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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识字不多,不知道那词是不好的,你别见怪。”
沈衡说完那话,半晌没听到回应,只当他是不耐烦同她这样的人说话,心里也没多介意,便径自朝门边走去。
“你方才说,你不识字?”身后突然响起他的声音,清悦,异常好听。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开口说话,愣愣地点头,道:“也不是不识,就是识得不多。”
林曦和似乎没想到,堂堂一介进士的女儿会不识字,脸上又出现了初见她时的错愕,随即,却是笑了。
“那我教你吧。”
少年人的友情总是这样单纯,即便开始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不快,但很快便忘在脑后了。
沈衡的爹在府里给林小姐做教书先生,而林小姐的哥哥又私下里给沈衡做了小先生。
沈括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还有些拈酸吃醋地说:“爹说教你识字,你如何都不肯,怎的林公子一说,你便应了?”
沈衡笑靥如花地摇着脑袋,道:“这不同。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您的颜没有曦和这块玉美,我自然愿意听他的。”
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娃,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就算两家人也曾担心过两人产生什么情愫,但看着他们那两小无猜的样子,也多半笑笑便算完了。
如今想来,如果那时大人们能想到这件事之后的严重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放任他们的。
林曦和是大家公子,平日里时间也并不是那么多。
有时候沈衡来了,也只是窝在他的书房里,听他给自己读几首酸诗。
说来也怪,平日那些总让她觉得头疼的诗句,到了林曦和的口中就变得分外好听。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三年。
沈衡从一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逐渐变得亭亭玉立,而林曦和也逐渐成长成一个儒雅的俊朗少年。
丞相大人在太学里托了些关系,让他同皇子们一同读书。
进宫之前,沈衡混在一堆丫鬟、婆子之中跑出来送他,冻得小鼻子通红。
两人相视良久,都不知道先开口说什么。
最后还是沈衡抓着脑袋说:“前些日子,我读秦观的诗,他说,两人要是长久时,不在乎朝九晚五的。”
林曦和看着她大笑道:“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但是他笑完,又不笑了,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说:“那你可明白这诗句里的意思?”
她仰起脸看他,坦荡地说:“大概是,两个人即将分开了,但心里的情谊还是有的,所以就算不常见,回来的时候还是能同原来一样好。你走了之后,我也
不同旁人玩,你也不要。”
林曦和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头顶,道:“好,我也不跟旁人玩。我的衡衡这么特别,我怎么还会看得上旁人?”
沈衡从来没见过他那般认真的神情,不知怎么就红了脸,伸手推着他,道:“你进去嘛,我先走了。”而后也不再逗留,转身便跑走了。
夕阳之下,一个锦衣少年手持一本书卷,傻傻地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似乎有什么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或许是,天暖了,抑或是,花要开了。
太学是供皇室子弟们读书的地方,林曦和作为愉贵妃的嫡亲侄子,也算是借了这位姑母的光了。
进去之后,环境却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他每日除却上下打点,还要忙于应付夫子们留下的课业。
在家独大的嫡子,突然来到这个即便自己的爹位列当朝一品,依旧要点头哈腰的地方,难免会觉得不适应。
开始的时候,林曦和尚有一些闲情逸致,让身边的近侍送几封信带出去给沈衡,忙到后来,三五十天才写一点什么。到了最后,他就只是将那丫头让人带进
来的东西随意看看,这便是算了。
而林曦和的信,沈衡一直都很珍视,无论长短,都好好地收在一只木匣子里。
那是她爹买来给她装首饰的檀木的锦盒,上面刻着好看的雕花。
她想将两人所有的回忆都珍藏在里面。
可是渐渐地,随着那信上面字数的减少,就连她这般没什么学识的人都看出来了。
他大概在忙吧。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那日之后,她也曾问过她爹,秦观的那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括奇怪地看着她,却是叹息一声:“你年纪尚轻,等你大了爹再讲给你听。”
可她似乎明白那里面的意思,也朦胧知晓了,林曦和那日眼底的那份灼热到底是什么。
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带着一种旁人不能理解的幻想。林曦和不回信,她便每日将他写给她的信拿出来翻看。偶尔傻笑,偶尔出神,然后依旧每天写一些身边
的趣事告诉他,像一个急于诉说的孩子,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
再收到他的回信时到底是什么时候,沈衡已经记得不太清了,只知道那上面苍劲有力的小篆比往日精进了许多。
她欢喜地跳到房檐上,踩落了好多碎石。
之后,他们通信越来越频繁,甚至她晌午写的信,日落之前便能看到他的回复。
那段时间,她此生都不能忘怀。游走在笔尖之下的只言片语,流转在文字之间的青涩情愫,是那样美好,那样纯粹。
快要到年关的时候,林曦和从宫里回来了。
她穿着刚做好的新衣,站在门口迎他,笑得一脸端庄。
他面上的神情带着几分错愕,似乎没想到那个喜欢到处惹是生非的丫头竟然也可以有这般安静的时候。
他将身上的狐裘披风脱下来,裹在她身上,轻笑道:“你这是出门之间喝了什么治淘气的汤药了,怎的这样乖巧?”
她大笑着扬起手中的信纸,道:“不是你说,姑娘家偶尔顽劣是娇憨,太顽劣了便成撒泼了吗?我可是依照你说的,学着动静皆宜。你自己写的东西都忘记
了吗?”
他盯着那张信纸许久,半晌才说了句:“怎么会忘记?我在宫里,一直都在惦记着你。”
她当时只当他那愣怔的表情是不好意思,便没再问什么,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林曦和过了年便十七岁了,身边的氏族子弟也都抬了所谓的房里人。
他拉着沈衡,问她可愿嫁给他为妾。
在他根深蒂固的认知中,以沈衡这样的出身,让她做妾已经是抬举沈家了。
她十分坚定地摇头,心底却也因着他这句话而觉得难过。
她的爹,一辈子只娶了她娘一人,明媒正娶。
她见过丞相大人府里的几位姨娘,即便笑靥如花,笑容依然是苦涩的。
她觉得心里有些憋闷,林曦和也因着她的“不识抬举”而郁郁寡欢了许多时日。
那大概是他们自认识开始的第一次冷战。
她在上京,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唯一交好的便是都尉张中远的妹妹张挽君。
她背着一大箩筐花生来找张挽君诉苦,有些不太确定地询问,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太果断了一些。
张挽君一向温顺,难得那日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有些事情是可以妥协的,但有些事情是万不能让步的。如果林大公子真的爱你,便一定会将这个正室的名
分许给你。”
沈衡摇头,她在意的真的不是名分,她只是想堂堂正正做他的妻子。
两人闹了一阵子别扭之后,林曦和上门来找她。
她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极漂亮的雪夜,他穿着一身单薄的淡蓝襦袍站在她家门外,头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像是个刚从雪堆里滚出来的精致雕像。
他喝了些酒,浓浓的桂花香气徜徉在两人之间。
他对她说:“沈衡,我们成亲吧。”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那一日充斥全身的那种激动。
她颤抖着声音问他:“这是真的吗?”
他重重地点头,将她拥入怀里。
年少时的爱情总是浓烈而青涩的,大概连林曦和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句“我们成亲吧”是醉酒后的冲动,还是内心针对丞相府数十年如一日的规矩和教养的
叛逆行为。
林曦和确实是喜欢沈衡的,因为她那不同于那些闺中女子的率真。林曦和入太学之后,他们逐渐少了联络,而他也只是觉得她是他的女人,总会待在那里老
老实实地等着。
既然她不愿意做妾,那他就娶了她。至于丞相府会乱成什么样子,他根本没有考虑过。
大婚的前一日,沈衡拿着自己亲手写的请柬去找张挽君,感念她从中调和,还请她大婚当日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通信都是通过她进行的,沈衡认为这桩喜事,她才是红娘。
然而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只是当时沈衡太兴奋了,并没有留意到她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
婚礼当天,沈括坐在沈衡的房内,静静地看着她披上嫁衣,几次张口,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
那里面的意思,她懂。
但是沉浸在爱情中的她,完全体会不到父亲心中的那份苦涩。
她固执地认为,婚姻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同身份、门第没有半点关系。
成亲那日,朝中重臣来了大半,纷纷带了重礼前来道贺。
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发出几张请柬。
沈衡以为这是林曦和的主意,而他只是蹙着眉头盯着她看。
叩拜天地的时候,他们没有高堂可拜。
林曦和的父亲去了湘都,而他的母亲,不同意这门亲事,没有出席。
夫妻对拜时,她听到了嘈杂的脚步声。她原该叫“公公”的丞相大人,铁青着一张脸将她拉扯起来,厉声质问她到底给他儿子下了什么药,让他糊涂至此。
她想说:没有,我们只是相爱,想要相守在一起。
对方却完全没有给她辩驳的机会,直接命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拆掉了所有的红布。
林方知用脚踩着她掉落的红色盖头,冷冷地对她说:“麻雀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也要看看这凤凰的巢穴,你配不配住。”
在场的宾客被隔在一扇大门外面,林丞相关门放“狗”,让一干亲卫直接动了棍棒招呼在她身上。
她死死咬住牙关,倔强地抬起头,看向角落里的林曦和。
他面色那样苍白,看见她望过来,情不自禁朝前走了一步。
林方知立刻对他说:“如果你肯放弃在林府的地位,丞相嫡子的身份,你大可以走过去帮她。”
她看见了他眼底的挣扎,以及痛入骨髓的心疼,但是也看见了,那只自那句话后便没再挪动一步的红色长靴。
好像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她放弃了反抗,连身上锥心刺骨的伤痛都已经变得麻木。
她爹就是在这个时候从门外冲进来的。
她不知道那个总是文文弱弱的书生是怎么在那些身强力壮的亲卫手下强撑下来的,只知道自己被他死死护在身下,任谁来拉都撼动不了半分。
她听见他颤抖着声音哀求道:“是臣下教女无方,所有的事情,沈括都愿意一力承担。求丞相大人开恩,放过我女儿吧。”
沈衡自出生开始便没流过几次眼泪,那日,她却哭得几近昏厥。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少不更事连累了父亲。
那一声声哀求,恍若砸在心底的最深处,撕心裂肺地疼。
林方知微微俯下身,居高临下地说:“一句教女无方便想推脱掉所有的责任,沈括,你真当我林府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吗?”
这一场闹剧,是对他尊贵身份的最大羞辱。
他淡淡地看着手底下的人,道:“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沈大人说要一力承担吗?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生了多硬的骨头,能自己扛得下来。”
一个小小的六品朝官,在权倾朝野的丞相面前,等同蝼蚁。
林方知大概觉得,他已经算是顾念着一些情分了,至少他并没有想要沈括的命。
林府的亲卫都是有眼识的,自然也明白那话里的意思,相视一眼之后,竟然换了更粗的棍子上来。
沈衡已经不记得那日的场面有多么混乱了,她只记得,当那根沉重的木棒狠狠敲在他父亲腿上的时候,她什么也顾不上了,疯了一般挣脱所有钳制,生生砍
断了那名亲卫的脖子。
所有的人都傻了,因为就连林曦和也不曾知道沈衡会武。
她腰间的长剑是她娘送给她的,那个本来作为她陪嫁的信物,那日却成了了结她一切幸福的利器。
沈衡杀红了眼,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冲了上来。
扼住林方知的喉咙时,她听见了父亲的呼唤。那个强撑着爬过来的男人,用他颤抖的双手死死搂住她。
“衡衡,不可以。”
一旁的林曦和焦急地看着她:“衡衡,你放了我爹,我保证你们可以全身而退。”
她笑了,笑到全身都在颤抖。
她说:“林大公子,如此,沈衡真是多谢你了。”
那一年,她只有十五岁,着一身绯红嫁衣站在血泊之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心痛。
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倾尽了所有去爱,却依旧抵不上权势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将父亲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缓缓走出林府的大门。
她对所有守在外面的宾客微笑,然后挺直腰杆走了出去。即便卑微,他们一样要骄傲地活着。
林府并没有如当初承诺的那样轻易放过他们,甚至动用了权势,不让医馆的人医治她的父亲。
她遍寻无门时,沈府突然来了一名侍从,将一张纸交给了沈括。
她不知道那张纸代表着什么,总之,自那天起,他们便再没受到任何胁迫。
林夫人命丫鬟拿了三千两银票给她,她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个丫鬟脸上的鄙夷之色。
她几乎将那银票攥破,最终却只说了一句:“代我谢过夫人。”
她太需要那笔银子了,无关自尊,她只想让她的父亲平安。
林曦和自那日之后便再没出现过,仿佛她的生命中本来就没有这样一个少年来过。
林府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她不得不承认,所谓的权贵,确实有着旁人所不能及的本事。
再然后,她便听说了林曦和同张挽君成亲的消息。
她做了他的妾侍,但嫁得很风光。依照他们的说法,大致是,这样出身的女子,入府时能有这样的排场,已经算是莫大的荣幸了。
张挽君的家离她家不远,震天的爆竹声就那样铺天盖地地充斥着整个街道。
她爹特意花重金请了几个家丁来看着她,她却心情甚好地拿了一个火盆出来,将林曦和写给她的信一封一封烧掉。
看着腾起的烟,她想,这便算作她对那份死掉的感情最后的祭奠吧。
“我相信,每份爱情的初衷都是美好的,即便结局这样匆忙,即便他那样快就娶了别人。但是,当初那个冲动地跑到我家来向我求亲的男人,我依旧相信那
一刻的他是真挚的。”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在无人逼迫的情况下,跑来跟一个女子求亲。
林曦和不是不爱她,他只是更爱他自己罢了。
沈衡说完,转身看着身旁的苏月锦。
“这就是我和他的故事,不那么荡气回肠,也没有坊间传闻的那般狗血,就是一份在现实面前连苟延残喘都维持不下去的脆弱爱情。而我之所以会说这个故
事……”
她眨了眨眼。
“你从来没当面说过喜欢我,所以我下面说的话,如果是我会错了意,你只当我发疯了,听过便算了;若是我说中了,也请你听我把话说完。”
看着天边的夜色,她一字一句地说:“权势、地位和身份是我从心底深深厌恶过的三个词。我是那么深恶痛绝它们的可笑,但是依旧那样无奈,只要是生活
在凡尘俗世的人,都难免因着这三个词而变得面目全非。”
“同你的相识,我感激上苍,这真的是它对我的厚赐。我喜欢上了你,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的关系能保持在朋友的范围之内
。我们可以无话不谈,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坐在房檐上聊天。但是情爱一事……”
她微笑着看他。
“我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少女了,也早已过了天真的年纪,我只想踏踏实实地嫁人,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说句不知深浅的话,端王府的门槛太高,沈衡的步
子迈得再大,也怕摔得万劫不复。”
即便再坚强,她也只是个女子。那样刻骨铭心的践踏,她真的没有勇气再承受第二次。
沈衡走后,苏月锦一个人去了书房。
在他坐下来便能触及的位置,有一只木质的锦盒,不是什么名贵的材质,上面的雕花甚至都有些破旧了。
那是他年少时第一次偷偷上街买回来的。
那时他就在想,他一定要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装进这个盒子。
事实上,他也确实那样做了。
满满一沓白色的信纸,是藏在锦盒里的秘密,也曾是他年少时躺在病床上最大的慰藉。
他闭了闭眼,怔怔地看着那上面熟悉的小篆。
曦和:
见信安好。前段时间,你说你身子不舒服,我查了一些医书,发现有一个方子是针对你的症状的,这次顺带让人给你带进去了。
曦和:
我对医术懂得不多,却知道黄连是个极苦的东西。但是男子嘛,总要坚强些,若是嫌苦,你便多吃些甜甜的点心,真的很有用的。
曦和:
……
他不知道怎样同沈衡解释,当初那个她所珍视的男子就那样随意地将信扔在草地里。
他也不知该如何告诉她,他捡到信的时候,也只是因为无聊才回复的。
他觉得很有趣,还特意命桂圆在太学找到了林曦和的字迹来临摹。
他写得一手好字,也描得一手好字,若非行家里手,真看不出字迹上的半分破绽。
但是渐渐地,写信似乎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他甚至开始厌烦在每次落款的时候写上“林曦和”三个字。
自命不凡的苏小千岁,也会有代人回信的时候,实在有些可笑,有些丢人。
林府的那场婚礼,他并非没听到风声,只是他当时突然旧疾复发,回了奉芜山,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一旁的桂圆叹息着说:“王爷,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沈小姐,当年同她通信的实际上是您呢?”
他将信纸上平平整整地放回盒子里,道:“说与不说有什么关系吗?”
他已经错过她一次,绝不会再错过第二次。
第十章
吃顿便饭
吵嚷的上京街头,一名身穿粗布麻衣、头戴斗笠的中年男子正悄悄顺着墙根溜达着。
他的身材有几分瘦削,隐在人群中也不那么容易被发现,整张脸都覆盖在一片阴影之中,辨不清面容。
细雨纷纷,这样的装束真的是平凡如路旁沙砾一般毫不起眼。只是饶是这样,依然引来了不少人侧目。
“你瞧瞧,那背影像不像沈大人?”
“看着倒是有几分相似,不如咱们走上前去问问?”
几名身穿朝服的大人窃窃私语,声音不是很大,却是让头戴斗笠的男子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那略显零乱的步伐更让他身后的人笃定了心底的猜测,大人们不由得焦急道:“前面的那位,且等一等。”
“是沈大人吧?沈大人!”
他都穿成这样了,他们都能认出来?难不成他下次要翻着白眼,在手里端着个破瓷碗才能逃过一劫?
沈括听着那声音,只觉得整个头都要炸开了。
他不就是想安安静静地回家吃个饭吗?这些人就不能放过他吗?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先冲到他近前的大人迅速拿下他的斗笠,满脸堆笑地拱手道:“果然是沈大人,下朝之后便没看见您,原来是换了身衣服。”
“是啊是啊,沈大人走得真是快,我们几个在后头紧赶慢赶都没追上。”
没追上?那他是怎么被拦下来的?
沈括看着那个脸上的褶子比他脚后跟上的纹路还深的吴大人,实在想不通这小短腿是怎么一个箭步冲上来的。
他心底悲伤的小河流流淌得委屈、哀婉,面上却还是僵硬地笑了笑:“沈某家中有急事,因此走得匆忙了些,诸位大人要是无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他说完,抬脚就想离去,却被人眼明手快地拦了下来:“哎,沈大人别急着走嘛。”
陆续跟上的人也都赔着笑脸,道:“大家同朝为官,原是应该多走动走动的。既然遇见了,便一同吃个便饭吧。”
便饭?
沈括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这便饭吃了足有半个月了,他的官职是不怎么高,但也真没到要四处蹭饭的地步。
自上次他让沈衡给端王爷送了一回兔子之后,这朝里的人就跟发了疯似的巴结他,生拉硬拽争着请客不说,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说一句“代我向千岁爷问
个好”。
不论他指天对地地发誓,还是双眼含泪地明志自己跟千岁真的不是很熟,对方的脸上永远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笑,那毫不遮掩的心照不宣,总是让他有一种
腾云驾雾的缥缈之感。
“便饭,还是算了吧。”他用手捂着心口。
“沈某最近身体有些不适,就是想尽早回去休息休息,改日病好全了,定然同诸位大人一叙。”再待下去,估计他的心肝脾肺肾真的要不好了。
不承想,几位大人听后都露出了极为关切的表情。
礼部的张大人说:“沈大人病了?那可得仔细看看。张某认识一位名医,医术是极为了得的。不如您先到我府上坐坐,我命人将他请来?”
一旁的刘大人听后却是连连摇头:“我认识的医者更为有名,还是去我那儿吧。”
王大人更是直接拉了沈括的胳膊,道:“沈大人有所不知,宫里的单御医是我夫人的嫡亲弟弟,保管比坊间的大夫要强上数倍,您还是跟着我回去吧。”
朝堂上的人,有几个是不会见风使舵的?眼见沈衡这般受待见,沈括日后的路定然是要比旁人更好走。如果不趁此机会好好攀攀交情,等人家腾达了,那便
晚了。
沈括没想到自己一句推托的话,造成了这般大的“反响”。
可怜那一把文弱的老骨头,被人左拉一下,右拖一下的,真的是没病也得生生给晃出些毛病来了。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响起,生生打断了这边的吵嚷。
身穿竹青色广袖常服的男子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过来,精致的面容上还带着些许好奇。那一身轻袍缓带的装束优雅出尘,一时不知愣怔了多少人的眼球。
“下……下官叩见端王殿下。”
苏小千岁一直都是个随性的性子。
作为一个应卯来得最少,议事来得最迟,正事干得不是很多,却件件都让人信服的皇子,朝臣们对他一直都是敬畏的。
谁人不知这位殿下平日鲜少出门?突然在这儿遇上他,大家都有些愣住了。
陛下属意的储君无疑便是这位,多少人私下里想向他示好,却是连端王府的门都进不去。
越是接触不到的人,越让人觉得心里没底。
对于这位整日坐在“神坛”上的千岁爷,他们总是揣着一份小心翼翼。
有眼色的人静观其变,而圆滑些的,抖着机灵回了一句:“回殿下的话,我等就是下了朝,同沈大人聊了两句。”话说着,也是不敢抬头,规规矩矩地跪在
地上。
苏月锦似乎有些不悦,认真打量着自己身上朴素的长袍,道:“我现下算是微服,你们莫要扰了我的兴致,都起来吧。”
底下的人摸不准这位爷的脾性,但是王爷都这般说了,他们哪里还敢赖在地上不起来,只得讪讪地站起身。
苏小千岁也没再同他们说什么,转而走到沈括近前,伸出手指,摩挲了两下他身上的粗布料子。
“这衣服是在哪里买的?挺好看的。”
每次见到这位爷,沈括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倒不是说这位爷有多难应付,相反的,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才觉得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