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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今晚有事,就是为了这个?”
孙见川和陈樨几乎同时开口。
卫嘉一边调整温度,一边答道:“孙总是临时打电话给我的。”
孙见川咧开嘴笑:“你怎么也叫孙总?你得管我爸叫表叔!”他似乎听到陈樨发出一声哼笑。可等他转过脸去,陈樨已漠然闭上双眼。
“困了?”孙见川摇摇陈樨的胳膊,还想说些什么。陈樨按下她那边的车窗,风声夹杂着车胎噪声呼啦啦地灌了进来,孙见川闭上了嘴。
沉默更显路长。明明冷气开得十足,车到了孙见川家楼下,他脑门后背却糊了一层热汗。陈樨坚持按照就近原则先把孙见川送回来。孙见川起初不答应,他说要看着她安全回家才放心。
陈樨说:“我有话几句话要跟卫嘉说,你在不方便。”
孙见川被噎住了。临到下车前,他仍然不情不愿,既不想放他们独处,又害怕陈樨的冷脸,扶着车门期期艾艾地说:“要不我还是留下来陪你们聊一会儿?”
“你再不上去常玉阿姨要着急了。”
“你们不会为了我吵架吧?”
“跟你没关系,回吧!
“可是……”
“滚蛋!”
“好的——晚安,做个好梦!”
本章完
第99章 两头不靠岸的人2
陈樨送孙见川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家门。这才深吸了口气,对前面的人说:“这么晚了,你还能回学校吗?”
卫嘉说:“孙总让我在把车停回公司后,自己找个快捷酒店住下。我明早再回去。”
“嗨!我瞎操什么心,孙总还给你跑腿费了?”
“嗯。给了。”
陈樨把背往后靠了靠。孙叔叔是多么周全的人!知人善任,慷慨大方。他怎么会薄待区区一个晚辈!他和老陈一样对卫嘉印象上佳,也为卫嘉没有报考化学专业扼腕。陈教授只不过对卫嘉开放了藏书室,孙长鸣却想得长远。卫嘉大一时,他还不放弃说服卫嘉转专业。他承诺,要是卫嘉学习化工相关专业,毕业后进入公司效力,他愿意承担大学期间所有的费用。还是陈教授说转专业一事不好办理,他才作罢不提。
卫嘉以往对孙长鸣十分恭敬客气,却不似他爸那般与这个表亲走得很近。马场的交割手续也是一板一眼办下来的,既没有因为亲戚关系含糊了事,也不占对方半点便宜。怎么如今忽然开窍了?
“你明知道我也在那里。”陈樨盯着卫嘉的侧颜道:“你觉得我不会尴尬吗?你自己就没有一点点尴尬?”
这是卫嘉对陈樨说过的话,现在她用来回敬他。卫嘉沉默的间隙,陈樨还在胡思乱想——如果他也用那句“跨过这道坎就没事了”来搪塞她,她没准会把他踹下车。
可卫嘉向她道歉,他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陈樨的不满如同千钧之拳砸入虚空,力道卸尽只余茫然。他总是让着她。两人每有争执,他通常先一步检讨自己。他说“对不起”时是那么诚恳!陈樨感觉自己被人诚恳地喂了一口屎。
“行!”她默默咽下,再无别的话可说。
“你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陈樨没有理会。卫嘉替她把车窗升了起来,车速也悄然放慢。
陈家离孙家不远,过两个街口就进了小区。卫嘉刚停稳车,陈樨便重重甩上车门离开。
“陈樨!”卫嘉也跟了下去。
“干什么?”陈樨话里透着不耐,人却站住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卫嘉从车上拿了瓶水给她,说:“把你的酒气冲淡些。”
陈樨扯动嘴角,她家就在几步之外,用得着他好心递水?再说了,她今晚只喝了半听啤酒。家里黑灯瞎火,谁管她的酒气?可她还是接过了水,在原地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眼睛并不看他。
“早点睡……用我陪你进去吗?”
“你要不要今晚在我家过夜……我的意思是说客房收拾得很干净,比快捷酒店强!我爸等会儿就回来了。”
陈樨撩动她脸颊旁被风拂动的碎发。卫嘉站在路边的树下,有细小的果实掉落在他肩膀,他将其抓在手中,低头细看。
“不了,这样不好。”
“没别的话可说了?算了,随你便!”
陈樨头也不回地走了。
卫嘉一直等到她家亮了灯,手机提示有新信息,她发来三个字:“快滚吧!”
他低头微微笑。人不在眼前,他反而能在脑中细细勾勒出她的面部细节。生气了的陈樨丹凤眼微微眯起,嘴唇紧抿,原本精致英气的面部轮廓会稍显凌厉,看上去更加生人勿近。尤清芬这样的老油条也怵她更甚于陈教授。陈樨在家的时候,尤清芬擦桌子都要比平时卖力。
尤清芬不止一次通过卫林峰的嘴劝说卫嘉犯不着在陈樨跟前受气,世上的好姑娘多了去。其实陈樨是个特别简单的人,至少在卫嘉眼里是。他明白她的高兴、期盼、懊恼、失望因何而生,也能察觉她每一分小心思和自以为是的秘密。她脾气不小,心也大。明明对他那么失望无语,一转头又替他开解。他们很难相信,他感受到的轻松愉悦大部分是陈樨给的,反倒是陈樨遇上他后添了很多不痛快。
“他们”的身份有了新的变化。半月前卫林峰非要卫嘉到他的出租屋吃顿饭。饭桌上卫嘉得知他和尤清芬领证了。卫林峰给儿子倒了杯酒,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有这回事儿。你用不着改口,以前怎么样一切照旧!”
尤清芬捂着嘴笑:“老夫老妻,走个形式罢了,别让孩子笑话。”
卫嘉没有笑,推开了面前的那杯酒。但他也没有狠下心搅了他们的喜气——自认上岸的赌徒配从良的妓女,年轻时苟合偷欢,人生过半相互依靠,谁也别嫌弃谁!只是这“喜气”与他无关!卫嘉离开时尤清芬匆忙抓住他的衣袖,又飞快撒手。她说:“嘉嘉,你不怪我吧?”
卫嘉没有问她指的是哪一桩,他的注意力在尤清芬无名指多出来的戒指上。戒指的钻石比米粒还小,但很闪。他很好奇那是不是用陈教授的私章换来的。卫嘉事后思量再三,还是跟陈教授坦白了。然而没有证据,口说无凭。陈教授反而宽慰他不要为他人的过错耿耿于怀,还特意嘱咐别对陈樨提起。他也没脸提!责怪尤清芬,或者恨卫林峰有意义吗?他们或许从未意识到这些事对卫嘉来说意味着什么。
掉落在卫嘉肩膀的小球果是榕树籽,深橘色,表皮皱巴巴的。风经过时滴滴答答地从枝头坠落,像下了一场雨。它和桂花一样,都是北方没有的东西。卫嘉踩着满地的榕树籽往车上走,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每一步仿佛都变得踯躅。
在老家时,卫嘉无数次想象过南方。他熟悉的是旷野、长草、无遮无拦的落日,天高地阔人寂寥,所有思绪被稀释至麻木。他疯魔了一般重拾书本,割舍故土,只为了见一见什么是陈酒的“陈”,木樨的“樨”,什么“甜丝丝的”却又能“激烈香成阵”。等他终于如愿,他闻过了桂花香气,也感受过南方湿漉漉的风,松软的泥土,还有密集楼道中的人味儿……却始终不能习惯这里的温存粘稠和浓得化不开的人心纠缠。
南方和北方,责任和逃避,趋光和自毁,克制和欲望……他好像注定是个两头不靠岸的人!
本章完
第100章 热闹看够了
转眼又过了一周。这期间陈樨还在怄气,不肯主动和卫嘉联系。卫嘉也没有打电话,只是把陈樨托他做的ppt发到了她的邮箱。周六中午,陈樨在被窝里咬着指甲,内心天人交战。她心里想的是自己才不稀罕搭理他,又默念着他再不主动冒头就死定了!
手机忽然有了动静,来电的是孙见川。他说自己正在医院急诊部,让陈樨速速来一趟。陈樨以为他又惹了祸,可听他声音不似身体抱恙。追问之下,孙见川才磕磕巴巴地说是卫嘉出了点事。
陈樨赶到孙见川所说的医院,孙见川正戴着口罩鬼鬼祟祟地在急诊部门口等她。电话里来不及细说,陈樨只知道卫嘉手受伤了,到这时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今早孙见川要回母校演讲。他这次回来都是私人行程,没有太多工作人员随行。孙长鸣和常玉夫妇再次“拜托”卫嘉帮忙,希望他在接送孙见川的同时,也替他挡一挡热情的粉丝。
结果还真被他们说中了。演讲结束,孙见川返回休息室途中,拥簇的人群中忽然扑出一个高壮男生,手持裁纸刀径直往孙见川脸上招呼。事出紧急,学校陪同的工作人员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围观的学弟学妹们吓得乱成一团,孙见川带来的女助理也被避险的人群挤倒在地。跟在孙见川身后的卫嘉替他挡了一下,随后与工作人员一同制服了袭击者。他的手便是夺刀时被划伤的。
事后经了解,那个袭击者是孙见川乐队的狂热粉丝。近日孙见川单飞的传闻刺激了他,他害怕看到乐队解散,将所有的问题归咎于孙见川那张偶像的脸——只要毁了那张脸,孙见川就没了单飞的底气,才能回归音乐初心。
疯子有疯子的逻辑,陈樨恼的是凭什么卫嘉要做那条被殃及的池鱼。她走得飞快,孙见川跟在后面酸溜溜地说:“放心吧,小伤而已。换做我受了点儿皮外伤,你是不是就不来了?”
陈樨指着他的鼻子骂:“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对方因为你受了伤,你就要心存歉意和感激。‘小伤’这两字别人能说,你不能说。懂吗!”
孙见川被她训惯了,习惯性认怂,只是怏怏地将口罩拉高了,嘟囔道:“那么多人看着,别那么凶行不行?早知道我应该听卫嘉的,不告诉你什么事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我打电话?”陈樨牙痒痒。
孙见川不肯承认是害怕陈樨通过别的途径知道了,自己更吃不了兜着走。他挑好听的说:“我对你比较诚实!”
卫嘉的伤口刚缝合完毕,段妍飞陪在一旁。陈樨的到来让他们都面露惊色,看来孙见川这二愣子是自作主张给她打的电话。
“哟!樨樨来了。”段妍飞笑道。她是刚飞过来与孙见川会合的,紧赶着到医院替他们善后。
陈樨跟段妍飞打了个招呼,眼睛看向卫嘉:“缝了多少针?”
“五针……小伤。就是被裁纸刀划了一道。”卫嘉答得很快,竟也有些心虚。
陈樨嗓门果然高了起来:“什么小伤?非要被人捅成筛子才叫事儿?”
孙见川在一旁添油加醋:“‘小伤’这两个字不能提,我刚吃了一顿骂!”
“骂你不应该吗?”陈樨回头瞪他一眼。
“又不是我弄伤他的,我也受了惊吓,现在心还砰砰乱跳!”
“你那么金贵,别省那点儿请保镖的钱呀!”
卫嘉拽拽陈樨的衣袖,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樨已打断他:“我求你别说什么‘没事’‘都是意外’……我头一回听说勤工俭学给人做肉盾的。多亏那人拿的是把裁纸刀,要是泼硫酸,你还能坐在这儿吗?谁也不比谁的命贱!”
段妍飞打了个圆场:“樨樨那是心疼卫嘉,我们都知道。”
“我没有,我只是来看热闹的!”陈樨嘴硬,脸悄然涨红了。
这时有护士递来缴费单,问:“谁是卫嘉家属?伤口回去后三天不能碰水。去药房取一下消炎药。”
“我是……”孙见川接得很快。
“你不是!”段妍飞拦了他一把。
卫嘉站起来说:“我自己去就好。”可护士已将病例交给了离他最近却咬唇不语的陈樨。
陈樨正要打听药房在几楼,孙见川甩开段妍飞的手,气呼呼地说:“我怎么不是家属,我是他表哥!”
“行,行!你是表哥,可人家樨樨是……”段妍飞顿了顿——这两人到底有没有确定关系?
她把话咽了回去,可有人偏要问出来。
“他们什么关系?陈樨凭什么是家属?”孙见川的目光在陈樨和卫嘉身上打了个来回,“你们是男女朋友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周遭的空气忽然凝结了一般,只有孙见川浑然未觉,他好像抓住了重点,再一次追问道:“为什么没有人说话,是不是?你们倒是吱一声!”
卫嘉发现所有的人似乎都看向了他,包括陈樨也一样。
他似乎感觉到身体里血液在加速奔流,一半是热的,一半冰冷。
“这不取决于我。”卫嘉淡淡道。
陈樨僵了片刻,喉咙滚了好几下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你放屁!”
陈樨走出诊室,匆忙中有人拉了她一把,记不清是段妍飞还是孙见川。她挣脱了,用还算平静的语气说:“不关你们的事,我热闹看够了!”
一路到了停车场,陈樨发现缴费单还在自己手中。她在原地怔了一会,才又慢腾腾回了急症室的大楼。扶梯上,许多年轻人行色匆匆,也不知在追赶什么。陈樨在缴费处排队,听见后头两个小姑娘议论,说是最近很火的孙见川也出现在了医院里,被人认出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诊室里已换了一拨人。陈樨拿着刚取的药,听身后有人叫:“卫嘉的家属,你来得正好。你男朋友缝针时脱下的外套落在诊室了。”
不久前才跟他们打过照面的护士追上来,把外套交到陈樨手中。这衣裳是陈樨挑的,她自然认识,只可惜袖子破口处被血浸透了。
“你男朋友很帅,看上去人也很好。”小护士朝陈樨眨了眨眼睛。
陈樨勉强笑着道了声谢。对方放低声音道:“我听说他是川川的表弟,我也是‘川菜’,能不能帮我个忙……”
“对不起,你是什么菜?”
“‘川菜’!我们孙见川的粉丝都叫‘川菜’!下回你男朋友来拆线,能不能替我要个川川的签名?我保证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小护士眼里满是羞涩。陈樨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孙见川的活粉丝。她嘴里说着“我尽量”,心想:妈呀,孙见川鬼画符般的字竟也会有人珍藏。
小护士走后,陈樨把手伸向卫嘉的外套。刚才她就发觉衣服有些沉,果然,他手机也在兜里。
孙见川是名人,公共场合溜得快也就罢了,他躲什么?陈樨一想到卫嘉那张脸,心里仿佛跟那袖口一样添了个破窟窿。他真行!只消一句话,就让她沦为了跳梁小丑。陈樨现在很不乐意见到卫嘉,于是给段妍飞打了个电话。
段妍飞说卫嘉自己搭车回学校了。她听出陈樨的言外之意,马上说自己这就过来把药和衣服给卫嘉送过去——她现在是孙见川团队的人,卫嘉毕竟是为川子受的伤,跑着一趟也在情理中。
这时,卫嘉的老人手机震动了起来,上面显示来电人是“卫林峰”。卫林峰接连打了两通电话,陈樨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好几条文字信息叮咚不断地冒了出来。
卫林峰调职后,陈樨再也没见过他。眼下又是电话又是信息,难不成有重要的事?陈樨犹豫片刻,拿起手机坐在了过道的椅子上。
卫嘉手机的密码陈樨知道,那是她的生日,是她强行替卫嘉设置的。解锁后,她发现卫林峰今天打来的电话不仅刚才那两通,其余的都显示未接状态。缝针前手机尚在卫嘉手里,他为什么不接他爸的电话呢?再把通信记录往下翻,这两个月与卫嘉联系较多的人里的竟然还有卫乐。陈樨记得卫乐是不太会打电话的!可她与卫嘉的通话几乎都是主动呼入,时间在凌晨以后。
这段日子卫嘉有心事,他比以前更忙碌了。两人难得见面,沉默时他常常走神,还以为陈樨看不出来。陈樨只当他和自己一样对这种相处模式感到倦怠了,也不肯主动挑破。
带着这份疑惑,她点开信息。卫林峰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分别是:
“嘉嘉,你还是得替爸爸去一趟!爸爸这边实在是脱不了身。”
“你尤阿姨过去对你不错,你再不喜欢她,看不起她,也不能放着她在医院不管!咱是讲道理的人是不是?”
“你倒是回个话!人在医院等不得,万一闹出点什么事儿,她身边没个体己人……你当帮你爸一把!”
陈樨越看越惊讶,又往前查看,昨晚到今早卫林峰的信息就没有断过。简而言之,卫林峰说自己和化工厂附近的村民起了点“小冲突”,被派出所叫去了解情况。不知怎么着,尤清芬也在这场冲突里受了点伤,半夜身体就出现了异样,一直强忍着,刚才才去了医院。卫林峰人还在派出所,唯恐她有个三长两短,非要卫嘉跑一趟。
尤清芬和卫嘉他爸已然那么亲近了?这和卫乐的事有没有关系?
陈樨拿着电话的手冒了汗。卫嘉这个倒霉蛋,身边没一个省心的!他自己刚被划了个血口子,那头又招魂似地催他去医院!
想到尤清芬,陈樨挑了挑眉。她记下卫林峰信息里提到的医院地址,起身找到了刚才那个小护士。
小护士一听说有机会拿到川川的亲笔签名照,欢天喜地接回了卫嘉的外套和手机。她拍胸口保证会把东西好好交给来取的人,目送卫嘉的漂亮家属匆匆而去。
本章完
第101章 三战而竭1
陈樨跟着导航找到了卫林峰留下的地址,发现他所说的医院充其量只是个偏远的社区诊所。跟她前脚刚离开的那人山人海的三甲医院相比,小小的就诊区一目了然。陈樨转了一圈,尤清芬并不在她视线范围内。
小诊所人流量不大,护士也不忙碌。陈樨到分诊台询问有没有一个叫“尤清芬”的病人,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在电脑里检索片刻:“是有这么个人,你是她家属?”
今天怎么尽扮演病人家属?陈樨迟疑了一会,只含糊说是“熟人”。
“听说她身体不太舒服,有人托我来看看。请问她还在医院吗?到底哪儿不舒服?”
护士说:“病人的具体情况我不能向你透露,医院有医院的规定。不过她十分钟前去取了药,现在人应该离开医院了,你自己跟她联系吧。”
陈樨心里犯嘀咕,她收到信息立刻赶了过来,即使卫嘉本人也未必来得更及时。可看样子尤清芬又能取药,又能自己离开,并没有卫林峰描述的那样情况危重。
她不甘心白跑一趟,索性给尤清芬打了个电话。想不到一段熟悉的和弦铃声很应景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这是一首老歌,叫《真的很想你》,尤清芬在陈家工作时用的就是这个铃声。
铃声越来越近,陈樨回头,正好看到尤清芬在一个女人的陪伴下从洗手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铃声大震的手机却没有接听的意思。
“陈樨?”尤清芬一看见前方的人,脚步停了下来。
陈樨挂了电话,迎上前笑道:“尤阿姨,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哦,我正想接来着!你……嘉嘉让你来的?”尤清芬显得有些无措。
尤清芬过去亲热地管陈樨叫“樨樨”,对卫嘉则直呼其名。陈樨品咂着这称谓里的亲疏关系——是这两年里发生的变化,还是一直如此?
眼前的尤清芬和陈家的“尤阿姨”也有了微妙的区别。她似乎圆润了一些,穿着黑色的透视上衣和豹纹紧身裤,白皙的一张脸脸倒是素得很。陈樨从没发现朝夕相处了几年的阿姨竟有这等凹凸有致的好身材。其实这身打扮倒比在陈家时的朴素穿着更适合尤清芬,这样的她看上去艳俗、生猛又鲜活,让陈樨想起了水族馆里的狮子鱼。
“嘉嘉一时来不了,你没事儿吧?”陈樨不便直接问尤清芬得了什么病,看她手脚都是完好的,脸上也没有明显的病容。莫非是内伤?
“没事儿!”尤清芬感受到了来自陈樨的打量,不自觉绷紧了身体。她已不替他们家工作了,大可挺直脊背说话。没想到老卫真的打电话给卫嘉了。可依卫嘉的个性,他自己不来也不会假手旁人,尤其是陈樨。
他对她交了底?
“尤阿姨,你太见外了。卫嘉爸爸打了好几通电话催促卫嘉,他特别担心你。抛开卫嘉那层关系,你和我家主雇一场,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不要客气。”
“我没想麻烦嘉嘉的……”
尤清芬刚说完,身边那浓妆女子用手肘碰了碰她,主动开口道:“芬姐,难不成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教授家的小姑娘?她不是想跟你儿子好?那你以后就是她婆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说着,女子从包里抽出一张诊所的费用结算单递给陈樨:“这是芬姐今天的医药费,你替她结了呗!”
“谁是谁儿子?”
陈樨眼明手快地接过单据,尤清芬想要阻止已来不及,只好瞪了身边的同伴一眼:“阿银,你又乱说话!”
“我哪句话乱说了?”叫“阿银”的浓妆女子掩嘴道:“你跟老卫红本本都领了,他儿子不是你儿子?老卫年轻时靠着一张脸哄得你骨头都软了,他儿子铁定长得不赖。瞧,女孩子眼巴巴赶到医院来看你。你以后等着享福吧!”
陈樨忽略对方话语里让人不悦的细节,抓住重点问:“你……和卫嘉爸爸领证了?你们认识了很多年?”
尤清芬虽不满阿银乱说话,但话说到这份上,她也没必要否认。陈樨脸上那种难以言喻的神情令她隐隐痛快。陈樨不是高高在上吗?总是支使她做这做那,眼里揉不得沙子,还不是跟她瞧上了一个藤上的瓜。只要大小姐还念着卫嘉,就休想回避这层关系。
“我二十岁不到就跟着老卫,什么苦都跟他吃过。你说呢?”尤清芬轻声道。
陈樨在心里计算着尤清芬的年龄……他们在一起快二十年了?可卫嘉妈妈去世还不到八年!
尤清芬误会了陈樨那一下皱眉撇嘴的潜台词,她如同自卫的野兽一样亮出了硬甲和尖牙。
“你用不着看不起我,我靠自己养活自己。你妈妈离了婚在男人堆里打转,收珠宝收到手软。她是大明星,那叫高贵!穷人家的女孩儿十几岁靠身体混口饭吃,谁不说她低贱!哼,什么高贵、低贱……我跟着卫林峰,他娶了我。你想要卫嘉,他要你吗?”
尤清芬这番说辞让陈樨受到的冲击太大,刀莫名从四面八方飞来,她一时间竟不知从哪里接招。陈樨的世界是割裂的,一头是娱乐圈的衣香鬓影,一头是实验室的瓶瓶罐罐,这里头都不包含泥尘里的芸芸众生。卫嘉是陈樨窥见另一个世界的窗,可这扇窗让她看见的只是和风淡月的虚影,偶有阴霾,也是诗里的“花明月暗笼轻雾”。她自诩荤素不忌,其实并没有识过脏东西。
此刻的陈樨震惊且气恼,但这更多的是出自于尤清芬自爆过往和对她妈妈的羞辱。她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冷冷道:“你自己卖身就卖身,和我妈有什么关系。我妈只是让我知道,人的身体是自由的,我想要可以要,不想要就不要!我用不着拿自己交换别的,也不盼着谁娶我!”
“呸,站着说话不腰疼!”阿银不太懂她们的意思,一心只想替伙伴撑腰。
陈樨用尤清芬熟悉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我看你有手有脚,也站得挺稳当,非要躺着赚钱……我可没说你低贱,但又做妓女又做小三,肯定不高贵就是了!”
她趁尤清芬来不及接话,又扬了扬手里的费用单:“想要我替你结账是吧?你又不肯告诉我是什么毛病。听说你进了厂,要不我打听打听,公司能不能报销……说不定针对上岸的失足妇女还有额外补贴?”
“用不着。”尤清芬抢回陈樨手里的单据,转头对阿银说:“真他妈晦气,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