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现在是有钱人啦!”她开心道,“要请客哦!”
“不请。”陆盛浇她一头冷水,“我赚的钱凭什么要花在喂你吃饭上?”
她被打击得特没好气:“你就这么对朋友的?”
他皱起眉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好吧,我的确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把你从一个没智商的草包,变成了XX高商优秀毕业生候选人。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是朋友了?”
她是没智商的草包吗…
你可能觉得易微婉小姐会因此而产生愤怒或难过的感情,但事实是,这两个月来,他已经叫她草包、花瓶、绣花枕头、傻瓜、笨蛋、胸大无脑(这其实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无数次了,频繁到她差不多都麻木了。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是朋友,她是从一开始就认他是朋友了,而他却是从来没有认过她。
她低着头,不答话了。
过了几分钟,她见他又把头埋在电脑后面不说话,于是她忍不住问:“你现在在干吗?”
“写一篇关于民主自由与国家机器之间悖论的文章。”
“作业吗?”她转而想起现在是暑假,“投稿吗?或者参加什么比赛?”
陆盛本来飞舞在键盘上的手指这时停了下来,他缓慢地合上了笔记本,严肃而轻蔑地看她:“不是,都不是。只是我发现,这个学期跟你这个‘朋友’一起这么久,我智商被拉低了几十个百分点,所以我必须思考一些磨脑子的问题才能补回来。”
她没话讲了,张着嘴巴看他。
所以,他是承认了他们是朋友吗?
他跟她对视几秒钟,重新翻开电脑:“别再傻笑了。现在给我消失,七点过来吃饭。”
“晚饭我自己吃。”
“生菜沙拉不叫饭,本来就这么笨,不吃主食会更笨。我不想这个学期的努力都白费。七点过来,迟到的话有你好看的。”
微婉有点觉得,她可能还是比较喜欢称他“陌生人”的那些日子。任何人第一面的印象总是具有欺骗性的。初见时,她认为他是个帅气、随和、有趣的男生,现在却觉得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完全是两个人。
于是,你看到了,陆盛不幸再一次一言中地,了解越多,果然是会互相讨厌的。
那么她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不再问任何事了吧。
尽管她告诉自己,对陆盛要释然一些,但他让人忍不了的地方就在于,她没权力逼他说不想说的事,他却有权力强迫她做各种她不想做的事。
就拿那天来说,他郑重其事地拎了目测大约两公斤的表格文件,走进了她的房间。他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把她面前的电脑拿走,腾出空间来放这坨纸,一份份摊开,伴着冷酷不容商量的话。
“现在你要把这个、这个和这个,填好。”
微婉痛苦地将头埋在了双臂中:“好,我知道你会忽略我下面的问句,但,这都是些什么啊?”
“下一个学年,你要申请至少十项奖学金。”
她瞠目结舌。这些表格五花八门,有国家级的,大区级的,校级的,还有一些企业的,她以前都不知道奖学金有这么多种类。可那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奖学金这三个字跟她从来不沾边,而且…要她申请至少十项?
“你疯了吗?”
陆盛显然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但更显然的,是他的确忽略了她的问句:“反正你在看无聊的电视剧,那么还不如用这个时间去做点有回报的事。”
“有什么回报?不会有脑筋正常的人肯把奖学金发给我的!”
像往常一样,陆盛用“不幸遇到白痴”的同情眼神唾弃了她几秒钟。紧接着,他开始对她讲述一些关于奖学金的小秘密。
你不要觉得奖学金是高不可攀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小奖,或者说,地区奖、企业奖。真正决定把这些奖金给谁的人,不是什么高等科学家或学者,而是生活无聊、工作任务过重的行政人员。他们的智商不比你我高多少,又被办公室里的劣质咖啡搞出了偏头痛,偏偏还要被迫从一群根本没多大差别的学生中挑出“优秀”的来,可怜至极。
微婉不太理解他的话:“所以呢?”
“所以,其实你够不够资格都没关系。只要你费点心,认真地填这些表格。在这些无聊的文书中表现出你的勤奋和热情,就有非常大的概率取悦到他们,把钱拿到手。”
“真的假的?”她还是将信将疑,但被他说得兴奋起来,唰唰地翻这些纸,其中夹了宣传资料,她贪婪地盯着上面可观的奖金数额,“我能拿到这么多钱?”
她情不自禁地探身把电脑搬回面前,开始浏览零食购物网站。有这些钱的话,她可以给自己买一座巧克力山了。
陆盛见她两眼放出贪吃的绿光,冷笑不已:“你当然不能,没一个脑筋正常的人会把钱给你这种头脑简单又贪得无厌的小白痴。”
微婉又无奈了。
陆盛这才让笑容稍微带点温度:“但有我在,你就能了。”
他解释说,他以她的专业、成绩、能力和兴趣为衡量指标,在百余项奖学金中筛选出了十个最有希望的,而即便是她这种“不学无术身无长物的女人”,只要按照他的指导去走申请流程,至少也能拿到个一两项。
“一两项?”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那又没有很多钱。”巧克力山化为泡沫了。
“钱不是关键,你的简历才是关键。”
简历?
她隐约想起应聘几年前的那份导购工作时,她勉强拼凑过一份简历,这些年她再没碰过一下。
“对,你需要一份漂亮的简历。奖学金,不管多不入流的,都是最漂亮的点缀。”
他接过她的电脑,在日历上逐一标记每项奖学金的申请截止日期。不用说,他不需要再看表格,他都已经记在心里了。做完所有标记后,他在她的收藏夹里面添加了两个地址。
“好了,这又是什么?”
“专门介绍奖学金信息的网站。”
“…还有这样的网站?”
“我要你每周浏览一遍,我会不定期地抽查。如果让我发现你没看…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听着就感觉毛骨悚然了,他的惩罚措施她已经领教过,绝对不是恐吓而已。这混蛋用他的电脑禁用了她房间的局域无线网,四十八个小时。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好吧,陆盛同学,巴黎政治学院,艾奖获得者,而且还是IT精英?上帝你丫的真不公平。
为了让惩罚措施形成一种震慑力,他甚至给它取了名字——网络监狱。每次忘记做作业,晚饭迟到,没有在他敲门三次之内应门,她就会被关进这个“网络监狱”,“服刑”时间的长度视她犯错的严重程度而定。最久的一次,她被“关”了整整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不能上网的生活,什么十大酷刑都得靠边站了。当然她可以越狱到阿泰内广场去,但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个缺口,拿过她的iPhone摆弄了大概三十秒钟,从此她的手机就只听他和他那台破惠普本的指挥了。
她胆战心惊地看他,却发现他已经在动手删除她收藏夹里面的所有零食购物网站。
“喂!”
4
作为一个学政治的人才,陆盛一定是深谙统治本质的——民主和强权并行,或者,去他的民主,还是强权比较爽。他的法西斯本性一旦暴露,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似乎认为这些折磨还不够,在某一天的早饭中,他缓慢地将塑料叉子放在了塑料盘子的左边,定睛看她。
微婉一激灵,如祥林嫂般哆嗦起来:“怎…怎么了?”
他审视了这颗胸大无脑的单细胞生物片刻,重新拿起叉子,继续吃他的煎蛋:“没什么。”
她谢天谢地,但他还没说完。
“只是…你最近不怎么笑。”
她赶快笑了笑,但没能成功,估计比哭还难看。
陆盛惋惜地摇了摇头,看来他又多一件事要教她:“从明天开始,要一直微笑。你看起来压力很大。”
他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微婉咬牙切齿,最大的压力源就是他,他自己知道。
“微笑有助于缓解压力。”话音落下,陆盛绽放了一个标准的微笑给她看,示意她学着做。那血淋淋的微笑,犹如大灰狼对着小羊羔,蜘蛛精对着唐长老,奥特曼对着小怪兽。
借她一千双钛合金狗眼,她也不会再觉得他帅了。
他收了微笑,叉下一块蛋饼。
“好了,笑给我看。”
她在脑海中编织出一座巧克力山把他给砸死的画面,真心地笑了。
“这就对了。”希特勒捋着他根本不存在的山羊胡子,一字一顿地说,“微笑会产生内啡肽,把与压力有关的荷尔蒙都赶走。”
他收了她的盘子,放进水槽。
“所以我对每个跟我在一起的人都建议,要多微笑,不然活不下去。”
于是微婉就咯咯笑起来了。
洗碗的人回头:“我是说微笑,不是傻笑。”
微婉收住,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种受虐到极致所爆发出的精神失控状态:“虽然你不让我问,但我还是特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打哪儿来的呢?”
陆盛嗯了一声,但更像哼了一声。
“你知道什么叫智商守恒吗?就是在一个白痴的身边,必然会出现一个天才。”
白痴寻找成功者,与他们做朋友。
易微婉对陆盛的教导一向言听计从,但当他说出这句话后,她不得不表示反对了。原因很简单,他简直是典型的虞雪,以“与成功者做朋友”为准则,换句话说不就是势利吗?她可不会放弃那些不被世俗认可但才华横溢的好人。
“我说的并不是只和成功者做朋友。但小姐,你的问题是,你只和失败者做朋友。”
她反唇相讥:“如果你认为每天埋首在上课和作业里面、没有生活的人就是成功者,那未免也太狭隘了。成功最终是为了幸福快乐,如果不能快乐,那所谓的成功,就只是一些枯燥的数字而已。”
“你何以就认为上课作业和幸福快乐是矛盾的呢?”
陆盛随即指出,他身边有很多人可以兼顾所有的事。他们是学生会领袖,功课全优,亲身参与科研项目,在业余时间默默无闻地做义工,还热衷于戏剧文学,创作小说,有一个关系甜蜜稳定的女朋友,并且每周至少两次和死党们在一起完全放松地玩乐。
这些人,才是大学中最成功的人。
“这不可能,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且如果你理科思维特别好,就意味着你有很多的思维条框,那么不可能写出在艺术上登峰造极的小说来。”她用足所有的脑细胞,跟他辩驳。
“这你就错了。”他轻松地否认掉,“记住,优秀是一种习惯。成功的人在他所做的一切事上都力争是第一名。”
她暂时败下阵来:“好吧,可我从不认识这样的人。你介绍一个给我好了,你学校里肯定有好多…”
她慌忙刹住车,差点露馅,目前他还没告诉过她,他念的是Science Po,照理她不知道才对。
幸而陆盛没注意到,他摇头,眼神忽然又很深。
“不,你认识。”
微婉想了想,一个也没有:“你又不知道我都认识哪些人。”
“我碰巧知道一些。”
面对她质询的眼神,他轻松地将话拐了弯:“拜托小姐,你念的可是全法最好的贵族商院,牛人自然一大把,没有才怪。
“九月开学,一个月之内,你至少要给我带回两个来。
“找出他们最能激励你的地方,每个写成至少五千字的报告,要发自肺腑,有真情实感。如果办不到,你知道下场的。”
有时候她是大雄,他是机器猫,他总有无穷无尽的点子给她用,教她用另一种眼光看待她看起来一成不变的东西,这让她犹如跳进了爱丽丝仙境的兔子,发现井下竟存在着这样一个奇妙的世界。
而在真实世界之中,她却会留心到窗外洗衣杆上挂着的他补过很多次袖口的衬衫,或者偷偷地看房东塞进他信箱的语气已经不甚友好的,催缴房租的信(他欠了好几个月的房租)。
就是在那种时候,她会感到奇怪,一个像他这样有本事的人,生活却并不能安逸。她设想,他和虞雪一样,家里有很重的负担,作为一个男人,无论多年轻,他终究是个男人。他一定肩负着养家的重任,不然以他的家教薪酬和奖学金,他不至于过得这么清贫紧迫。
从一开始她就晓得,这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也不是一个公平的时代。
在这样的世界和时代里,她可能遇见太多人,各种人,坏得多的人,可她都没有遇见。无论背后是否有别人在默默安排,她终究遇见了Sam。她做过很多次从汪洋大海中出现孤岛的梦,梦到的那个岛上,可能有男人在等着她驾驶直升机来救。但无论梦中的男人如何,她觉得,都不及这一个,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决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他活得舒适快乐,当然不是通过直接赠他钱物的方式。一来,她从电视剧里看到一种东西,叫作男人的骄傲,不能伤;二来,较真来说,她只有充裕的生活,而没有充裕的现金。她的一切开销都从安东尼那里得来,而安东尼既从哥哥那里拿钱,也要报账给哥哥。公平地说,汪敬哲绝不是个吝啬的兄长,他给妹妹最舒适的生活,并将此视为应尽的义务。
他的义务可不包括养活妹妹的朋友。
“安东尼,我到底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呢?他对我那么好,做饭给我吃,什么都教我。”
老人将被上海筛选后寄过来的新品一件件地平摊在微婉面前,听此问句,有些猝不及防。他手停了一下,继续摊开那坨丝巾:“可我以为你已经跟房东有过了‘和谐’的谈话,请他再宽限Sam半个月…而且是在Sam不知情的情况下。在我看来,这就已经算是‘为他做些什么’了,不是吗?”
“基本不算。”她简明扼要地否定,忍不住埋怨老管家,“尤其是你仍然不肯帮我从哥哥那里撬出足够的钱来,帮他付掉房租。”
上次她百般哀求之后,安东尼仍只肯给她一点点现钱,以贿赂房东延期收陆盛的租,就好像哥哥缺这点钱似的,她愤愤不平地想。可她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多要求什么,毕竟,这不是她的钱,她也还得靠哥哥养着。
“我不喜欢对你哥哥撒谎,你也不该这样做,宝贝。”
微婉吸了口气,很想说,她从小对他撒谎到大。
“…你确定不要这对耳环?毅凡特地说希望你留着。”
她哦了一声,赶快把刚才漫不经心地拨开的粉钻耳环重新收回怀里,然后又神经质地扔掉,怕烫了手。汤毅凡干吗规定她带什么首饰?就好像他还会来看她似的。她想象着每批新品送来之前,他一件件翻看然后做批注的样子,觉得很好笑。如果不是他从哪个角度看都十分像土匪、海盗,以及非法猎户,你都会觉得他这种举动很不男人。
“你很久没给毅凡打过电话了。”安东尼挑了眉毛看她。显然这不是个求证的句子,而是种不满的评价。
微婉决定置之不理。凭什么要她先打电话给他?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原谅了他——他居然爱上了除她以外的女人。
最近她突然觉得自己重新掌握了对他生气的资本。说真的,她绝对没必要对他强颜欢笑,假装两人还可以做朋友。她趾高气扬地想,自己有了新的朋友,再也不需要他汤毅凡了。
嘟嘟囔囔之中,她挑完了东西,但其实她并没有不真正喜欢哪件,于是全部交还给安东尼。
“就收在抽屉里吧,说不定姐姐什么时候又想要这些‘残次品’了,直接寄还给她就是。”
“你最近都不怎么打扮了。”安东尼继续他平静到恼人的批判,“你一向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和甜食,现在怎么不着珠翠,而且每天吃米饭青菜了?”
微婉抬高了下巴,现在的她很以自己为荣。
“安东尼,我很遗憾你从未真正了解我,你们都不了解。其实,在所有装饰之下的我,是一个有深度的女孩。比起饱暖或淫欲那些虚浮的东西,现在我更追求内心的充实。”
安东尼很配合地做了钦佩状。就在微婉准备回公寓时,他假装不经意地透露了一个小秘密。
“宝贝,你知道吗,毅凡每次都会偷偷帮你留下最好的东西,而不是你姐姐挑剩的残次品。只要他能先于她拿到的,他便会全都留给你。”
微婉低头,指尖划过那些闪亮但坚硬冰冷的东西。
“可是,我需要的…却根本不是这些。”
他给她最好的东西,但从不知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安东尼平静的批判,此刻进化为愠怒的责问。
“Vivien,你知道我怎么认为的吗?”
微婉吃惊地看着他。老人从不对她发脾气,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怎么?”
“我认为你对毅凡从来不公平。”他叹口气,收敛了过于激动的口吻,放缓了语速,“而你之所以对他这么不公平,是因为你知道,他好欺负。”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好欺负?汤毅凡好欺负?如果汤毅凡好欺负,那她就是睿智娴雅的大家闺秀;如果汤毅凡好欺负,那虞雪就是骄奢淫逸的放荡女;如果汤毅凡好欺负,姐姐简直就是爱民如命的慈善家!
若真存在着平行宇宙(陆盛曾解释给她听,她觉得很奇妙),而在每个宇宙中都有一个不同的汤毅凡,那么她敢说,所有这些汤毅凡都是九岁就会用迷醉药对付无辜大灰狼的狡猾分子。
“随你怎么狡辩,我是不会容许正义沦丧、人道失衡的。”
微婉恐惧地看着安东尼,他下一句该不会说,代表月亮,消灭她?
然而老人依然那么慈祥。
“宝贝,记得我说过,我一定会亲手将你交给那个对的人,然后再离开吗?”
“安东尼,你要…离开?”
安东尼耸耸肩:“呃,我迟早会离开,这是一定的。不过和那无关,问题只是,对的人可能不会等你这个傻孩子这么久。我要替你快点行动。”
她很想告诉他,汤毅凡已经有了对的女人,不是她。
而事实上,在下一次彻底死心之前,她也再一次地自问过了那个问题:后悔不后悔?
开始时,她后悔;然后呢,就不了;再然后,又后悔到无以复加。
5
陆盛开始强制她每个周日早晨八点起床——周日本来是一周中她唯一的被允许睡懒觉的一天。他要求她必须在周日的早晨做些事情,比如制定学习计划,或者干脆就学习。她一边做事,一边还要想象着别的同学都在甜美地睡大觉。
刚开始的时候,她觉得这种想象纯粹是自虐,后来却意外地相当开心。因为这下她会幸灾乐祸地想,自己比他们多学了多少东西,将他们甩后了多少。
陆盛一直鼓励和助长着她的这种邪恶的心理,甚至会在她嘲笑别人时,跟着微笑。她从前不知道他会微笑,如今的每一天,她都发现他更可爱了。
他这一笑,让她发现他有一对在视平线以上的耳朵。据说耳朵高于眼睛的人都极聪明。
他的耳朵和她的几乎一模一样,尽管在聪明这件事上她自己是个反例。
“我觉得你最近看我的眼神很怪。”一日午餐,陆盛这样对她说。他低着头夹菜,细嚼慢咽:“希望你别瞎想,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她想起毅凡还在的时候,毅凡就是块砖,哪用往哪搬。
这块砖最好的用处之一,是陪她逛街。于是微婉琢磨着,怎么能央得陆盛也陪她逛逛街,毕竟,她的生日快到了。
陆盛当然拒绝:“你逛的那些地方,都不是我去的地方。”
“可你根本不用担心的,这个季节,巴黎到处都是游客。大家都是穿T恤、牛仔、运动鞋去逛街啊!”她竭力想说明的是,和她做朋友不用他刻意改变什么,只要她瞧一个人顺眼对路,她才不会要他变成别的样子呢。
陆盛回答:“别人不用和你站在一起。”
她今天穿了撞色连衣裙,几何图案,走起来犹如一堆几何图形在跌跌撞撞地向前滚。
“呐,你是要我也换成T恤、牛仔、运动鞋吗?”她有点扫兴,并不是说那样打扮就不好,只是,这不是她。
“不是的。”他有点欲言又止的感觉,仿佛在权衡在这件事上是否应该像课业一样,对她高标准严要求。他仔细地看了看她,提出中肯的建议:“我说,你就别化妆了吧。”
微婉听到这话,彻彻底底地伤心了。她老想着不改别人,别人却老想着改变她。
“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们说喜欢不化妆的女孩,其实是喜欢不化妆也漂亮的女孩。]
那天晚上她没有去隔壁吃饭。陆盛来敲她的门:“我们每晚七点吃饭,你不会是忘了吧?”
“我正在生气!你不会是看不出来吧!”
陆盛面无表情:“你生气,怎么不在我开始烧饭前说?现在你又不吃,那多出来的叫我怎么办?”
这话说得就好像她生气和他根本没关系似的,就好像她生气根本不是他惹得似的。
“拿去喂狗!”
他摇头:“附近没狗,你给个别的建议。”
她将门甩上。
让他倒倒霉,让他倒倒霉…她默念。
陆盛是她用来填补那个如今空缺的“最好的朋友”位置的人。可她认为自己对陆盛有不同的期望,究竟怎样不同,她也说不清楚。她能说清楚的,只有一件事:在做朋友的时候,她或许给过毅凡很多东西;但如果换成陆盛,那些东西,会是远远不够好。
因为她知道毅凡过惯了的生活——和她一样的生活。对这生活,他有和她一样的种种问题,她可提供给他她曾猜测的答案,可陆盛不是。如今她面对的这个男生,是一处迥异之境。她没有地图,只能凭着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一点点地寻找,猜测,摸索。
她有这样的认识,来自于她对陆盛“诅咒”的第一次成真。
陆盛看起来健壮,肩膀宽宽的,也有肌肉,她觉得他应该是很健康的,加上那如同清教徒一般严苛的饮食搭配、规律作息和户外运动。
因此,她完全有理由认为,他的胃病是她诅咒而来。
上帝保佑,学生公寓这些危房的墙壁薄得像纸,她都能听见他在床上翻身频率的不对劲来。她急忙忙地冲过去,他短硬的头发根根都是竖着的,眼睛很红,眼角还有不同形状的血丝,一边是树根形,一边是闪电形。他脸色应该比平时苍白,但她是真的看不出来,因为他一向都是那么白。他捂着胃,神情很痛苦。他可能在发烧,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用体温计。
幸好他还能说出话,发出指令:“灶台下左边第二格,把那些中药拿出来。”
她马上取出了那些药,或者说她希望这就是那药,在她看来那药与一坨坨的草根无异。她用双手捧着,送到他的枕头跟前。
“我不是牛,不能干嚼草根。”他连嘲笑她白痴的力气都失了一大半,话说得有气无力,“把药煎了。左手第二只盅,水加到三分之二。”
她照做了。
“等等!”他痛苦地闭了眼睛,“…小姐,先剁碎好吗?”
“所以我一直都说,你早该教我做饭的!”她声音颤得很厉害,菜刀在手里直打滑。在草根上花了毫无意义的三十秒之后,她咒骂着丢下了那光滑闪闪发亮的东西,奔回自己的房间,摸出了手机。