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般,她被告知,在这样关键时候,淮姨被宫外的事情绊住,无法入宫来。
她本不应该这么早发作,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
聆音心里头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这些事情似乎掐得很准,在人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并涌来。待她觉察到这些的时候,腹中却疼得让她直不起腰来,额头上流

出了豆大的冷汗。她却勉强维持着镇定,发号施令,道:“长孙舞,你着手调查宫中上上下下有没有眼生的人混进来,另外再打探一下宫中准备的稳婆底细……

是否都是家世清白,可靠的人。”
她被迫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墨发开始凌乱,紧紧地贴在面颊上,心里难得出现了束手无策的无力感。长孙舞毕竟资历尚浅,当初甚至还被齐乐姑姑的气势

压住,如今,能否靠得住?
凤兮宫必须有人要镇得住场子。
腹中的阵痛来得越来越急,几乎让她开始无法集中精神思考问题。她紧紧咬牙,道:“偷偷派人,让人去将庄太妃请来。”
庄太妃向来同她交好,在后宫中也算是有着超然的地位。
聆音躺着,勉强喝了一碗鸡汤补充了点儿体力,保持着清醒。
隔了好一阵,听到长孙舞在旁边低声道:“庄太妃,被请到晋宁宫去了。太后听说娘娘已经开始腹痛,觉得凤兮宫中还是需要一个坐镇的长辈。”
她似是没听清楚,又仔细地问了一遍:“什么。”
长孙舞这才加重了一点儿声音,道:“太后已经往凤兮宫这边来了。”
窗外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打落在梧桐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聆音心里一阵冰凉:“压得住太后的便只有皇上了,你让人去太极宫,同皇上说这件事情

……便说,便说太后毕竟年纪大了,本宫并不想劳烦太后过来。何况是产房,毕竟污秽,有伤凤体就不好了。”
聆音吃力地说完这段话,那急促的疼痛再度袭来,让她忍不住抓紧了床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孙舞回话,道:“皇上那边说,太后到底是一片好心。”
好心?
明知道岳太后可能对她不利?皇帝还是准了?
聆音几乎要被气笑了,但她无力辩驳。
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不亚于心如死灰。萧洛隽对岳太后的信任程度超过她的想象,还是萧洛隽根本……那个猜测,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便觉得心

里一抽一抽地疼。
稳婆早已在寝殿之外准备就绪,听到聆音发出一声声压抑的呻吟,便蜂拥而至,已经做好了准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意识里只剩下了疼痛和忍耐。而岳太后已经到了凤兮宫,略带着焦急的声音在响起,似乎从容不迫地在凤兮宫中指挥着,至少此刻

凤兮宫看上去是有条不紊。
而她躺在床上,渐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皇后可要保重身体。”岳太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的声音隐约间还带着一点儿的焦急,像是真的非常关心孙子出声的祖母一样,“要是一不小心,撒

手人寰了,那不知道有多少人就算睡着,也要笑醒了?不过皇后放心,哀家怎么会污了自己的手呢?哀家可要看着我的乖孙子顺利降世。”
太后说完了这些话,就悠然地到前殿去候着了。
聆音抓着床单的手青筋暴起,却始终忍耐着,不愿意浪费力气同岳太后争斗。然而,她现在深深有种孤掌难鸣的挫败感,如同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性命

全掌握在旁人的手里。
若是她撑不过这一关……那她前面做的那些事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皇后难产,诞下孩子之后撒手人寰。无论过程怎样,只要是这个结果,那便是目前局势最好的解决方法。死者为大,朝臣们也不可能紧抓着不放要求废后,

自然会偃旗息鼓。萧洛隽的面子里里外外也保全了,而她的孩子,萧洛隽所在意的孩子,依然会是嫡子,所牺牲的只不过是她一个人而已。
至于萧洛隽的保证?她人都不在了,有生之年,她确确实实还是皇后。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那些人得逞的。祸害遗千年,她便是要一直活着,让那些人如鲠在喉。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胎生得这样艰难。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肚子里的孩子仍迟迟不肯出来,她被折腾得几乎快要没有力气了。而意料之外的是,岳

太后除了起先进来说了那句话,之后便只在寝殿外候着,道:“哀家倒是不应该在这凤兮宫了,惹得皇后一直提心吊胆的。也罢,哀家还是收起这份好心,先回

晋宁宫歇息一下子。”
聆音始终保留着一丝清醒,要应对岳太后。直到听到岳太后离开的消息,一颗悬起来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而这时候稳婆依然在旁边锲而不舍地让她用力。
聆音几乎精疲力竭,汗湿透了衣裳,模样万分狼狈。她紧紧咬着宫人们放在嘴里的人参,汲取着力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稳婆凑在她的耳边说:“阿止。先攒一点儿力气,不用一直费力。”
那称呼陡然间激得她从无边的黑暗中清醒了过来,那稳婆明明同之前的无甚差别,然而内里却被换了一个。她听到这声音,就如同找到了寄托一样,陡然间

生出了几分气力。
那稳婆在她的耳边极小声地说着:“岳太后先前拦着,一直不让用催产药。阿止,你坚持住,要用吗?”
聆音气若游丝,半睁眼睛,眼神里依稀在问着,用此药有什么危害。
稳婆顿了一顿,道:“无害。”
聆音轻轻地点了点头,稳婆就将事先准备好的药物,偷偷地混入了汤水之中,喂着聆音服下。
之后下腹的垂坠感更甚,像是有人在撕扯着。聆音安心地听着吩咐,深呼吸,用力……用力……
“加油……用力……娘娘,再用力一点儿,对,便是这样,还差一点儿……”稳婆的声音变得更小声了,“你想就这样认输吗?你想让人得逞吗?咬牙,不

要昏过去。”
那含在嘴里的人参几乎要被咬成两截,额头的汗水滚落得更加起劲。
她硬是咬牙,感受着腹中的孩子往下沉,那疼痛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几乎要将人生生割裂。而按压她腹部的那双大手力气奇大无比,让她嘴里溢出的呻吟

渐渐变成了惨叫。
就像是一场望不到尽头的折磨一般,她甚至有了退意。
不能倒下,她还没有报仇呢!怎么能倒下,她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呢!她,虞聆音,要死也要死得光荣,死得其所,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生子而死呢?那决

计不能是她的死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着高耸的腹部塌了下来,终于有人在她耳畔欣喜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而这时,已有人开始大声报喜,道:“恭喜皇后娘娘顺利产下皇长子。”
伴随着一声稚弱的啼哭声,聆音终于安心地将事情都交给临时赶回宫中的淮姨解决,而后彻底地晕了过去,陷入了黑甜的梦境中。
聆音醒来之后,孩子已经被包裹在了明黄色的绸布之中。刚刚诞生的婴儿还没有长开,脸蛋还带着一点儿皱巴,双眼是紧紧地闭着的,却不妨碍聆音越看越

欢喜。这是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看着他,心里就柔软得一塌糊涂。十月怀胎、惊险产子的苦难,仿佛都不值一提了。
在她昏睡期间,萧洛隽来凤兮宫探望了几次,也给孩子定下了名字,萧明昀。昀,日光也。
似乎意识到母亲在看他,心有灵犀地咧开嘴角笑嘻嘻的。唯一遗憾的是,萧明昀先天性体弱,刚出生便病了一场,凶险得很。
逗了一会儿孩子,聆音觉得有些乏累,叫人将昀儿抱下去后,便重新躺回床上。这时候,听着宫人们禀告,才知道太后到底做了什么。
她先以长孙舞她们年岁尚浅,没有经过人事,产房内又人多添乱为由,把她们隔在了凤兮宫的寝殿之外。接着,趁聆音没有生过孩子,不知道生孩子一事,

在关键时候要配合着那阵痛使劲,让那稳婆毫无章法地让她乱使劲,目的是让聆音在孩子生下之前先耗尽体力。淮姨接到消息,连夜奔回,混入宫中之后,察觉

到了凤兮宫中非比寻常的气氛,于是就趁着那稳婆出恭之时,将她敲晕,顶替了那人回到凤兮宫的寝殿中来。
最后,聆音这样的年纪,本来生孩子就比年龄大的人艰难一点儿。那孩子眼看着不用点手段生不下来,太后却依然制止用催生药。若非淮姨早就准备了各种

药物,恐怕那胎儿都会闷死腹中,一尸两命。
当然,岳太后坐守在凤兮宫内,无论她有没有在背后做什么手脚,都会让聆音无形间分散注意力,不能够安心地生孩子。
虽然有惊无险地将孩子诞生下来,但催生药毕竟是虎狼之药,这点淮姨对聆音撒谎了。
聆音这一胎虽然母子均安,但毕竟伤了根本,也落得了她最猜想不到的结果。
男女同姓,其生不蕃。这句话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聆音此时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轻声道:“岳氏曾说……我是母亲和先帝的孩子。”
淮姨嗤笑道:“岳氏嘴里的话能有几句是真的?那根本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就算那种情境之下的话,我都不觉得全是真的。”
不知道淮姨是为了让她宽心,还是真的不相信岳太后的话。总之听到这话后,聆音也放心了不少。只是这件事情到底还是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头,无

法释怀。
“皇后产后血崩……不治身亡。阿止,若想出宫,现在便是最好的机会。宫外的事情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若是再迟疑下去,我们当初所布置的局,只会应

到我们自己身上。”
“可是我不敢冒险。”聆音想到此刻尚且孱弱的萧明昀,道,“昀儿体弱,经不起颠簸。”
“若是让萧洛隽察觉,恐怕这次之后会更难。你可知道,这次是什么事情拖着我走不开吗?”淮姨比划了一个手势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是想被彻

底剪断翅膀困在宫中,还是做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如今你体弱,我在宫中又受制,时不与我啊。”
“淮姨,我不应该放弃一丝点儿希望不是吗?”
“阿止。”淮姨的声音里头带了一些恼意,“你可知道为什么昀儿会折腾一日一夜才出生,那是因为连平日里为你问诊的穆太医,都已经被岳太后收买了。

齐乐当初同段晨岫的关系匪浅,她会什么事都不做吗?那你就太天真了。她所做的,便是同那所谓‘刚正不阿’的穆太医私通。我们千防万防,也防不住人。在

这宫中,你以为以现在的这种情势,我们难道还能够逆势而为?”
聆音道:“让我再考虑考虑。”
就在聆音还在犹豫的时候,听到岳太后同萧洛隽说,皇后生了孩子之后身体损伤,精力不济。而皇长子又柔弱,怕皇后没有精力照顾皇长子,故而希望能够

代为照顾皇长子。
岳太后甚至还没有等萧洛隽答应,便先斩后奏将萧明昀接到了晋宁宫。待到萧洛隽去同岳太后理论。岳太后的理由更冠冕堂皇,道:“皇后失德的事情闹得

满城风雨,如今趁着那把火还没有烧到昀儿的身上,将昀儿接到哀家的宫中代为照顾,也能免除群臣攻讦。更何况,哀家知道皇帝你在担心什么。皇后担心哀家

会伤害昀儿,然而这宫里最不会伤害他的便是哀家了。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昀儿是哀家的孙子。”
萧洛隽无所谓地说:“既然母后将昀儿接到了晋宁宫,那便这样吧。母后要表清白,朕也相信母后是真的清白。”
聆音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怒火炽烧,几乎一瞬间就气红了眼,只叹自己此刻在月子中,身体孱弱,否则一定要闹到晋宁宫去。她难得爆了粗口,骂了一声。
聆音冷笑,道:“既然如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让岳太后代她教养,且不说岳太后会不会使什么阴谋毒计,让萧明昀夭折。到时候以皇子体弱多病,她虽然延请了名医,最后仍然回天乏力,萧洛隽又能怪

得了她什么?更何况,昀儿养在岳太后的膝下,也许从此就会再也不归还给她了。到了昀儿知事的年龄,随便一个挑拨离间,那可是岳氏最擅长做的。有朝一日

,也许都要母子反目成仇了。
母子分离,这无疑就是压死聆音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论从哪里来说,岳太后的每一个理由,都有理有据,压得她无法反驳。
聆音平息了炽热的怒火之后,便对淮姨道:“我决定了,同样是母子分离,我绝对不会让明昀落在岳氏的手上。”
淮姨点了点头:“那我便去安排。”
那一夜,雨打梧桐,更漏一声一声,聆音睁着眼睛,想了一夜。第二日,萧洛隽来的时候,聆音冷冷地道:“皇上,你欠我一个解释。”
此刻的凤兮宫,寝殿尚余着一丝血气。产房向来被认为是污秽之地,尤其是萧洛隽这样的九五之尊,更是有祖宗规矩不能轻易踏足。
他们隔着寝宫的门,萧洛隽看着窗纱内聆音隐隐约约的影子,明明只是静静地站着,那语气也是平淡无比,萧洛隽却从中听出来了一缕悲意。太后给他的那

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似乎在这一刻都失去了颜色。萧洛隽心里一紧,道:“在这宫里,最不会伤害他的人是母后。母后既然主动要求照顾明昀,自然会好好照顾

他的。”
聆音心里冷笑,在这宫中,最有动机伤害他的人,便是岳太后啊。
萧明昀那么小,她还来不及见上几面,就要同他骨肉分离,甚至还是落在她平生最大的仇人手中。
萧洛隽可懂得她的恨?
必然是不懂的,无论哪个女人,坐在凤椅上,诞下他的孩子,他都是这样的态度罢了。
萧洛隽看到窗纱内模糊的人影,摇了摇头,反常的一句话没说,只是维持那样静静伫立的模样。他喉咙一紧,道:“昀儿那边,朕也会看顾的。至少这段日

子,皇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胡闹。”
胡闹?
聆音这才开口,声音有几分嘶哑,道:“皇上现在还是觉得,臣妾防着太后,只是源于猜测?那臣妾于皇上,已经无话可说了。皇上且回去吧,臣妾要安歇

了。”
那所有的话,便留在道别的信件上吧。
从此山长水远,两地相隔,再也不见。
说罢,她也不管萧洛隽是什么反应,便熄灭了寝殿内的宫灯,留下了一室冷清。若是连她的离去,也换不得他对她的半点顾惜,那么自此之后,便恩断义绝

,反目成仇。
聆音到了凤床之前,才恍若初醒一样,抹了抹脸上的泪。
萧洛隽在凤兮宫外伫立了很久,而聆音只做未知。等到萧洛隽终于离开,她却忍不住埋在被子里失声痛哭了起来,如同婴儿的姿态,渐渐蜷缩在凤床的一角

。隔了很久,有个粗糙的手覆在她的身上,一拍一拍地搭在她的背上。
她就如同小时候,受了委屈朝着大人哭诉,道:“淮姨,我是不是很没用?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是吗?”
“总要痛一次,哭一场,才能成长,这些事情便过去了。”淮姨喟叹道,“人生在世,谁没遇到过不如意的事情。”哪像她当初,最伤痛的时候木然不哭。

等到那个负心绝情的男人辞世后,才大梦初醒。从此画地为牢,困在从前的局中,一直出不来。
那一个月,聆音像是倾尽了对萧明昀的思念一般,也不顾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复原,便日复一日地给萧明昀做着衣服。在离去前的一天,丝毫没有任何的迟疑

,将那些衣服付之一炬。火光映衬着她白皙的脸,近乎妖艳。她静静地看着在火中慢慢变成灰烬的布料,低喃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就算做了这些又如何

?还不是丑得让人无法直视。”
“阿止,你何必呢。”淮姨叹气道。
“这些留着,宫里面也不会有人让昀儿穿的。”聆音平静道,“岳太后辱我至此,我必不会善罢甘休。我忍她一时,且看五年之后,她还能够如何得意。”
感谢她,让她和母亲阴阳两隔。
感谢她,甚至还没有看到过孩子睁开眼睛的模样,便遭遇了母子分离。
而烧毁这些倾尽她心血所做的小孩玩意儿之后,接下来,便将宫中她所带来的那些旧物,一一销毁,半分也不留恋。
她眼里映射着火光,神色平静。
萧洛隽,我要你……找不到我在凤兮宫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除了我们的孩子。
请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他。
“淮姨,既然已经决定离去,我也总不能让昀儿在宫中任人宰割。若是岳太后想对昀儿不利,就算倾尽宫中一切眼线,动用暗中力量,也一定要让她讨不到

好处。必要时候……”她眯着眼睛,透露出丝毫不符合她年纪的阴狠,就像是从尸山血海里头爬出来的人一样,道,“我不介意宫中有太后遭遇刺客,不治身亡

的消息。”
这些做完之后,聆音立在案前,深深缓了一口气,铺展开了宣纸,提笔,笔走游龙,那标题,是三个大大的字——罪己书。
“萧洛隽,我便送你一个废后的理由。”聆音看着宣纸上那几个字,早已酝酿好的文字便浮现在宣纸之上。
身为皇后不能稳定后宫,为罪状之一。
恃宠而骄,对太后照顾皇子的好意不能接受,反而心生怨愤,为罪状之二。
身为皇后离经叛道,纵容皇帝私自出宫而没有任何劝诫,为罪状之三。
善妒,为罪状之四。
……
聆音足足列了有十宗罪状,最后总结成词写道:综上所述,她不堪为皇后之任。皇后失德,祸及百姓,心中实在是愧疚难安,自请下堂,一切罪责望不累及

家中。
将罪己书放在案上晾干,她将长孙舞叫了进来,道:“长孙舞,接下来的话,请你一定要仔仔细细听着。你是要跟本宫走,还是留在这宫中孤身奋战,继续

在这火坑之中沉沦,都由你自己决定。”
长孙舞听到这些句话,觉得有不同的意味,尤其是听到后来聆音要离宫,越是心惊,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摇了摇头:“崇安侯府对我有恩,在这个时候,长孙舞无德无能,更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从而乱了娘娘的大计。奴婢愿意留在宫中。”
“那好,你便记住我所说的话,将来皇帝若是问起来,你便如实相告。”
伴随着严冬的第一场雪,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载着帝国的皇后悄然离宫。聆音此刻的容颜大改,看起来比身为皇后时更加貌不惊人。淮姨早已做好了准备

,买通了相关的人。此时,聆音便借着宫里,老嬷嬷要出宫容养为名,稍作了盘查,便离开了皇宫。
而不久后,主人离去的凤兮宫,颇有些人去楼空的意味。只是没有了一个人,一个宫室居然能够冷清成如此地步。
萧洛隽案桌上铺展着《罪己书》。他粗略地扫了一眼,心里头不断地冒着火气。他将罪己书拽在手上,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张纸,却有着沉甸甸的重量。
他的心里出离愤怒,虞聆音,虞聆音,真的是好得很。此刻,他的脸上简直有一种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之后的火辣。
不远处,凤兮宫的宫人们乌压压地跪倒了一片。长孙舞两股战栗,丝毫不敢抬头直视眼前身上冒着蓬勃怒意的君王,仿佛下一秒,他的怒火就要将整个凤兮

宫给摧毁。
萧洛隽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停在长孙舞的身上,道:“长孙舞留下,其余诸人,退出殿中。”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然而越是平静,便越让暴风之中的长孙舞觉得胆战心惊。
等到诸人都退出之后,萧洛隽静静地看了那罪己书许久,目光几乎要将那纸张给戳出孔来,才走到了长孙舞的面前,冷冷道:“抬起头来。”
长孙舞这才抬起头,又如同老鼠遇见猫一般,吓得重新低了下去。
萧洛隽眼中露出不屑,道:“皇后离宫,朕竟没有接到丝毫的消息,显然是蓄谋已久。按照她的性格,不可能只留了这点话给朕。更何况,她的孩子还在宫

中。长孙舞,她离去之前,还说了什么?”
“娘娘说,皇上看到案上的那封信后,便会明白她的意思。不管是废后也好,还是宣称皇后病逝也好,悉听尊便。皇上需要一个理由,便由她来给。”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长孙舞是带着颤音说出来的。
“所以,她便是因为朕将皇子给太后照养,才最终奋起一击?”萧洛隽道,“还说了什么?你继续。”
“娘娘说……皇上有皇上的理由,她也有她的理由。”
“理由?”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怒极反笑,“皇后也就这点儿志气了。”
长孙舞埋着头,继续道:“娘娘说,若是皇上还顾念着一点儿旧情的话……就请皇上到此为止。更希望……昀皇子能够不落入太后的手中,哪怕只是找一个

寻常的妃嫔来养也好。娘娘说……她能落到这样的地步,都是拜太后所赐。太后同她之间早已是死局,今生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既然皇上相信太后是无辜的,

她也无话可说。”
“这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吧。就允许她远走高飞,还不许朕追究了?”萧洛隽脸上带着笑,却犹如从地狱中走出的冷面修罗,道,“当真狠心,朕稍有一点儿

过错,都成了皇后逃离皇宫的借口。皇后计划逃出宫中,是多久之前的事情?是不是在泰王造反那夜?也亏皇后言笑晏晏地同朕一起游灯会,那一夜啊……”
他停顿,脸上似乎在想着那一夜发生的事情,眼里的冷意越来越浓。
那一夜,她笑靥如花,却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主意。她的笑容绚烂之极,让他误以为他们能够天长地久之时,却在计划着叛逃。
那一夜,刺客中有向来听任她行事的淮姨。他从前觉得有些事情,聆音被瞒着也有可能,只不过现在……
“……奴婢,奴婢不知。”
“真是忠仆,朕就偏偏不如她的愿。”萧洛隽声音淡淡,道,“既然如此,皇后也在罪己书中说了善妒,那朕便将你封为才人怎样?”
长孙舞摇头如抖筛,觉得身体一凉。萧洛隽只不过是弹指,那尖锐的物品刮破了她的衣服,布料应声落地。那身前的风光大泄,她瞬间羞耻地涨红了脸。
萧洛隽却连看也不看,他的声音更低,不屑的感觉越盛:“既然嫌弃这个才人,那便封为美人?婕妤?最多便是婕妤了。毕竟是宫女出生,也不能奢望起点

太高。”
长孙舞的头却垂得更低了。
萧洛隽望了眼凤兮宫的更漏,估量着差不多时间了,扬声道:“长孙舞侍奉有功,便封为婕妤吧,封号为……‘忠’吧。”
萧洛隽头也不回地走出凤兮宫。
宫人们看到长孙舞衣裳凌乱,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这还是皇后刚刚离宫啊……彼此对望了一眼,摇了摇头,最后还是上前,道:“恭喜娘娘了。”
娘娘……娘娘……
长孙舞感到一阵钻心的痛。天子一怒,只需要一句话,一个动作,便将她钉上了叛主的名声,众叛亲离。那“忠”字,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嘲讽她。
萧洛隽行走在风雪间,将为他撑伞的太监推开,任凭雪花落满了肩。雪花渐渐融化,隐没在衣袍之中。
身边有黑衣蒙面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道:“皇上,臣等搜遍了京城,均未见到皇后娘娘。而崇安侯府中没有任何异常,浅沫山也没有人迹。皇后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