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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确定是跳蚤咬的,不过这事儿到了张太太嘴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张晚晴回到家后高兴地转达了确诊后的好消息,张太太听完却说:“什么脏的臭的地方都去钻,惹跳蚤了吧?看你下次还去不去那谁家!”
“那谁”指的是我。我家的房子就是张太太口中的农村小楼房,住着一家十几口人不说,迫于生计,还不断搭砖房租给外来务工人员住。以前去找张晚晴出
去玩的时候,我记得张太太说:房子乱,人乱,环境也乱。
张太太对我从小就是这个态度,我都习惯了,张晚晴却不乐意,跟她妈大吵一架,离家出走来跟我抢枕头,把这事告诉了我。
她走的时候,张太太放狠话说:“行啊,你睡她家去,走了就别回来!”
第二天张太太就打脸了。
张晚晴在校外的大提琴比赛上得了第一,我们四人决定在大学城吃饭庆祝,刚巧碰上洲上的邻居,于是这好消息就先于我们传回去了。
消息率先在菜市场传开,张太太听了喜笑颜开,从不肯踏足我家的她莅临寒舍,许下无数承诺,把张晚晴哄回去了。
但之后我就约不到张晚晴了。张晚晴整天跟我抱怨,张太太请了五批亲戚看“张晚晴大提琴个人会演”。
“笑什么?”
清明过后,夜风已经不那么冷了。白沙洲上不通公交车,看舞台剧的地方又不能停单车,我和程嵘只能从白沙大桥上走回去。
“笑张太太啊,张晚晴得奖已经快一个月了,她还挂在嘴边,隔三岔五叫客人来家里玩。我跟张晚晴一致认为她就是为了炫耀。”
程嵘没笑,语气很温和:“也许是觉得很骄傲。”
“她才得几个奖?把你那些年级第一,各种比赛的奖杯拿出来,你爸妈也很骄傲啊!”
“是吗?”
我看着程嵘,总觉得他带着点落寞,于是我停下来抓着他衣角。
“干吗?”
我答不上话。
小时候我羡慕张晚晴,也羡慕程嵘,他们有太多我没有的东西。有年除夕,白沙洲上来了龙灯表演,我爸怕我看不见,让我骑高马。我坐在我爸肩膀上,看
到程嵘直愣愣地盯着我们,他脸上是不知掩藏的渴望,那时我才知道他也是羡慕我的。
后来听我妈跟大房子里的厨娘聊天,我才知道那对事业心重的夫妻几年难得回一次,而那一次他们让程嵘再度失望了。
因此很小的时候我便知道,程嵘脸上表现得再平静,对于父母,他始终是期待的。
所以从张晚晴得奖那天起,我就一直觉得程嵘心情不好。
我把这一点跟张晚晴分享的时候,她问:“程嵘一年四季都冷着一张脸,你从哪里看出他心情不好的?”
我解释不上来。
之后的一天,我们四人约好一起回家,临放学时,程嵘不见了。我去找他的时候,看到他的书包在桌上,单车在车棚里,人却不见了。
张晚晴和温渺一致认为“天才总有天才的事要处理”,只有我觉得不对劲,坚持在学校里找了很久。
我又把程嵘弄丢了。
之前一次是白沙洲小学要被拆掉了,告知我们来年开学要去新学校上课。老师联系不上程嵘一家,我主动申请了这个任务。然而程嵘一个假期都在国外,我
又疯玩了一整个假期,便把事情给忘了。报到点名时,我才记起来。我哭哭啼啼往外跑,把我爸吓得抱着我用最快的速度骑回白沙洲。
而程嵘抱着自己的小书包,坐在紧闭的学校大铁门前,不知道坐了多久。看着哭哭啼啼的我,他鼓着脸说:“丁小澄,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来找我?”
以至于这次我也深深觉得,程嵘在等着我找到他。
这次,我在一个荒了很久的斜坡找到程嵘,他呆呆地坐在掉了一地叶子的香樟树下,脸色苍白,就像我当年跌跌撞撞找到他时那样。
只是这次一米八的程嵘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什么话也没说,眉头倏地舒展了,他说:“丁小澄,你慌什么?”
我问他:“你干吗呀?闷声不响,一个人躲着,发生什么事了?”
程嵘把手机推到我跟前,按亮屏幕。那些消息都没被阅读,大意是说程嵘的父母决定回星城陪他中考。
与一般家庭的亲子关系不同,程嵘与父母的关系有些疏离,“有些”是我美化之后的修辞。
那些年程嵘每到了年关就开始情绪高涨,我知道是因为程先生程太太快要回来了,他很期待,然而很快就会陷入低潮,因为大人总有大人的事,只有偶尔让
程嵘如愿的时候。
有年我给程爷爷拜年时撞见过他们相处的情景,程嵘试图凑到程太太身边,他们却忙着跟程爷爷分析公司产品的回报率和各类报表,我回家说给我妈听,丁
太太叹息着说:“钱哪里有人重要?”
我那时听不懂,现在也一知半解,只觉得症结是程嵘不知道如何跟父母相处。我以为对症下药解决便好,哪知道程嵘说他需要散心,用一套《三体》舞台剧
前排的票,把我带去剧院。
看完舞台剧,我以为他打算自我消化,回程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真的这样觉得?”
一点没有几乎满分,拿年级第一时的自信。
我醒过神,看见程嵘略带忐忑的脸,忽地觉得心疼,故意夸张地说:“拜托,你们家一楼客厅里一整面的奖杯奖状,这些不足以说明你的聪明才智吗?”
程嵘问:“聪明就能讨人喜欢吗?”他脸上只有疑惑,是一个不常与父母接触的小孩对如何讨父母欢心的疑惑。
我想说,不是这样的,不必要这样的,我们生下来不就该被父母喜欢吗?哪个小孩不是带着大人的喜爱来到世界上呢?
我拧着眉想了想,踩上低矮的桥墩,把两人之间的高度差降低。我将他整个人拽过来,企图用我的方式安慰他:“你知道什么样最讨人喜欢吗?”
“好看?孝顺?”
程嵘照着语文书提炼出几个答案,我统统都摇头,一副老大的模样拍拍他的肩,郑重其事地说:“程嵘,你这样最讨人喜欢。”
半秒或者更短的时间,我看见他笑了。
大桥上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的脸,灯光映进他眼里,细碎又闪亮,他嘴角弯弯,说不出的甜。
我也笑,进一步对他洗脑:“你看我妈多喜欢你,成天念叨程嵘这里好,那里也好……”
“你妈眼里,我有不好的?”
“对呀,就是没有不好的地方呀!”
“丁小澄也觉得我好?”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差点让我忘了台词:“好、当然好……”
为了不被他带跑节奏,我从桥墩上跳下来,继续往前走,大言不惭道:“甭管什么人,只要跟你待一段时间,肯定觉得你好,不不不,主要是优秀……你要
给别人一个发现的机会,明白吗?”
我在前边絮絮叨叨,他在后边亦步亦趋,我一脚急刹掉头,他没刹住,把我撞出去又一把捞回。
“你,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就告诉我,我帮你说。”
程嵘抓着我胳膊,低下头,灯光被他遮住,在我头顶投下一片阴影,他凑近一点,问:“丁小澄,你今天怎么会来找我?”
我挑眉,说:“当然是因为你是我小弟喽!从小到大都是我罩着你,我不是你的守护神吗?”
因为个子矮的缘故,我没看清程嵘的脸,但我能听到他的笑声,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他好像说了一声“是”,但被桥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声掩盖了,我没听
太清。
我问:“你说什么?”
他说:“丁小澄,你会陪着我吧?”
语气像是陈述句。
我说:“那当然。”
也是陈述句。
白沙大桥上剩下两个对视傻笑的傻瓜。
“心情好了?”我笑嘻嘻地问,抓着他的胳膊转身继续走,“心情好了就回家,你记得把物理作业做了,我又跟老李谈了条件,得全班交齐。”
程嵘在我身后应了声好,问:“丁小澄你是不是戴了眼镜?”
什么?我明明视力五点零。
我说:“没有。”
他说:“你有,你戴了‘程嵘美化镜’。”
“那可不,我对你的‘美化镜’有一百倍,放大多少倍,你也是完美的!”
他能开玩笑,那就说明是真的心情好了。
我小时候总觉得白沙大桥特别长,今天程嵘跟在我后面,没走多久就到了下桥的地方。
下桥的地方是个旋转楼梯,上面有个小小的执勤亭。
我们慢慢并肩走着,忽然我听到一阵吉他声传过来,有男生在唱歌,声音挺耳熟的,他唱:“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
我和程嵘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站在执勤亭的另一面,听着那边的男生把歌唱完。当他唱到“唯一想要的了解”这句歌词时,他的听众捧场地鼓掌说好听。
我喊着“安可”冲出去,把抱着吉他的温渺和鼓掌的张晚晴吓到魂不附体。
“喔——”我用搞事专用语气指着两人笑嘻嘻道,“你们两个——”
夜风不凉了,带着夏天的味道,昏黄的灯光也变了颜色,似乎透着粉红。
温渺红着脸。
张晚晴说:“你闭嘴。”
“喔,有秘密!某两个人有秘密了……”我的语气称得上欠打,随后出现的程嵘成了我被张晚晴攻讦的理由。
张晚晴反咬一口说:“这么晚才回来,你们俩才是有秘密吧!”
我点头说:“对啊,舞台剧的票只有两张,我不可能便宜你吧?哈哈哈——”
“舞台剧?”
我说话的语气都能扭出波浪线:“《三体》呀!”
张晚晴尖叫一声冲上来掐我胳膊,却没想到程嵘拎着我就像拎着一个球,一拉就扯开了,完美避开了张晚晴的攻击。
我嚣张地大喊:“你们交代一下,是不是在一起了?”
两人脸色突变,都是尴尬不自在的模样。
我继续敲打二人:“我之前就觉得不对了,我跟程嵘吵架那次,田径队的人都开始收拾跨栏了,温渺你还说要训练?还有信息技术课,张晚晴你小课老师跑
到隔壁班去了,怎么跟你上课?那几次你们都在一起吧?温渺什么时候对音乐感兴趣了?都跟张晚晴学吉他去了?”
张晚晴看向温渺,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温渺看向程嵘,似乎有点不可置信。
程嵘站在我身后“扑哧”笑出来,夸我说:“你真聪明,到现在才发现。”
“什么?什么?”我转身,震惊得不行,“他们告诉你了?”
程嵘心情好,语调有点飘:“没有,我能掐会算。”
就这样,我戳破了温渺和张晚晴之间的小秘密,张晚晴也知道我去看了舞台剧,没带她。我以为这应该是两不相欠,结局却成了我得帮温渺和张晚晴打掩护
。
“学钢琴为什么要遮遮掩掩?”
两人磕磕巴巴没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我拧着眉想了想说:“是不是张太太不乐意?”
“对!”张晚晴眼睛闪亮亮的,重重点头附和,“你也知道我妈那个人,一直是比较……”
“嫌贫爱富。”不仅如此,还特别看不起租住在我们隔壁的温渺家,如果说张太太对我称呼“那谁”尚可接受,对温渺称呼“卖菜家的”就显得难听多了。
我手一挥,大方地说:“行吧,那我就大发慈悲,帮你们一把。”
张晚晴对我的态度非常不忿,倒是温渺郑重地跟我说了一声“谢谢”。我那时不知道这声“谢谢”多重,它藏着一个小少年对音乐最诚挚的热爱与渴望。
在我的掩护之下温渺进步飞速,除了钢琴和吉他,还学了张晚晴能借出来的其他乐器。他兴冲冲地跟我们郑重发布了他五月份的新歌,搞得好像自己是个一
个月能发一首歌的当红歌手一样。
反正听着不错,就是一直不给新歌取歌名。
而我,因为陪程嵘散心、解惑,得了程嵘的谢礼:一对一“家教”辅导名额一位。因为不能转让,我只能委屈听课了,没想到几个课时下来,我模拟考竟然
考了全班第三。
我妈乐坏了,哪怕我这个全班第三只在年级排前二十,她也觉得光宗耀祖,连张晚晴约我去白沙洲公园玩也大手一挥恩准了。
表姐搬着小课桌在房门口写作业,我哼着歌打阳台路过,把她羡慕得不行,转头就跟她妈妈提要求。
舅母一巴掌拍她背上,脸上写满讥诮:“你学她?就要中考了还出去玩,以后只能上职高!考不上就只能辍学!”
我回头瞪着舅母,想说你才读职高,你才辍学!我们十几口人挤在一起,一锅吃饭,人多嘴杂,实在免不了口角。舅母一直认为我妈是泼出去的水,不该住
在外公家,因此总喜欢挑事。
被我一瞪,舅母立刻瞪回来,还恶声恶气说:“看什么看?”
我这个暴脾气,撸起袖子要发火,突然听见程嵘在院外喊:“丁小澄——”
回头一看,程嵘已经在院子外等我了,我和张晚晴出去玩,除非逛街,否则少不了程嵘和温渺。
他也是人高看得远,把我的肢体语言看得一清二楚,见程嵘露出一脸不赞同的样子,我只能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
跟着程嵘离开后,我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最后特别不高兴地问:“你拦着我干吗?”
他伸手弹了我一个脑瓜崩:“傻不傻?你跟她顶嘴,回头你妈找你算账还要给她赔罪。”
“那她也不能那么说我!”
“嗯,不能说,她是嫉妒。”
无责任偏袒让我舒坦不少,我笑着说:“你今天是不是戴眼镜了?”
程嵘:“嗯,戴了,丁小澄专用粉丝滤镜。”
这话直白得让我招架不来,自从上次跟班上同学闹了纠纷之后,程嵘就越发喜欢表达情绪了。
在往跟张晚晴约定好的码头走的路上,我忍不住问程嵘:“你想读哪个高中?”
作为近乎满分的怪才,程嵘就像一块肥肉,哪个学校都想把他叼走。某天放学回家时,我曾和他一起被其他学校的主任堵在路上,那位许下一长串承诺,细
致到奖学金、餐补、车补,就差说只要你能来条件随你开,但程嵘对他们爱搭不理,到现在也没点头说去哪儿。
程嵘停下来,问:“你想去哪里?”
“东雅吧?”东雅中学是个老牌名校,有初中部和高中部,虽然近几年的升学率被其他新兴名校赶超,但也还有底蕴在。
“那就东雅。”
我掂量掂量自己的成绩,心里有点怯:“其实上东雅高中部我好像还欠了点。”
一只手盖我头上,程嵘说:“不怕。”
我抬头看他,他的脸离我很近,我没追过星,不知道近距离看到偶像时整个心跳加速能快得如同在蹦极。
我摸着心口咽口水,疑惑地看着他。
程嵘眉眼弯弯,没笑,但是眼里有笑意,说:“丁小澄,你乖乖听我的。”
这个说法好像有点怪?
“你只要听我的,就不会有问题。”
我看着他笃定的模样,突然就有了信心,又忍不住调侃他:“程小嵘,我说我想读东雅,你就确定继续读东雅。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是不是太没主见了
?”
程嵘闻言一愣,眼尾倏地弯了。他柔声问:“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样不好吗?”
他眼睛眨了眨,睫毛跟小扇子似的,忽然就让我乱了呼吸。我还没来得及维持我的“威严”,一阵单车铃声传来。
温渺骑着单车从一旁的小巷里冲出来,强行把我和程嵘分开。
“闪开,闪开——”温渺耍酷似的急转弯,然后一脚撑地刹住车,回头说,“你俩凑那么近,说什么呢?”
我脱口而出:“我们决定高中继续读东雅,温渺,你呢?”
笑容从温渺脸上消失,我想起温渺的父亲的打算,后悔自己说错话了。温渺的父亲希望他能进省队,这样不用担心他的前程,也能让家里多一份收入。
其实进入省队是有工资的,不过温渺在老家还有两个小弟弟,我不懂这两者有什么关联,我妈总说温渺这个孩子不容易。
“嗐,我读什么高中,省队哭着喊着要我去呢!”温渺一脸不以为意,不给我继续发问的机会,冲着岔路口另一端喊,“小公主,叫我们出来玩的是你,来
得最晚的也是你,你好意思?”
我往岔路口一看,从岔路那头骑着粉红色单车过来的人,不是张晚晴又是谁?张晚晴迟到了,但仍旧维持她慢吞吞的优雅姿态,骑着粉红色单车慢慢向我们
靠拢。
到了跟前,她才继续跟温渺斗嘴,原因是她不准温渺叫她小公主——这是张晚晴的黑历史。
童年时她为了躲避练琴离家出走,被捧着烤红薯的我救了。我问她怎么称呼,她对着我的烤红薯垂涎三尺,趾高气扬地说:“你得叫我小公主!”
我当时纳闷,公主怎么还稀罕我的烤红薯。
温渺是铁了心造反,不仅抗旨,还嬉皮笑脸地喊:“慢吞吞公主,张小公主,公主殿下——”
气得张晚晴扔了车,追着温渺打。
我便顺手牵羊,直接骑了张晚晴的单车就跑。
“丁小澄,不是这样的!”张晚晴发觉了,站在大马路上喊,我停下来,听她分配,“你去跟程嵘说,要他载你。”
“为什么?”
“就两辆车,程嵘载你,温渺就能载我,懂不?”张晚晴看着我的眼神仿佛看一块榆木疙瘩。
我对这样的分配有点不满,对张晚晴那种看榆木疙瘩的眼神更不满,踩着单车一脚蹬出老远:“我不要人带,我自己骑!”
张晚晴有点气。
我没往心里去,踩着单车拐来拐去,嘴里还嘚瑟地说:“我管你们怎么分配,我反正要自己骑。大不了,程嵘走过去呗!”
程嵘出手时动作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从车上拽下来。
“会摔……”动作太突然,吓得我叫嚷。
“不会!”
他说不会的同时顺势把我接住了,我摸了摸被他胸膛撞扁的鼻子,心里愤愤骂人。
我保证我只是在心里骂,程校草脑袋一歪,眼睛眯起,自上而下打量我,气势有点足,问:“刚刚跟我保证什么来着?”
我还没联想起什么,就听他说——
“还想不想跟我一起读东雅了?”
我点点头,莫名其妙被他托着腰,安放在车后座上。他扯扯我的头发,做结案陈词:“那你就老实点!”
程嵘载着我,回头看了一言不发二人组一眼,脚一蹬就骑走了。我坐在车后座上思考一个问题,明明是我先说我想读东雅,程嵘才决定继续读东雅的吧?怎
么像是我死乞白赖非要跟他读一个学校一样?
欠教训。
我手往他腰肢那块掐,他浑身一抖,单车不受控制地走成S形。
“别闹!”程嵘气恼,“会摔!”
我学着他的口气:“不会!”
“哈哈……”占着便宜,我又故技重施,手还隔着一段距离,他突然伸手把我抓住,我嚷嚷,“我没掐你,松手!”
他说:“丁小澄,你现在在我的贼船上,你要是还动手动脚,我就两只手一起上了。”
这话我可不信,继续闹他:“你怎么两只手上,你得扶着车呢!”
“不扶了,同归于尽。”说完,他剩余那只手还真腾空了。
“别别!我不闹了!”我老实了一阵,看到路边的厕所又忍不住笑,“程嵘,程嵘,你记不记得你刚到白沙洲时说的第二句话是什么?”
程嵘显然也看到了那个公共厕所,耳朵倏地红了。
这个漂亮的小哑巴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丁小澄,你太坏了。”
说第二句话时,是他短暂人生经历的晴天霹雳。那时他已经是我的心腹小弟了,他傻乎乎地跟我进了女厕所。我还没来得及骂人,他先反应过来了,一张脸
憋得通红,说:“丁小澄,原来你是女生。”
……
“哎哟,你还掐我?”
我几乎忘了,从我承诺不闹了开始,他竟然一直没放开我的手。
我费劲地把手从程嵘手里抽出来,说:“程校草,请你识相一点,我手里可有你的黑料呢!你是不是想让全校师生知道你进过女厕所?”
程嵘不屑:“你不也进过男厕所?”
“咳咳——”我顿时咳嗽几声,懊恼自己当初是脑子进了水。
车子停在白沙洲公园门口,两米高的栅栏里一片郁郁葱葱,我跳下车去跟售票员要四张门票。售票员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从票本上扯下四张,末了跟我说
:“再过一两个月,就别来了。”
“这个公园开不下去了。”我复述给我的小团体成员时,大家听完都沉默了。
白沙洲公园说是个公园,其实很小,除了一片橘子林、一个跷跷板、一个滑滑梯就没别的东西了。它完全没有公园的样子,门票也只是象征性收几块钱,但
这个地方只要是白沙洲的孩子,那就都来过——来偷过橘子,跟守园那条叫来福的狗打过架。
“有什么好叹气的,我们是来玩的!”温渺率先开口,“开不下去了也能来玩,武警驻扎地的橘子林不让进,我们不也进去了?”
温渺的话起了作用,或者说十五六岁的我们天生就是“快乐脑”。忧愁?不存在的。
白沙洲上到处是小孩子的游乐场,桥下的溜冰场,洲尾的沙石场,河畔的青草地,四通八达的胡同巷子,哪儿都能玩。这个下午,我们把那些年的根据地统
统走了一遍。
累了躺在码头的石板桥上看天,张晚晴老在我边上折腾来折腾去,我忍不住问她:“你今天怎么比我还多动症呢?”
张晚晴白我一眼,看向拿着程嵘的手机打游戏的两人,凑过来问:“丁小澄,毕业晚会你决定当谁的舞伴了没?”
她声音小,我竖起耳朵听半天才搞清楚意思。我大大咧咧地说:“毕业晚会的舞伴?这才五月呢,你怎么这么早就开始惦记了?”
我的嗓门大了点,竟然把程嵘的注意力从游戏上拉了过来。
“你那么大声干吗?”张晚晴不满。
我不解地问:“难道不是我跟你凑一对吗?”
毕业晚会的舞伴没规定非得男女,往年最出彩的都是极具娱乐精神的男男拍档,表姐毕业时那一届就有一个高瘦子和矮胖子组成一对,还拿了人气大奖。
张晚晴嘟囔:“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啊?”我挠头不解。
张晚晴清清嗓子,换了个姿态,问:“喂,你们有想好邀请谁当舞伴吗?”
她是问“你们”,后来又特别追加了一句:“温渺,你呢?”
张晚晴并腿坐着,时不时理理头发。我来了兴致:“我看见过,有女生偷偷找温渺说这个事!”
温渺作势要打我,说:“丁小澄你少多嘴!”
“哈哈哈,还不止一个!”我就像个告密分子,异常积极,“有一个是你们田径队的吧?还有一个是二班班花!”我爬过去,手撑在程嵘肩上,一脸八卦,
“温渺,温渺,你选哪一个啊?”
“你想知道?”
我回头看看张晚晴,她的手指扭成一团。我说:“大家都想知道!”
温渺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目光挪来挪去,落在张晚晴脸上又躲开,嘴上很是嘚瑟:“我选……我凭什么告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