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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听穆明珠问起孟非白,眉棱骨微微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如常道:“孟郎君这两日住在东院,清晨即起,日落即歇。白日或燃香打坐、或品茗观花,偶有家中几处商路的管事前来汇报,孟都督也一日两次入东院汇报。孟郎君不曾外出,也没有去见那鲜卑奴。”
穆明珠一面听着一面思量,勾起唇角,一笑道:“他这次倒是不着急走了。”语气中有几分淡淡的得意,没有恶意,只是调侃。
齐云眸色一深,控制着自己,让目光不露异样地从她面上掠过,最终落在她金色的裙裾上,轻声道:“殿下想留他?”
“想啊。”穆明珠随口道,一个给她出资五十万两黄金的巨贾,她当然想长久留在自己阵营中,“不过成事也不在一时,此时要留住他也难……”她陷入了思考中,回过神来见齐云还在,便道:“你去做事吧。”
穆明珠转向樱红,问道:“咱们带出来的东西,跟焦府所得的东西里面,可有上好的萧?”
齐云听到这一句,原本退往门外的脚步一顿,却不能强行留下来,只放缓了脚步慢慢走,隔窗听着里面的对话。
樱红亲自经手了焦府老宅财物的清点,先笑道:“咱们带出来的没有,焦府倒是有不少,各色乐器都有,玉的金的玛瑙的……殿下怎么想起用萧来了?”
穆明珠笑道:“不是本殿用,是想着拿来送人。”
“送人?殿下要送给何人?”樱红自然问道,因为既然要她来参详,那么知道收礼物的人是谁、与穆明珠是什么关系,才好提出建议。
穆明珠笑道:“给孟非白。他年少巨富,自然是什么都不缺。当初盘云山一战,他那一曲箫音倒是不俗。”虽是他随意之举,也算是助了她一臂之力。
樱红也笑道:“既然是给孟郎君,似乎还是以玉箫为宜。焦家秘库中有一支汉代的箫,青白玉的,雅致又贵重。殿下觉得如何?”
“不错,就这一支箫。”穆明珠没怎么费心思,便定了下来。
窗外一道无人在意的暗影一晃而过,
正是齐云离开的身影。
焦府老宅,现在已经改作了扬州城内的公主府。
正厅内坐着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穆明珠这位正主到来之前,由萧渊在次位坐了、与众人闲扯。
在萧渊虽然是闲扯,但对于在座众人来说,每一句话都可能透露了公主殿下的态度。
“来了!”萧渊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是从小在相府中养出来的待人接物,哪怕他内心已觉百无聊赖,旁人从他面上是看不出丝毫端倪来的。
此时一见了门外穆明珠的身影,萧渊第一个站起身来,看起来是热切、实则是解脱了,抢到门边来,笑道:“殿下总算是来了!”
穆明珠只看他一眼,便知他在这百无聊赖的场合里待够了,却是一笑低声道:“你不许溜。”
萧渊无可奈何,口中道:“我几时说要溜了?”一面说着,一面跟在穆明珠身后又走上前来。
厅内众人一见了穆明珠,也是纷纷起身相迎。
穆明珠在主位坐定,环顾一周,淡笑道:“都坐吧。”也不多废话,一指门外那两口包金木箱,道:“诸位可知道那是什么?”
众人心中有所猜想,但都不敢说出口,纷纷摇头。
穆明珠慢悠悠道:“这是比焦府所有财宝都贵重的东西。”
焦道成这些年来,把所有往来的利益关系,都记在了这两口木箱的账簿与信件中。扬州城内外与他联通的豪族世家,凡是需要输送银钱的事情,没有一条是能光天化日之下摆出来给众人看的。可以说这两口大木箱里的账簿与信件,就是这十几年来,扬州城内外与焦道成来往之人的罪状史,足以把这些人全都送到天牢之中。
随着穆明珠话音一落,众人都面如死灰。
他们其实心里隐约有所猜测,便是寻常人家,红白喜事往来还都有专门的账簿记着,更何况是焦道成这样的人家?因为他们自己家中也都有一本账,所以清楚焦府中必然也有。只是在穆明珠明白说出来之前,众人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或者是焦道成死前已经烧毁了罪证,又或者是罪证藏在极为隐蔽的地方不为外人
所知。
但是现在两口大木箱就摆在正厅门前,公主殿下的话明白无误,在座众人再不能自欺欺人。
“这……”有人轻声开口,望向方才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萧渊,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现在公主殿下既然摊开了这一切,又要如何收场呢?
穆明珠示意樱红上前,淡声道:“其实本殿心中清楚,扬州城中只有焦道成一个毒瘤,在座诸君从前迫于他的淫、威,不得不与他敷衍。谁知道他就手留下来的记录,成了诸君的罪证。如今本殿在这里,就是给诸君做个证人,这一切都是焦道成一手造就,与在做诸君并无半点关系。并且因为焦道成荼毒扬州城数年,最终一役又使得百姓流离失所、经历战乱之苦,在座诸君都是慈悲心肠,如何能坐视不理?倒是也不用诸君出人……”她微微一笑,看起来真是个良善模样,“本殿听说诸君愿意捐些财物出来,弥补扬州百姓的损失,是真的吗?”她看向萧渊。
萧渊立时便明白了,笑道:“千真万确。殿下过来之前,几位老爷正说到这里呢……”
樱红已经捧着认捐书,要在座诸人往上面填数目。
穆明珠看着在座众人愕然的模样,又道:“诸君都是豪富之家,可不要坠了自己的名声。”
在座个个都是人精,看一眼安坐上首的公主殿下,再看一眼门外两口装满罪证的木箱,最后看到眼前的认捐书,还有什么不明白?
公主殿下这是要他们破财免灾,以认捐的财物,来换回罪证去。
年岁最高的一位老爷,先在认捐书上写了数目。
樱红转而呈给穆明珠过目。
穆明珠淡淡瞥了一眼,道:“这个数目,是打发叫花子吗?”便命去开那两口木箱。
齐云守在厅外烈日下的木箱旁,得令便弯腰去开木箱。
“殿下、殿下……”那白胡子老爷急得脸上冒汗,忙道:“草民年纪大了,糊涂,方才仿佛是少写了一位数……”
“少写了只一位数吗?”穆明珠淡淡反问。
那白胡子老爷不敢吱声,咬牙在那认捐书上又添了几笔,写完搁了笔,
望着虚空两眼发直,整个人都像是被掏空了。
有这位老爷子带头,满厅豪族都纷纷认捐。
最终认捐书上,汇成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数目。
穆明珠最后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道:“既然诸君诚心诚意捐资,本殿却之不恭,只好收下。就在今晚,只要你们写上的数目送到了府中来,人便可以回去了。”
众人擦着冷汗应声,目光却都忍不住飘向厅外的木箱。
穆明珠起身,道:“本殿是个敞亮人,不至于出尔反尔。”她快步走到厅门前,命齐云打开那两口木箱,亲自接了侍从手中的火把,倒转向木箱中的账簿与信件,回首看向厅内踮脚看来的众人,道:“陈年旧账,一笔勾销,此后谁都不许再提。”竟果真将焦道成十几年来写下的罪状书,付之一炬。
大火熊熊而起,两口大木箱像是大地上长出来的两只喷火的眼睛。
穆明珠站在旁边,感受着头顶的烈日与身边的烈火,在滚滚的热浪中,却觉得整个人从未如此清醒过。
这是她眼下能做出的最好处理方式。
真要按着焦家的账簿去一个个查问罪名,是会立时大乱的。不只是扬州城内,就是与焦家有关联的建业城中那些人,一旦知晓她手中有这样一份要命的罪证,都不会放心让她回到建业城中去的。而就算她把这两箱子罪证呈送给母皇,母皇现在也没有余力一个个查过去,最后还是要免除众人的不安与罪名。那么与其让母皇来“开恩”,倒是不如她来“开恩”。所以她要让众人安心,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罪证已经化为飞烟。在此之上,能借机筹谋一点资金,就好比蛋糕上的樱桃,是意外之喜了。
今日她当着众人焚毁了罪证,消息不日就会传到建业城中,应该足够让那些人安心一阵子了……
齐云在距离穆明珠两步之遥的地方,深深凝望着她。
她那一双幽深冷静的眼睛,像是火里淬出的黑玛瑙,不会为任何外物所侵扰。
明明就在今晨的书房中,她还亲吻在他耳边说着甜蜜的话,可是此刻,他却
觉得离她那样遥远,仿佛隔着永远难以逾越的火焰,触碰不到她真实的内心。
众人认捐之后,都坐在正厅等着家中“拿钱赎人”。
穆明珠踏过燃为灰烬的“罪证”,缓缓离开正厅。
萧渊追出来,笑道:“明珠,你可真是生财有道!”他看到了认捐书上最后的数目。
穆明珠淡淡一笑,道:“这算什么财?”若是偏安一隅,做个富家翁是够了,但要图谋天下,却不过杯水车薪。
萧渊也只是调侃她一句,跟在她身边一起走了一程,道:“建业来的诏书,你打算怎么办?”
扬州城之战,穆明珠大获全胜的消息已经传入了建业城,而新的诏书已经送来。
与从前一味申饬穆明珠,要她离开扬州的诏书不同,在穆明珠大获全胜之后,诏书的口吻忽然也一变转为柔和,虽然仍旧是要她回建业,但是说扬州一应事项如故。
也就是说穆明珠怎么安排扬州城内的事务,朝廷都不打算插手了。
这种情况下,穆明珠如果还不回建业的话,难以想象皇帝会是怎样的态度了。
而穆明珠就算奉召回到建业之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也很难判断。
毕竟如今她在扬州城中,有兵有马。
如果她不愿意离开扬州城,朝廷一定要她回建业,只能是派兵来把她打服了。
但是那样一来,穆明珠输了,便是一死。
穆明珠赢了,大周便要分裂。
而穆明珠如果主动回建业,则她的生死,则全凭上意。
这是非常难的抉择。
穆明珠淡声道:“还能怎么办?”
萧渊脚步一顿,看着她的面色,道:“我看你不像是要在扬州继续打下去了……”他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沉重之色,道:“可你回到建业,万一给囚起来,如何自救?”他选择了相对轻的字眼,事实上这种情况,皇帝先哄穆明珠回建业,然后一杯毒酒赐下来也是很有可能的。
穆明珠不语。
萧渊忽然道:“险些忘了……”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来,道:“我叔父写给你的信。”
穆明珠微
微一愣,垂眸看向信封,见的确是萧负雪的字。
她接了信,就站在花阴下,一目十行看过去。
萧渊在旁看着她,觉得有些奇怪。
从穆明珠十三岁开始,她喜欢他叔父萧负雪,在建业城中便不是什么秘密。
两个人一起玩乐,穆明珠也从不避讳让他知晓这一点。
可是从前不管是什么情况,穆明珠纵然大方直爽,但说起他的叔父,仍有一点自然而然的羞涩与在意,是诚挚的情感。
然而眼前这个穆明珠,几乎是一脸淡漠地从他手中拿走了叔父亲笔所写的密信。
如果是在从前,萧渊觉得自己凭借这么一份送信的功劳,就能在穆明珠这里得不少好处。
但是现在萧渊却觉得……
叔父写来的这封信,与朝廷发来的诏书,对于穆明珠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
又或者说,是穆明珠成长了,哪怕还是有不同,却已经不会表露在脸上、给他看出来。
“叔父怎么说?”萧渊见穆明珠折起信来,有些诧异于她这么快便看完了。
穆明珠淡声道:“要我回建业罢了。”
萧渊看着她的神色,忽然笑了一笑。
“你笑什么?”
萧渊试探道:“明珠,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出了建业城,来扬州逛了一趟,发现世上好郎君多得是,不觉得我叔父稀罕了?”
穆明珠没料到他问出这么个问题来,愣了一愣,道:“怎么这么问?”
萧渊道:“就是感觉……你好像没那么在意我叔父了。”
穆明珠想了一想,道:“我从前很在意他吗?”
“是啊。”萧渊道。
随着萧渊的这声回答,穆明珠自己也叹道:“是啊。”
与重生后此时的她相比,前世这个时期的她的确是很在意萧负雪的,甚至正为了能与萧负雪在一起,而跟齐云大闹也解除婚约呢。
只是在她重生之初,她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因为齐云的美色,而忍不住对他下手——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而她也不是圣人。
想到齐云,穆明珠回头望了一望,果然就见少年在后面远远
跟着,忍不住勾唇一笑。
萧渊没察觉,还沉浸在穆明珠承认她变心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笑道:“这可太好了。从前这话我不好跟你说,如今你既然自己想明白了,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了——其实男人呐,如果知道你喜欢他,还不来同你好,那就没必要再继续纠缠下去了。不管他有什么理由,都不值得,更不必为他找借口。”顿了顿,又笑道:“我可是拿你当真朋友了,哪怕那个男人是我叔父,这道理也是一样的。”
穆明珠轻轻一笑,道:“果然男人看男人,最是明白。”她前世懂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萧渊又笑道:“你放心。我来扬州城虽然不久,但跟城中许多子弟都已相熟,其中也有不错的,还主动想要结识你……”
穆明珠忍不住笑,摆手道:“别、千万别……”
“怎么了?”萧渊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穆明珠想到他弄了一个肖似萧负雪的侍君来,害自己哄了齐云一晚上,若是改日他再弄出什么别人来,更不知要怎么收场了。
只是这话不好跟萧渊解释,穆明珠只是笑道:“我如今忙着应付建业城中的事情,哪里有空想这些?”
萧渊道:“也对。那就等过了眼前这一坎儿再说吧。”
穆明珠转而问正事,道:“城内城外防疫之事,你一定要仔细去做。之前都是薛医官与翠鸽统管……”她记得前世扬州城水灾之后,又有一场大疫,并且这场疫病一路蔓延到了建业城中。而大周粮仓因此三年都没缓过来,最终不得不求助于世家,也正是给了谢钧从南山书院走入朝堂的机会。所以她从一入扬州城开始,就非常注意疫病的防治,早在入城之前,便命樱红带人赶制了防疫的香囊,给随行的人员佩戴。入扬州城之后,她则命薛昭薛医官调配药房,投清洁防疫的草药在城中各处井水之中,从孟非白资助的资金中抽调了一部分用来采购药物。
等到她占据扬州城之后,舆论宣传的同时,也宣传百姓注意饮食清洁,凡是有老鼠啃咬痕迹的食物一律不能食用、爬过
的篮子都要滚水煮过消毒,方方面面,不一而足。
萧渊熟读史书,自然也清楚疫病的可怕,见穆明珠提起正事,也收了嬉笑,正色道:“我昨日安排了十二队人,在城中巡查,一旦有病人,都要转入咱们搭建的药棚之中。若是有伤寒之症的,都单独挪出来……”
“好,这事情你去做,我也放心。”穆明珠看一眼天色,道:“去吧。”
萧渊问道:“那建业城的事情……”
穆明珠折起萧负雪写来的密信,淡声道:“我会看着办的。”
一时萧渊退下后,齐云这才跟上来。
穆明珠转眸看向他,见他神色淡淡的——虽然他一向神色淡漠,但她好像渐渐掌握了读懂他情绪的方法。
譬如说此刻,穆明珠便觉得他心情不是太好。
她把萧负雪那封信缓缓收入袖中,口中笑道:“说吧,方才本殿与萧渊的对话,你又听到了多少?”
第98章
方才穆明珠与萧渊谈话之时,齐云远远跟在后面,却也已经足够听清关键的字眼。
譬如“萧负雪”、“亲笔信”等语。
然而此时见穆明珠问起,齐云垂眸,只低声道:“臣不曾听清。”
“哦?”穆明珠不是很相信,看他一眼,也无意追究,转而道:“本殿已经上书母皇,请她遣特使前来,接陈立、赵洋等人回建业。”
齐云跟在她身边,安静听着。
穆明珠又道:“这两人你都审完了吧?朝廷的特使已经在前来路上,明日便至扬州城。”她顿了顿,又道:“不过特使并不入城,咱们只将人送出去。”
母皇有意在此时与她维系一种微妙的平衡。
齐云微微一愣,道:“明日?”
“怎么?”穆明珠道:“你还需要更长的时间去审讯吗?”
赵洋早在十数日前就落在了齐云手中,拷问之下,腹中已是连渣滓都不剩。
“陈立身上还有别的事儿?”穆明珠问道,“你还没审完他?”
齐云眸光转深,想到那日长河之畔,他追到陈立身后时,陈立将他错认成他父亲的情形。
陈立身上的确还有别的事儿。
当初大梁骑兵南下,他的父亲被世家胁迫,不得不入北府军,而后离奇死去。
那一役,陈立作为老将陈泰的儿子,也曾在场。
至少,陈立在北府军中见过他的父亲。
不过,这些与穆明珠想要知道的内容无关。
齐云仍是垂着头,低声慢慢道:“再审第二遍,总是更准确一些。”
穆明珠点点头,只是她跟母皇现下也是各自谨慎怀疑的局面,在扬州多拖一日,便会让母皇的疑心更增一分。
“你只管审着……”穆明珠思量着道:“本殿尽量给你争取时间。”
“是。”齐云轻轻应下来,不着痕迹抬眸看了她一眼,却见穆明珠神色凝重望着脚下的路、并不曾留意他的视线。
“殿下。”樱红从不远处迎上来,似乎已经久候了。
穆明
珠便对齐云一点头,道:“你去忙吧。”
齐云应声退下,离开的时候正听到樱红向穆明珠汇报的声音。
“殿下,扬州城花楼中的那些侍君,其中容貌姣好又多才艺,且愿意往宝华大长公主府上去的,共有五人。现下送出,正好赶得上宝华大长公主的寿辰……”
他脚步放缓,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思考,忽然涌上心头。
公主殿下这些惦记着宝华大长公主的举动,究竟是因为宝华大长公主是她的姑姑,还是因为宝华大长公主手握北府军三分之一的虎符呢?
倘若他也能手握兵权,殿下是否也会把他放在心上,记得他的喜好,承认与他的关系,而不只是……
齐云闭了闭眼睛,想起那日从盘云山见野山匪首回来的路上,车厢里缠绵的吻过后,殿下要他在人前不能露出痕迹的叮嘱,就显得愈发无情冰冷。
穆明珠不曾留意齐云的举动,转向樱红道:“好,把人送去宝华大长公主府……”这也是萧渊安排的庆功宴的一部分,不只有一位肖似萧负雪的侍君,还选了花楼中的佼佼者一并送来。只是穆明珠现下忙于扬州城内外的正事,没有时间精力去考虑玩乐之事,恰逢宝华大长公主的诞辰,倒是省了费心思量寿辰贺礼一事,也算萧渊的功夫没有白费。
樱红又递了一份文书上来,道:“殿下,这是那崔别驾给关在空屋子里,讨了纸笔来写的万言书。”
原来当初扬州城大战之前,穆明珠从崔尘这里问过扬州城黑刀卫丁校尉与崔道成的勾连之后,便把崔尘关了空屋子,这几日一直晾着他没管。
而正如穆明珠所料,虽然什么刑讯手段都没用,崔尘这几日自己在空屋子里却已经把所有的酷刑都在脑子里轮番上演了一遍,自己吓自己,快要吓疯了。他问看守的婢女要来纸笔,每天被关在里面什么都不做,就是冥思苦想写给穆明珠的陈情信。
穆明珠接过来,先就被那信的厚度惊了一惊,随手拆开了看了两眼,不禁摇头笑。
却见崔尘把从他
记事起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写在上面了,生怕有任何遗漏的地方。
穆明珠双手交叠,握着这封厚厚的信,一时没想好怎么处理崔尘这个人。
因为扬州城是她的第一役,而崔尘在扬州城内的地位也足够高,虽然他助纣为虐、做过许多错事儿,但在整个过程中而言,对她也不是全无用处。
如果她的图谋只是扬州一城,那自然可以尘埃落定之后,依律惩处崔尘。
但她的图谋不只是扬州,而她对崔尘的处置,很可能会影响后来很多高阶官员对她的态度。
所以对崔尘的处理,要从大处着眼,要谨慎周全。
穆明珠想了一想,道:“这崔尘跟那大明寺的老和尚净空,不是多年的好友吗?”
樱红微微一愣,道:“据说是的。”
穆明珠淡淡一笑,道:“你去问问他,肯不肯梯度做了和尚。”
樱红又是一愣,抿唇忍笑,道:“是。”又道:“林校尉与王长寿等人都来了,等着见殿下。不知殿下几时得空?”
穆明珠道:“让他们都到内院正厅等着。”见樱红领命要去,又道:“对了,记得去问一问东院孟郎君,就说本殿想与他一同说说话,问他几时得空。”
她是公主殿下,在扬州城中要见谁,都是立时下令,对方自会奉命前来。
她要樱红先去问过孟非白的时间安排,那是给足了尊重的。
樱红跟随在她身边多年,自然清楚这位孟郎君的分量,情知这一趟不能分派给底下的小侍女,得是她亲自去问的,便一并仔细应下来。
内院正厅中,林然与王长寿、静玉等人都垂首等候着。
穆明珠快步入内,把崔尘所写的万言书随手搁置在案上,道:“都坐。”
一时众人坐定,从林然开始,依次汇报扬州城内的情况,包括伤兵的救治、烈士的抚恤,乃至于寻常士卒的分派、田地的划分等等各方面。
“按照殿下的吩咐,这次战役中死亡的一百二十三名士卒,家中各有抚恤,给其妻的,只要其妻不改嫁,则每月都可领;给子女的,则直到子女十六岁。
”林然口齿清晰,又道:“这些牺牲的士卒家人,如今情绪都还算稳定。从焦家的良田中,划分了万亩,作为伤亡士卒的公田,租给健全的青壮耕种,所得免了税,三分给伤亡士卒。”他说到这里,看了穆明珠一眼,道:“刺史李大人说,这一点需要朝廷准许……”
毕竟穆明珠大手一挥,免除的税赋,原本应该是进入朝廷国库的。
穆明珠一哂,道:“这事儿本殿跟朝廷说。”若不是她扳倒了焦家,焦家田地里所出,朝廷真能够通过赋税拿到的微乎其微。
王长寿主要负责给有功士卒划分田地一事,道:“这一战共有五千二百一十一名士卒有所斩获,按照殿下所说,杀一人得良田一亩,共分出焦家良田二十万四千八百九十一亩。分田一事由翠鸽姐姐统管,倒是顺畅迅速……”他很会做事做人,虽然翠鸽是个小侍女、比他年纪又小,但既然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自然一律是喊作“姐姐”。他顿了顿,面露难色,道:“只是……”
穆明珠定睛向他看来,道:“只是什么?”
王长寿说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道:“只是这五千多人新得了二十多万亩田地,日后每年记录起来,是个大麻烦……”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所有的统计都要靠人力纸笔,很多朝代在推翻了大豪族、大世家,刚开始兴盛的时候,自然是蓬勃向上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民间每一笔土地的变更,都要记录下来,在当地州郡备份,还要送到都城备份。如此变更上几次之后,记录田地等的册子往往就凌乱难以辨别。而豪族与世家的存在,其实也是在事实上减少了朝廷在这方面的压力。以扬州城来说,朝廷只需要统计焦家与七八家豪族的土地变更情况自然是容易的,而一旦把这些大豪族的土地分出去,成为几千上万人的土地,那么记录的时候就太繁杂了。每次变动,也会给朝廷的官员带来很繁重的压力。
这种情况下,最开始穆明珠在扬州的时候还能够记录,但等到多年之后,土地的情况便很容易变得不明晰,
收税也会成为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而如果增多相关统计的吏员,则需要很谨慎地衡量,在当地的产出之上增加这么多的吏员,是否是百姓所能承担的。
不过这都是长久治理要考虑的事情,眼下自然是顾不上的。
穆明珠夜半不寐的时候,也曾一闪念想到过这一点,只是她没想到王长寿竟然也提前看到了存在的问题。
她仔细看着王长寿。
却见青年已经换下了短打扮,着一身青色的长袍,只是仍旧一脸的络腮胡子,几乎长到与鬓发相连,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毛发之间那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
穆明珠最初用他,只是因为在焦家田地中,这位青年主动寻求了机会,而她当时正好要用勇武有力的年轻人。
但是这一个多月用下来,穆明珠发现这个山野中冒出来的“王八”,非但做事有眼色、有手段,而且胆大心细、谋划长远,好好栽培,是个能担大事的人才。
穆明珠道:“此事本殿也在考虑,不急于这一刻解决。”她收了正色,看着王长寿一笑,忽然道:“整日只见你的胡子,不见你的人。本殿倒是有些好奇了……”
王长寿微微一愣,却立时躬身笑道:“奴也觉得如今跟在殿下身边做事,总是一脸大胡子不像样子,今晚回去便剃了去。”
穆明珠见他如此知情识趣,微微一笑,又转向静玉,道:“你是什么事儿?”
静玉自从扬州一战赢了之后,就一直眉飞色舞,今日却有些蔫蔫儿的,上前来,先看了王长寿一眼。
王长寿会意,道:“殿下,那奴便下去处理田地划分一事了。”
穆明珠虽不知静玉是何事不好当着王长寿说,却也没有阻拦王长寿退下,又道:“可需要林校尉回避?”
静玉这才开口,道:“不、不必……”他低下头来,道:“奴不想当着那王长寿说,只是不想丢脸罢了。”
“这么说来,是私事儿?”穆明珠问道。
静玉抬起头来,眼巴巴望着她,满面愁容,道
:“殿下行行好,救救阿念吧。”
“阿念?”穆明珠想起昨日静玉拉着静念来见自己的模样,道:“他怎么了?”昨日看着那静念虽然形容枯槁,但神色还是正常的,她还教两人写了一句经文,只是没继续下去,就给萧渊拉着去了庆功宴。
静玉叹气道:“奴也不懂——就坏在殿下教他的经文上,如今他是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一心要做真和尚去了……”
穆明珠略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又觉情理之中,便道:“所以?”
静玉顿足发急,道:“哎呀,怎么能去做真和尚?”
穆明珠笑道:“怎么不能做真和尚?”便譬如从前的右相萧负暄,还在济慈寺出家做了和尚呢。
有些人是在尘世中活明白了,转入佛门之中过另一种活法;有的人是在尘世之中太痛苦了,所以遁入空门远离红尘。
穆明珠对静念的印象其实不深,对静玉的印象深一点,而静念似乎总是躲在静玉身后,像是一道安静的影子,也不怎么说话。但是显然在两人经历的苦难中,静念的接受能力比静玉要差许多。静玉就像是一株野花野草,不管是风霜雷电、还是烈日当空,他总是蓬勃生长的,哪怕是在石头缝里也能汲取到养分。与之相比,静念的生命力就要弱一点,没有那么野性。
“可是……”静玉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是赞成静念遁入空门的,一时愣住了,说了一个“可是”,却不知接下去要怎么说。
穆明珠解释道:“人跟人不一样。他既然有向佛的心,是他与佛有缘。如果佛能渡他经过这些苦痛,你不该拦着他,是不是?”
“可是……”静玉低着头,忽然哽咽了,眼圈也红了。
穆明珠微微一愣,在他强忍不愿示人的泪水中,隐约有些明白了。或许静玉在外是野性蓬勃的,但可能比起静念对他的依赖,他才是更依赖静念的那一个。果真如他所说,他与静念自幼一同长大,后来在焦府又多了阿生、阿香两人,谁知道变故之下,阿生与阿香相继离世,只剩了
他们两人。如今静念遁入空门,静玉尘世之间便再无亲故了。他这样的出身,自然也难寻父母家人。
倒真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静玉仍低头忍泪,口中强笑道:“殿下教奴,奴便明白了……不拦了,奴也拦不住……”
穆明珠见他如此,倒是不落忍,便安慰道:“他就算是做了和尚,你们也不是从此不见了。大明寺那个住持净空不是死了吗?正好静念去做新的住持。”她下意识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恰好原本扬州那位崔别驾也有心做和尚,正好可以让静念在大明寺守着他……”
静玉微微一愣,略有些迷茫道:“崔大人也要做和尚?”做和尚这么好吗?
穆明珠想着要樱红传的话,也不知那崔尘是何反应,点头正色道:“那崔别驾主动要求做和尚,本殿还不给他住持之位呢。如今看在你的面子上,本殿才要静念去做住持……”
静玉点点头,他也不知为何,得知静念要做和尚,便觉悲从中来;可忽然之间静念升成了住持,好似就不是做和尚,而是去做官了。
静玉重又喜气洋洋起来。
穆明珠看在眼里,腹中暗笑,又道:“你可得告诉静念,要好好做和尚的功课才行,若是本殿听到什么不好的风声,这住持说不得就换人来做了……”
静玉忙道:“不会的,不会的。阿念跟奴的性子不一样,最是勤勉的,做和尚也是最用功的和尚……”为了帮他情同家人的静念保住“住持”之位,倒是连自己的本性也出卖了。
穆明珠忍笑,老神在在道:“唔,本殿姑且信你一回……”
一时静玉退下,穆明珠才露出笑容来,看向仍候在一旁的林然,道:“怎么?”一般人来见她回话,都是正事说完便相机退下了,主动留下来的,都是还有别的事情。
林然微一犹豫,道:“下官听闻大梁骑兵南下犯边……”
穆明珠微微一愣,没想到他提的是正事儿,敛了笑容,道:“确有此事。”她想到当初在建业公主府中,林然误会她要他做面首,主
动要求效仿父祖上阵杀敌一事,便问道:“怎么?你想领兵上阵,往北边去?”
林然恳切道:“下官的确有此志向,不过……”他望着穆明珠,道:“下官是想劝殿下同去。”
穆明珠真来了兴趣,搁下茶盏,道:“你要本殿领兵北上?”
林然道:“是。”他推心置腹道:“殿下此时回建业,实在危险……”
穆明珠要回建业的决定,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就算是萧渊也只是因为熟识而有所猜测。但就算她什么都还没有公布,明眼人却能够从她的举措中看出她的倾向。如果她想要在扬州长久占据下去,就不会安排这么快划分了田地,遣这些士卒回家种地,成为普通的民众。如果她要在扬州坚守下去,城防上的巡逻就不会减少、城外的工事就不会撤掉……
自扬州城一役胜后,穆明珠的种种举措都说明,她无意在扬州城长久占据下去。
这些动向是让朝廷安心的,却也是让跟随她的人悬心的。
看出这一点的自然不只是林然一人,但是有这份赤诚与忠心同穆明珠说明的,却也不会有太多人。
林然正是其中之一。
穆明珠眸色深沉,望着林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林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下官要说的,都是大逆不道之言。只是下官这条性命乃是殿下所救,若是这些言语触犯了殿下,殿下要割了下官的脑袋,下官也没有话说。”他见穆明珠没有阻拦,便又道:“从前废太子就是因为动兵,丢了性命。殿下虽然是在扬州城动兵,但罪过也不会小,哪怕有千万般的理由,都要看陛下是否愿意相信。如果殿下真的手无兵权,回了建业,一旦陛下不能信任,那么结局不外乎或死或囚。自然,殿下与陛下乃是母女情深,下官也只是揣测而已。此前殿下与鄂州、南徐州兵马争斗之时,朝廷几番诏书,都是严厉斥责。如今见殿下胜了,便和缓了言辞,不过是要骗殿下回建业的手段……”
穆明珠眯起眼睛来,林然所说的推测,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