死。”
胤禔:“……”遇上这等没脸没皮的人,什么趣味都没了。
胤禔摆了摆手,让鄂伦岱坐下,道:“你知道汗阿玛对无所事事的八旗子弟不满了吗?”
鄂伦岱又很混地一摊手:“皇上什么时候对无所事事的八旗子弟满意过?”
胤禔:“……”
胤礽双手捂着嘴,腮帮子鼓鼓小肩膀抖抖,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宫中一霸大阿哥,遇到了京中一霸鄂伦岱,居然略输一筹。
胤禔用胳膊肘戳了戳胆敢嘲笑大哥的太子弟弟,眉头一竖,道:“汗阿玛对你们不满意,所以准备建个学校,强迫你们进去上课,免得你们惹是生非。”
鄂伦岱一愣:“不会吧?皇上这么残忍?”
纳兰性德忍不住了。虽然他没听到这个消息,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大阿哥诓鄂伦岱的,他也认为鄂伦岱这话很没有道理。
“多学些东西在,这是皇上恩赐,怎么叫残忍?”纳兰性德道,“你们每日混迹街上一事无成,难道不羞愧吗?”
“玩呗,羞愧什么。”鄂伦岱不为所动。
胤禔吓唬道:“汗阿玛让你们上学,你以为你逃得掉?”
鄂伦岱无奈:“大阿哥,您就直说您想让臣干什么吧?”
胤禔:“……”这家伙油盐不进啊!
胤礽拍了拍胤禔的手臂,让想撸袖子上前揍人的大阿哥稍安勿躁:“汗阿玛确实准备为京中八旗子弟建立官学。”
不过那是康熙二十四年的事,而且训练的只是内务府三期,即包衣众。
鄂伦岱咧嘴露齿笑:“然后?”
胤礽道:“官学教导的东西不过是些汉人的诗书礼仪,我和大哥不耐烦八旗子弟学习这些。”
鄂伦岱嘴边不羁的幅度终于落下。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道:“满洲八旗学习汉人的文化之势不可挡。”
胤礽道:“这世界上文化不只是汉人一脉。我们满洲人被人称蛮子,入关之前本就是一无所有的白纸。他们嫌弃白纸无内涵,但正是白纸才能包容万物。八旗官学肯定要办,而且要隆重的大办。学习内容,可不能让汉人来定。”
胤禔点头如捣蒜:“你耐烦一本书翻来覆去读一百遍背一百遍抄一百遍?你若愿意这样学,那你可以不加入我们。”
鄂伦岱举起双手,斩钉截铁:“我加入!”
他早听说了宫中皇子的功课有多严苛。八旗子弟也这么学?这是要让他鄂伦岱去死!
纳兰性德嘴角微抽。
太子聪慧过头了,真是把鄂伦岱的心思拿捏的死死的。
胤礽说通鄂伦岱之后,便靠在胤禔身上闭目休息,将接下来的事交给胤禔。
胤礽拉着胤禔想捅破天的事,就是让八旗子弟自己申请建立一个与国子监不同的八旗子弟专供学校,以“满人不该只学汉人那一套”,披着满汉矛盾的皮,无阻力的推行新教育。
新学校分文武两科,基础科目相同,都是文学、历史、地理、算术、工学、政治六科。
不同的是,每一科中的课本和具体内容,都分成文臣武将不同版本。
以地理为例,文科学习的是如何因地制宜发展当地农牧林渔业生产,武科学习的是根据不同地形和天气排兵布阵的事例。
其实基础知识都一样,只是举的例子不同。
胤禔说着说着就忘词了。
他低头看向打瞌睡的弟弟,皱着眉不忍心把弟弟吵醒,便眉头紧皱,冥思苦想弟弟还说了些什么。
梁九功不愧是历史中康熙中期的大红人太监,立刻递上一本小册子。
胤禔一翻,梁九功已经把胤礽和胤禔提过的新式教育分科的事整理好了。
胤禔喜笑颜开,然后瞪了一眼自己的贴身太监。
看看人家梁九功!好好学学!
胤禔身边太监立刻警觉。他是得好好学学了。大阿哥这么早就要参与政事,他只会伺候人,怕是会跟不上大阿哥的脚步。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鄂伦岱不耐烦继续听,伸手问胤禔要册子。
正好胤禔也懒得讲了,便把册子丢给鄂伦岱。
纳兰性德也凑上去一起看。他居然也听得津津有味,深以为然。
这次太子和大阿哥不是准备乱来了?
不过太子和大阿哥每次的乱来都行之有效,到让人不知道他们究竟算不算乱来了。
“你事先不知道?”鄂伦岱好奇。他还以为这种事肯定是纳兰性德这个肚子里全是墨水的阴险家伙想出来的。
纳兰性德如实道:“不是很清楚。”
鄂伦岱摊开册子,两人一起研究。
鄂伦岱现在虽然混了些,早年接受精英教育的底子还留着,很快就意识到这种教育的可怕。
他不耐烦那些经史子集,可若经史子集揉碎了加入实例中,他居然也生出了想要学习的兴趣。
八旗子弟虽然纨绔,基本的教育都是接受了的——大家还是孩子的时候,都没条件纨绔,书肯定得好好读。
胤礽搞出来的八旗官学,其实是“职业再教育”,教导的东西极其功利。从这个官学毕业后再去当官,立刻就知道需要做什么。而不是现在许多科举出来的文人,丢开了书本之后,就两眼一抹黑,所有庶务全靠府中老吏。
八旗官学中还有一门“武学”课。
武学课是文武必修,但也因文武不同侧重不同而有不同等级的课。
虽然说“文武不同”,武学课的分科限制的并不是那么死。学生们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自己选课。
文武其他课程也一样。除了自己的必修课之外,学生们也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选修课,考试通过之后就有选修学分。
学校毕业和科举会试不同,不是以一次考试定生死,而是按照汉人书院的培养方针,每个月、每学期、每学年都有考试,分不同的学分。凑齐了学分后,再通过毕业考试才算毕业。根据学分和毕业考试成绩的权重加成综合得分,给学生们评等级授官。
显然,胤礽要把八旗子弟传统的“拜唐阿历升”制度化。
所谓“拜唐阿历升”,和以往朝廷的荫蔽晋升、察举制差不多。
“拜唐阿”是满文音译,意思就是人才。
满蒙八旗子弟年满十八之后,就要将名字登记在册,成为“拜唐阿”。根据推举和考核,给其中优秀者分配官职,最优秀者直接入宫成为臣仆。五年期满之后,表现优秀者就能直接授官。
历朝历代都有这种给勋贵和世族子弟的特殊晋升渠道,清朝把勋贵世族放宽到整个满蒙八旗,反倒是扩充了这个特殊晋升渠道。
只是推举制永远都有一个弊端,那便是依靠“人”,有人脉者得官。
把推举改成另一种考核,对八旗子弟而言更公平一些。
鄂伦岱和纳兰性德都属于“家中有人朝中有人”的八旗子弟,但他们都认为这个制度更好。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家族长盛不衰,也不能保证推举和考核的人是不是自己这一方的政敌,显然考试会稍稍公平一些。只要肯学,他们的子嗣就算暂时落魄了,也能依靠自身努力重新辉煌。
而且这些东西非常实用,只要想为官为将,迟早会学习这些东西。
两人接受的精英教育,就有这些。自己到处找先生,不如让皇帝把人才集中起来统一教学。
“好!”鄂伦岱猛地一拍大腿,“这才是咱们八旗子弟该学的东西!”
纳兰性德眼眸微闪,虽不认为官学就完美无缺,也不得不承认,八旗子弟大多心浮气躁,学这些实用的东西更有用些。
“八旗子弟并非这一条晋升途径。”闭眼眯了一会儿的胤礽养足了精神,睁开眼睛道,“科举仍旧为八旗子弟展开。如果有想一鸣惊人的八旗子弟,可以官学、文举、武举三榜魁首。”
纳兰性德头皮一麻,呼吸一致,竟忍不住热血上涌,心跳加速。
他扶了一下腰间的佩刀,让自己稍稍冷静了一点:“已经为官的子弟也能入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