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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八年前那场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口的暗恋,就像八年后重逢之际,在他陌生的眼神里她再三保持的缄默。
陈立元一一对照下来,挠挠头,苦笑道:“按照你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喜欢过谁……”
他所萌生出的悸动是很剧烈也很短暂的,永远只会在见到对方时想起,而不会像她说的那样,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他从来都只
会考虑自己的冲动,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对方觉得奇怪甚至不能接受,也丝毫不会收敛。
对,他是从来都不收敛的。他总是大叫着喜欢啊爱啊,无非是一场不知道演绎给谁看的闹剧。从小他都习惯了索取和接受,他的
世界里没有能让他表达感受的出口,因此才这样用力地想把自己的感情塞给别人,想借此向所有人证明,他也是拥有爱的能力的。
他明明,最懂得这个道理才对。
车辆很快抵达目的地,稳稳停在市中心一栋闪着冷光的摩天大楼之下。在周怀若解安全带之际,陈立元深吸了一口气,却发觉自
己突然就没有勇气说出那些准备了很久的告白台词。他只能苦笑,道:“怀若,今天我本来有很多奇怪的话想跟你说,但现在感觉…
…全都说不出口了。”
周怀若预感那是一些对他而言很重要的话,于是宽慰他:“没关系,那就等以后再说也一样的。只要不油腻,我一定听。”
陈立元憨笑道:“确认一下,是好朋友那种聆听对吧?”
她莞尔,说:“当然。”说罢边开车门边说,“谢谢你送我。”
眼看她下了车要关车门之际,他又喊了一声:“怀若。”
“嗯?”她扶着门半弯下腰来。
“能成为你的朋友,我觉得很高兴。虽说这句话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应该跟你说了。”
周怀若看着他,从前他眼里那种任性恣意的孩子气消失了,终于带上点儿与她年龄相仿的人该有的成熟感。她很奇怪,怎么这人
一下就长大了?但又想,成长总不见得是件多坏的事,只要能沿着正确的方向走,迟与早都能成为出色的大人的。
于是她弯起眼睛,说:“我也一样。”
陈立元忽然觉得很满足。不用拼命表白,不用挖空心思讨好,原来也能够得到回应,得到对方毫不吝啬的肯定。
原来真的有一种珍惜可以超过爱情,又或者说,可以与爱情无关。
他想了想,朝她做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道:“好好面试!回去的时候如果需要车夫的话,再打给我。”
“没事儿,庄鹤鸣让我打车回去,他给我报销。”
这家伙真是……既怕伤害他,又怕失去周怀若,不知纠结得有多痛苦。陈立元失笑,好在这种情况不会再出现了。他对周怀若挥
挥手,说:“行,那我走啦!”
“好,回见。”
“回见。”她爽快地关上车门。
陈立元发动车子,倒车,掉头,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后视镜里周怀若走远的背影。第二十六次告白,他还没开口就自行选择了放弃
。他说不清是因为自己真的懂得了什么,还是只是对周怀若和她心里那个人之间的羁绊投了降。
但他很清楚,这次当逃兵,是真的能够为她带来幸福。又或者说,起码不给她带来麻烦。
这就足够了。
当直白的人学会克制,当冷漠的人变得勇敢。
我们才终于最靠近爱情。
第九章 “爱你的人一直都在这里,无须追赶。”
(1)
再一次走进城市繁华区标志性的高级写字楼,高跟鞋踩在光洁平整的高密度瓷砖上,声响清脆如敲冰戛玉。周怀若穿过安保关卡
,走上电梯,来到三十一楼。在前台确认了预约,进摄影棚前得先按规矩去和顾女士打声招呼,却在踏入董事长办公室后,对上顾女
士一双疑惑且诧异的眼。
她以为是自己没戴口罩墨镜导致对方一下没认出来,便从容自若地展现笑容,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摄影师若谷,今天来试
拍的。”
顾女士脸上那两弯柳叶眉蹙得更甚,甚至没让周怀若就座,似乎正努力回想着什么,道:“你看起来很眼熟……”
不安的预感兜头罩下来,周怀若有点手足无措,干笑道:“是吗?可能是我长得比较大众脸。”
顾女士仍是那种运筹帷幄之人特有的笃定,斩钉截铁道:“不,你的长相和气质都很独特,我肯定见过你。若谷是吧,你姓什么
?”
既然要合作,那么告知真实姓名肯定是免不了的。她来之前只希望顾女士和周氏没有任何瓜葛,哪怕有,也不要认出她,只把她
当成是一个和周氏大小姐撞名的倒霉蛋就好。
但眼下看来,她只中了三个字:倒霉蛋。
顾女士既然说以前见过她,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在社交场合,二是因为公事需要。而富人社交场上只有两类人,一是有可能合
作的人,二是已经在合作的人,但无论是哪种,其实都能归到“利益”二字。因此讲到底,顾女士和周氏绝对是有利益交集的,并且
这种交集多到能够让她记住周氏集团未来继承人的脸。
周怀若越想越慌,咽了咽口水,说:“若谷不是我的真名。我的真名叫……怀若。”
顾女士的眼神蓦地变了,锋利得仿佛能割人。她问:“怀若?周怀若?”
周怀若不语,身侧的手悄悄捏住裙褶,手指用力到发白。
顾女士没有继续追问了,只坐在办公椅上目光深沉地盯着她。
这是上级盘问最惯用的手段了,周怀若闭闭眼,逃是逃不掉了,倒不如老实承认,争取最后的机会吧。
于是她从包里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个人简历递给顾女士,稳住心神,再次露出在交际场上应对过无数人的笑容,镇定自若地说道
:“是的,我姓周,叫周怀若,耶鲁大学毕业生,曾在全球顶尖的金融公司、风投公司和证券交易所实习,后来投身摄影事业。虽然
不是摄影专业出身的学生,但我在耶鲁就读的时候同时修读了摄影系的所有课程,相信您在我的作品里也能看得出……”
顾女士拿起周怀若的简历,略微浏览后露出那种了然的神情,轻蔑一笑。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将对面正滔滔不绝的周怀若打断,直
言道:“你还真是遗传了不少你母亲的基因。”
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胶条般封住周怀若的嘴,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的所有话全部打碎在喉间。
“我没有骗您。若谷只是我入圈的名字……”
顾女士嗤笑一声,一双丹凤眼仿佛要将她洞穿,咄咄逼人道:“那为什么联展上你要把自己的脸藏得严严实实,不敢见人?还拉
上几个垫背的,害我还以为是什么行为艺术呢。”
周怀若哑口无言,额头渗出汗珠,心中的恐慌如潮水般翻涌。眼下这偌大的办公室中只有她们二人,她却觉得自己活像个被逮住
的小偷,正在烈日之下游街示众。
她再想不出什么辩解的话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放低姿态哀求道:“顾女士,我请求您,我真的很需要这次机会。要不我先试
拍,您看过我的作品再……”
“你好像搞错了。”顾女士把手上那张简历扔回桌面,“我要找的是有发展潜力的新生代摄影师,而不是经济罪犯的私生女。当
初周氏倒闭,连累我的公司市值蒸发、濒临破产,那时可没人能给我什么重头来过的机会。”
周怀若仍不死心,解释道:“但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啊,我对母亲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如果我当初曾参与其中,我现在就不会站
在您面前……”
顾女士又做了那个让人噤声的手势,强势得不容置喙。她对周怀若说:“当初你母亲是个亿万富翁的时候,你可是分过一杯羹的
,现在她身败名裂、锒铛入狱,你想用一句没有做错就独善其身吗?周怀若,这个社会是有偏见的,人心也是记仇的。法律的惩罚由
周沅承担,那么人心的债务,就该由你来偿还。”
刻薄的话说完,她望着办公桌对面已然微微发抖的年轻姑娘,心生无限感慨。一个原本在上流交际圈各种舞会派对上被奉为座上
宾的千金,一朝变动,家中破产,至亲沦为阶下囚,人生也就此从天堂跌入地狱。征信受损,不可能贷款买房、做生意;政审有污点
,不可能考公考编进体制内;人事资料被各大公司拉入黑名单,没有任何公司敢接这个烫手山芋,想返回职场做个小小职员都成了一
种奢求。
明明她才二十出头,刚要开始享受人生,现在却如同被社会判了死刑。独自在社会漂泊,受尽冷眼,到哪儿都被驱逐。
周怀若听完顾女士的话,明白自己眼下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怔忪几秒,反而冷静了下来,她暗暗握紧了拳头,挺直腰脊,
道:“您不是问我为什么展览那天要戴口罩、墨镜吗?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感到心虚,害怕被认出来,而是因为我不想
为我没有做过的事,遭受像您这样的人的不公正对待。我从不为我是周怀若而感到羞愧,我不用这个受尽你们偏见的名字,正是为了
更好地成为我自己。真正该感到羞愧的,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拥有上帝视角,不分青红皂白就否定别人人生的人。我有我的人生,我不
可能永远都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下的。”
顾女士听完,没去看周怀若的眼睛,只将脑袋偏开,用两根手指将桌上的简历推回周怀若那边:“咸鱼翻了身还是咸鱼。在我这
里,你是以虚构的身份得到这次机会的,因此我完全有资格收回。”
周怀若一把拿回自己的简历,无畏地看向顾女士,仿佛那张高级办公桌后面坐着的是所有对她冷眼相待的人。
她冷冷道:“我再说一次。周怀若是我,若谷也是我,不存在什么虚构。反而是您,一张作品值得您花五万的摄影师,错失她是
您的损失。”说罢,潇洒地离开。
(2)
周怀若回到香舍时,已经过了午饭饭点。庄鹤鸣独自在家,见她打开大门走进来后,原本坐在工作桌前调香的他呆了一秒钟,问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站在玄关换鞋,应付地笑笑,说:“结束了就回来了。”
庄鹤鸣立马放下手边的工作向她走过去,看到她眼眶泛红,心里大约明白了几分。正想问点什么,她却无意交谈,霜打的茄子般
蔫蔫地往楼上走去。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又发觉她双脚脚跟都被鞋磨破了,走路也因疼痛有些瘸拐。
于是他再也忍不住,问她:“你没有打车回来吗?”
她说:“不用。我走路回来的。”
因为实在害怕一停下来就会掉眼泪,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她走得一刻不停,双脚被高跟鞋挤压磨损的痛感与心中的绝望相比,简
直微乎其微。
虽然在办公室里将那些豪言壮语说得那样掷地有声,但现实如山般横亘在眼前,她自知看不到什么希望。这座城市如此喧闹,成
千上万幢摩天大厦的玻璃幕墙在折射日光时,仿若一座童话中笼罩着圣光的绿光森林,却不知林中潜藏的是无数残酷而又锋利的嘴脸
和锯齿。渺小如她,似乎往哪儿走都是徒劳。
两人一前一后上到二楼,周怀若丢盔弃甲一般扔下包包和外套,脸朝下颓废地摔进沙发里,不管庄鹤鸣再怎么询问或威胁都没再
有反应。
半晌,她听到庄鹤鸣走开的脚步声。一分钟后,他又迈步回来,在她脚边蹲下,拧开了一瓶什么东西,而后说:“有点疼,忍忍
。”
该不会直接私刑逼供吧?
她一个激灵起身回头,见他正拿着棉签,要往她受伤的脚后跟涂药,手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箱。她还没来得及反抗,便感
觉伤口处一阵冰凉,然后就是药水起作用时带来的密密麻麻的灼烧感。她没忍住闷闷地喊了一声疼,庄鹤鸣连头都没抬,只轻轻地往
她伤口吹了吹。明明他的动作温柔至极,嘴上却还是不饶人,说道:“活该你疼。打个车回来哭不也一样吗?都说了我给你报销车费
。”
她撇撇嘴,委屈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哭了?”
“眼睛再肿点儿,我就要怀疑你是路上被马蜂蜇了。”他一边絮叨着,一边拿出创可贴仔仔细细地将伤口贴上。
周怀若摸了摸自己的脸,嘀咕道:“哪有那么夸张。”
庄鹤鸣放好药箱,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正色道:“说吧。谁欺负你了?”
周怀若又把脸埋回沙发垫上,闷闷不乐的,一个字都不肯说。
庄鹤鸣随意地猜测道:“那位顾女士,还是陈立元?”
周怀若觉得他举的例子很奇怪,问:“陈立元为什么会欺负我?”
“这不是得问你吗?他跟你说了吧?”
“说什么?”
看来是没说,庄鹤鸣沉吟片刻,正寻思着要怎么糊弄过去,周怀若又突然醒悟一般,说:“啊,那个啊?说了。”
她话里的“那个”,是指两人告别时陈立元说的那句和她成为朋友很高兴的话。庄鹤鸣却心里一紧,脸色都变了,问:“那你答
应了?”
答应?这种话是需要答应的吗?
她脑门上顶着一个问号,斟酌后答道:“我——我回答了。”
庄鹤鸣的脑门上也出现了一个问号:“回答了什么?”
“我说我也很高兴。”
庄老板头上的问号放大了一倍,道:“人家跟你告白,你回答说你很高兴?”
“陈立元要跟我告白?”周怀若险些惊坐起,强撑着上半身像条搁浅的小鱼,“他什么都没说,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买双新袜子都要跟我说。”
周怀若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说:“那你就……就这么由他去了?”
庄鹤鸣微怔,发觉她脸色不对劲,不敢轻易回答,思量半晌,才终于答道:“这是他的自由,我没有立场反对。”
周怀若坐起身,庄鹤鸣却心虚一般,一次次将视线回避。从进门忍到现在的情绪像是感受到潮汐力般在心中涌起,她再次红了眼
圈,问道:“是没有立场,还是根本无所谓呢?无所谓他告不告白,无所谓我答不答应,反正都与你无关,对吧?”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四周万籁俱寂,两人都沉默了近一分钟,他突然道:“我以为,这样对你才是最好。”
对庄鹤鸣来说,周怀若和陈立元就像天平的两端,他无法取舍,更无法代替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做出选择。他不能擅自要求陈立
元告白或不告白,更不能擅自替周怀若回答可以或不可以,他所能做的无非是将选择的权力交到他们各自的手中,并且在送她出门的
时候说一句,我等你回来。
什么都没有做不是因为不重视,而恰恰是因为他太在乎。
“什么对我才是最好?我跟陈立元在一起吗?为什么?”说着说着,她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庄鹤鸣,我从来不祈求任何人来
救我,我只想自己救自己,可为什么会这么难?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在努力了,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为什么他们就是看不到呢?”
太阳穴突突地发疼,她预感到自己今天非在这里爆发不可了,这些日子里每一个白天、每一个黑夜感受的恐惧都迎面扑来。她一
直故意蒙着眼欺骗自己,骗自己那些令她觉得害怕的东西都不存在,告诉自己只要一直背负着信念往前行进,哪怕是一无所有的生活
也能够渐渐地好起来。
但事实好像不是这样的。事实是任由她如何挣扎,都走不出妈妈留给她的阴影;事实是任由她如何靠近,都无法成为庄鹤鸣眼中
心中那个与众不同的存在。
她还没想完,突然被抱住。
庄鹤鸣的呼吸就响在耳边,微湿的气息吐在她颈侧,将原本白皙的皮肤灼成粉色。他那样珍视地抱着她,就像正抱着一个已经在
暗夜中踽踽独行很久,面对浑身淌血的伤痕再也没有力气假装坚强的小女孩。
她听到他叹了一声,用那种很心疼又很无奈的口吻道:“为什么要哭呢?你一哭,我就没有办法了。”
心脏猛地酸了一下,周怀若就这样靠着他的胸膛,听到他那句话不知为何更觉得委屈,顿时失去刚才要和他对簿公堂的气势,两
只手抓住他的大衣衣襟,“哇”的一声浮夸地哭了起来。
庄鹤鸣拿她没办法,只能更紧地搂住她,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
周怀若光哭还不够,一边抽泣,还要一边抱怨着什么。庄鹤鸣没能全听懂,只零碎地捕捉到一句“为什么都不喜欢我,都不喜欢
我是周怀若”……
“我喜欢。”
说这句话时他没有思考,也正是没有思考才没有克制,脱口而出。
怀里正哭得一抽一抽的人险些被这句话呛住,变脸般瞬间收回哭泣的表情,愣愣地问:“什么?”
“我说我喜欢。我喜欢你是周怀若,不管八年前还是现在,富有还是贫穷,受人欢迎还是不受人欢迎,我都喜欢。”
周怀若惊得说不出话来,湖水似的眼睛微眨,落下最后一滴泪来。
“只要你是你,我就很喜欢。”
(3)
“你说八年前是什么意思?”周怀若从庄鹤鸣怀里挣脱出来,用手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你八年前就认识我?”
思绪从重逢那天开始检索,她试图找出他曾表露过的蛛丝马迹。最后停留在她入住香舍的第一天,在他卧室的书架上发现的那本
作业本。
她呆滞地问道:“你书架上那本数学作业本……难道是你故意留下来的吗?”
庄鹤鸣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诧异,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那天收拾书架发现的……那是我高中想给你塞情书的时候太紧张,不小心塞错的。”
这回轮到庄鹤鸣愣住了。他一直不知道周怀若的作业本会出现在他书包里的原因,以为是什么机缘巧合之下闹的乌龙,却没想到
过,它是一封没机会被他拆开的情书的替身。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周怀若,黑色的眼睛牢牢地将她锁住。
他问:“那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会特意留下它吗?”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是随手塞进去,后来忘记扔了……”所以她连问都没敢问他,生怕勾起往事,勾起那些自己一头热地喜
欢他,他却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尴尬。
“从前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女生送给我的书信礼物,如果攒了下来,少说也有好几箱了,我却唯独留着一个你用完了的作业本,你
说是为什么?”
周怀若咬着手指,支支吾吾道:“因为你……特别喜欢数学?”
他拿开她的手,像阻止自家乱啃手指头的小朋友,同时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因为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亲手把它还给你。”
只可惜,变故横生,时光如潮水般将一切冲散。
(4)
十七岁的庄鹤鸣第一次注意到那个高马尾女生,是在她刚入学参加新生军训的时候。
那天他跟着学生会一块儿给新生送清凉,她引人注目首先是因为白。那种牛奶一样的白净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军训新生中显得非常
扎眼,他甚至听到同行的其他学生会干部低声议论她是不是抹了粉底。直到亲眼见她坐到“病号连”的树荫下挽起外套衣袖,露出那
截同样白皙如玉的手臂,他才想,应该没有人会无聊到连手臂都涂上那样白的粉底吧。
他无暇多想,和同学们一块儿忙碌起来。饮料一路分发到“病号连”附近,听到教官正喊了一句“小白”,余光瞥过去,她在一
众蹲坐树荫下的新生中如抽枝的小树苗一般站了起来。
听闻今年带队的教官多数是从保安服务公司请来的,真材实料不知道有没有,眼下看来,作威作福倒是一把好手。负责“病号连
”的教官颐指气使地指挥她道:“小白,你带着这群人围着操场活动一圈,把废弃垃圾和树叶捡起来。听清楚了吗?”
庄鹤鸣闻言心中不快,侧头看了一眼。“病号连”里女生居多,能在那儿待着就说明是身体抱恙,因此个个面如白蜡、无精打采
,面对盛气凌人的教官时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学生都这样了,还敢强制他们劳动?
身为校学生会干部的他心火一下就起来了,还没来得及动作,听到小白脆生生地喊了一句:“报告教官!”她羚鸟般清脆笃定的
声线在休息时间的训练场上显得尤为抓耳,“这里都是中考全市排名前百分之三十的优秀学生,每一个都聪明绝顶,只是因为身体不
适而暂时在这里休息。如果您需要我们完成什么任务,请直接指示,不需要给我们起什么昵称,因为我们……”她深吸一口气,将最
后三个字说得铿锵有力,“不喜欢!”
那一刻,整个夏日的骄阳似乎全都映照在她身上,她漂亮得像一朵正在勃发的奶油向日葵,既不是鲜艳的黄,也不是娇嫩的白。
天真而又明媚,盛开时带来漫山遍野的朝气美。
她是生机勃勃的花儿。
“病号连”的女生纷纷跟着她抗议起来,负责教官管理的领头发觉不对劲,火速赶来平息矛盾,安抚了学生后将那个教官带走了
。“病号连”是送清凉的最后一站,准备的饮料只剩下半箱,几个女生干部一人拿上几瓶也就拿过去了,叮嘱他们男生去还堆满空纸
箱的手推车。
走之前庄鹤鸣回头看了一眼“小白”,她正被几个女生拥簇在中间,大抵是在接受称赞,一张脸红得很明显。
有点可爱啊。他暗暗想。
第二次看到“小白”,是军训电影夜那晚在学校便利店,他给她买了一瓶饮料,当作安慰她偷偷哭泣的悲伤,也当作弥补送清凉
错过的遗憾。
第三次见到“小白”,是正式开学后的高一体育课。他所在的高三教学楼刚好在场地旁边,他刚好坐在能看到她的三楼的窗边。
数学课,老师絮絮叨叨地讲着模拟考试的大题,他百无聊赖地转头,夏风拂过,穿着白色红边运动服的“小白”刚好在三分线上跃起
,抛出去的篮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入篮筐。在他听来有些稀疏的掌声中她笑着扬起下巴,这种带点狂妄的自信不
但没有引起大家的反感,反而让人觉得她天真得娇蛮。
同桌的陈立元在睡梦中转醒,见他望着窗外出神,便也探个脑袋来看,却只见到一群高一的小鬼在老师的指挥下开始绕圈跑,便
问:“你看什么呢?”
庄鹤鸣答非所问:“我在想,这是我头一次知道,原来帅气和可爱可以同时存在于一个女生身上。”
陈立元正想细问,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突然怒喝:“陈立元!不好好上课在那开什么小差?”
陈立元一个激灵立马站起,大声答道:“我……我在看鹤鸣!”
“鹤鸣模拟考数学满分,你呢?一天天的就知道睡觉……”
敢情他开小差就要被喷到上辈子,鹤鸣开小差就是看风景……
课堂上学生们哄笑成一团,庄鹤鸣继续看“小白”跑步,眼睛里含着湖水一样温柔的光,对其他扰人的喧闹并不予以理会。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