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又想起顺治在乾清宫前帐篷中对他的教导。
当一个官员清廉时,还得看看他背后的家族、他的师门、他当地的豪强,才能看到他是否是个好官。
康熙收集了其他有名的前明遗民的著作,他看完之后,叹气道:“国外也有类似的思想。”
胤礽知道康熙说的是什么思想。
他们开始怀疑君主制度的正确性,开始试图探索一种更适合华夏的制度。
康熙很忧虑,甚至有了焚书的想法。
胤礽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康熙难得敲了敲胤礽脑袋:“怎么能叫好事?”
胤礽捂着脑袋道:“一种思想形成现实,至少要过两三百年,那时候咱们大清肯定差不多没啦。”
康熙:“……别胡说。”
胤礽攀上康熙的膝盖坐着:“阿玛,咱俩还说那些虚的干什么。大清有阿玛教导祖孙三代,大概能兴盛一两百年,之后肯定会走下坡路,两三百年差不多了。后一百年肯定还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康熙想揍儿子。事实或许是如此,但自家人哪能这么没志气!
“两三百年啊,也不错了。”康熙其实也很没志气。短命的王朝多得是,何况大清“先天不足”。
事实也是如此。
如果大清没有变成半殖民地续命,外部矛盾强压着内部矛盾不爆发,大清早没了。
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对华夏是百年浩劫,对大清而言却是续命的良药。
“等这个思想成熟,咱们大清差不多也没了。这样正好后面没皇帝。”胤礽笑嘻嘻道,“我们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能让别人得到。从大清之后,这片大地没皇帝啦!”
康熙:“……”还能这么想?保成你的脑袋怎么长的!
胤礽吊着康熙的脖子晃了晃:“儿孙事自有儿孙自己担心,我和阿玛只需要在青史留名就好啦。咱们允许这些思想,当时代变革的时候,我们会不会变成圣人?身为皇帝,却反思皇权的弊端,嘿嘿,这不是圣人是什么?”
康熙失笑:“这不是坑后代吗?”
胤礽摇头:“坑不了。咱们华夏有了几千年的皇帝,除非真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否则皇帝是绝对不可能消失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现在做什么事都无法阻挡。”
康熙叹息:“就不能有让咱们爱新觉罗家永远当皇帝的法子吗?”
胤礽道:“有啊,隔壁倭国就是。”
康熙想起倭国那个天皇,俊脸一黑:“那还是算了。”
康熙越想越烦恼。烦恼的同时,他又觉得自己为两三百年后的事烦恼很傻,就更烦恼了。
皇帝烦恼了就想折腾人,明珠等人就遭殃了。
康熙将明珠、索额图、佟国纲等人叫到一起去听戏,并问他们感想如何。
明珠:“和臣没关系!”只要我不承认,就很我没关系!
明珠看到完整的戏时,都已经傻了。
这一出在纳兰府、在他眼皮子底下写的戏,居然是以他为主人公?
里面的诗词曲居然还是他儿子写的?
纳兰性德!家法伺候!
现在明珠每日出门上朝办公,都会有人用或敬佩或探究的眼神看他,甚至还有相熟的人过来拍着他肩膀似笑非笑,“你和夫人情深意切我们都明白了,谁敢说你们坏话你告诉我,我帮你弹劾他”。
明珠嘴角抽搐。
不,那处戏和我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前朝旧事,和我大清朝的纳兰明珠有什么关系!
佟国纲幽怨地瞥了明珠一眼:“挺好看。”
这戏文虽然暴露了明珠一些令人发笑的习惯,比如喜欢偷偷跟着自家夫人暗自烦恼,比如在人前人模狗样人后却伤春悲秋比他儿子容若还矫情,比如由于太喜欢书每看到一没看过的书就会兴奋得拉着夫人叭叭叭说半天……
这些小习惯其实没什么,就是知道原型是明珠之后,就特别震惊,让人忍不住惊呼“明珠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但这戏文总体上是夸奖明珠,是夸奖啊!
而我呢?被写成了大渣男大反派,我面子往哪搁?这些事我从来没做过啊!我从来没有说过明珠和他夫人的坏话!
可佟国纲不能辩解。他只能昂首挺胸做出清者自清不屑解释的姿态,如果勉强辩解,反倒更引人主意。
谁干的!我要揍死他!
是不是你!鄂伦岱!
鄂伦岱:是的,就是我,怎么滴!
佟国纲捂着胸口,恨不得再去康熙面前嚎一声“请诛此子”!
索额图挠挠头:“陛下,戏文中明珠的死对头不会是臣吧?肯定不是臣。臣虽然不屑拿他家宅内事说三道四,但如果有人说他坏话,我肯定只会跟着笑,不会为他辩解。”
康熙白了索额图一眼:“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索额图笑道:“戏文中把臣美化成这模样,臣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些戏谁写的?”
康熙似笑非笑:“朕主持编写的。”
索额图笑容裂开。
明珠身形摇摇欲坠。
佟国纲已经坠了。他跪在地上半晌不能语。
康熙让人把佟国纲扶起来:“朕知道你冤枉,这素材是你儿子提供的。”
佟国纲一口气没提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他就知道!
康熙用扇子敲了敲桌子,让三人坐下:“朕准备用戏文宣传一些事,明珠的故事只是一个尝试。民间都妖魔化满洲人,明珠和夫人伉俪情深,很适合作为宣传。至于什么对手和仇人,不过是为了戏曲冲突需要,你们不用在意。”
索额图和佟国纲在心里呐喊,皇上你不在意,你写你自己啊!
但他们不敢喊出声,只能含泪道:“是,皇上,我们不在意。”
明珠突然淡定了。
虽然被人叨叨私事很不爽,但他至少是个正面人物啊。比起被迫和他惺惺相惜的索额图和名声被亲儿子抹黑的佟国纲,那真是好太多。
有对比才有幸福感,明珠佛了。
回家就揍儿子!拿你阿玛额娘的事写成戏文,你怎么不写你自己!
“这出戏就算这么过去了,接下来的事,你们好好上心。”康熙这次不仅要笑话他们,还要让他们干活。
那群小年轻在民间随便做做事还行,各地戏班子进京之后的统筹安排,还得让这些老成持重的朝中中流砥柱来做事。
康熙本想把这些事交给汉臣,但现在他想试探一下满臣的态度。
索额图立刻领命,丝毫没有犹豫,和以前每次康熙下命令他都要叽叽歪歪半天完全不一样,让康熙分外欣慰;
佟国纲犹豫了一会儿,也很快领命。佟家深受汉文化熏陶,虽然一直想朝着满洲勋贵靠拢,但佟国纲不傻,知道皇帝的信任才是佟家的生存之道,不会阻拦康熙的命令;
而最能察觉圣心体恤圣意的明珠却愣在当场,半天没有反应。
康熙平静地看着明珠,没有出声提醒。
索额图和佟国纲疑惑地用眼角余光瞟着明珠,不知道明珠为何这个时候哑了。
半晌,明珠才回过神。
他想起了太子对他的提点。太子果然是最了解皇上的人。
还是说,太子当日的提点,其实是皇上的授意。
勋贵搞事和宗室搞事不一样。宗室是自信自己手中有兵,康熙不敢对他们做什么;勋贵们本身地位只是皇帝的臣子,他们搞事则是自信手段隐蔽,康熙不会察觉。
他们暗地里积攒反对太子的力量,对皇子们像去市集摊子上选东西一样挑挑拣拣,这一切都隐藏在他们忠心耿耿的表情下,自信康熙对此不知情。
如果康熙一早就知道他们心中的弯弯道道,知道他们反对太子的原因是想要削弱帝权呢?
反对太子和削弱帝权截然不同,前者可能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者是真的会掉脑袋的事。
明珠深吸一口气,跪地磕头:“陛下请将这件事交给臣。臣愿卸下一切职位,以这件事优先!”
索额图和佟国纲十分惊讶。
明珠这反应他们看不懂啊!为什么明珠会突然这么激动?!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吗??
康熙手中的扇子轻轻敲着桌面,一下、两下、三下,就像是撞钟一样在三人心中撞响。
康熙也在疑惑,明珠为何态度这么激动。
明珠是猜测朕知道了什么对他极其不利的事?那件事是什么?
君臣相处很多时候都要进行心理博弈。明珠以为康熙知道,康熙不知道也要装作自己知道。
他略一思考后,道:“那就辛苦你了。”
明珠肩膀一下子垮了,他心想,果然如此,皇帝已经对他动了杀心。
皇上圣明,他的一切小动作小心思都在皇上的慧眼下无所遁形。在皇上看来,自己这种被他亲手提拔起来的人做这等事,不仅是对皇帝的背叛,还有对恩人的背叛。若不是儿子和太子亲近,恐怕……
纳兰家必须和勋贵宗室切割了。
明珠狠狠磕头:“谢陛下宽恕!”
索额图和佟国纲还愣在那。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皇帝和明珠在他们眼前交换了什么心有灵犀的交易吗?
索额图看佟国纲:你看懂了吗?
佟国纲看索额图: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有点心悸。
“起来吧,你能明白就好。太子说你有大才,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康熙观察明珠表情。
明珠神情恍惚了一下,如释重负。
太子……是太子帮我求情了。
太子明知我想做什么,还帮我求情,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明珠哽咽:“是臣愧对皇上,愧对太子。臣一定会把握住这个机会!”
现在已经没有让纳兰家左右摇摆的余地了!
果然和朕那个好儿子有关。康熙满意地用扇子砸了一下手心。
好了,回家问儿子就行。
不知道儿子对明珠说了什么,让明珠吓成这样。
胤礽的一些行为脱离了康熙的控制,康熙慌张了一瞬之后,很快欣慰就占据了上风。
厉害了,我的儿!回去好好夸你!你居然还瞒着阿玛,是想给阿玛一个惊喜吗!
康熙抛下一位陷入自我脑补、两位正在迷糊的重臣,兴高采烈回到宫里,把早上睡懒觉、吃完午膳下午还要睡懒觉的小懒猪提起来:“保成,你和明珠说了什么?他快被吓死了?”
胤礽迷迷糊糊道:“什么吓死?”
康熙从太监手中拿过湿帕子给胤礽擦脸,把今日之事告诉胤礽。
胤礽打了个激灵。
明珠误我!你居然在阿玛面前自爆了!我就不该提点你!
算了,躺平吧。
胤礽懒得挣扎,打了个哈欠,挂在康熙脖子上蹭蹭:“明珠先想支持大哥,大哥气到他之后,他又对我两个弟弟挑挑拣拣。我说你再这样,阿玛会杀了你。”
康熙脸色一沉。
胤礽懒洋洋道:“别生气啊,阿玛你要为这种事生气,会天天都生气,气出病来。满朝满蒙勋贵都不想让阿玛自己决定太子人选,阿玛立我的时候不早就知道了吗?”
康熙张开嘴,半晌发不出声音。
是的,他早就知道。
他知道立太子的目的,他知道太子是靶子,他知道保成成为太子之后将面临的恶意,这一切他都知道。
可他现在不想让保成知道。
保成知道了,会这么想他这个阿玛?会认为他的父爱不纯粹吗?
可保成实在是太聪明了,还有一个顺治在他耳边叨叨,他没瞒住。
“阿玛会保护你。”最终康熙只是抱紧怀里哈欠不断的儿子,语气沉重道。
胤礽又打了一个哈欠:“嗯,哈,阿玛,我可以睡觉了吗?”
“还睡!”康熙捏了捏胤礽的鼻子。
胤礽揉了揉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宫里就犯困。”
大概是因为宫里太无聊了吧。
大哥又被逼着上学,三弟弟和四弟弟回到自己额娘身边,他每日待在弟弟们身旁的时间不好太久,而且要等大哥放学一起去。真是太无聊了。
康熙却会错了意。
他的心又沉了起来。
胤礽才回宫不久,诅咒又开始消耗他的体力了吗?
“保成,今年要不要去你额娘墓前拜祭?”康熙决定大修宫中风水,让胤礽再出宫住几日。
胤礽立刻眼睛瞪圆:“要去!”
康熙揉了揉胤礽的脑袋,失笑。
还好还好,儿子精神还是很好的。
第52章
胤礽每年生辰都是在仁孝皇后的灵牌前度过。
大清以孝治国,胤礽出生时仁孝皇后难产,注定他一辈子都不可能举办寿辰。
前前世的胤礽非常讨厌这个日子。从懂事起到死亡那一天,每到这一日,就会有人不断在他耳边提醒他,你额娘是因为你而死。
康熙斥责他“生而克母”后,每年这一日,胤礽都会夜不能寐,产生幻觉,仿佛仁孝皇后的鬼魂来责骂他,说后悔怀他生他。
那时候的自己应该已经半疯了。
胤礽难得的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去找胤禔玩,告诉胤禔这个好消息。
他要出宫祭奠仁孝皇后,肯定会带上大哥。
胤禔得知这个即将离开京城的好消息后,却没有像每次出宫时那样开心地大笑。
他揉了揉胤礽的头,把胤礽揽进怀里抱抱:“嗯,大哥陪你去。”
胤礽一瞬间感觉,这辈子其实阿玛什么的无所谓了,只要有这个大哥就……啊!
正在抱抱蹭蹭的大阿哥和小太子,被他们并不老的老父亲一把扯开:“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黏糊干什么。”
胤禔鼻子喷着气,就像是一只愤怒的小牛犊:“汗阿玛,我和弟弟年纪都不大,都是小孩!”
“哦,是吗?”康熙刚有强烈的直觉,必须把这两家伙分开。等把胤礽抱到怀里的时候,康熙才松了一口气。
胤禔气得跺脚,想把胤礽抢回来,又不敢上前抢。
惠嫔捏着帕子站在后面,笑容都僵了。
无论看了多少次儿子和皇上抢太子的情形,她都无法习惯。
两个哥哥要出京去巩华城,自己却因为年幼不能随行,胤祉气得跑去同样不能出宫的胤禛抱怨了许久。
胤禛终于能说单字。胤祉对着他抱怨,他就重复胤祉的话。
胤礽扒着门框偷看,心想四弟弟现在好像一个坏掉的复读机。
德嫔在胤礽身后偷看,和胤礽交换了一个“我儿子/四弟弟好可爱”的默契眼神。
历史中德嫔现在肚子里应该已经揣上了六阿哥了。
但戴佳式肚子里原本的七阿哥都显怀了,德嫔居然还没怀上。
胤礽担心,这六阿哥怕是被他蝴蝶掉了。
胤礽正担心着,听闻宫中安嫔怀孕了。
安嫔……谁啊?胤礽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个安嫔,居然还有个了不得的家世。
安嫔李氏,汉军正蓝旗人,大明第一个降清的大明将领李永芳的孙女。
因这个家世,安嫔虽然不受宠,也在康熙十六年大封后宫时位列嫔位之首,居启祥宫。
之后安嫔无子无宠,再未晋升,在宫中蹉跎几十年。但因其家世显赫,于康熙四十年左右,她被送回娘家供养。
康熙虽然多情,但对宫中女子大多都不错,也愿意给臣子恩典,多次送无子无宠的嫔妃回娘家。
安嫔李氏、敬嫔完颜氏、姓博尔济吉特氏的扎鲁特格格等都被康熙送回过,其他没有记载的庶妃宫女,也在康熙给宫中老人恩典的时候放回去不少。
对康熙而言,既能减轻宫中花销,还能得一个仁善的名声,何乐不为?
现在安嫔居然怀孕了,哪怕孩子夭折,也肯定不会被送回娘家了。
对于妃嫔而言,在宫中蹉跎二三十年后回到娘家好,还是终老宫中好,谁也不能说得清?但安嫔现在肯定是欢喜的。
宫中又多了一个怀孕的嫔妃,太皇太后和康熙却没有多少欢喜。
自从胤礽说自己吸引诅咒之后,宫里孩子一个个的生,每个孩子都很健康,这显然是胤礽的功劳。
宫里每一个出生的孩子,都提醒他们胤礽正处于怎样的折磨中。
康熙又找了僧道二人,想从他们口中询问有没有终止或者转移胤礽所受诅咒的办法。
但僧道二人,废物!
康熙气冲冲在祖庙转了几圈,让先祖们赶紧想办法。
但先祖除了朕那下凡过一次的汗阿玛之外,废物!
康熙心里堵得慌,他以为此刻正饱受折磨的胤礽,却越来越开心。
离五月越来越近,他马上要离开京城,去巩华城看额娘啦!
五月,莺飞草长,碧草连天。京城天气逐渐炎热,火气十足的胤禔已经换上了轻薄的夏装,胤礽仍旧穿了好几层单衣。
康熙亲自把儿子送上马车,离开前捏了捏儿子的脸颊。
经过这几月的休养,胤礽的脸蛋重新圆润,虽比不过之前胖墩墩,那肉肉的下巴也分外招人疼。
“好好听大哥的话。”康熙道。
胤礽怀疑道:“汗阿玛,您确定?”
康熙沉默了一会儿,道:“让你大哥好好听你的话。”
胤礽点头。这才差不多。
康熙对纳兰性德和曹寅道:“你们跟好太子,任何人让你们离开太子的命令都不准听。”
纳兰性德和曹寅跪下道:“臣/奴才遵旨!”
康熙仍旧不放心。他挨个嘱咐和胤礽同行的人,听得胤礽分外无奈。
巩华城说是离开了京城,其实就在京郊。
按照现代地图,巩华城就在北京昌平区沙河镇,城中不但有行宫,还有大小庙宇二十多座,还有专门为皇宫和清军制作毡子的擀毡局。
康熙悼念亡妻,去过几十次巩华城,对巩华城大小建筑了如指掌。胤礽让康熙给他画好地图,标注好游玩顺序,做了旅游指南,把行程安排得满满的。
他催促康熙:“汗阿玛,再不出发,今天的行程就完不成了。”
康熙气得把胤礽按膝盖上拍屁股。
阿玛这么担心你!你只想着玩!你是去看你额娘,不是去玩!
康熙拍屁股的力道很轻,胤礽在康熙膝盖上托腮道:“额娘肯定也想看我到处开心的玩耍,而不是在她面前哭。”
康熙拍儿子的屁股一顿。
他突然想起,亡妻的忌日正是儿子的生日。
宫中每个皇子公主生辰时都有小小的庆祝仪式,都会有大把大把的赏赐。
唯独胤礽在生日前后那几天,只能茹着素守着小小的牌位发呆。
儿子从出生起,连一碗长寿面都未吃过。
他居然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
“好吧,好好玩。”康熙道,“朕和跟着你的人说说你这个歪理,免得你在你额娘面前笑得太开心,被人弹劾不孝顺。”
胤礽托腮回望:“汗阿玛真好。”
“这时候就知道阿玛的好了。”康熙把太子放下来,再次挨个叮嘱。
出行的人都面露无奈。只是去个京郊而已,皇上您不必这么紧张。
康熙还有政务未处理,被太监小心翼翼催促几次之后,即使还有满腹叮嘱的话没说完,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让车队上路。
胤禔把弟弟揽到怀里护着:“太颠簸就抓紧我。唉,汗阿玛真唠叨。”
胤礽笑道:“我们俩这么小,汗阿玛不放心很正常。大哥,我想看窗外。”
“看吧,一起看。”胤禔做出小大人的模样。
两个孩子扒着床帘缝,小心翼翼偷看车厢外的情形。
京城除皇城之外,还有内外城之分。内城是八旗子弟和王公贵族所住的地方。胤礽胤禔出宫游玩时,只在内城玩耍。
车队悠悠驶过内城城门,进入了外城,繁华的北京城逐步在两个孩子眼前徐徐展开。
清初因满汉隔阂,汉人都被赶到外城居住,各地的会馆也都在外城。原本明北京城的繁华,都转移到了外城。
在外城,沿街可看到各地来的人接踵比肩。行商叫卖,文人骚客边走边呼朋唤友,甚至还有八旗子弟混入其中醉醺醺路过。
非年非节,外城的热闹居然和内城集市时差不多了。
“比我们玩的地方热闹。”胤禔道,“下次来这里玩。”
“汗阿玛恐怕不会同意我们到外城玩。”胤礽道,“不过可以求着阿玛微服私访带我们去。”
“指望汗阿玛,还不如指望伯父叔父。”胤禔不屑道。
胤礽道:“汗阿玛不同意,他们也不敢带我们出去啊……哎哟。”
马车急刹车,胤礽半个身体探出了车窗,被胤禔赶紧拉了回来。
胤禔怒道:“怎么回事?!”
梁九功连忙来报:“有一辆马车坏在了途中,挡住了我们的路。”
胤禔立刻警觉:“难道是刺客!”
胤礽拍了拍胤禔勒紧他的手臂:“哥,少看些话本。在北京城里,怎么会遇到刺客。我们在马车上等着吧。”
梁九功也立刻道:“是外地来京赴任的八旗官员,不是刺客。”
胤禔一听不是刺客,立刻屁股坐不住了。
胤礽按了半天没按住,被胤禔拉下了马车,借着看前面马车的借口,去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
这条街挺繁华,打扫得很干净,没什么异味。
胤禔一下马车就被路旁的小吃吸引住了。胤礽抱着他的腰,死活不准他吃。
胤礽有上上辈子的记忆,知道要在城里寻找美食,只能去经常有达官贵人光顾的酒楼,否则可能就会拉得生不如死。
古代可没有什么食品安全卫生,全是“古法”制作。酒楼里怕贵人们吃坏肚子,还算干净。路边摊中能看出食材的糖果之类还能舔一舔,其他就不行了。
胤禔就要杠:“话本里说,路边摊才有美食。”
胤礽叹气:“哥,你平时吃的精盐你知道有多贵吗?”
胤禔没懂胤礽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啊?”
胤礽开始给胤禔掰着指头算,精盐、辛香料、提现的高汤……不说食材,宫中一份菜肴的调味料的价格,就够城中贫苦人家吃一年。
胤禔的眼睛开始打圈圈。
胤礽道:“再加上食材,那就更别提了。你以为他们会给你上好的肉?新鲜的菜?”
胤禔心里已经信了胤礽,但还是要保持作为大哥的尊严,坚持要尝一尝。
胤礽叹了口气,挥手让侍卫从旁边闻起来非常香的馄饨摊上,给胤禔拿了一碗馄饨。
这个馄饨摊人非常多,每个人吃馄饨的表情都如痴如醉,好像吃了什么山珍海味,这才把胤禔吸引了。
但馄饨一端来,胤禔就没了胃口。
装馄饨的木碗看着有些脏,里面的汤水浑浊,馄饨皮居然还是灰色。
胤礽忍着笑:“吃吗?”
胤禔咬牙:“吃!”
他梗着脖子咬了一口,然后“呕”,差点吐出来。
这是怎样可怕的味道?馄饨的面皮夹杂着麦麸十分粗糙,汤里除了咸味还有涩味和苦味,油腻的汤水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腥臊味。
胤禔忙用清水漱口,不敢置信道:“这么可怕的味道,为什么他们吃得津津有味?”
胤礽道:“馄饨皮只有麦麸没有泥土,汤中咸味和油味很足,可能馅里也真的有肉,这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就是一顿良心美食了。”
胤禔愣住:“这、这样吗?”
胤礽点头,他叹息道:“对于老百姓而言,有混杂着麦麸的面粉大米、有一点油水、有足够的粗盐吃,就是很幸福的日子。如果人人都有这样的食物吃,就可以称得上前所未有的盛世了。”
胤礽想家了,想真正的家。
在那个真正的家乡中,才能真正做到“美味都在路边摊”。因为普通老百姓也有能力购买新鲜的食材和足够的调味料,用勤劳的双手和智慧的大脑烹饪出和大餐馆不同的味道。
“还去看吗?”胤礽问道。
胤禔兴致缺缺:“不去了。看来外城也没什么好玩的。”
胤礽无奈:“只是一个路边摊而已,还不能代表外城。外城也有富贵人去的地方。外城外地和外国的商人云集,无论是店铺里卖的东西还是酒楼里卖的食物,都比内城种类多。特别是各省会馆附近,你能在外城吃到全国各地正宗的美食。”
胤禔问道:“真的?”
胤礽道:“我骗你作甚?回头我们求求阿玛,让汉臣带我们去逛逛,他们对外城熟。”
胤禔被胤礽一哄,终于开心了。
他随手把这碗馄饨赏给路边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那个人立刻对着胤禔使劲磕头,搞得胤禔怪不好意思,想赏给他一贯钱,被胤礽拦住。
胤礽附在胤禔耳边悄悄道:“你赐给他食物,他吃了就是自己的。你赏给他太多钱,咱们前脚一离开,他后脚就会被人敲闷棍。”
说完,胤礽吩咐小太监,等车队离开之后,再偷偷给那老乞丐几个铜钱,算是为胤禔积善积德。
胤禔叹气:“京城里都有乞丐,外面恐怕更……罢了,那是汗阿玛要操心的事。”
胤礽笑了笑,没说话。
三藩之乱之后还有噶尔丹,康熙朝早期可没有什么精力去顾什么民生。
不过噶尔丹之乱本可以不用延续那么久,一征噶尔丹的时候就应该结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什么。
胤礽突然想起,一征噶尔丹的时候汗阿玛病了,自己和老三去探病,被斥责不够悲痛送回了京城。
那一年自己才十六岁。
后来一废二废的时候,汗阿玛说那时候自己就表现得不孝不悌,忍了自己几十年。
那一年自己才十六岁啊。
哈。
“不舒服?”胤禔突然把胤礽抱起来,“回马车上去。”
“啊,哥,别抱,我自己能走。”胤礽回过神,忙道。
胤禔道:“我是你大哥,我抱着你走怎么了?”
胤礽哭笑不得:“你就比我大两岁,你抱不动……哎哟。”
“你哥我的力气可大了,能抱得动。”胤禔不仅把胤礽抱起来,还颠了颠。
就是他在颠胤礽的时候,胤礽脚落地了。
侍卫赶紧把两个皇子一起抱起来送回马车上去。
这一番折腾,前面车辆也终于挪开了。
入京的是镶黄旗沙济富察氏,汉姓李,名倪满。
他们知道挡住了太子和大皇子的车架之后,倪满吓得肝胆俱裂。
富察氏有两支,先祖为旺吉努一支在朝堂上显赫无比,先祖为莽色都朱乎的一支则因皇太极时期的皇位争斗而凋零。他正是莽色都朱乎那一支。
他这一支富察氏几乎只有他一个独苗苗人才,虽然族人也只有小猫两三只了,好歹他也是全族的希望。难道就要因为这个意外而仕途终止吗?
倪满想去太子和大阿哥那里磕头请罪,却被侍卫拦在一旁,不准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